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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夢境偵查

第十八章 夢境偵查

它現在就帶上了我,我很害怕,但我覺得一切充滿了生機,我的頭腦非常清醒。
鬧鐘也喚醒了斯瓦特,斯瓦特此時正站在床邊,帽檐壓在額頭上,用槍指著亞瑟,亞瑟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風琴。他拿著的是琴身上的皮帶,風箱垂在空中,琴的另一端快要碰到了地面。
帕斯格萊芙從調查局大門走出來,這一片混亂才慢慢平息,她的手上和臉上全是煙灰。她背後還拖著那把巨大的粉色椅子,椅子上全是她的唱片,「這還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放焰火。」她說。
「不太懂。」
亞瑟似乎已經放棄了對抗,他此時只是專註地盯著格林伍德。他雙手拿好手風琴,「那首歌是怎麼唱的,親愛的?」他用手指撫過鍵盤,「就是以前我們約會快結束時唱的那首歌。」
「我必須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寫下來,」昂文說,「但我現在又是一名文員了,所以,我可以決定哪些內容是與案子有關的,哪些內容是與案子無關的。」
亞瑟越聽越生氣,他全身都在發抖,「我一個字也不信。」他說。
「我希望是大大的提拔。」
遊行的隊伍終於擺脫了文員們的阻撓,準備繼續前進了。大象都在不耐煩地踏著步,司機們也回到各自的卡車上,佩妮離開昂文,加入了遊行的隊伍。
斯瓦特搖搖頭,偷偷笑了,「這話說得跟一個忠心耿耿的間諜一模一樣。」
她半閉上眼睛,背起了一段話:「『對當代的偵探來說,真相往往不是對它本身的獎賞,而是對它本身的懲罰。如果你不能將一個謎團追溯到它最醜陋的發源處,那你就只能站在黑暗的邊緣,呼喊它的名字。』」
舊的列車時刻表還在他的口袋裡。他把時刻表拿出來,對比著問訊亭上方的四面大鍾看了看,他要乘坐的列車還有幾分鐘就進站了。
「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了。」斯瓦特說。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相信這些鬼話?」
但昂文夢境中的一處情況卻真的延伸到了現實世界中。那就是,雨真的停了,天空真的晴朗了,太陽真的出來了。大家似乎都還不太敢相信,所有要上火車的人都還身穿雨衣、手拿雨傘。
格林伍德坐在椅子上,已經開始有點打瞌睡了,但斯瓦特一張嘴說話,她還是認真聽著。當她開口時,她的聲音異常冷靜,「這樣你就好寫回憶錄了吧。」她說。
至少我知道這份報告是寫給誰看的了。格林伍德女士的女兒現在是我的文員,她希望知道從頭到尾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條線索。
「才怪!」斯瓦特說。
格林伍德靠近他,說:「不要這樣叫我。」
佩妮·格林伍德已經把她所有的東西都裝進了一個紙箱,當她看到昂文時,她把箱子往胳膊下一夾,戴上了自己的灰色帽子。他們轉身走向電梯,都頓先生目送著他們,昂文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這位高級文員正痛苦地搓著自己的雙手。
「你只要告訴我一個沒有人喝酒、沒有人死的地方,我都樂意去,」他說,「再說了,還有一個大騙子需要我去埋他呢,他的葬禮似乎已經推遲得太久了。」
「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昂文說,「人在夢遊的時候,很容易分不清東西。」
昂文也餓了,他拿了幾塊煎餅和一把藍莓。斯瓦特用叉子叉起一堆培根,放在盤子里,說:「你花了這麼長時間才知道我在哪裡。」
「也許我們能讓你進入檔案室,」她說,「讓你進去調查調查。」
「你真奇怪,昂文先生,」他嘆了一口氣,放下舉槍的手,「為什麼這支槍這麼重?」
總管走到床腳。一陣微風吹動了被子上的落葉,又把更多的葉子從樹上吹下來,昂文聽到鞦韆在池塘上晃動的聲音。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人從路上走來,所有的人都轉過身去看。有什麼東西在樹蔭里閃閃發亮,那是一副眼鏡,來人是艾米麗·多普勒。她一定是跟著夢遊中的亞瑟來到這裏的,說不定在列車上時就坐在他旁邊。她一隻手拿著昂文的手槍,另一隻手拿著自己的午餐盒。
昂文把黃油塗到煎餅上,「當我在拉蒙奇的夢中看到霍夫曼和她在一起時,我發現霍夫曼似乎都有點怕她。」
昂文靠在床邊,開始穿鞋。
