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鴦歌 楔子

鴦歌

楔子

按下日光燈開關,檔案室一下子明亮耀眼起來。呂益強將門輕輕關上,原本迴繞在耳邊的走廊踏步聲、遠處同事交談聲,轉瞬間全都消音了。
深吸一口氣,略為挪動一下適才姿勢有點不舒服的背部。呂益強希望自己在重新面對這件未破的舊案時,能夠清晰地回想起往事種種的細節脈絡,以助於新案的偵破。畢竟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生嫩稚拙、初出茅廬的新進菜鳥了。
命案的關係人,全都是大學生。亦即,與適才離開警大的自己相比,其實是歲數差距無多的同齡者,手中持有的一枚警徽,似乎仍不足以湧出壓制彼時那些人的氣魄。在學校里拚命研讀、模擬過的《犯罪心理學》、《偵訊學》,竟然都派不上用場——這些教科書,果然只是一種考古數據的彙整九*九*藏*書堆積,跟不上人類心靈的演化速度。尤其是年輕人。
案子就此走進死巷,生硬地被阻擋在灰暗的障壁前。
映入視野的,是死者的半身生活照。跟記憶中的她果然相合無誤,笑容迷魅依舊。
關於命案種種,如同剪輯錯誤的電影片段任意跳接,鮮明的色調隨著影帶的輪轉不斷偏移,截然不同的場景也混亂地交疊在一塊,形成一種瑰麗如夢的幻象,錯開了時間軸,錯開了空間關係。
這裏叫做「檔案室B」,是警局裡最沉默的房間。只有超過時效、徹底放棄,以及因為上級指示而不準再查的案件,才會藏身到這裏來,不然,都是被擺到另外一個也叫做「檔案室」但燈光非常刺眼的房間內,那裡的編號是A,不過大家通常會省略A來稱呼九*九*藏*書。A的意思就是「優異的成績」。至於與「優異的成績」無關的其他問題,就儘可能別提了吧。
此時,心中的記憶突然像潮漲泄洪的水庫一樣,盡數嘩嘩轟出。原來,人的記憶組成竟是如此混亂,如此毫無次序!他一方面企圖以理性的思考方式想要釐清當時各個事件的因果始末,一方面又發現自己的努力或許只是徒勞無功……重新面對警察生涯中的第一敗,令人不由得膽怯了。
「記得好像是在這裏……」他喃喃自語,「是了,是這個抽屜沒錯!」呂益強忽然有點詫異原來自己的記憶力這麼驚人,兩年的光陰並未讓他遺忘這個曾經令他駐足流連數十次的角落。眼前的標籤,就像是張命定的塔羅牌,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姓氏。
呂益強慎九_九_藏_書重地翻開活頁夾的塑料封面。
全部,就是這些了。攤在面前的,只有文件、檔案,以及內心扭曲的記憶。
好吧,無論如何,就任憑檔案引領記憶,就任憑記憶引領往事吧。
那是他剛畢業未久,所經手接辦的第一樁命案。
房間並不寬敞,令呂益強在尋找檔案的過程中倍感壓力。然而,與其說是狹窄的空間所造成的,不如說是他瀏覽過目每一個標籤,都在他的眼中留下無形的烙印,有如一個接著一個的含冤未雪的幽魂般,沉入他的心底。
呂益強走向右側那面牆壁的鐵櫃前,側著頭開始點動指尖,察看著鐵櫃一整個數組的抽屜的卷標。因為都是找不到兇手的案件,因此只能以被害人的姓氏分類之。
檔案室B很少有人造訪,鐵櫃里的殷實文件,彷彿沉積萬年read•99csw•com的地層般,散發出滄海桑田的古老氣息。
一想起當時的挫折感,呂益強即將翻開活頁夾的手指居然有些遲滯。
事隔兩年,呂益強依然無法單純冷靜地按照事件發生先後關係來回想案情,在他腦海里唯一清晰浮現的,還是兩年前的命案現場。
他拉開那個心目中的抽屜,用力抽出一本因為久受擠壓而有些變形的厚重活頁夾,左臂將活頁夾抱在胸前,三步並兩步地到了檔案室角落唯一的辦公桌,右手打開檯燈,並將不遠處的椅子拉向自己,坐下。
這本活頁夾的內容是關於一件兩年前的未破的舊案子。為什麼無法破案,呂益強實在無法理解。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破案的全部契機,只是萬萬想不到,一份關鍵的證詞,卻完全推翻了他信心滿滿的假設。
從門外進九-九-藏-書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刑警,呂益強。
如今,這件舊案里其中幾名關係人又牽扯出新的命案,令呂益強不免產生聯想,直覺認為這兩件案子必然互有相關。
辦公桌上布滿薄塵,動作匆促的呂益強手臂沾上了一些,但他絲毫不以為意。此刻他的目光緊緊凝視著眼前的活頁夾。
還記得兩年前的命案現場……
警界多少英雄好漢,都不免在此處栽過跟頭,若要挖掘未竟之功,只要到這兒來,必可找到滿滿的缺了解答頁的偵探故事。
年輕人總是具備創新的天賦,特別是在挑戰社會規範方面。當時,呂益強所使用的那一套是老人們教的,並沒有時間累積任何實戰經驗。
黑暗冰冷的警局檔案室,隨著一長聲門軸的軋軋摩擦,一道垂直的白光射入房間里。密閉空間的微霉味跟著急急奔出那一敞門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