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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的童年歲月 1、強鄰

第二章 她的童年歲月

1、強鄰

曾侯接了這麼個燙手山芋委實憋屈,拒絕和答應兩難,最後不得不答應,卻一直遲遲不敢上報。
漫長的征戰佔領了有利地理,伐羅戰敗,熊貲向父王講了曾國大夫季梁之「道」。此後八年,熊通父子再沒有發動大型戰役,而是進入了整頓內治、鞏固腹地的強國階段。諸侯不以為然的楚蠻已然「悟道」,而那些老牌諸侯國主依然渾渾噩噩不知歲年,比如陳國,除了內鬥,再無作為。
熊貲與熊率且比對視一眼,便吹響了牛角號。號令一出,熊率且比就率領工兵火速開道,為乘廣的戰車鋪好了路基,稍後退在兩旁做好了為駕車的弓箭手後援的準備。熊貲號令一出,楚國的車隊魚貫而出,浩蕩沖入曾國的軍陣,隨即包圍了曾國。
楚國日益繁盛,可楚國的鄧夫人,卻覺得她是全天下的諸侯夫人里最鬱悶的一個人。丈夫已年逾花甲,兩鬢霜白,依然精力過人,成天覬覦弱小諸侯的疆土,然後征戰南北,喊打喊殺,惦記著建功立業。老子讓她不放心,太子也讓她頭疼。她的長子熊貲不知是什麼命,娶一房妻室就死一房妻室,第四個媳婦好不容易懷上孩子,不料還是難產而死。熊貲已經三十好幾的年紀,比他小好幾歲的兄弟子元、屈暇以及子文的孩子們都能斷文習武了,他還是沒有子嗣。鄧夫人著急得上火,熊貲卻一點也不著急,絲毫不怕子嗣不繼會帶來奪嫡風險,他在父親的餘威遮蓋下老老實實地恪守太子之道。
三年時間,武王熊通命屈氏首領屈瑕為最高官職莫敖,帶著太子熊貲,會同斗廉指揮主將觀丁父,縱橫南北,馳騁東西,以漢水上游為據點,順藤摸瓜,滅掉了肘腋之間的鄢國、盧國、蓼國(今河南唐河南部),擊敗隕、絞、州諸國聯兵,威震漢東。
季梁見勸阻無效,知道此戰必敗,於是無奈地說:「大王,楚人崇左,作戰之時您需跟在我軍的左師之後,避開與楚子中軍正面交鋒,以防不測。」
在陳國靜如死灰的時刻,楚國卻像灼|熱的火山,熊熊燃燒著。
曾侯雖然來時沒有聽季梁的勸告,但對季梁也很是重視,聽聞可饒不死,於是https://read.99csw.com大聲道:「饒吾一死何用?公子能恕季梁及我國人乎?」
季梁名諱落入熊貲的耳朵,熊貲來了精神,當下收起劍,問曾侯道:「公所言季梁,可是指王孫季梁?」
到了公元前704年,熊通早已沒有了忍耐力,派蒍章再次入曾追問曾侯「差事辦得如何」。曾侯原本就沒有上心,這回更給了託辭,說周桓王拒絕提高楚子封號。蒍章也不深究,只火速離開曾國。
熊貲聽后頓覺石破天驚,竟怔忪無言。楚國在中原的南方,民風崇巫,鬼神是超過一切的。他們最信奉的神,就是天上的鳳鳥,上至國君下至庶民,對於圖騰鬼神敬畏有加,可今天卻有人告訴他,一個國家的百姓才是神。
曾侯聞此言,癱坐在地,方明白楚軍採取了兵分兩路,從東南兩面合圍的戰術。曾侯萬分絕望,以為自己要做這荒郊野嶺的孤魂,凄慘叫道:「悔不該不聽季梁之言!」
熊貲徵詢叔叔斗伯比的意見,斗伯比也贊同不滅曾國。熊貲久聞季梁的賢名,決定趁此機會見一見季梁。斗伯比說:「季梁乃周王孫,忠於曾侯,名利不能淫,恐雖有葆申之才,無有葆申之意。」熊貲爽朗一笑,道:「葆申之意乃滅國之選,季梁不動乃求全之勢,二者境遇非常,自然不可強求。」斗伯比說:「那臣先回都向大王復命,太子隨後速回。」
「何謂『道』?」
而此時楚國大夫斗伯比早已率左軍迂迴至曾國都城的東面,熊貲率領右軍乘廣(車兵)作為先遣部隊向速杞(今湖北隨州)進發,剛入速杞境地果然遇到曾侯率領右軍氣勢洶洶的應戰。熊貲騎著高頭大馬,遙遙一看,便知曾侯是傾巢出動,於是火速令一名副將將情報告知斗伯比。曾侯看到楚國右師為車兵,又是楚太子熊貲領兵,心想楚國還是很怕曾國,平時以諸侯之禮相待,今日必定將所有的部隊都集中在右軍了。
