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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蒙受了恥辱 3、望河樓之宴

第七章 她蒙受了恥辱

3、望河樓之宴

月牙東升,樹梢的嫩芽在黑暗中悄悄生長。望河樓外的石板路上,蔡獻舞與近侍正漫步而來。
獻舞卻輕輕推開媯雉,定定走到了媯翟面前,緩緩開口:「遙夜如水,紅塵千里,斗酒彘肩,快哉乘風,明日何須晴?曉隴雲飛,斯人西去,年年舊春,桃園誰記?」
站在大堂壁柱后貪看媯翟的宮婢這才慌忙站出來,跪在地上請罪:「奴婢知錯,夫人饒命。」
媯翟只能舉杯,解釋道:「昔年不諳世事,胡亂羡慕英雄豪傑之誼,若有冒犯得罪之處,還請姐夫原諒。」
媯翟看了一看四周,叫星辰屏退奴才,悄悄道:「我還是想見蔡侯一面,不僅是為我們路途的安危,是為了禦寇啊。」
媯翟道:「從前她不過有些子任性,那也是王叔嬸子的寵愛。如今她掌管蔡侯的家事,事事要自己留個心眼,自然不會再那麼表露驕狂。我倒是有些不安,上回在宛丘她一番肺腑之言跟今日一樣懇切,只不過也不知為何,今日她說話總是不敢瞧著我的眼睛。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吧,一個人的性情變得太快,總有些不太習慣。長姐如此,她也如此。」
「姐姐調|教的丫頭就是乖巧玲瓏,不像本夫人帶的那幾個笨丫頭,成天冒冒失失,不是跌個盤兒就是打個碗兒,做起活來不見動靜,敗起家來倒是起勁兒了。」
媯翟俏皮一笑,回道:「罷也罷也,來日仗劍,翩然綰髮,英雄莫問名!兄台,桃園一別經年,想不到您居然是蔡侯,失敬失敬!」
星辰道:「可是若真是子款設下奸計,蔡侯不一定會施援手,您也不是不知道枕頭風的厲害。那蔡夫人難道不救自己的親兄弟嗎?她如今可是子嗣在握,前途光明啊。」
但是一個跟著丈夫的秘密生活了很多年的女人,怎麼也壓制不下好奇心。她非常急切地想知道獻舞心裏藏著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媯翟?如果不是,那媯翟能不能代替獻舞心裏那個女人的分量?如果不能,那個女人到底要多美才能讓獻舞對她和媯翟孰視無睹呢?
近侍搖著槳櫓,勸道:「大王不是要來此處尋清靜的嗎?怎地又來想這些國政大事呢?」
近侍不明所以,只能遵命行事。獻舞嫌奴僕手腳太慢,自己划槳。河灣的水花濺濕了鞋履和佩帶,獻舞全然不顧,飛快跳上岸往望河樓上奔去。
獻舞哈哈大笑,不作回應,自顧說道:「來人,將院里的合歡花采最好的下來,寡九-九-藏-書人要贈予息夫人。」
如果,媯翟被丈夫看上,或者她就是丈夫心裏的那個人,媯翟又會怎麼樣呢?會不會失足失德,為息國與息侯所不容呢?
「姐姐,剛才瞧見庭院里種著梧桐竟有連枝之勢,想來蔡侯與您夫妻和睦才讓這樹也通了人性。」媯翟戲謔。
媯翟蹙眉,苦笑道:「這也是我要見蔡侯一面的原因。哪一個著眼于大局的諸侯,會將他國流亡的世子拒之門外?蔡侯能納鄭世子姬突,便也能納禦寇。只是,我必要親眼見著他才敢冒險。你去將行囊中最珍貴的禮物挑揀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獻舞又飲了一杯酒,想起當年洞房之夜的失望,那種錐心刺骨的痛那麼清晰地傳來。他恨老天爺,為什麼讓他遇見了她卻得不到她!
