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離家之前，他預先準備好裝了一套便服的小行李袋，藏匿在學校廁所的水箱里。離開學校以前，他先在廁所里換好便服，並且戴上一頂相當大的帽子。這隻是怕那家書店的老闆認出他來。

早自習時間一到，羅老師已經出現在教室，站在講台上。

班上的其他同學，早就因為江成彥與何偉鵬的成績超出眾人太多，漸漸將兩人的競爭當成一件事不關己的熱鬧。他們很配合羅老師所製造的戲劇效果，紛紛將視線投向露出靦腆笑容、故意搔首弄姿的新任班長何偉鵬。也許，這樣可以舒緩一下他們成績不佳的怨氣。

但是，他仍然必須背起書包，步履維艱地走進校門。

他確定裝上電池后，馬上按下錄音鍵。

……不，這樣還不夠。

外面才剛下過雨。若是等一下潛入何偉鵬的家，鞋底一定會沾濕地板。

何偉鵬毫不避諱，注視著他，緩緩朝他點點頭，有如王位交接的致意。

但是，他卻變得冷靜、鎮定多了。這恐怕是臨死之人迴光返照的意念。江成彥的表情，猶如鏡子一般學著何偉鵬的笑臉，以同樣的點頭致意響應對方。

因此，江成彥在書房裡找了一塊干抹布。

到了晚飯時間，江成彥一直注意著窗外的天氣，萬一雨在八點仍然不停，那計劃雖同樣可以實行，卻很可能露出破綻。

儘可能保持表情的平靜，江成彥和母親講過幾句話，隨即進入書房，並且關上房門。

「成彥！明天就要比賽了是不是？」

突變read.99csw.com的天色，彷彿在勸導江成彥三思，但對他來說，這卻更強化了他的殺機。

據說羅老師以前教過高中。不知為何，現在卻跑來教初中。他沒有結過婚，是個單身漢，但嘴上常常掛著「我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

然而，江成彥根本不想成為他的孩子！

「對！和昨天一樣，你別進書房吵我喔。」

就是這一刻，江成彥將自己的內心斷然與外在徹底割離了。縱然他的心肺充斥著撕裂拉扯的痛覺，但卻不再畏縮退卻了。

然而，母親此時竟相當稀奇地在客廳里看連續劇，主題曲他聽得句句清楚。

他寫的是一項考前制勝的計劃——殺死何偉鵬。

致意過後，他沒有理會何偉鵬的錯愕，默默地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本，從鉛筆盒裡找到鋼筆，開始埋頭書寫，一行又一行……對不明就裡的同學而言，江成彥的模樣像是痛改前非般的開始用功了，但是，在他的筆記本內並沒有提及絲毫關於課業上的描述。

回家以後，江成彥默不做聲，一如往常地直接進入書房看書。他的母親似乎很擔心兒子今天在校的狀況，但卻又必須倔犟地不去安慰他，以讓他獨自品嘗成績不理想的苦果。甚而，見到他的舉止好像變得更沉穩了，竟產生了一種安心的感覺。

「Now， we are engaged in a great civil war……」

江成彥將視線完全轉向課桌上，不敢ｈtｔpｓ://reａｄ.９９csw.ｃoｍ看他。然而，羅老師的聲音並未因此消失，依然一句句毫不客氣地刺入他脆弱的胸口。

江成彥從書包里拿出錄音帶，放進錄音機里。第一次著手實現心中幻想的故事，江成彥裝置卡帶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

無論如何，他知道母親一定一直注意著他。一思及此，他背誦英文演講稿的音量又增加了許多。

羅老師語氣平靜，毫不慍怒，像是在說明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江成彥發覺，羅老師非常懂得將貧乏的事物說到動人心魄，而將可怕的事物講得稀鬆平常。

端午節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天下午，江成彥靜靜地等到放學后，獨自前往學校附近的書店，買了一卷九十分鐘長度的空白錄音帶。

端午節當天，羅老師打來一通令人措手不及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告訴母親，班長改由何偉鵬擔任，並決定立即在次日的課堂上正式宣布。隨後，母親一面流淚，一面痛罵了江成彥一頓。江成彥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母親，也不知道隔天該如何面對班上的同學。

江成彥認為自己的計劃非常周詳。

然而，一待晚餐吃過，大雨竟然暫時停止了。

「嗯……」江成彥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

大約錄了四十分鐘，江成彥將錄音帶回帶，並且稍事歇息。

再看看手錶，現在是八點十二分。還有三十三分鐘。大雨過後，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媽！後天我要英文演講比賽，你不要隨便進來吵我！」

江ｈtｔps://ｒeａｄ.９９ｃｓｗ•cｏｍ成彥在錄音帶聲音的掩護下，輕輕地拉開窗子。他謹慎地確定了附近住家無人留意著窗口的動靜，才小心翼翼地跨過窗口，經過庭院，最後翻過矮牆。