虎父無犬子,父子之間對局勢的判定一致,正是多年以來熊通對太子熊貲器重的原因。這一年,楚國南陲的曾國(亦有稱為隨國,即現在的隨州)早已被納入了熊通父https://read.99csw.com子的視線。曾國是涢水東岸的明珠,千里沃野,水清草綠,魚肥果香,與楚都丹陽城隔著漢水相望。楚國對曾國的圖謀是自熊通承襲爵位以來一直堅定的信念,曾多次不惜精兵討伐,想迫使曾國附庸,均未能得手。最近的一次征伐就是在兩年前陳國鬧亂子的時侯。那一年曾國遭遇了水災糧食欠收,國民陷入飢荒絕境,楚子熊通瞄準這個絕佳時機,欲整三軍渡過漢水討伐曾國,但誘敵之計被曾國大夫季梁識破而未能得逞。
楚國的兵馬就在城外,曾侯的寵臣少師主張主動出擊以達到速戰速決的效果。大夫季梁向來深謀遠慮,當即拚死阻攔:「楚軍兵強馬壯,優於我軍太多,速戰速決無異於以卵擊石啊。」曾侯激怒至極:「楚子蠻夷,分明置曾國安危不顧,寡人若不御駕親征,跟爾決一死戰,又何有安身之時!」
季梁說:「無他,『道』也。」
曾侯還沒睡個安穩覺,就被熊通的曠世之舉震驚了。原來,熊通聞訊之後大怒,昭告諸侯,說:「我蠻夷也,王不加我,我自尊耳!」當即自尊為王,並自號楚武王。楚國第一次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大王尊稱。從楚武王自立的那天開始,楚國就擺脫了蠻夷部落桎梏,往強大的國家機器而奔去。
回楚后,熊貲向武王建議把胞妹羋惠嫁與曾侯,結為姻親,武王同意。曾侯萬料不到,死裡逃生的曾國反而和楚國還加深了關係,再也不敢有背楚之心,定為楚國馬首是瞻。
楚國用兵神速,來去自如,這樣的勢頭一直到了屈瑕兵敗羅國自縊謝罪才停止。羅國一役,楚師雖損兵折將,卻也沒有削弱楚國在漢東已經穩固的地位。
寵臣少師聽聞,大笑譏諷季梁:「戰事當前,尚未出征大夫便先輸掉志氣,大王當隨右師,豈能在楚蠻面前屈尊。」曾侯深表同意。季梁見大勢已去,多說無益,只好任曾侯帶兵前去,他則與族人做好了自縊殉國的準備。
楚武王卻毫不鬆勁,接著移師西進,擊敗濮人穩固後方。第二年,漢水上游的巴國遣使者韓服到楚國,請求楚國出面協助巴國與鄧國建立良好九-九-藏-書關係。武王派出使者道朔陪韓服一同去往鄧國,豈料經過鄧國南部的鄾(音同優,今襄樊北部)邑遭遇了匪盜襲擊,不僅巴楚兩國使者被殺死,連出使的禮品與錢物都被劫走。鄾邑原本是西周的小國,國境不足十平方公里,後來成為鄧國的疆域。楚巴使者在鄧國境內罹難,按照當時的國際慣例是十分了不得的大事。於是武王立即派外交骨幹蒍章交涉,要求鄧侯做出回應。但鄧侯仗著自己是熊通的大舅哥,拒不回應。武王怒不可遏,立即聯合巴師,帶著青年將領斗廉,以誘敵之計大敗鄧軍,鄾邑守軍與民眾連夜逃散。
公元前704年,陳厲公與杵臼達成共識,將能排擠的人都排擠,過著舒心安穩的日子;齊國聯合鄭國在平定北戎的騷亂之後也各自蟄伏不再理會周天子的天威;晉國依然內亂不息,晉湣公忙著像陳子躍一樣穩固龍椅。
熊貲不自覺對著季梁施了一禮,規規矩矩退下。
自楚國的祖先鬻熊以熊氏為尊以來,經歷了風雨滌盪數代首領的慘淡經營。他們從蒼莽的漢水源頭,沿著高山峽谷,披荊斬棘,篳路藍縷,才有了今時今日的領地。熊通作為諸侯鐵腕政治的領頭羊,當然不甘心困守丹陽,更不會屈就於漢水上游。那漢水東去的平原無時無刻不在引誘著政治家的野心。
季梁說:「所謂『道』,忠於民而信于神,民乃神之主。」
曾侯的不上心讓楚武王很開心,因為他終於找到了懲戒曾國的好借口。楚武王按捺住征伐的饑渴,先邀請各路諸侯到沈鹿(今湖北鍾祥)會盟,名義上聯絡諸侯感情,實際是想測探中原大鱷們的反應。武王命太子熊貲領軍進行了一場浩大的閱兵式,向遠方地客人展示實力,諸侯們再也坐不住,側目紛紛,交頭接耳,最後都不情不願地默認了熊通的僭越成功。是的,他們為什麼不承認,連天子都無力斥責,他們為何要來管這樣的閑事。不過,這些諸侯表面上鄙視熊通的野蠻,心裏卻打起小九九——萬一以後他們也要挾天子以令諸侯,僭越也就不算什麼大事了,到那時,他們不知多感謝楚武王今日這樣的舉動呢。
熊貲入了曾九-九-藏-書都,季梁見到楚國的太子熊貲,雖然樣貌醜陋,佝僂老長,但言行舉止皆非一般世子可比,遂施禮道:「如今曾侯平安歸來,曾國自此之後是再不能與楚國背道而馳,願和談,以後每年以牛羊犧牲之禮對待楚國。」