蔡國內宮,媯雉將華麗的外袍脫下來,把奴僕們趕得遠遠的,一個人對著窗外發起呆來。她聽到丈夫對「小姨子」不關心有些欣慰,媯翟長得如此漂亮又太會來事,即便不是獻舞心裏深藏的那個人,恐怕也會被她勾走魂。
「哪裡,妹妹不要取笑我。不過,這幾棵樹倒真是我嫁過來的那年,蔡侯親手栽種的。不過是幾株樹罷了,無甚稀奇。」
不過她面上不是這樣,而是笑得親切溫暖,道:「息夫人替你求情,那便饒了你一命吧。我們姐妹在宛丘還沒有聊夠,妹妹既然到了我這裏,那便多待些天,也好陪我消消乏。你姐夫這段日子有些忙,等過幾天你也見見他。這綠綺殿里的奴才要是有伺候不周到,只管告訴我。衣食用度有什麼缺的不舒心的,也只管叫人置辦,到了此處就當是到了自家一樣。咱們如今都長大了,就不要再扭捏置氣啦。」
媯翟想著禦寇的事,試探地問道:「這麼好的景緻,蔡侯怎沒有陪您過來?」
「你且用兩方好帕子把這兩樣都包好,不要苛待了咱們息國的好東西,折了主上的顏面。」
媯翟站在媯雉面前,那份恬淡飄逸竟把媯雉襯得無比俗氣。奴僕們曾為媯雉的樣貌驚嘆,如今卻被息夫人的氣韻折服。
兩個心裏藏著心事的女人,越是極盡親密,極盡熱絡,感情便越往虛假上奔去,到最後無話找話和無話可說,沉默就勝過一切,姐妹二人都想揀些話說,卻不知從何說起。三五盞酒一過,媯翟有了些醉意,望著滿桌的菜肴胃裡翻一陣噁心,然而媯雉卻興緻高昂,沒有離席的意思。read.99csw.com媯翟心裏暗暗叫苦。
媯雉聽著這話,心裏極不痛快,心道:我怎麼使喚奴才倒輪到你來教了么?如今打扮得不入流倒還來爭艷,在她的地頭倒充起好人來。
星辰點頭,挑了一隻小巧的紅玉璧,兩匹息國的羅香軟絲織成的湖黛錦帛,一對耳尊酒盞。媯翟看了看,挑中了湖黛錦帛:「我雖代我主拜見,到底一婦人,玉器酒器皆非禮,倒是這湖黛錦帛贈予他們夫妻較為相宜。曾聞蔡桓侯薨逝于熱痰驚悸之症,上回送給敬仲叔叔的水玉(今中草藥息半夏的古名)還有剩的嗎?」
息夫人!聞名于諸侯間,才貌無雙的息夫人原來是她。女公子原來是這個女公子,媯雉的妹妹,這樣一個只應該天上有的女人,我怎麼就和她失之交臂了呢?
獻舞笑道:「正是,不如笛音一曲解解煩悶。」獻舞正要將笛湊到唇邊,卻聽著一曲悠悠的琴音從望河樓的高樓上傳來。
「望河樓?這名字倒也新奇啊。」媯翟沒有逛過蔡國,獵奇之心大起。
媯翟對媯雉的熱情感謝不已:「姐姐待我這樣好,妹妹沒有不舒心的。天公不作美,倒成全我和姐姐的情分了。」
媯雉臉色一變,笑容僵住,眼睛閃了幾下,別過臉慌亂回道:「你遠道而來,原本應當見你一面,只是好不湊巧,近幾日國內事務繁瑣,他抽不開身。」
媯翟歇手,垂首低眉,款款上前施禮:「見過蔡侯。」
「翟兒,快進來坐。」媯雉站在檐下喚媯翟。
媯雉忙起身迎接,獻舞卻已經急沖沖走上台階,看也沒看媯雉一眼,只嚴肅嚷道:「適才何人撫琴!」
媯雉不自覺哂笑,將媯翟的酒杯斟滿:「這是去年釀好的梅子酒,藏在窖內一整年,散去了沖味,凈剩了這些清甜甘醇的汁水,你嘗嘗。」
媯翟上前扶著媯雉,客氣說道:「姐姐也去歇著吧,一來就攪擾了你靜養,真是過意不去。」
近侍將一葉小舟擺弄好,獻舞登上了船。
瞧著那眉間帶著一點粉紅的美人,綠綺殿的的奴才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天啊,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女人,像是一株三月的桃花受了春雨的滋養,在陽光下呈現出醉人的美態。他們沒有見過這麼分明的眉眼,這麼動人的笑容,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甚至沒見過這麼窈窕勻稱的身材。