列車開動了。昂文靠在座位靠背上,列車很快從隧道里開出去,開進了清晨的陽光中。鐵軌兩旁是城市的高樓大廈,隨著列車的前進,樓房也變得越來越稀少。列車從一座橋下鑽過去,沿著河邊往北行進。在河谷里,樹上的葉子都變成了紅色或黃色。那鮮艷的顏色反射在河面上,讓他頭暈眼花。他閉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笨蛋!」亞瑟說,「你知道那個瘋子在對我的城市做什麼嗎?對我們的城市做什麼,你還需要我。」
斯奎德不敢看昂文的眼睛。他們都知道,他們也許再也抓不到霍夫曼了,他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是任何人的模樣。但如果說,斯瓦特的腦子裡還留下了一點點霍夫曼的思維,那霍夫曼的腦子裡會不會也有一點點斯瓦特的想法呢?一想到那個魔術師的腦子裡竟然有一部分偵探的思維,而且這一部分還會如影隨形地跟著他,昂文還是有些高興的。
昂文發現自己又在用手指敲桌子,他趕緊停了下來。透過窗戶往外看,他看到山腳下有一個池塘,艾米麗和格林伍德正在池塘邊散步聊天。
「那可以說,你已經做得非常好了。」昂文說。
「讓我看看啊!」斯瓦特邊說邊迅速而優雅地把手伸到昂文耳朵後面,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了一把鑰匙。其實,在他把打字機拿來的時候,那把鑰匙就已經在他手裡了。
斯瓦特聽到這話,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了扭。昂文知道,他們此刻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如果斯瓦特哪天真的寫了回憶錄,那也不可能照實寫,只能按照調查局檔案中記錄的情況來寫。斯瓦特求助般地看著昂文,但艾米麗先開了口。
亞瑟還在喘著粗氣,他看著艾米麗,說:「你還在等什麼?」
在中央車站,賣早餐的小車前沒有人排隊,但他今天不需要咖啡。如果有人問他為什麼要來車站,他就會對他們說實話。他會說,他打算乘早晨的第一班列車去鄉下,並且他會一直坐到終點站。
昂文看著佩妮,佩妮微笑著。他們應該是已經用什麼辦法把凱里格瑞的遺體偷偷運出了博物館,再把真正的木乃伊還了回去。
昂文走上火車,選了一個面對河岸的座位。列車開動了,他看見斯瓦特和格林伍德挽手沿著小路慢慢朝木屋走回去。
我跟在蒸汽卡車旁邊,騎自行車走了一段路,然後,我超過卡車,騎到了遊行隊伍的最前面。佩妮·格林伍德手上牽著領頭大象的韁繩,而那隻巨大的象正迎風撲扇著耳朵。我想,遊樂場讓我們感到害怕的地方並不是它來到我們的城市,也不是它離開我們的城市,反正它總會離開的。讓我們真正害怕的是,它會永遠離開,再也不回來,而且會帶著我們一起走。九九藏書
「嗯,好吧,反正對我來說,當偵探的日子已經結束了,」斯瓦特說完,又轉過身對著格林伍德說,「你呢,親愛的?」
他把辦公室的門關在身後,轉身卻發現斯奎德正在走廊里等他。
昂文把箱子接過來,拎了拎它的重量。比他預想的要輕,但他發現箱子上還有一個鎖孔,斯瓦特看到了他疑惑的表情。
格林伍德從她紅色雨衣口袋裡掏出一支槍,這是她從霍夫曼的戰利品中拿來的一支古董手槍,「該走了。」她說。
躲了找,這就是遊戲的名字。他記得,那次好像是某個人的生日派對吧!
「我要好好睡一覺。」她回答。
「我看見你殺死了拉蒙奇,」昂文說,「帕斯格萊芙小姐記錄了那個夢,她也知道是你殺了拉蒙奇。你覺得她在目睹了這一切之後,還會對你忠心耿耿嗎?你覺得還有哪個督察對你忠心呢?」
她的目光突然變得犀利,「是的,改變需要時間。而昂文先生,您對這個地方的了解程度,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我相信您不會把其中的秘密再告訴更多人了吧,你懂我的意思嗎?」
斯瓦特看著那個午餐盒,說:「你那裡有沒有一個老偵探,已經做好了退休的準備,但內心仍然是忠肝義膽的那種?」
斯奎德盯著地板,從鼻子里噴出煙,「我只是離開了一分鐘。等我回到我辦公室的時候,皮克和克拉伯崔正在暗處等著我。他們突然跳出來,嚇了我一跳。原來是霍夫曼模仿了我的聲音,跟他們打電話說,他在密室里襲擊了我,並打算殺我。等到我們都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了。」
他夢到自己第一次見穿格子外套的女人時買的那張車票還在,然後又夢到他坐在那輛列車的最前面。檢票員在他的車票上打孔后,他坐在座位上,轉過身,又覺得有人在看著他。車廂里除了他,還有幾個乘客,他們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在打瞌睡。
格林伍德也走進了空地,她那條受過傷的腿瘸得很厲害。她走過去,站在斯瓦特身邊。她的疲憊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一種很堅定但破裂了的東西。當她看到亞瑟的時候,她的眼神里充滿了一種奇怪的火焰。
昂文坐起來,發現他的胸口上並沒有槍傷,只有濕漉漉的落葉。他把葉子掃開,看了看手錶:剛過六點。在貓咪和湯尼水別墅,他留下來的那個鬧鐘應該已經喚醒了伊諾奇·霍夫曼。