熊貲心裏一震,心內暗自驚奇,想不到這跪地求饒的弱國之君,還有這等俠氣。熊貲看了叔叔斗伯比一眼,取曾侯性命的衝動少去了大半,思慮起父王伐曾的初衷來。武王伐曾,意圖不在於取下曾國的疆域,而是打通淮漢之間的關節。曾國作為漢東平原的重要穴位,穩定的震懾比暫時的滅亡要重要。畢竟,曾國東邊的淮水就像一枝長長的柳枝橫在中原與南蠻之間,那南北次第鑲嵌的樊、息、黃、蔣、弦等國疆域雖小,但是如果聯合起來,也並不好對付。何況楚國西側的土著濮人,東南的羅人都還沒有肅清,這時斷不是滅掉曾國的好時機。
蒍章入曾國,把熊通原話如實轉告給了曾國少師,說:「諸侯皆為叛相侵,或相殺,我有敝甲,欲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號。」
到此,各國諸侯才明白,這個熊通可不是一介武夫只懂得耀武揚威那麼簡單。
鄾之役剛結束,武王又親率王師北渡漢水,擊敗鄀師,在戰俘中發現了一名叫觀丁父的人才,帶回后啟用為「軍率」。
曾侯悔恨自己與楚國交惡,此時看著陽光下閃光的劍刃,也做不出那等視死如歸的氣派了,只跪地求饒。就在此時,斗伯比率軍而來,告知熊貲,曾國都城已破。
直到熊通的侄兒蒍章與斗伯比都勸國主撤軍,曾國之圍才得以解決。不過熊貲卻給父親提了一個絕好的建議——既然曾國懼怕,不如讓曾侯向周天子替楚國請封,提高楚國的爵位等級。
曾侯點了點頭,熊貲下馬扶起曾侯,道:「公若引見季氏,或可饒爾性命。」
表面看,曾國扞衛了家園未能使楚國得逞。但是,距離上一次征伐不過兩年時間,楚國大夫斗伯比已經與猛將熊率且比訓練出了戰鬥力極強的車兵,命名為乘廣,並設有百工正官職率工兵為車兵架橋鋪路,做開局鋪墊。曾侯困守在城內,心裏卻憂慮重重,假如熊通強攻,滅國也不九九藏書是不可能。
可是這場會盟,黃國、曾國的國君卻沒有參加。黃國遠在淮南,離沈鹿有些遠倒也說得過去,可是曾國離沈鹿不遠還可以順水而下,不來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曾侯不來,是因為沒有幫楚王辦好差事,怕楚王責難,於是來個賴驢打滾,避而不見。武王不這麼想,你不來,不給我面子,那我讓你瞧瞧我大楚的厲害。武王雷厲風行,一點也不給曾國喘息的時間,在派蒍章去黃國責備黃君的時候,派了斗伯比與熊貲率著精兵大舉伐曾。
曾國國小人少,兵力委實一般,雖有戰車,但無論大小、數量、武器跟楚國的戰車比起來,就像小撮蝦米遇到了一群大魚。加之熊率且比和太子熊貲都正當盛年,又累積了數年的戰爭經驗,兩人配合默契。速杞之地乃是平原,工兵推著戰車讓戰車行駛得異常快速,不到幾個回合,曾國就大敗,曾侯棄車而逃,那個當初信誓旦旦的少師束手就擒。熊貲看著敵人的敗勢喜悅不已,騎著駿馬不緊不慢地跟在曾侯身後。
季梁捋須,若有所思,長長喟嘆一聲,目送熊貲遠去。
此時的媯翟已兩歲了,她頂著額頭的粉紅痦子,每天跟著祖母宮殿內的老宮婢與媯翚、媯雉一起生活,她們或看流螢,或逐星月,或賞花撲蝶,怎知得雨雪霏霏的自然界里,諸侯之間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
曾侯聽得馬蹄聲不時回頭張望,見熊貲與他保持著適當距離,不知何時會忽然衝上來。人的體能終究有限,如何也跑不過戰馬,何況曾侯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的,跑不了多久就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熊貲看著曾侯如此狼狽,哈哈大笑。笑夠之後,熊貲便抽出佩劍預備一劍取下曾侯首級,就像父親當年滅掉權國一樣,就地設縣,乾脆利落。
熊貲細細觀察季梁的一舉一動,見季梁行事穩健,有章有法,不卑不亢,氣度非凡,於是問季梁:「曾以何藏於天子之翼下?」
曾侯得到這樣的消息寢食難安,對外稱病,但私下命人帶著厚禮跟在谷伯與鄧侯的屁股后,跑到泰山腳下去朝見魯公,以尋求魯國的庇佑。所謂病急亂投醫,從淮南去到魯國,要繞開楚國,途經蔡、宋,遠水如何能救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