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其實我與您一樣，都是狼狽不堪的人。」媯翟吐氣如蘭。

息侯與媯翟拜堂儀式隆重舉行，舉國上下歡慶。雖有個別宗親不悅，但誰能擋得住息侯決策？

那奴婢哪裡還敢反駁，只能戰戰兢兢回道：「公，公道。」

星辰終究不敢隱瞞事實，只能將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媯翟。

星辰輕微一笑，說：「大王有令，病需靜養，任何人不得對外提及夫人到此之事。還有，從今日起，你們都在外間侍候，不必入內殿，若再有懈怠，嚴懲不貸。」

息侯聽著溫柔的話語，氣還未定，心卻跳了起來。他仰頭瞧著燈火闌珊中那出塵美麗的臉龐，傻眼了，愣愣問道：「你，你是何人？」

修明扯破嗓子求饒，媯翟巋然不動。直到修明快出了角門，媯翟才叫：「回來！」

星辰機警，趕緊跪下行禮：「回稟國主，這便是您……」

「來人，把他架下去，亂棍打死，丟到亂墳堆里去！」媯翟下令，然後問跪在修明身邊的奴婢，「你說，本夫人處置得可還公道？」

媯翟看了看息侯泛白的臉色，摸了摸息侯的手，想了一會兒，道：「《易》雲：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在我看來，殿下之病非惡疾，許是腹部著涼，寒氣入內，加之料理不慎，天長日久形成腸疾，只要腹部著涼或者吃了生冷不凈食物，就會外泄不止。往常我們若有這樣的遭遇，都是泡上一個滾水腳，從根驅除。此法簡便，極有效用，殿下不妨一試。」

息侯羞澀地點了點頭。媯翟粲然一笑，替息侯解開衣裳。外袍褪盡，只剩裡衣。

息侯看著眼前瘦弱嬌美的女子，說：「我也斷續聽聞了一些。那是天氣所致，如何能有我這難堪？看我現在，你，不嫌棄嗎？」

翌日，禦寇對媯翟說：「息侯待你如此深情親厚，為兄極為欣慰。看息侯也是好人，把你交給他，我也能放心回國了。遠離家門，你好生照顧自己，息、蔡相近，他日若歸寧省親，可以假道蔡國。蔡侯厚交於我，定會襄助，況雉兒是自家姐妹，相互來往照應是應該的。」

星辰聽罷茫然道：「那該如何是好？https://read.99csw.com總不能聽之任之呀！」

翌日，星辰將殿外侍候的奴僕都召集起來。奴僕們面面相覷，不知這個容顏姝麗的女人是誰。星辰亮出符節，擺開了架勢「大胆，夫人在此，還不跪下！」

「奴才，奴才修明。」小廝嚇得頭也不敢抬。

跪在前排的一個小廝顫顫地舉起手，回道：「稟夫人，是奴才！」

其實呢，媯翟比任何人都要緊張。此刻，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但她不能慌亂，更不能退卻。她閉著眼紅著臉把息侯的裡衣脫掉，慌得氣也不敢喘。

媯翟面上一紅，心如鹿撞。

媯翟將奴僕們左右瞧了個仔細，將他們的面容記下。奴僕們跪了好陣子也不見她發號施令，都嚇得大氣不敢出。

媯翟笑道：「你素日膽大，怎今日倒怕了？」

媯翟鎮定從容說道：「我要親自服侍息侯直到病愈為止！」

經過媯翟的精心照料，息侯很快就好起來，臉色日漸紅潤，已經能下床走動。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媯翟的美貌、溫柔、善良、細心和聰敏讓息候無一不歡喜。

媯翟退回到座上，語重心長說道：「爾等侍疾月余，不僅不恪盡職守，還令大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王若有不測，大宗豈能饒過爾等！」

「主子，咱們非得找宗親理論理論。他們憑什麼認定您是不祥之身！息侯自個兒病著了，難不成也要賴在咱們頭上嗎？」星辰抱怨不已。

「星辰，你，你去找被褥吧，待會兒我叫你。」

修明渾身發抖，磕頭如搗蒜：「夫人，奴才冤枉。奴才侍奉大王，盡心盡責，夜以繼日，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夫人明鑒！」「盡心盡責？」媯翟輕笑，而後嚴厲斥責道，「修明，你當本夫人是鄉野田捨出來的村婦么？你們這群人，本夫人最是清楚。高著攀，低著踩，見著三病兩痛的人就打歪主意，想著不該想的事！大王三日滴水未盡，他不想吃，你們就不去做嗎？床褥無人換洗，墊了一層又一層，這便是你的盡心盡責？」