「你打不中的,」昂文說,「你確定這槍里有子彈嗎?」
斯瓦特走進房間,他肩上搭著一塊藍色的洗碗布。他已經脫掉了外套和襯衫,只穿了一件汗衫和一條黑色背帶褲,「希望你們都餓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滿滿一盤培根和煎雞蛋放到桌上,但蛋黃多半都煎破了。然後,他又走開,端著幾個盤子、刀叉,還有一大堆的麵包片、煎餅、一碗黑莓和黃油回來了。
「還不夠好,」她說,她搖了搖手裡的午餐盒,裏面的小人偶嘩啦作響,「不應該是這樣的……」
「一切都跟你說的一樣,」斯奎德說,「貓咪和湯尼水別墅里空無一人,霍夫曼在他的椅子上坐著睡覺。你的鬧鐘響了,他醒來時,看到我是那麼驚訝!我抓到他了,昂文。」
一切都很正常,但他的自行車還放在貓咪和托尼水別墅,所以,他只能步行。在街角,他突然覺得有人在盯著他。他是瞥見了一個人影站在麵包店門口嗎?他努力回想《偵探指南》中的內容,當一個人懷疑自己被跟蹤的時候,應該怎麼辦。他記得,好像是應該對跟蹤你的人友好一點。好吧,這都不要緊,反正他也不會走很遠。
她把空地上的每個人都認真打量了一番。昂文心想,她說不定能用午餐盒裡的那些小人偶重現當前的場景,有偵探、有疑犯、有線人、有罪犯,擺來擺去也就只有這幾種可能。
小木屋裡的餐桌很大,昂文只好貼著牆壁,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斯瓦特正在廚房裡忙活,他趁機會四下打量了一番。牆壁的書架上擺著一排排舊書和唱片,牆壁上掛滿了用相框框起來的照片,掛得密密麻麻,牆上印著馬車和乾草堆圖案的牆紙幾乎都要看不見了。女巨人希爾德嘉穿著黃色的衣服,坐在一根樹樁上,周圍全是一盒盒打開了的焰火。她就像坐在寶座上面對攝像機的女王,表情冷淡而高傲,下巴微微抬起,眼睛向下看著。
「『四十次眨眼』酒吧怎麼樣了?」昂文問澤拉塔瑞,「你的工作怎麼辦呢?」
過了幾天,他才又見到艾米麗。這次見面是在調查局的電梯里,她還是穿著他們剛開始一起工作時穿的那條藍色羊毛裙。一開始,她似乎根本沒打算理他。「對不起,」最後,她還是說,「只不過按照規定,我們之間是不能說話的。」
外面的街燈還亮著,街上唯一走動的車輛是給商店送牛奶和蘇打水的運貨車。街對面的麵包店已經開門了,他能聞到涼爽的空氣中飄來的麵包香味。
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無數頁紙在翻動。艾米麗盯著地面,搖著頭,「我都闖了些什麼禍啊!我本來應該做得更好的。」
「格林伍德幫我入睡。我夢到我回到了家,我在家裡醒過來。我夢到我走到大街上,夢到了烤麵包的香氣,你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跟蹤我的吧?然後,我去了中央車站,坐上了第一班開往鄉下的列車。我夢得很小心,好讓你跟上我。你已經睡了太長的時間,我想,你已經不記得醒著是什麼樣的感覺了。我現在還在睡著呢,你也是。我敢肯定,你手裡拿著的只不過是你的手風琴而已。當你閉著眼從辦公室走出來時,肯定是拿錯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再拿著它對準我了。」
「現在局裡肯定有不少改變吧?」昂文問。
「先生,我做夢時也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一直都是如此。我昨天晚上坐火車離開了市區,格林伍德和我一起來的,我認真記住了一路上見到的一切。我知道,我還要夢到它們,我必須讓夢中的情景完美無缺。我昨天來到這裏,發現斯瓦特在這張床上睡覺,檯燈開著,月光照著。我把他從床上抬下來,然後自己睡在了這裏。
「是嗎?」她不動聲色地說,「那現在怎麼樣呢?」
突然,他又感覺到被人跟蹤了,他轉過身,原本以為會在樹蔭中看到一雙眼睛,但沒有人在那裡,只有一隻小動物衝進灌木叢深處。他才當了兩天的偵探,就已經開始疑神疑鬼了。
「下次吧,」昂文說,「要不下個月,你生日的時候。」
他們四目相對了片刻,「你知道嗎?昂文偵探,我為了在調查局工作,曾經申請過三https://read.99csw•com次。第一次,我還只有十二歲。我想當一個信使,但在面試中,我睡著了。一年之後,我又再次申請,但他們還記得我上次的表現,壓根兒都沒有叫我參加面試。最後一次,大概在一年前,我打算申請文員的職位,但最後一分鐘,我突然改變了注意,我告訴他們,我想成為一個偵探,其他任何工作我都不願意做。可是,他們還是記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還知道我午餐盒裡放的是什麼。『小姑娘,』他們說,『你還是回家玩你的玩具去吧。』
帕斯格萊芙小姐拍了拍計程車的車頂,告訴司機她已經準備好了。她帶著一個旅行袋,袋子裏面全是錄了格林伍德歌曲的唱片,這是為了保證傑斯帕·魯克再也不會醒來。
