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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越來越恨了 2、艱難的談判

第八章 她越來越恨了

2、艱難的談判

正殿前的道旁,掛著幾盞迎風搖曳的花燈,是今年新制的花色,那是為了今日的闔宮夜宴準備的。媯翟走到屍身之中,凄涼而憤恨的眼淚流了出來,偌大的院子沒有一個活著的人。媯翟的心情恍惚又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宛丘的椒蘭殿上,也是這樣一個人沒有,只有空落落的死寂,而今日此景比當年還要恐怖萬分。
媯翟站起身,冷漠說道:「你若是不放心,可以現在殺了我。」
熊貲見媯翟沒有懼色,竟將一番外交辭令說得妥帖有理,更加震驚。熊貲默默道:這息侯是個戲里的驢皮影,中看不中用,這個纖纖佳人竟有這樣的頭腦與膽識,如此才色俱佳的女子,怎能便宜了愚蠢的息侯!
媯翟聽到息侯這樣的叫聲,心中一緊,掙扎著想站起身,可是已經站不起來。星辰與斗丹被衛兵攔在一旁,死命掙扎,痛苦的眼淚濺濕了雪地。媯翟掙扎著向殿內爬去,當她匍匐前進了幾步,卻被熊貲的身影攔住了。熊貲的戰靴把積雪踩出了一雙很深的腳印,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從劍梢抖落在雪地上,冰冷的雪遇到熱血,蒸起了一團霧氣。媯翟定睛一看,那是一隻耳朵,他把息侯的一隻耳朵砍下來了!
媯翟如遭五雷轟頂,面無人色,怔怔地看著熊貲片刻,心裏萬馬奔騰的恨意湧上心頭。媯翟倒退三步,對著熊貲一字一句怒道:「看來楚王根本意不在我,而在江山!」
「斗丹?很好,寡人記住你了!」熊貲看向媯翟,似笑非笑地問道,「夫人真有結盟誠意?」
熊貲沒有再問,注視著媯翟與女婢的背影淹沒在宮殿重樓的雪霧中。
媯翟看著熊貲淡定地坐下,面無怒色,心裏也吃了一驚:他竟如此鎮靜。媯翟冷靜了神智,道:「息國雖小,卻在齊宋之南、蔡之東,君今日來犯我國,必使齊宋有怨。然唇亡齒寒,蔡與我主雖有誤會,但也不能置己身不顧。一旦齊、宋、鄭、蔡結盟,蔣、黃、弦、樊聯手,恐楚軍雖強,也難免焦灼。」
一聲凄厲的喊叫劃破了息國的大殿的夜,燈火通明下,血液染紅了息侯的衣裳。息侯的血液順著右臉臉頰流了一地。息侯倒地抽搐,痛苦的呼號把息國百官嚇得瑟瑟發抖,折磨和死亡的恐懼瀰漫了整個空間。
媯翟驚呆了,如果懷柔是做給旁人看的,那麼為了陌生庶民守喪,對於一個強勢的君王而言豈是一般的紆尊降貴?他竟然連眼睛也不眨就這樣痛快答應了!
「你敢!」媯翟憤怒了,「你這是什麼樣一個國主?居然視人命如草芥!畜生!」
熊貲聽罷九-九-藏-書,不僅沒有怒氣,反而笑得暢快,道:「你這女人,深得寡人之心!不喊打喊殺,難道坐下來聊天?」
媯翟無奈道:「肉在俎上,沒有誠意也要拿出誠意。」
「你!」子元被反駁得面紅耳赤,只能罵著掩飾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刁蠻婦人!」
媯翟捧起那一隻耳朵,顫抖著罵道:「熊貲,你這個魔鬼!」
但熊貲並沒有答話,而是一劍斬了下去。
熊貲道:「如果,結盟的誠意便是要你嫁給寡人呢?」
「熊貲——熊貲你這個畜生,有種你殺了我,來呀,有種沖我來呀,欺負一個女人,你算什麼英雄!」
「不要,夫人!」
熊貲正在沉思,子元出言反駁道:「息夫人果真聰慧過人,但您可知,齊雖強卻與魯糾纏不休,宋雖大曆來自掃門前雪,蔡與息是姻親,可惜息侯為了將他打敗,不惜把蔡國兵符獻給我主讓他遭受被俘虜的奇恥大辱。試問誰又願意救一個無信之人呢?」子元邊說邊不斷打量著媯翟,他早已被她那罕見的美貌酥倒了。
熊貲拍手稱快,朗聲道:「笑傲齊宋,問鼎中原?好動人的誘惑!不過,你一婦人,寡人如何信你?又如何信息國之誠意!」
