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鴦歌 一份私人的記錄

鴦歌

一份私人的記錄

這件案子,一開始就透著古怪。
我不是騷人墨客,但我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寫下形容現場的唯美文句。今天距離命案發生之日已有一個星期,案情卻依然無法明朗……死亡現場最近一直在我的夢中出現。但夢中不再有管理員、不再有校警的跟隨,只剩我獨自一人走進那間教室。我靜靜地望著她的臉,而她,突然坐起身來,伸出割划深邃血痕的手腕,沒有張開薄唇地開始發出嗚咽的哀怨悲鳴。
儘管是奇兀、不合現場氣氛的彩妝,在她的臉上卻顯得極為協調。經過了一段時間,再怎麼鮮嫩的屍肉也會開始鬆弛腐解,但她卻好像早能了解死亡后的面孔變化必是這般,於是預先準備了最得體的容顏來迎接警方。
單是仰賴人類天生的直覺,無須九*九*藏*書受過任何專業訓練,也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冷漠與深沉。我從沒忘記自己身為警察的尊嚴與職責,但我依然無法完全克制與他們說話時,那陣打從內心產生的顫抖……他們非常冷靜,冷靜得令人害怕。
不。倘使仔細觀察她的臉蛋,就會發現她在臨死之前一定不是扮演天使的角色。天使必然永遠保持著素凈的面孔。因為,她畫了一臉艷麗照人的彩妝。閉合的眼瞼,抹上淡淡的藍。類似這種感覺的容貌,我曾經在警大的課堂上見過——女子為愛殉情自殺,大抵都會希望將美貌一起帶進墳墓。但是,現場並無另一位同樣割腕的男子,也找不到吐訴苦戀未果的遺書。
管理員在用鑰匙打開這間教室的門以後,立刻通知校警室,由九-九-藏-書校警告知校方,並打電話通知警方。加上支持的校警,算起來我還是第三個看到犯罪現場的——如果地點是位在美術館的展覽會場,我一定會對這件絕美而又罪惡的藝術品大為折服。雖然我在局裡資歷尚淺,但人類的死狀也看過不下幾十次了,竟從來沒有一具屍體讓我看過以後而怦然心動,那是一種複雜的怦然心動,一種人類對深藏在潛意識裡的撒旦的原始崇拜,一種在內心中邪惡與道德拔河的矛盾……難道說是死者本人太美?抑或是選擇的死法太美?
我還是不懂,這位死去的女孩,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會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人際關係?
(刑警呂益強的日記,元月二日)
一個私立大學中文系的女學生死了,而她身邊的https://read•99csw•com人,居然都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即使是她的戀人、她的室友、她的學長。彷彿僅是一個不慎發生在咫尺之遙的新聞事件,像是無端牽連的目擊者似的,以平板冰涼、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陳述他們所知道的她。
她的死法則是另一種形式的離奇。空無一人的系館教室里,有如明鏡一般的地板,支撐著她嬌弱無力的身軀。這是一具龐大、蕭瑟的棺柩。
然後,他們是不是也會在暗地裡,理所當然地數著類似死亡保險金的私人收益?
他們像是一隊送葬的隊伍,理所當然地將她置入陰沉的棺柩,彷彿料中了她的死期。那些迂腐而客套的證詞,聽起來有如例行性的、禮儀性的安魂誦經聲。
鋒利的水果刀落在屍體的腳邊,read.99csw.com刃身覆著淡粉色的薄膜,突梯的線條顯得十分不協調,與屍體形成強烈的對比。屍體周圍圍了幾張課桌椅,這代表的又是什麼含義呢?
平靜的臉龐是這幅畫里最顯眼的一景。隨著微動的氣流,她的眼睫毛也跟著輕輕顫抖,但其下的瞳孔卻已然空洞無神。鼻翼再也無法隨呼吸而振翕,但唇間的貝齒仍舊亮麗,讓清晨由窗口透進的初陽照得一爍一閃。失去靈魂的天使軀殼,或許我可以這樣粗略描述。
她身穿一襲潔白的連身長裙——其實,我應該更正這句形容詞。因為可能在幾個鐘頭以前,血液已將長裙染得半邊殷紅。
木色的座椅一共有七張,正面都向著屍體,猶如一圈跪坐祈禱的默然石像,像是想將渺不相干的人隔絕於圈子外,禁止褻瀆,讓欣賞者不https://read•99csw.com得不保持距離。
在她雪白的左手腕上,突兀地多了一道黑紅色的深溝,溝中的鮮血迫不及待地渴望暴露于凝重的空氣中,血泊的邊緣卻不疾不徐地擴張、前進,有意無意想竭力阻止奔竄的血流,皙然奪目的整條臂腕,像是由於上帝的疏忽,而意外踩破的紅色水彩顏料軟管。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希望我繼續查下去的徵兆,還是希望我不要再查下去的呼喊。然而,在我見到屍體的那一瞬間,早就已暗自發誓,我一定要追出事情的真相!
漸漸地,她手腕上的鮮血已不僅是流瀉之勢,而變成噴濺的紅色瀑布了。那紅瀑不斷灌注、潑灑在教室的地板上,逐漸染紅了我視線前所有的一切。而她的臉也在一片血紅中模糊地隱沒。
那七張沒有生命的椅子,也因為她的悲鳴而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