凱里格瑞遊樂場的隊伍走到了街角,它已經全部恢復了,並將前往一個新的目的地紮營,那些遊樂設備上的淤泥都被沖刷乾淨了,每個地方都重新漆上了紅色、綠色和黃色的油漆,各個角落都掛著彩條旗、傳來音樂聲。凱里格瑞的同夥們開著卡車,他們對著站在路邊歡呼的孩子們揮手、鳴喇叭。整個隊伍從遊樂場的原址出發,沿著馬路前行,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三頭大象,它們依次而行。佩妮給它們洗了澡,餵了食,連耳朵後面都刷得乾乾淨淨,年齡最大的那頭大象現在看上去也神氣活現。
斯瓦特把餐巾從領子上扯下來,說:「那挺好的。」說完,他站起身,開始收拾臟盤子。
艾米麗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我偷走了拉蒙奇的《偵探指南》。」她說。
昂文想起了帕斯格萊芙小姐曾經說過的人事調整,他知道,艾米麗補的空缺正是愛德華·拉蒙奇的職位。她曾經是總管唯一的助手,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份工作了。昂文不知道她現在在工作時,還會不會把那些小人偶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它們也就代表了她目前正在指揮的偵探吧。昂文想,擺這些小人偶總比擺那些沒有眼睛的鴿子模型好。
列車沿著河谷前行,每到一站,都有幾十個穿著雨衣的乘客上車,列車車輪的哐當聲伴隨著昂文有節奏的打字聲和周圍乘客翻動報紙的唰唰聲。他瞥了一眼報紙上頭版頭條的標題:從未離開的遊樂場再度回歸。
我們也在玩一個類似於捉迷藏的遊戲,這個遊戲里有很多人,還玩了很多年。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玩這個遊戲,而有些人還不知道遊戲所有的規則。
亞瑟又把槍端起來,「你一派胡言。」
亞瑟若有所思地扭著下巴,「哦,是嗎?那他到底說了一句什麼,讓你想出了這個點子呢?」
亞瑟繼續說:「昨天早上,當我在八號線地鐵上看到你的時候,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想告訴你,我收到了你的備忘錄,你寄給拉蒙奇的備忘錄,你知道它最終會落入負責人的手裡吧。你的要求得到了批准,昂文先生。你不再是個偵探了。這就意味著,你現在可以走了。」
昂文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我們成功了,艾米麗,我們找到斯瓦特了。」
「你完全可以一開始就告訴我的。」
「你抓到他了。」昂文重複了一遍。
斯奎德嘆了一口氣,「除了博物館里一個管理員老頭確實很高興外,其他人似乎也並不怎麼在意。我覺得,他們甚至都不會把那塊刻有斯瓦特名字的銅牌拿下來。」
但如果一切都可以被人知道,那就談不上什麼安全了,守衛寶藏的哨兵只會變成不受歡迎的來客,變成入侵者。這不是對抗敵人的辦法,而是又創造了一個敵人。
我們前行的過程中,我會努力做好記錄,但那就是另一份報告的內容了,這份報告到此結束。現在,我們已經來到河面的一座橋上,大象會按照它們記憶中的路線給我們領路。霍夫曼還在某個地方,仍然擁有他模仿一千零一種聲音的能力。調查局的偵探已經在跟蹤我們了,整座城市都在蘇醒,河流在蘇醒,我們腳下的道路在蘇醒,而每一隻鬧鐘都在海底深處響著鈴。
「隨便你!」亞瑟舉起手槍,閉上一隻眼,開始瞄準。
「所以她才每天早上去中央車站,」昂文說,「她是在等你回到車站,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過了一會兒,昂文說:「至少,你找到真的木乃伊了。」
現在,我有機會開始寫這份報告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給它分類。我既是一個文員,也是一個偵探,但考慮到目前手頭案件的情況,我應該兩者都不是。列車會帶你回到你出發的地方,但卻不能送你回家。
「怎麼,你猜出我生日是哪一天了?」
斯瓦特笑著叉起一塊培根,「他是應該感到害怕。當他發現她在對他的夢遊者做什麼時,他臉上的表情更害怕了,我真希望你當時也在場。我覺得,他的頭都要裂開了,我們都會從他腦子裡掉出去。
昂文接下來去的是十四樓。那裡的文員們都假裝沒有看到他,這讓他更加自在地走到了自己原來的辦公桌前。即使是現在,這個地方的聲音還是那麼吸引他。他多麼想閉上眼睛,在這裏坐一會兒,靜靜地聽聽周圍打字機的聲音和文件抽屜拉開又合上的聲音。
昂文最後看了一眼調查局的辦公大樓,它給他的感覺還和以前一樣,像座瞭望塔,又像座墳墓。當然不是他的墳墓,但那個墳墓里正有個人,也許就是新總管本人,還在等著他的報告。如果昂文從很遠的地方把報告送去,收到報告的人會不會驚訝地發現,它竟然是從敵營發出的呢?他想到這裏,笑了笑,然後,微笑又變成了大笑,他自己也很吃驚。當河邊吹來的一陣風差點吹走他的帽子時,他還在大笑不止。他伸出一隻手壓住帽子,用另一隻手掌握著自行車的方向。
「但你忘記了他能模仿別人的聲音。」昂文說。
「你被提拔了?」