媯翟心酸的眼淚涌了出來,對這個日日在正殿前面站崗的衛兵充滿了無限的同情。這樣的傷勢,就算救活他能如何呢,還不是成了一個廢人?媯翟閉著眼睛忍著,不忍心看他,任由那隻手緊緊捏著她的腳,她感到靈魂像被鋒利的剪刀給鏤空了,錐心刺骨地疼痛,心在淚水中漸漸地堅硬起來,不滿像是野火一般燃燒,她敏銳地覺察到自己動蕩的情緒。終於,她腳上的疼痛消失了,她低下頭抹了一把滿臉的淚水,看到那個身負重傷的衛兵已撒手人寰。
陰冷的笑聲像是魔鬼的催命符,讓媯翟心裏空蕩蕩。她回過頭,只見熊貲已經高高舉起劍。她大驚,忙問:「熊貲,你要幹什麼!」
熊貲面無表情,語氣沒有一絲和緩地說道:「你還可以繼續罵,寡人會將息侯一片片拆了送給你!」
繞過蜿蜒曲折的內宮小徑假山,媯翟打開了內宮的城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媯翟抬起手來藉著雪地反光一看,居然是鮮紅腥臭的血跡。媯翟慌忙跑出內宮的門口,見到正殿前面的空地上,屍橫遍野,假山上躺著幾具屍身,流泉汩汩流著的都是血水,把積雪浸得像是夏日的西瓜瓤。
媯翟冷冷一笑,聲音穿過冬天的積雪,帶著冷氣,說道:「還不都是一回事,做人不可太貪,不是你想要什麼就https://read.99csw•com能得到什麼!」
媯翟愣了片刻,忽然凄厲狂笑起來,把狐裘衣扔進漆黑的井裡。晶瑩的眼淚在媯翟臉上結成了冰河,她不起身,不動彈,就這樣衣衫單薄靠著井沿的靜坐在雪中,以這種自戕的方式與楚熊貲的鐵血對峙。
媯翟心一陣發涼,回首看向息侯,息侯已經自責地垂下了頭。情勢比她想得嚴重啊!媯翟捏緊拳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閣下說的話聽著有幾分道理,但不堪推敲。你主今日伐息,因貪圖一個弱小女子的美色而大興殺戮,草菅人命,試問息國子民何人敢服?天子式微依舊天命不改,楚軍能強佔我國疆土,卻強佔不了我國民心。普天之下像楚子一樣心存貪念的人太多,只要我主放出風聲,善待息國子民者,息侯俯首稱臣,試問這樣的誘餌,誰又不想冒險呢?到時戰爭一觸即發,息國或許亡了,你主陷於混戰,不僅聲名狼藉,更不一定能撈得著好處。」
媯翟抬起頭,看了一眼雕像般高高在上的楚王,輕蔑地笑了,道:「你為了得到我,這樣費盡心思,好,那我問你,你能給我什麼?」
熊貲瞥了斗丹一眼,見這是個謙謙君子,惜才之心頓起,柔和問道:「你是何人?」
但這樣的失神,熊貲也不允許自己太久,他還有正事要辦,媯翟嘴角眼梢流露出來的倔強勇敢,更是激起了熊貲腹中的征服慾望,他大聲笑道:「野獸如何?如今你這泥丸大小的息國不也是要被野獸吞了么?」
息侯瞪大眼睛與熊貲對視,無盡的仇恨吞噬了他的心。妻子遭遇的一切令他心如刀絞,此刻,死對他來說不是一種痛苦,而是一種解脫。楚王的劍刺破了他的肌膚,血液呼之欲出。但是熊貲卻突然停下了,他最不願讓人猜到他那叵測的心。他邪魅一笑,將劍抽回,不等息侯反應過來,又一劍劈下去。
「大王!」媯翟見息侯還活著,心裏多了一絲欣慰,趕忙奔過去,卻被楚國大將用長矛攔住。媯翟憤怒回過頭,將長矛推開,撲到息侯面前,將息侯嘴裏的布巾取下。
「大王寧死,賤妾怎能獨活!大王,夫妻同心,我們能共患難,為何不能同生死!生既同衾,死當同穴啊!」媯翟抱住息侯放聲大哭。
熊貲也毫不示弱地說道:「你也要應承寡人三件事!其一,永遠不許自殘自戕;其二,與息侯死生不復相見,其三,世上再沒有息夫人,只有楚國楚夫人,你原來的名字不能再用,寡人要賜字於你,以後,你就叫『秋儂』。」
「只要你敢死,寡人read.99csw.com就敢殺!你若不嫁給我,寡人便殺了息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你若是敢自殺,寡人便下令屠城三日,讓息國都城不留一個活口!」熊貲髭鬚沾著雪花,眼睛瞪得像銅鈴,此刻就像一隻發怒了的野獸,能把人生生地吞下去。
