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母親從沙發上坐起身來，「好啊，你等一下。」

陽台和何家的飯廳以落地窗相隔，這時候果然沒人，自然也沒有燈光。江成彥蹲下身子，從口袋裡拿出細鐵絲，將一端做了九十度的彎曲，插入落地窗窗閂旁窗框邊上那熟悉的小孔。

江成彥霎時感覺到全然地迷惑。

下了陽台，江成彥再度看表，八點二十五分。

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實在無法判斷是不是真的停電了。江成彥決定，只能大胆如此猜測了。

確定附近沒有行人來往後，江成彥翻過宅外的矮牆，輕輕地踏進庭院里。他看見另一側的窗檯透出淡黃色的燈光，這表示何偉鵬果然就在書房裡念書。

「差不多了，明天應該可以表現得很好。」

換句話說，真正的知識不是從課本而來，卻是必須超越課本里的內容。

而月亮的上弦形彷彿一隻冷酷的右眼，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成彥才從驚駭中恢復鎮定。無論如何，自己原先擬好的計劃仍要繼續完成，這樣自己才能夠全身而退！

他原本想要伸手去按日光燈開關，確認是否真的停電了，但一轉念又想到——如果沒停電，那開了燈是不是可能發生預料不到的事？

可是，江成彥並不是指責母親及羅老師對他有很多限制。相反的，他們給了他許多自由——只要他成績夠好、只要他第一名、只要他有資格代表學校的資優班、只要他考上第一志願……他想做什麼都行。

那些課本所代表的意義，就像是此刻準備實行的計劃——都是他為了達到母親、羅老師的期望，萬不得已必須接受的事物。他沒有喜歡過那些東西。

飯廳的另一頭，即是何偉鵬的卧室。

因此，江成彥必須攀爬庭院最邊緣的那棵矮樹，才能完全避開何偉鵬的視線。

八點二十八分，他終於回到了書房！書房的燈光，與先前離去時完全相同。

一樓客廳，因為書房的燈一直亮著，江成彥看得還算清楚，但他卻沒有找到何偉鵬。難道他在二樓的卧室？

他打算將殺人現場布置成搶劫。以亂刀刺死何偉鵬后，他會回到二、三樓，將何偉鵬的卧室與他父母的主卧室翻得亂七八糟，並且帶走有價值的物九_九_藏_書品。

江成彥沒有打開任何燈，他摸黑進入卧室。

何家白天有聘請的女傭會來打掃。晚上一到，身為獨子的何偉鵬都是一個人在家。

因為課本沒有教，反而是真正需要學會的事。就像母親洗碗、洗衣服，課本上找不到，羅老師怎麼決定班長是誰，也不曾在課本上出現過。

江成彥怒不可遏，回頭繼續搜查其他的房間。沒錯，何偉鵬剛才說不定聽到聲音，立刻躲起來了。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羅老師曾經送他一支鋼筆，並祝福他每次考試都能順利；母親為了讓他練好英文，買了錄音機給他。他們對自己的善意與期待，江成彥都感受得到。只有考上第一志願，他們的善意與期待才能滿足。江成彥絕對不能讓他們失望。

「We have come to dedicate a portion of……」

於是，他繞過躺著屍體的床邊，咬緊牙關地確認窗檯的窗閂。結果，窗閂早就上鎖了，江成彥不需要另行上鎖，於是，他立刻顫抖地逃出卧室。

他感覺到自己瞬間成長了許多，腳步也不再遲疑，隨即堅定地開始小跑起來。

就算稍早他已經打開了一樓大門的門鎖，剛才也沒聽見有人開門入內的聲響。

這樣的念頭使江成彥心頭一緊，他立刻轉身回頭凝視門口，生怕何偉鵬已經站在他的背後。

想到這裏他不禁笑了。心情好久沒有這麼好了！

到時，他可以在高中寬敞的校園裡跟同學們輕鬆、愉快地打著喜歡的籃球，不需要再去在乎那些索然無味的教科書了。事實上，他早就決定，一旦考上高中，就會立刻將那些課本一頁一頁全數撕破。

江成彥感覺自己的背脊緊張，「……連續劇好看嗎？」

還好，江成彥順利讓雙腿夾牢樹榦上的分杈，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他施力讓樹榦開始搖晃擺動起來，左臂抱著杈枝，右手夠上二樓陽台欄杆，立刻緊握，左手接著跟進，一口氣用力翻上了陽台。

剛剛在何家的停電差點嚇死人。還好，他沒有因而驚慌失措。

有人在他來到現場前，先將何偉鵬殺死了——可是，那個兇手到底是怎麼做的？

那麼，換上新電池的九九藏書錄音機一定會繼續運轉，繼續播放他昨天錄製好的演講練習台詞……如此一來，原來在客廳看著電視、發現停電的母親，一定會覺得奇怪，進而發現自己不在房裡！就算自己設法解釋圓謊，明天一等何偉鵬的屍體被發現，母親依然會想起昨晚突然失蹤的兒子，然後開始懷疑，然後……一想到這裏，江成彥不禁頭皮發麻！