昂文往旁邊走了一步,「你早就知道我會到這裏來。」
昂文夢到他在自己家裡的床上醒來,他坐起來,穿上浴袍。他夢到自己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是淋浴不是盆浴,沒有時間慢慢泡澡了),他在夢裡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他還在今天早上特別挑選了一條領帶,又在燕麥片煮糊之前及時地關掉了爐火——他不想遲到。他把鞋拿到門口,和平時一樣,在玄關處把鞋穿上。他還差點帶上了雨傘,但他記起來,在這個夢裡,外面是萬里無雲、陽光燦爛。
「我不會走的。」昂文說。
「是的。」
有些下級文員裹著從檔案室裡帶出來的毯子,站在那裡,獃獃地看著遊行隊伍越走越遠。有幾個人完全被各種景象和噪音弄糊塗了,或者是因為他們沒地方可去,竟然也加入了遊行的隊伍。當隊伍往西走到一片辦公樓中間時,又有更多read.99csw.com的人加入進來,那些人肯定是佩妮發動的夢遊者了。他們在睡夢中幫助佩妮重建了遊樂場,當遊樂場離開這座城市時,它的規模已經是原來的兩倍大了。
「你知道嗎?我那天去中央車站時,佩妮找到了我。我們事先商定好了整個計劃,也商量了如何讓你成為我們的偵探外出調查。計劃商定后,我們就斷了所有的聯繫。因為無論什麼溝通渠道,在亞瑟和霍夫曼面前,都是不安全的。」
昂文也累了,他的報告中有那麼多內容要刪除、要修改,他已經筋疲力盡了。現在,他非常清醒,但他還有時間嗎?他已經厭煩了沒完沒了的打字。現在,他只想知道已經發生了哪些變化,還要發生哪些變化,他希望能夠撐過這一天,不要睡著了。
昂文站在床腳,搖著床。斯瓦特沒有動,一絲一毫都沒有動。在貓咪和湯尼水別墅的那個房間里,霍夫曼還在沉睡,所以,他的這個囚徒也還在沉睡。昂文看了看手錶。只有幾分鐘,鬧鈴就要響了。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這裏』是哪裡,但我知道你沒有別的地方可去。拉蒙奇在提拔你的時候想什麼我都知道,我們都清楚,如果有人能在斯瓦特失蹤后找到他,那個人一定就是你了。」
「實際上,我是從拉蒙奇的一句話里想到了這個點子,那句話是你在殺死他的時候,他做的最後一個夢裡說的。」
「現在,嗯,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們應該繼續一起工作。我不知道調查局的具體規定是什麼,但我們聯合起來一定能破解更多的謎團,為什麼要阻止我們呢?我覺得,我正在開始掌握這其中的要領。我還覺得,如果沒有你,我肯定做不到。」
佩妮把這位女巨人裙子上的煙灰拍掉,「你還真是寶刀未老。」她說。
亞瑟停止了笑聲,「這是對的,艾米麗,」他說,「我們有約定的。」
亞瑟的手抖動了一下。他打開子彈匣,確認了裏面有子彈,然後朝昂文投來一個疲憊的眼神。接著,他猛地把子彈匣合上,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看著亞瑟,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槍。
兩個女人進屋了,格林伍德給自己倒了杯咖啡。艾米麗站在門口,斯瓦特朝她做了個手勢,說:「你坐下啊!吃東西。」她不情願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把自己的午餐盒放在桌上。
「非常大,」她用手摸了摸插在頭髮里的鉛筆,「我猜,有些督察早就注意到了我,你也知道的。後來,他們的職位一有空缺,立刻就想到了我。」
亞瑟的牙縫裡直往外冒冷氣,「胡說八道。」
昂文和佩妮靠得更近了,下級文員們從他們身邊匆匆跑過,有人大聲叫喊,有人不斷咳嗽,有人穿著睡衣,只在外面套了件外套。他們跑進街上的遊行隊伍,交通癱瘓了。小丑和文員們你推我攘,開著車的司機坐在駕駛室里破口大罵,帽子、枕頭、氣球漫天飛舞,街道兩旁的居民都擠到窗口看熱鬧。最小的那頭大象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因為生氣,用後腿站了起來,大聲叫喚著。
昂文打開放在膝蓋上的打字機箱子,打字機里還夾了一片橡樹葉。他把葉子放進外套口袋,往裡面裝上一頁白紙,開始寫報告。最終,他決定,「我」還是會成為報告內容的一部分。
他一直坐到這輛列車的終點站。終點車站很小,是用紅磚砌成的,還有一扇漆成綠色的門。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他又想起了曾經和小朋友們玩的遊戲。
「當然是在這裏,」艾米麗說,「但這要取決於昂文偵探,反正是他寫這個案子的報告。」
亞瑟突然出現在路的盡頭,他還穿著那件灰色的連體衣,他手上拿著一支槍,「我就知道,最後還是得由我親自出馬。」
他想,調查局的有些人聽到他們又有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應該也會覺得高興吧!