宮婢領著媯翟拾級而上,來到了一座高樓之上。媯翟站在高台之上,嗅著荷葉清香,荷葉上九九藏書盛著的水珠在月光的眷顧下如托著一盤珍珠,碧綠的荷葉托著晶瑩皎皎的水珠,可愛之極。院前種著兩棵合抱的梧桐,細膩光滑的樹榦上是斑駁的花紋,雅緻非凡,往上一瞧,枝葉擁抱,有連枝之勢。庭中兩株合歡也開滿了白花,在燈火下宛若美人婷婷裊裊。
星星點點,一月如鉤,蔡都華燈初上。媯雉打發了一群標緻伶俐的模樣丫頭到綠綺殿請媯翟到望河樓。
「大王,您慢點!」近侍辛苦在後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獻舞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越聽越不可思議。
「似乎那小包袱里還有些,都是用頭醋洗過後晾乾的。」
「奴才多嘴,奴才該死!」
「去,將木蘭舟弄好,寡人要在這芙蕖新葉之間賞月。從早忙到晚,只有這刻清靜。」
種種危險的念頭升起,媯雉被自己驚得目瞪口呆。不行,不行,不管媯翟是不是那個女人,她絕對不能讓媯翟見到丈夫,早早地款待了,恭送出去,子款的事情就讓他自己勞神去吧。
「國主們疼愛妻子的方式都有些異曲同工呢。我主知咱們主子最愛桃花,便在后|庭種了滿滿一林子。」星辰說。
近侍不解道:「既然您不吃宴席,為何要到此處呢?」
蔡獻舞沒好氣說道:「一早就聽說了,寡人不想去,免得見她炫耀尊貴的模樣。」
媯雉甜蜜一笑,嬌聲道:「我原不愛這些,是你姐夫從別處聽來,一時技癢就學著釀了些。倒也別有一番風味,如今飲慣了還真有些離不了口。」媯翟不再回話,而是悄悄思量起蔡侯來,這蔡侯是個風雅之人。
星辰安慰道:「都是奴婢多嘴,惹得主子傷心神。要說一年大二年小,人豈有不變的道理。反正我們又不會賴在蔡國,等這幾日雨停了,天晴准了,咱們立刻就走。」
此刻,媯雉的心被擊得粉碎,她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原來,媯翟真的就是那個女人!但是她不能放棄自己的尊嚴,忙笑著叫近侍攙住蔡侯,解圍道:「可不是,妹妹不要見怪。快扶大王坐下。」
媯翟接過,小口飲下,贊道:「果真妙品。這樣奇巧的製法,怕是只有姐姐才想得出來。」
「大王,奴才不明白,這南蠻子喜歡的玩意兒都是些不入流的,您怎麼也跟著喜歡呢?」
「息夫人好是風趣,不是奴婢們靈巧,只是夫人您寬厚不計較罷了。」
媯雉接過禮物,寒暄道:「妹妹來看我已經是莫大的好處了,九*九*藏*書何須這樣外道。只管放心,你姐夫也叫我問息侯安呢。」
「要你多什麼嘴!」媯翟嗔道。
「素聞息夫人容顏絕俗,今日再見果真名不虛傳。來,這一盞且敬你我舊日之誼。」獻舞舉杯,眼中含淚,嘴唇帶笑。這藏不住的悲苦,掩不了的深情,讓媯翟為難。
媯雉裝扮得極為富麗皇堂,嵌滿金線的衣裳帶起一陣光,使媯雉的肌膚看上去越發通透均勻,氣色甚佳。
媯雉想到這裏才算是輕鬆了一些,把華麗的衣裳收起來,換上了常服。然後叫來奴才,決定在蔡國最美的觀景點望河樓擺開宴席。
星辰嘆道:「主子,您自己受了那麼大的驚嚇,還想方設法地顧全他。他倒蒙在鼓裡稀里糊塗呢,怎不叫人干著急。」
媯雉心頭升起一陣妒火,看著呆呆傻傻的奴僕,橫眉斥道:「本夫人再三叮囑,不可怠慢貴客,你們只當耳旁風,綠綺殿管事的在哪裡?」
媯雉冷笑,揚眉一挑,罵道:「失我國禮,損我邦交,豈能容你。來人,拉下去勒死丟出宮外!」