江成彥很少有機會能夠在這種時間來到街道。教室與書房，就佔了他初中生活的絕大部分。不，與其說是教室或書房，不如直接說就是課本。

因為，在亮著護眼檯燈的書桌上，隨意地擱置著幾本參考書。這樣的景象告訴江成彥，何偉鵬並未離開書房太久。

江成彥遠遠想不到當初和他成為好朋友，到頭來竟是為了方便殺死他。

何家也在這座高級住宅區內，跟江家一樣，樓房有三層，也有庭院圍繞，二樓的陽台也有落地窗。不過，江家的庭院植栽蘭花，何家則種了幾棵矮樹，而圍牆所鑲綴的琉璃浮飾，則輕輕暗示著何家的富裕程度。

江成彥手中的刀，於是被握得更緊了！

難道是停電？

結果，江成彥安心下來的一秒鐘后，立刻引爆了嶄新的恐慌。

「那就好。」看來母親的態度和往常一樣自然。

小孔周圍已經鏽蝕得模糊，不像記憶中那般晶亮。

課本里根本沒有教到殺人的方法。江成彥只在電影或電視上看過這類的情節，現在的計劃，全是努力利用想象力而獲得的結果。他沒有能力想到其他方法了——對一個鎮日讀書的初三學生來說，要殺一個人，能運用的東西非常有限。

最快的方式，是爬上庭院的矮樹，再跳上二樓的陽台，只需要一分鐘。何偉鵬的書房也在一樓，書桌面向窗檯，可以看得見庭院。跟江成彥的書房一樣。

江成彥從口袋裡拔出準備好的水果刀，緩緩經過飯廳，一步一步下了樓梯。他一面走著，一面取下刀鞘，水果刀的刃鋒微微閃著橙色的細芒。

或許是街道在大雨過後，與書房之間形成了溫差；或許是空氣中的雨水尚未降盡，黏附在他的臉頰上。

想不到，在他眼前居然出現了一幅難以置信的圖畫！

但是，還是一點也不能慌rｅａｄ•９９ｃsw•ｃoｍ張。江成彥回到飯廳前的落地窗，推開約三十公分。拿出針線，將線圈套在窗閂上，細針穿過窗框的小孔到另一頭。人出去后，再關上窗，小心地拉動線，窗閂慢慢扣上，線也能收回。

江成彥對何家的格局相當熟悉。以前他們是好朋友，何偉鵬常常找江成彥來家裡。江成彥的父親任職於美商公司，母親是職業婦女，跟何偉鵬的父母完全不同——他的父親是貿易公司老闆，母親則跟在身旁，經常到國外做生意。

一樓有人？不，絕不可能！他已經十分仔細地檢查過一樓的每一個房間。

接著，他悄悄地攀上那棵最靠外側的矮樹。爬樹時他竟然感覺有些費力，右腳滑了一下，手掌透過薄手套抓握著樹皮表面，感覺粗糙異常，彷彿隨時都可能突然磨破。

原先的猜測果然沒錯。不過他實在無法想象這時家裡會發生什麼事！

虛擬的演練既定，江成彥拔腿衝進書房，舉刀欲刺！

然而，原本應該坐在書桌前的何偉鵬，卻出乎意料地不在房內。

此時的何家，仍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經過了這麼久，依然沒有聽到何偉鵬的動靜，這表示他可能是因為讀書讀累了，所以放下課本，上二樓的卧室里睡著了。

他明明就注意到，陽台上那扇落地窗窗框上的小孔，已經鏽蝕得相當模糊，根本看不出有人剛剛拿鐵絲去磨擦過。

輕輕關上錄音機，他的心跳飛快，但卻得故作鎮定地打開房門。

能夠超越課本，才能成為大人。殺死何偉鵬，就是這樣的事！江成彥終於將自己的行為合理化了。

……糟了！那裝上電池的錄音機！這裏停電了，說不定，家裡也停電了！

但是，他真的死了，雖然不知道是誰動的手。無論如何，江成彥終於可以高枕無憂，穩穩坐上第一名的寶座了。雖然最後由於停電的關係，他必須立即離開，無法布置成搶劫后的現場，但至少自己安然脫身，不在場證明沒有破綻。

這傢伙真卑鄙！利用學藝股長的職務，偷走老師鎖在抽屜里的考卷！雖然不知道他是以什麼方法拿到抽屜的鑰匙，但明後天才考的考卷確實是擺在眼前！難怪他近來考試成績一直比自己高那麼多！