「我覺得它根本就不是槍,」昂文說,「我覺得那是你的手風琴呢,你一定是在出辦公室的時候拿錯了。」
「那可不行,如果我真告訴你了,反而會搞砸。就像今天一樣,說不定我們外面的那位朋友就會是醒著的,那他一定會記得帶槍了。」
亞瑟喘起了粗氣,然後,那粗氣又變成了笑聲,「真是個好姑娘,」他繼續拉著手風琴,「我就知道你是靠得住的。」
如果這句話是對的,那昂文所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了,他嘀嗒走動的手錶也只是魔術師的另一個圈套。他還有時間、很多的時間,他要多少時間,就還有多少時間。
「那個艾米麗真是個野丫頭,」斯瓦特邊吃東西邊說,「讓我有點想起了克莉奧的女兒——佩妮,她以前也是個奇怪的孩子。不怎麼說話,別人說話時,她全都認真聽著,像是要在心裏默默記住一樣。我以前經常看到她在那裡盪鞦韆,但她的樣子從來不像在玩耍。真的,更像是在——我也不知道了,像在等待吧。」
七點二十七分的這班列車和往常一樣,晚點一分鐘開進了中央車站。昂文把打字機拿開,把第一份報告中已經完成的幾頁內容放進公文包里的空格。他等到最後一個穿黑色雨衣的乘客從車門裡走出去,才跟在所有人後面,走進十四號站門。穿格子外套的女人正踮腳張望,當她看到昂文時,她停止了搜尋,他走到她面前,她已經等了太久了。
昂文離開的時候,斯奎德還在抽煙,他每次抬起手臂的時候,都會疼得縮一下。
「幫我把這個點燃吧。」斯奎德說。他右臂打著石膏,左手在哆哆嗦嗦地打火。昂文把打火機拿過來,點燃,把火焰湊到了偵探嘴裏叼著的香煙頭上——這是昂文第一次見到他在抽煙。
她回到這座城市,是為了替凱里格瑞報仇,但昂文後來才明白,復讎並不是她唯一的目的,她覺得她有義務拿回遊樂場在落入她父親之手時所遺失的那些東西。「未知的東西永遠是無窮無盡的。」凱里格瑞曾經這樣說過,昂文也相信,佩妮·格林伍德也打算繼續保持這樣的局面。
「但我還在睡覺,所以你也在睡覺。這樣才對,是不是?門是鎖著的。我不醒來,你不可能醒來。」
格林伍德朝亞瑟開了一槍,亞瑟往後倒退幾步,被一棵老橡樹的樹根絆到,跌倒在樹榦上。他躺在那裡的時候,手臂還在動。子彈在手風琴風箱上打了兩個孔,空氣從那孔里進去又出來,發出刺耳的嘶嘶聲。
亞瑟卻好像突然放鬆了全身緊繃的弦,靠在手風琴上,開始彈琴了。手風琴的風箱在他雙手之間一開一合,他大大的手指在鍵盤上輕快地跳動,「這就是那首歌了,是不是,親愛的?」他說。
「在這裏睡嗎?還是在監獄里?」
「我不是在夢遊,」亞瑟說,「我在你的公寓樓外面等你,我藏在街對面的麵包店。我跟著你走了那麼遠,走到中央車站。我又買了票,坐在你後面的那節車廂,一直跟你坐到了最後九*九*藏*書一站——我從頭到尾都是醒著的。」
亞瑟手裡的琴突然停下了,發出最後一個不和諧的音符,「艾米麗啊!」他輕輕說。
他們大概要好幾個鐘頭才能暫停休息,到那個時候,他才有空拿回打字機,於是,他在腦海中默默地打著這份報告的草稿,這份報告應該是上一系列報告的最後一份,也是另一系列新報告的第一份吧。
斯瓦特偵探摘下頭頂的帽子,坐在床邊。他看著地面,等著一切恢復寧靜,然後,他伸手把燈關掉了。
埃德加·澤拉塔瑞開著魯克兄弟的卡車慢慢在人群中穿行,直到把車開上了人行道,車上的蒸汽發動機還在抖動。那個擲飛刀的西爾多·布洛克就在他旁邊的一輛計程車里,傑斯帕則坐在計程車後座上睡覺。帕斯格萊芙小姐把椅子放在傑斯帕旁邊,爬進了車。
「但你知道嗎?我想慢慢來。我想先聯繫報社的人,我覺得應該讓每個人都知道這件歷史性的大事。於是,我把他鎖在密室里,先去做其他的安排。」
她握住他的手,往他手裡塞了一個東西。他感覺到那個東西的形狀,應該就是她午餐盒裡的一個小人偶,是昂文覺得很像自己的那個小人偶,是把手放在膝蓋上、滿臉表情驚愕的那個小人偶。她沒有鬆手,一直就這樣握著,直到電梯到了二十九樓。到了二十九樓,昂文把小人偶放進自己口袋裡,走出電梯,轉過身說再見。艾米麗的微笑中帶著悲傷,昂文覺得,她這一笑露出了嘴裏歪歪扭扭的牙齒,反而讓他更加傷心了。他不想多說什麼,至少不是現在說,他想,等到她收到他的報告后,她就會明白了。
亞瑟彈的這首歌完全不像什麼催眠曲,它節奏猛烈、震耳欲聾,「對了,」他用腳打著節拍說,「就是這首歌了。歌詞是什麼來著?『在你和我之間,一直通向大海,在我夢到你夢到……』」
昂文迅速收拾了自己在二十九樓辦公室里的東西:一把銀質裁信刀,一個放大鏡,幾卷備用的打字機色帶,他還拿了一些白紙。他可能要過很久,才能再補充這些辦公用品。
「霍夫曼那邊已經有人了,」昂文說,「斯奎德偵探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抓住他了。」
我們接下來會去哪裡?會有什麼打算?佩妮說,她會繼續凱里格瑞的工作,但無論發生了什麼,都需要一個人把所發生的一切記錄下來。所以,這麼說來,我也在某種程度上找回了原來的工作,實際上,語言並沒有任何意義,一切都是謎,而且總是會有更多的謎。
「你打不中的,」昂文又說,「你的槍都沒有瞄準斯瓦特,你對準的是我。」
偵探看著桌上的一切,皺起眉頭。他又離開了,這次回來時,拿來的是一壺咖啡和煉乳,「我好多天沒吃東西了。」他一邊說,一邊把餐巾的一角塞進自己的衣領。
在另一個場景中,年輕時的格林伍德坐在一家小商店的櫃檯後面,正用吸管喝著杯子里的汽水。她微微笑著,她身邊的小女孩坐在高腳凳上,雙腿交叉著,在空中晃蕩。這應該就是佩妮了,她的頭髮都梳到腦後,結成一個辮子,滿臉疑惑地看著前方。
「昂文先生,走開。」
「沒有,」艾米麗說,「我這裏的小人偶都不會退休的。」
斯瓦特聽到這句話,卻大發雷霆,他走到昂文面前說:「本傑明·斯奎德?那個沒正經的傢伙?這根本都不是他的案子,查爾斯,從一開始就和他沒關係,你不應該找他的。」
艾米麗沒有理他,而是對著昂文說:「我說服了亞瑟,讓他在等你被提升后,把我安排給你做助手。我們的計劃是要有個人盯著你,確定你沿著正確的軌道行走,確定你能幫我們找到斯瓦特。」
為避免細節與線索混淆,請注意,我每天都騎自行車上班,下雨天也不例外。上周三早晨,我也是騎車去中央車站的,當時,我手裡拿滿了東西,只好把雨傘夾在胳膊下。結果,當一個人把她的傘弄掉地上時,我騰不出手去撿了,這個人在這整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我會在報告中慢慢解釋。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她從一開始就「牽涉其中」,而我僅僅只是「其中」,我說這些話大概就跟小朋友們在坑捉迷藏遊戲時說的話差不多吧!