媯翟慣於勞作的人，又練過幾手拳腳，很快就給息侯穿好了衣裳，星辰這才敢進來鋪床整理衣物。

「https://read.99csw.com不可，不可，快快出去……」息侯想讓媯翟走，卻又不想大聲呼叫，生怕驚醒殿外貪睡的奴才。

媯翟被息侯清澈純真的眼睛打動了，道：「殿下安危關乎國運，能與殿下共患難，已是我莫大福分。只是怕明日奴僕們進殿，對我有所質疑。殿下稍有痊癒之相，我不想使您為我分心，然若就此離去，又心有牽念，難以安定。」

星辰點頭道：「主子能這樣想，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宗親如此放肆，豈能不與之理論？」

媯翟眉頭一皺，心裏有了主意，吩咐星辰道：「你去探聽一下息侯的寢宮在何處？」

媯翟一一答應，依依不捨地送走了娘家的親人。

星辰道：「主子無懼，星辰何所懼？」

媯翟抹了抹額頭細汗，粲然一笑道：「但我不能拋下殿下不管呀？殿下不要擔心，也不要想別的，調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

媯翟看了看殿外睡得東倒西歪的奴僕，釋然一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為什麼要嫌棄自己的丈夫？殿下若信得過我，待你病愈之後，且讓我調|教調|教那些沒有把殿下照顧好的奴才。」

息侯慢慢睡下，媯翟這才與星辰輕輕退出。媯翟長吁一口氣，將符節收在懷裡，嘆道：「怨不得蔡姬日夜釀計，想不到我如今也要處處留著心眼，才能得一夕安穩。」

修明無話可回，抬頭怯怯瞧見媯翟犀利的眼睛，嚇得癱坐在地。

媯翟淚光盈盈安撫息侯：「殿下待我之心銘感不已。夜已深，殿下且休息吧。」

星辰勸阻不了，只能依計行事。天黑后，星辰與媯翟溜進了息侯的寢宮內。媯翟揭下斗篷，細細察看著息侯寢殿的環境。

媯翟聽罷，沉默不語，只暗自思量：這事要是處理不得當，不僅她在息國沒有出頭之日，恐怕更累及禦寇無法交差。

修明彷彿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再不敢亂說話。

媯翟搖頭：「一國宗親，累及世代榮耀，勢力龐大非旁人可比。他們既能拱衛息侯榮尊，也能使之一文不名。衛朔的前車之鑒尚未消卻啊！」

媯翟聽到息候自稱是「我」而不是冷漠的自稱「寡人」，心中一暖，對這個孱弱俊秀的https://read.99csw.com未婚夫好感頓生。她勸道：「殿下可知，那一日我與長兄趕往都城，想在吉時與殿下結百年之好。豈知暴雨驟降，如天河傾倒，馬車困在泥沼中怎麼也出不來。我與侍婢不慎掉下馬車落入泥坑，好容易才掙扎著能進宮殿。原本要風光大嫁的女兒家，卻滿面污泥，形同乞丐，你說，狼狽還是不狼狽？我受涼又受驚，睡了三日才下床。幸好殿下也病了，不然怎麼舉行婚禮？想來這也是與殿下的緣分吧，等我們的身體都好了再拜堂不遲。」

這天，息候握著媯翟的手深情地說：「上天待我真好，我何德何能，竟送這麼個天仙一樣的好女人給我。明日我就可以上朝堂了，我要和宗親們好好商議一下，一定要給你一個最難忘的婚禮。」

媯翟打斷星辰的話，自報家門：「我便是陳氏宗女媯翟，還未來得及與您行禮的正妻。」

「不可胡來！」媯翟勸道，「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們只能既來之則安之。我想，我是以六禮聘與息侯，且已入息國城門，雖未成禮，也是名正言順的息夫人，即使再娶妾室，我仍居主位。到了此處，所有的事便不是他人的事，而是我們自個兒的事。如果不拿出主子的態度來，豈不是自甘末位？我求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不想再過陳國那般不能自主的日子。既然來到這裏，定當好生圖謀。」

媯翟降服了息侯身側的奴才，也獲得了與息侯單獨相處的機會。星辰說：「小主子為何不向殿下說說宗親們的舉動？」媯翟說：「那是殿下要處理的事情，我眼下做的是我分內之事。」

媯翟沒有斥責，依舊溫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息侯早聽聞媯翟才貌雙全，但沒料到這般出眾。如今相逢初見便是這般狼狽，息候羞得滿臉通紅，只恨不能躲進地洞。他側過臉去，指著門外，慌忙說道：「快，快快出去！寡人現在病了，改日再見你……」

星辰疑惑不已：「您這是？」

眾奴僕聽聞此言，趕緊俯身請罪。媯翟話鋒一轉，又道：「人非草木，孰能無私？息侯乃一國之主，生病了當用心侍侯，豈能怕麻煩而以逸待勞？爾等若能九-九-藏-書將功贖罪，用心侍候大王痊癒，本夫人不僅不苛責你們，還要重賞！」

主僕二人相視一笑，走進了內殿。行不多久，一股腥臭便傳來，讓人掩鼻。二人摸索到了寢殿，模模糊糊地瞧見床榻躺著一個人，正蠕動著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響。