為了避免意外，他又換上新的電池，並檢查錄音帶是否回帶，以及音量是否與昨天差不多。

此時，江成彥突然感覺有人正在看著自己。他顫抖的脖子慢慢往那熟悉的角度轉動。

外出的便服、遮住面孔的帽子、避免留下指紋的薄手套、方便行動的運動鞋。水果刀、細鐵絲、針線。

這是讓不在場證明得以成立的第一道程序。

是何偉鵬！他的嘴角像上次那樣，再度泛起得意的微笑。然而，與上次不同的是，他這回的視線未曾閃躲，而是直接凝望著江成彥！

「最近這一個月呢，老師發現前一陣子表現不太好的何偉鵬同學已經恢復正常，達到應有的水平，反倒是目前當班長的江成彥近來表現極差，尤其是端午節前的理化考試，已經完全看不出他的能力……」

在離開書房之前，江成彥開始作最後一次檢查。

最後，他撐了傘，如同昨天的方式，到另一間商店去買了一把水果刀，以及一雙薄手套。

也許是感覺到自己變得過於嚴厲，母親不再像日前那樣正色肅顏了。

同學們的嘈雜聽起來真像幸災樂禍。

他停頓一會兒，環視過全員沉默的班上同學后才繼續說：「所以老師決定，從今天開始，本班的班長再次由何偉鵬來擔任，至於江成彥，則接替何偉鵬原來的工作，read.99csw.com擔任學藝股長。」

不過，第二天清晨，一連數月的晴朗突然不見了，早上竟開始飄起絲絲細雨，到了下午，雨勢更強。

只要能在四十分鐘內完成計劃，錄音帶就不會在這段期間內自動換面或終止，導致錄音機發出嘎嘎的機械聲響。而這正是會讓偷聽的母親起疑心的關鍵。

江成彥先洗了澡。他在浴室里，獨自在心中默默演練幾遍計劃內容。

看看表，八點五分。

好。這樣就行了。沒有再遺漏什麼了。

他翻開寫滿計劃細節的筆記本，一一對照。

全班上下頓時一片竊竊私語。因為，這象徵了代表本校資優班的人選又換人了。

一回到家，江成彥暗中將今晚要穿的運動鞋藏進書房。

為了確認自己錄下的聲音夠清晰、夠穩定，回過帶子之後，他再度播放一次，重新聆聽。

這是一件無論天氣如何，都無法阻止他行動的計劃！

行動至此，計劃中所需的全部道具都準備妥當了。

從客廳里緩緩傳來旋律熟悉的連續劇主題曲告終，劇中角色開始誇張、激昂地對話，聲音清晰可聞。看來，母親聽見錄音帶聲音的反應一如昨日，沒有任何問題。

江成彥原本克制在心海底層的殺意迅速猛然浮現，甚至更加強烈。

最後，回到二樓卧室，從床頭櫃里找出針線包，剪了二十公分長的線，穿上縫衣針，在線頭繞了半徑約莫一公分的線圈。

吃完晚飯，洗完澡后已是八點鐘，也不等母親回答，他話一說完立刻關緊房門。

他心想，從家裡到何偉鵬家，小九-九-藏-書步跑只不過需要六到七分鐘而已，這樣的長度綽綽有餘。

他努力說服自己，這是不得已的；如果不做，他的人生終將因為考試而慘敗。

他迅速換了裝，並將其餘的物品全部都放進外套的口袋裡。

「下節課考語文第三冊，學藝股長下課後到老師的辦公桌拿考試卷。」

接著，他到後院儲藏室去找鐵絲，截了一根十公分的鐵絲段，拉成筆直。

這是羅老師最冷酷的一面！

買好之後，再回到學校，換回原來的制服。當然，在這些過程中，他都留意著不讓自己引人注目。

「……我聽到了。」

「聽到了嗎？江成彥，我希望你不要連幹部都不想當了。」羅老師變得輕聲細語。

至於江成彥，則只得到鄰座林正勵面無表情、聳肩一顧的短暫目光。

其實，江成彥早就知道老師會挑這個時候宣布——剛睡醒的早晨，似乎總需要這種消息來提振讀書精神。但是他聽了還是覺得十分難受，不由得將頭垂得更低。

來回一趟，最多需要十五分鐘——這表示他有二十五分鐘的時間可以動手。

儘管表面上若無其事，實際上他的心情非常低落。這次的秘密行動，是聯考前孤注一擲、最後的反撲計劃。

同時，他仔細注意母親的反應。通常晚上的時間，母親會進廚房洗碗，或者上二樓洗衣服，就跟一般職業婦女下班后所做的事情那樣。父親長期不在家，這個時候的江成彥，最容易感受到屋內的空洞。

英文演講稿已經擬好，他大聲背誦，反覆練習。

「各位同學！有件事要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