如果我們能把這稱作一項技術的話,那它確實可能帶來很多危險,其中之一就是,它的執行者很可能在醒來后,搞不清他所見到的到底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實際上,本指南的作者也不能確定,在本書中所描述的技術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斯瓦特偵探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恐懼,他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格林伍德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要擔心,」她對昂文說,「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斯瓦特把那台曾放在他床邊的打字機遞給昂文,現在,打字機已經放進了一個箱子。「這是我以前用的,」他說:「我想我再也不需要了。誰也不知道現在辦公室里是什麼樣的狀況,但保持機警總是好的,你說呢?」
檢票員讓乘客抓緊時間上車,斯瓦特卻突然變得靦腆了,他揉著下巴上的胡茬兒說:「我記得我曾經說過要請你喝杯酒的,查爾斯。」
「小姐,」斯瓦特對艾米麗說,「趕緊把槍放下。」
有那麼一刻,昂文發現自己希望相信亞瑟的話。他覺得,對每個人來說,保存這些記錄、記下更多的記錄,記錄他們所看到的每一件事,並永遠掌握解開謎團的關鍵,也許才會更加安全。在這些謎團中,每一個人既是寶藏,也是寶藏的看守人和開鎖的鑰匙。
昂文抬頭看著調查局的辦公大樓,每層樓上的每扇窗戶都被打開了。文員們輪流湊到窗口,查看外面的情形。偵探則在樓層更高的地方,邊看邊搖頭。再高一些則是督察們的辦公樓層,他們坐在舒適的私人辦公室里,看著底下的一切,但昂文卻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再往上,偵探的人數就更少了,而他們的頭銜和職位昂文也不知道了。
斯瓦特若有所思地嚼著嘴裏的東西,然後喝了一大口咖啡,「我是不會回去的,查爾斯。」他說。
艾米麗把槍對準了格林伍德,與此同時,斯瓦特又把他的槍對準了艾米麗。眼前所發生的場景在《偵探指南》里會有個特別的名稱嗎?這三個人彷彿是打算這樣一直站下去,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格林伍德搖搖頭,她似乎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身邊正發生的一切。她知道自己手裡有一支槍,她知道自己瞄準的是誰。但除此之外,也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昂文想起他最初安排給這個助手的任務,不由得全身發冷——他讓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她聯繫調查局的清潔工把灑到地上的油漆擦乾淨。當時,他們兩個人碰面后,討論的肯定不只是油漆印了,而她每一九九藏書次睡著的時候,他們也都在偷偷交換著情報。
出了車站,是一個小鎮,他沿著鎮上唯一的小路往北走。一隻灰色的貓在木柵欄之間走動,看上去並沒有跟著他,實際卻在跟著他。他走過最後一戶人家的郵箱,發現一條通往樹林深處的小土路。樹蔭下非常涼爽,他扣上外套的扣子,地面很軟,但並不是特別潮濕。
亞瑟怒吼一聲,扣動扳機,那槍在他手裡跳動了一下,子彈打中了床,把更多的樹葉從樹上震落下來。槍聲是那麼響亮,把昂文和亞瑟都驚醒了。
在屋外,艾米麗和格林伍德走到鞦韆前面。她們還在說話,並且似乎是達成了什麼協議。格林伍德不斷地點著頭,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而艾米麗則把一隻腳擱在輪胎上。
「他說他有一次在調查時,他的調查對象夢到自己醒來了,拉蒙奇也以為她真的醒來了。於是,他就去忙自己的事了,過了很久,他才發現自己還在睡覺,還在他滲進的那個人的夢中。」
吃完飯,斯瓦特和格林伍德陪著昂文走到車站,艾米麗則回到了小樹林里的空地上。涼爽的清風拂過河面,昂文又發現了更多他夢裡沒有的細節:小鎮南邊還有一座尖頂的教堂,河岸邊還漂浮著一些垃圾,鐵道後面的野草叢中還有一些古老鐵路的交叉口。如果亞瑟不是睡了那麼長時間,也許他跟著昂文來這裏時就能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但那時候,對他來說,清醒與夢境之間的界線大概都已經模糊了吧。
「為難?」昂文說。
昂文想起了多年前年幼時的佩妮·格林伍德在給斯瓦特看手相時對他說的那句話。她說,他會很長壽,但他生活的一部分將不是他自己的。昂文拿過鑰匙,說:「謝謝你,這台打字機非常好。」
艾米麗的目光又落在克莉奧身上,「格林伍德女士,」她說,「你把槍放下。」
格林伍德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警告,艾米麗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昂文猜到了,在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發生時,斯瓦特並不像他報告中寫的那樣,他憑直覺發現事情不對勁。只不過亞瑟和霍夫曼選擇的這一天偏偏是這位偵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的一天,那隻可能是他的生日。