媯翟聲音暗啞下去了,低吼道:「我只是個女人,你們為什麼總是百折不撓地為難我?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要讓你們來這般羞辱我?我沒有什麼貪念,只想與我的夫君安穩地生活,你們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哈哈哈哈,只怪你生得太美,怨不得男人惦記。更要怪你嫁給了一個沒用的男人,讓強者征服。所以,你應該醒悟,投向強者的懷抱。」熊貲的身上也鋪滿了雪花。這是他過了大半輩子,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下盡這樣的狠勁。
媯翟毅然坐上井沿,將一隻腿跨上去。熊貲被震住了,也被激怒了,他那顆男人的野心被再次激活,征服欲填滿心田。
媯翟和星辰掰開衛兵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媯翟站起身,怒氣沖沖地往正殿上來,用力推開大門,室內一片黑暗,只聽到眾多的喘息聲。有人叫了一聲:「夫人來了!」稍後,一盞盞宮燈亮起來,將黑暗的正殿照亮。媯翟望向息侯平時坐的寶座,見一個身穿盔甲、黝黑醜陋的半老頭子正坐在那裡,這反客為主的男人顯然就是熊貲了,而息侯、大宗、少宰及若干大臣,個個的嘴巴都被塞上了布巾,反手被擒,跪在熊貲的腳下。
眼前一片鮮紅,熱熱的黏黏的血液噴了媯翟一臉。大宗醬紫色的頭顱滾落在她腳邊,痛苦猙獰的表情讓人寒毛倒豎。
媯翟覺得身上的血液已經沒有辦法流淌了,她除了眼睛,沒有一個地方還能有活動的能力。她不甘啊!她不願啊!這個魔鬼樣的男人,她寧死也不要受他凌|辱。管他什麼息國,管他什麼息侯,管他什麼子臣,讓我去死!
媯翟只覺重心不穩,腳下一滑,栽倒在井邊。她的腳已經失去只覺,嘴唇也麻木。星辰含淚撿起裘衣給她披上。
媯翟往正殿走去,忽然被一具蠕動的屍身絆倒。媯翟一聲驚呼,跌倒在地,回過身來看向那具屍體。那是一個年輕的衛兵,臉色已經沾滿了深紅色的血痂,一柄明晃晃的刀子插在胸口。衛兵的臉龐看上去如此稚嫩,只張大嘴,嘴角垂著血液包裹的涎水,嘶啞著嗓子喊道:「疼死我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我!」
「不,翟兒!」
「古井可深著呢,你不怕嗎?」熊貲冷冷地笑了。
「楚王可信,息夫人向來掌管息國國政read.99csw.com要務,一諾千金!」斗丹衝破楚兵阻礙,衝上殿堂向熊貲保證。
「夫人,臣求您了,答應楚王吧!為了大王,為了臣民們,為了,為了您自個兒!」斗丹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他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比這還要血腥的場面,他感覺再沒有人能比這楚王熊貲的鐵血意志更兇殘的了。
熊貲對媯翟輕輕地嘆道:「寡人並非不知情理之人,今日之舉,情非得已。你快快進屋取暖,與息侯好好待一夜,說說知心話吧,明日寡人派人來接你。你要記住你的承諾啊!」
媯翟驚魂未定,衛兵匍匐著爬過來,手牢牢抓住媯翟的腳踝,爆發了驚人力量,似乎要把媯翟纖細的腳腕捏碎。媯翟再往那衛兵身上一瞧,只見齊大腿的地方已經被斬斷,只留了半身殘軀與腿分離,淌下一路血印。
媯翟抬起頭挑釁地望著熊貲,豈料熊貲連眉頭也沒皺,爽快道:「好,寡人答應你!」
熊貲被刺痛,轉過身,大步流星往殿里沖,一把提起息侯,不屑地罵道:「你這樣的孬種,寡人難道還懼怕么?你想死,寡人成全你!」
息侯一活動開嘴立即叫道:「夫人,你怎麼還沒走,不是讓斗丹帶你逃走嗎?」
熊貲鄭重又得意地說道:「你在息國的一切,寡人可以給你;你在息國得不到的一切,寡人更可以給你!」