難道說，家裡並未停九*九*藏*書過電？

在途中，他發現原本只剩下月光的街道，周遭的建築物突然開始恢復明亮，才注意到這場停電已經短暫地結束了。

此時，他的心中忽然感嘆莫名。但是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在踏上一樓客廳之際，江成彥的腦海里反覆演練著計劃的後續細節。

月亮射出雪樣的白光，江成彥居然感到出奇的寒冷。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殺的？他呆住了。

錄音機依舊播放著聲音，客廳里連續劇傳來女人啜泣的哭聲，一切的事物平靜得如同尚未離開之時。

所以，當時江成彥也喜歡去何偉鵬家。沒有大人在，他們不見得真的會自始至終乖乖念書，甚至，兩人實力不分軒輊，讀起書來反而更有效率。

也就是說，除非兇手握有大門鑰匙，否則原本的現場是個密室！

所以，江成彥知道怎樣進入何家——不需要靠鑰匙。

江成彥一下子全身僵硬！

這太奇怪了。江成彥發現，在他進屋之前，房子的門窗全都是自內上鎖的。但是，何偉鵬卻被殺了。這就表示，很可能有人也利用了自己進屋的方法，早先一步殺了何偉鵬。

「媽！我想喝杯牛奶……」

他用盡全力沖了回去，也不顧腳下的水花胡亂飛濺。

家裡並沒有停電！否則，偷偷離家的事早就被母親發現了，她不可能一副沒事的樣子。

江成彥伸手拉開書桌的第一個抽屜。

屏氣凝神，他發覺這房子同樣是寂然無聲。

江成彥一邊思索、考慮著是否該按照計劃完成後續的布置，但是，就在他經過樓梯口時，由樓下書房泄出的微弱光線忽然熄滅。

然後，江成彥悄然上了二樓。

他壓低身體推窗而入，立刻再關上。江成彥不能讓偶然從路旁經過的路人在他的行動過程中目擊到落地窗曾經打開過，這樣會破壞原先構思好的計劃。

房間里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唯一的月光射進窗口，正好映在何偉鵬的臉上，他雙目輕閉，嘴唇微張，平靜地仰躺在自己的床上。然而，胸口竟是一片模糊的血塊！其上的突出物是一把尖刀，在月光中閃爍！

不想念書的時候，他們會在家裡玩鬧，就像一般的初中生。

二樓並沒有開燈，月亮此時正好背對著落地窗，不過一樓從樓梯口九九藏書流瀉出來的燈光，讓江成彥清楚地看見剛才站過的地板，所以可以把雨水擦得毫無痕迹。

他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何偉鵬倒在床上的模樣，就像電視劇里的屍體一樣虛幻。

挑了幾回后，窗閂已開。他收起細鐵絲。

江成彥的心情，在極度緊張之後迅速冷卻了。然而看著何偉鵬的書桌，他的內心忽然湧起了對他的秘密之高度好奇心。上次的理化考試，自己不是輸了何偉鵬一大截嗎？他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方法？

進了室內，江成彥坐在地板上，取出抹布，慢慢將鞋底、周圍的地板擦乾淨。

他繼續屏氣聆聽地等待，真的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儘管如此，他的心中仍然忍不住膽怯起來。因為，殺人並不是一件易事。

這時的何偉鵬和往常的自己一樣，正在一樓的書房中用功讀書。

沒有人。仔細聆聽，房內真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正是萬家燈火，住宅區的街道上顯得十分冷清，不僅沒有行人，連車輛也稀稀疏疏，大概是下過雨的緣故。

會不會是剛好去上廁所？

「還好啊……你英文演講準備得怎麼樣了？」

不對。不可能。

江成彥立即脫下運動鞋，他再次用抹布擦乾鞋底。鞋底上留著沙粒、雨滴和些許的污泥。然後，他將地板擦乾淨，並且換回家居的T恤、拖鞋。

若是這樣，江成彥就無須太過緊張了。他鬆了一口氣，決定先執行計劃的其他部分，將一樓的大門門鎖打開。這是為了讓警察誤以為劫匪是從正門進出屋子的。如此一來，警察追查線索的方向，將會跟自己逃脫的方向完全相反。

花費的時間大約一分多鍾，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微妙的是，羅老師送的鋼筆，他拿來記載殺人計劃；母親送的錄音機，他用來製造不在場證明。他感覺有點諷刺，但又感覺這似乎全都是冥冥中的註定。

就在前往何偉鵬家的途中，江成彥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江成彥小心地避開了幾輛路過的車子，並盡量繞過路上積水的部分，想來可能會浪費不少時間，但出乎意料，到達目的地時才八點十七分，他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

語文第四冊考卷、第五冊考卷，數學第四冊考卷……一瞬間，他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