亞瑟卻合上風箱,彈了幾個音符,「等一下,等一下,」他說,「我就快想起來了。」
斯瓦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我壓根兒沒打算這樣,」他說,「一周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怎麼玩這個小把戲,這更像是霍夫曼的風格。是不是我跟他困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產生了副作用?是不是他那些小陰謀還留在我的腦子裡?」
「昂文先生,你看過了第三檔案室。一直以來,調查局需要的是真實可信的記錄,它不僅要記錄我們的工作,還要記錄這整座城市的工作,還要記下它的秘密、它的想法、它的夢,好的壞的,都要記錄下來。那些記錄就在我們的檔案室里,所有的記錄都在。正是因為霍夫曼的存在,我們才有必要保存這些記錄。如果我們不密切關注這一切,他就會把整個世界攪個底朝天。」
也許正如佩妮所說,這種事情是不能遲到的。他看到一輛卡車車身上掛著凱里格瑞以前的宣傳口號:我告訴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看到的一切也和你自己一樣真實。
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昂文和佩妮站在陽光下等待著。在昂文抬起手第三次看表后,她輕輕抓住他的手腕,說:「查爾斯,這件事可不能遲到。」
斯瓦特揉了揉自己的後頸,「我很嬌貴的,查爾斯,你就不能給我個枕頭嗎?」
澤拉塔瑞說可以送昂文一程。昂文拒絕了,但還是把他的攜帶型打字機和公文包放進了卡車。他好不容易在這整整一周的時間里,找到了一點空閑,他要去給他的自行車鏈條上上油。
電梯員關上電梯門時,艾米麗把頭扭到了一邊。
「我非常生氣,差一點就跑到遊樂場去投奔凱里格瑞的那些同夥了。但就在我到遊樂場之前,亞瑟來到我的夢中,」她看著亞瑟,說,「他給了我一個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給我的機會。他說:『來當我的助手吧。我會把所有的都教給你。』我一開始以為這隻是幻覺,是我自己想象出來安慰自己的,但並不是。每一次我打瞌睡的時候,我都會回到他的辦公室。我在那裡聽說的案子,幾天之後都會出現在報紙上,一切都是真的。調查局的頭頭正在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給我。」
好大一會兒,整個房間里只聽見刀叉在碟子上碰撞的聲音、勺子在咖啡杯里攪動的聲音,還有隔壁房間大鍾嘀嗒走動的聲音。斯瓦特吃飽了,他靠在椅子上,把手舉過頭頂。「不管怎樣,」他說,「我還是希望我們都能坐在一起談一談這件事。我們三個,你、我、霍夫曼,甚至還可以算上亞瑟。」
他走到一個池塘邊,看到了那個輪胎做成的鞦韆。他順著電線又走進小樹林,來到了斯瓦特擺放那張窄銅床的空地。檯燈開著,一些樹葉落到了打字機上。斯瓦特躺在被窩裡,帽子遮著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這首歌。」亞瑟說。
「一開始,我就是想自己看看,」她說,「但當我看完整本書後,我就明白了它可以起到的作用,它可以……可以讓一個人都做出些什麼。於是,我把那本書放在了斯瓦特的辦公室,我知道他一定會發現的。我不想再等了,我希望有人行動起來,真正行動起來。我希望霍夫曼能回來,我還希望調查局已經做好了對抗他的準備。」
「我馬上就出來啦!」斯瓦特在廚房裡喊。
昂文退後一步,離開她。他閉上眼睛,回想起了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佩妮·格林伍德並沒有偷走那本未刪減版的《偵探指南》,但她確實發現了假木乃伊嘴裏的金牙,她和艾米麗遙相呼應,都在為同一個目標努力。她們似乎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卻聯手挑起了調查局和遊樂場之間早已存在的戰爭。
「請您認真點,昂文先生。您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價值的,」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柔和,「我的意思是,對我來說,尤其如此。您也知道,如果您讓我為難,事情就不好辦了。」
隨著隊伍越走越近,一連串低沉的響聲彷彿讓整個人行道都在震動。昂文和佩妮抓緊對方的手,才發現他們腳下的水泥地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縫,一股刺鼻氣味的熱風從調查局大廳里吹出來。他們轉過身,看見門口正冒出滾滾黑煙,還有一大幫面紅耳赤、滿臉疑惑的人從大樓里衝出來,個個都緊緊抓著頭上的高帽子,緊隨其後的是口哨聲和更多的爆炸聲。
艾米麗上班的第一周,調查局裡各個方面的變化比她預想的還要迅速。而當第三檔案室的這位主管文員炸掉了她當初費盡心力創立的一切時,督察們紛紛來問新的總管,他們應該怎麼辦。
格林伍德端著杯子,她抬起眼睛,從杯沿上方看著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