息侯臉上的紅暈褪下，露出蒼白的面色，自憐地感嘆：「你如何有我狼狽？」

星辰聽了，說：「主子不必哀嘆，奴婢看那息侯是真誠良善之人。你能如此對他，他當然該知投桃報李。」

媯翟淋雨又受驚嚇，未能與息侯行大禮就卧病不起，整整躺了三天三夜才有些精氣神。一場暴雨不僅泡壞了嫁妝，也讓她錯過成婚大禮的吉時。因此，息國的宗親們認定媯翟不祥，私下商量要息侯另娶側室。禦寇身負重傷還未醒來，諸將疲敝，無人做主。星辰聽了這消息一下慌了手腳，連連感嘆：小主子為何如此命苦，好容易挨到出嫁，難倒反不如老死在陳國么？

息侯聽罷，拿出隨身符節，交與媯翟，說道：「你我之間不必外道。我認定你是我的妻，你便是後宮之主。這群奴才行事怠慢，早該好生髮落，誰敢對夫人不敬，寡人決不輕饒。」

星辰連連擺手，道：「主子，不可！您未與息侯行禮就去侍候他，恐有傷顏面，到時……」

媯翟起身，踏著細碎的步子，站在修明跟前，語調柔和但話語卻多了內容：「很好，答得倒也乾脆。只是你的名字雖然叫修明，眼卻一點兒不亮也不心明，倒盡做些折損主人壽限的陰毒之事！」

星辰尷尬，勉強放下銅盆，不放心地看著媯翟，頗為猶豫。媯翟點點頭，星辰這才放下手慌慌張張地跑開。媯翟深呼吸了一下，暗自鼓勵自己：這個男人是你的丈夫，你要好好照顧他。她把手伸進銅盆，絞起錦帕，替息侯擦拭身體。但是遇到關鍵的地方，她仍然羞得眼睛都不敢張。還好燈火昏黃，初經人事的青澀男女不需要面面相對得那麼清晰。

奴僕們見到符節，又見到媯翟從容鎮定，威嚴赫赫，嚇得趕緊跪下。

星辰見狀，連忙俯身叩求：「大王，主子一心想著您的安危，如受人非議中傷實在委屈。」

息侯泡了個熱水腳，九九藏書吃了一碗暖暖的小米粥，果真覺得舒適許多。他臨睡前勇敢地握住媯翟的手，少了猶豫羞怯，感動說道：「卿不顧非議，誠心待我，我定不負卿此生。」

媯翟將息侯扶起身欲給他穿好衣裳，卻見息侯臉色紅如石榴，眼神閃耀如星。息侯羞澀的模樣更讓媯翟的心變得分外柔軟，心頭生出一些疼惜。一種微妙的情愫漾開在兩人心間。

媯翟屈身上前，扳正息侯的身軀，用力按住了息侯的手。扭頭吩咐星辰：「星辰，去打水，再找找柜子里可換洗的床褥。」

息侯訝異，贊道：「卿博聞廣見，穎慧聰敏，是寡人之福，就依你所言。」

主僕二人納罕不已，舉燈繼續前行，到了榻前才瞧個分明。無助的息侯正倔強地閉緊唇瓣，小心翼翼地挪著身體，錦被上半干半濕的一大攤黃綠的痕迹，騷臭味瀰漫室內。媯翟仔細一看，才明白過來：息侯失禁了！看來她的夫婿日子也不好過呢。媯翟見狀，忙將宮燈放下，彎腰預備攙起息侯。不料，息侯雙手亂舞，低聲嘶吼道：「走開！」星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這畢竟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息國的國主。媯翟見因掙扎躲避而氣喘吁吁的息侯，沒有生氣，反倒溫柔一笑停手，輕聲寬慰起來：「殿下若是不想更多人知曉，就乖乖聽話，讓我替你換下衣裳。」

媯翟柔聲問道：「大王身側，該何人伺候？」

奴僕們聽說能逃離苛責，自然紛紛叩謝，哪裡還敢反對。

息侯靦腆地看著媯翟，聲如蚊蠅：「你將我侍弄得這樣妥帖，待會要再『那樣』反覆，豈不又要害苦你？」

「主子，咱們真的要去伺候嗎？我瞧這裏比西陸行館還荒僻，不像是好地方。聽說息侯得了惡疾，咱們要是沾染上了，麻煩可就大了。」

星辰打來一盆水，端著銅盆，對於屋內的情形，羞得進退兩難。想到媯翟也是未經人事，星辰只能硬著頭皮低著頭把銅盆送了過來。

媯翟打斷道：「齊姜只是被鄭世子退婚就招惹了一堆閑話，何況我今日已經到了息國。即便完璧之身，只要我出了息國，背負的依然是改嫁的名分。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忌諱的？我要告訴宗親們，息夫人可與息侯共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