「息夫人?你居然成了息夫人?」獻舞笑得苦澀,含恨悲嘆,「我心有卿,奈何卿本無情!」
「回息夫人,這是咱們大王夫人最愛去的地兒。您有所不知,望河樓建在河畔,河中種滿了各色芙蕖。夏日賞玩,最是美妙。可惜現下還不到盛夏,不然夫人一定讚不絕口。」
媯雉望著自己的肚子,心道,如果把媯翟藏起來,供著獻舞賞玩……
媯雉心裏亂紛紛的想法一刻也停不下,紛紛擾擾之後,她卻想到了子款的書信。
媯雉正悠然品酒,忽聞一聲急促的報訊:「大王駕到!」
媯雉心一緊,緊緊握住婢女的手臂,冷汗從鬢角滾落,砸在地上。而再看媯翟,她居然有了慍怒之色。
媯雉「哎喲」一聲,摸著肚子笑道:「你瞧你小外甥,一天到晚鬧個不休。也罷,你旅途勞頓,不如歇著,我稍後過來看你。」
媯翟頭一陣陣疼:「怎不是?禦寇再這樣大意,恐怕沒有子款,也有其他用心不良的人取而代之。敬仲叔叔如今也謹慎得很,若不在蔡國給禦寇鋪條道,將來性命堪憂啊。」
媯雉也閉了口,有些懊惱自己,莫非是中邪了不成,怎麼一口一句地提起丈夫來。
獻舞拍了一下近侍的腦袋,有些慍怒地說道:「這蔡國疆域到底是寡人的還是她的?寡人不去吃酒難道連這裏的景也賞不得?」
「快,寡人要上岸,移駕望河樓內殿!https://read•99csw.com」獻舞興奮地站起來。
媯翟這才回過神來,步入內殿。內殿的裝飾淡雅悠然,琴在左,弈在右,滿架的書簡倒有些脫離紅塵的志趣。
「大王,夫人正在樓上設宴款待息夫人呢,您要不要移駕內殿?」
當那張姣美如月光般的臉抬起來,眉間的一點粉紅驚呆了蔡侯。獻舞只覺頭暈目眩,後退三步,看向媯雉。
媯翟輕鬆自在的笑容卻如利刃刺痛了蔡獻舞的心。他為她朝思暮想,日夜苦悶,她卻淡淡一笑,似乎並不記掛於心。
媯翟一路顛簸,疲倦不已,比起媯雉的精心修飾反而平淡樸素了些。但是無論媯雉如何用心,依然遮蓋不掉媯翟自帶的風韻。
媯雉有些驚詫,但也沒有多想,趕緊上前扶住丈夫,快嘴介紹道:「這便是臣妾娘家妹子,息夫人。」
衛兵們上前拎起跪地磕頭的綠綺殿管事往宮門外拖。媯翟連忙攔下:「姐姐彆氣,奴才們不知事,打他們一頓就是了,你懷有身孕,犯不著氣著自個兒,不如饒了她,權當蔭護兒孫吧。」
獻舞落座,飲了一杯酒,才稍微能克制激動的情緒。但他無法控制自己不看媯翟。這些年過去了,他深愛的女人不但沒有被繁瑣家務摧殘容顏,反而像一顆新桃由一點嫣紅變得香甜飽滿。那一雙清澈淡然的眼睛和眉間一點香魂一如從前那麼飄飄如仙。
姐妹二人反覆寒暄之後,媯雉才離去。星辰望著媯雉蹣跚的背影納罕道:「從前見她哪一次不是飛橫跋扈,如今做了蔡夫人當真是不同些了,倒也說得出這些客客氣氣的話。」
媯翟被獻舞這樣直白的話嚇到了,睜著墨黑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故人。重逢得太突然,她不知如何應對,然而蔡侯卻說出了這樣不顧體面的話,讓她有些生氣。
媯翟淺淺一笑,對於媯雉的閃避有些不解,不過礙於是他們夫妻的內情也不好過問,道:「國政要務乃諸侯之責,姐姐不必掛心。這裡是一點小玩意兒,送給姐姐姐夫賞玩怡情,希望不要嫌棄才是。蔡侯面前,煩請姐姐代為轉達我主息侯的問候。」
獻舞倚靠著雕花欄杆嘆道:「那不過是世人自欺的謊言罷了,寡人覺著不錯就是不錯,誰愛管它入流不入流。他們都說著風涼話,哪裡知守住祖宗家業的難處?南蠻子手裡的好東西,又豈止這木蘭舟?恐怕還有樓車矛戈呢!」
「姐姐,姐夫看來的確是累壞了。」媯翟繞開身,讓出道,垂著眼瞼,不多看獻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