「美人,你不要這麼倔強,那大殿上有的是息國臣子,寡人不介意一個一個地在你面前殺掉!」熊貲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媯翟空茫的眼睛里看不見這個醜陋男人的良知。成王敗寇,強凌弱者,一切就這樣赤|裸裸、活生生地發生在她的面前。
媯翟道:「當然。諸侯之所以間或會盟,難道不是坐下來把事情解決了嗎,並非要刀尖帶血。今日楚王若願坐下來和談,我主願尊楚為上國,任由上國差遣,絕無二心。如此,楚王您既可以不損一兵一卒,更能得淮陽要塞,笑傲于齊宋中間,假以時日問鼎中原也為未可知!」
斗丹不卑不亢回道:「息國中大夫,斗丹!」
熊貲笑道:「真是聰明的女人。不過,寡人在來之前原本是先要江山,順帶要了美人;現在看了你以後,是想先要美人,順帶要了江山!」
媯翟聽到這話立即站起身,走到寶座不遠前立住,怨恨地看著熊貲,冷冷笑道:「呵呵呵呵,我還以為楚國這些年來勵精圖治學會了以德服人,想不到仍不過是莽林間的野獸!」
熊貲這才收回劍,下令道:「將息國臣子鬆綁,把息侯抬回內殿診治。」熊貲蹲下身要扶起媯翟,媯翟卻厭惡地挪開了。熊貲無奈九-九-藏-書,看著星辰將媯翟扶起來。
熊貲快步走下寶座,將息國的大宗連拖帶拽地拖到雪花飛舞的庭院里,又來到媯翟旁邊。此時,夜已經降臨,宮燈里的燈油都燒去了大半,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微光。熊貲撿起一塊石頭,投擲在古井中,過了好久才聽到咕咚一聲響。
熊貲揮手止住了將士的兵器,哈哈大笑道:「呵呵,真是郎情妾意啊,你們只管摟摟抱抱吧,過了這一刻,以後便要在黃泉路上相見了!」
媯翟捧著息侯的一隻耳朵,看也不看熊貲,心如死灰般地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星辰與斗丹跟著跑出來。息侯眼淚橫飛,跪爬著往殿外來,可惜他身體被束縛,這一掙扎就倒在了地上。楚兵連忙上前將挪出了一大截遠的息侯拖了回去。跪了滿滿一殿堂的息國臣子,都泣不成聲,哀嚎的哭聲在這冬日的息國里,聽起來無比的凄愴。
熊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他被媯翟清麗絕俗的容顏鎮住了。天下竟有這等世外仙姝,眉如遠山,眼似波橫,就像天上的皎皎月亮,不染紅塵俗氣,如夢如幻。熊貲目不轉睛看著這個纖瘦得如一枝新柳、美得像是剛剛綻放的桃花般的美人,心中贊道:難怪蔡獻舞活生生成了個獃子,這息侯為了她連命都不要,果真天姿國色無人可比,丹姬這樣美艷絕倫的女人,到了她面前不過是一具庸俗不堪的肉身。
媯翟又退後三步,轉過身來,絕望而悲戚的眼淚滾滾而下。她帶著一絲凄美的微笑,看了一眼她心愛的丈夫,抱歉地說道:「大王,對不住,賤妾先走一步,黃泉路上等您!」
媯翟說完這句話,衝出正殿,來到庭院牆角的古井前。她脫下裘衣、鞋襪,推開了井蓋。
媯翟道:「其一,放了我夫君,放了他的子民。要使他們原地生息,安居樂業。其二,息侯乃天子嫡封諸侯,你不能再強迫他做違心之事,不能更改息國國名。其三,厚葬所有死去的人,我要你為這些枉死的人披麻戴孝!」
熊貲道:「你說。」
「楚王,這便是您手裡的賢臣么?不過如此。難怪遇到事情只知道喊打喊殺,恃強逞凶!」媯翟冷笑。
「尊貴的息夫人,在你死之前,不妨回頭看一看這個可憐的老頭吧!」
媯翟仰天長笑,笑得誇張、凄厲、怨恨,笑得一生所能流盡的眼淚都淌了下來。她幽怨地說道:「我在息國得到的,你窮其一生也給不了!熊貲,我可以答應跟你去,但你要答應我三件事。」
一干楚國朝臣都凝神靜氣地望著她。
媯翟這樣雕塑般的模樣,已經讓息侯看不下去了,息侯扯著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