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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解答

第十七章 解答

樓梯的最下面是一個陰冷潮濕的地鐵站,站台的天花板已經開裂了,還滴著水,樹根從裂縫裡鑽出來。八號線地鐵已經在站台等待,門敞開著。昂文和格林伍德走進車廂,乘客只有他們倆。當列車開動后,昂文說:「那霍夫曼呢?他難道把遊樂場當作賺錢的手段了嗎?」
「為什麼這麼說?」昂文問,「他們都做了些什麼?」
傑斯帕伸出一雙巨手來拉昂文,這雙手阻擋了昂文全部的視線,他覺得快要在這個巨人的身影中窒息了,他覺得他就像掉進了一個無底洞,頭疼欲裂。
「如果不是他,那會是誰呢?」
樹林中的這片空地和斯瓦特曾經描述的一模一樣,但這片空地正中央沒有一堆樹葉,而是放置了一張窄窄的銅床,床邊還有一張桌子,桌上擺一盞綠色燈罩的檯燈和一台打字機。檯燈插著電,燈泡發出黃色的光。斯瓦特正躺在黃色棉被下睡覺,被子上滿是落葉。他打著鼾,帽檐遮住了眼睛,滿臉鬍子拉碴。
一個人影從地板上掠過。昂文轉過身,看到了站在窗邊的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她紅色雨衣上的水正滴到地毯上。她剛剛一定是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偷偷觀察著,她也許早就通過貝克上校的某個秘密通道進來了。她看上去雖然很累,但握著手槍的手卻無比堅定。那是貝克的另一支古董手槍,她應該是從牆壁里的暗門中取出來的。
他們在中央車站下了車,又沿著台階走上了車站大廳,有些從中央車站出發的列車正準點運行著。他們又上了一列車,十點過幾分,這列車開進了隧道。現在,離霍夫曼身邊的那個鬧鐘響鈴已經不到八小時了。檢票員走進他們的車廂,格林伍德付錢買了一張票,昂文則把自己九天前買的那張票遞給他。他都沒有細看,就在票上打了一個孔,繼續往前走去——這張票正是昂文第一次見到穿格子外套的女人那天買的。
「他們帶了工具,梯子、鋸子、鑽子。凱里格瑞的那些同夥一開始很害怕,想把他們擋在門外,想把他們都叫醒。後來,當他們明白了這些入侵者的意圖后,就敞開大門,還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甚至幫著指導他們的工作。我也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起干,要不然我就會被人發現啦!」摩爾全身抖得更厲害了,「昂文先生,他們重建了凱里格瑞的遊樂場,全部重新建了起來,霍夫曼的老巢又恢復了原貌。他這個時候正在嘲笑我們哪,嘲笑我們。」
他們坐到終點站時,離最後的時間已經不到五個小時了,沒有人來車站接他們。他們所到的這個小鎮和昂文想象中的一模一樣,他看到它的那一刻就全部回憶起來了,也許他只是喚醒了沉睡的記憶,也許他真的曾經來過這裏,小時候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遊戲時來過這裏。那個遊戲叫什麼來著?躲了找?還是喊了躲?
「計程車,」摩爾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是的,我曾經坐過一輛計程車,後來我們就下去和大家一起走了。他們都是朝遊樂場走去的,昂文先生,他們都是些夢遊的人,都是為了完成一個偉大的任務。我現在確定,我們是被打敗了,霍夫曼贏了。」
昂文耐心地等著,這時,格林伍德露出了自從他們見面以來的第一個微笑,「但有時候,遊樂場只是讓大家開心的遊樂場而已。」她說。
他們經過一塊又一塊的墓碑,昂文看著碑上的名字:兩指查理、銅銹西達、教父傑克、騙子瑞基。這裏一直以來就是罪犯、小偷和騙子們最後安息的地方,但隨著伊諾奇·霍夫曼的崛起,早期那些流氓惡棍們也漸漸銷聲匿跡,昂文只是通過調查局的古老文件才得知這些名字的。
「我叫查爾斯·昂文,我們曾經一起划船,後來在計程車上……」
摩爾還在往後退。蒸汽卡車的聲音越來越響,他朝街上望去,「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他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你只管把這寫進你的報告吧。」說完,他把雨傘往地上一扔,跑上台階。昂文看著他跑開,心裏希望著他能夠停下腳步,但他沒有停下來,他穿過博物館門前巨大的柱子,跑進了旋轉大門。
「你別多想,事情不是那樣的,」昂文說,「我們曾經是搭檔,是你告訴我的,你還記得嗎?」
格林伍德和昂文一起把睡著的傑斯帕拖出房間,拖下了樓梯。他一下都沒有醒——當昂文一時沒有抓緊,把他的頭撞到了樓梯台階上時,他沒有醒;當他被拖到了外面,豆大的雨水敲在他臉上時,他也沒有醒。昂文和格林伍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卡車的後備廂,格林伍德找來一塊油布蓋在傑斯帕身上。當他們完成這一切,離開貝克莊園時,剛九-九-藏-書剛過七點。
緊接著,格林伍德出現了,她抱住傑斯帕的肩膀,把嘴巴湊到他的耳旁,悄悄說了幾句話。傑斯帕的眼睛眨了眨,身體突然放鬆,他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格林伍德慢慢地把他放下,讓他躺在地毯上,把他的頭枕在她腿上。她摘下他的帽子,用手撫摸著他的頭髮,繼續對著他的耳朵竊竊私語。
他們沿著小鎮唯一的街道朝北走,昂文默默數著自己的步子,認真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一隻灰色的貓在木柵欄之間走動,每家每戶的郵箱都有不同的顏色。河邊吹來一陣微風,他們沿著一條小土路走進了樹林。這裏比較涼爽,昂文停下腳步,扣上了外套的扣子。他還沒有看到池塘之前,就已經聞到了它的氣味。
「我現在明白她的行為了。她總是覺得,凱里格瑞才是她真正的父親,她一直就想跟隨他的腳步。凱里格瑞曾經對遊樂場的那些人說,『我們就是一些弄丟了自家鑰匙的人,而每一個弄丟了自家鑰匙的人都是鄰居』。我女兒一直很喜歡他的這句話。
昂文推著自行車朝大街走去,就在巷口,吉爾伯特酒店的那個門童堵住了他的去路。這個男孩撐著一把大大的黑雨傘,站在那裡,他把傘遞給昂文,說:「這是在失物招領處找到的,我想你可能需要。」男孩說話的聲音非常清晰,但眼睛卻是半閉著,眼神縹緲。
「克莉奧,」昂文說,「請你不要。」
「摩爾先生,」昂文說,「發生了什麼事?」
「你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門童說話的時候,昂文開始繞著他轉圈。但湯姆一把抓住昂文的手腕,拉住了他,他的手很有勁,「我對貓咪和湯尼水一無所知,」他說,「但我很會給別人傳口信。」
昂文坐在副駕駛座上,安靜地看著窗外。在街角,一個小男孩正搖著一個女人的手,哭喊著:「醒醒啊,媽媽!醒醒啊!」有些樓房裡亮起了燈,昂文看見亮燈的窗口裡露出一張張充滿緊張和困惑表情的臉。有些人已經醒來,回到了家。這是不是說明霍夫曼正慢慢失去對整座城市的控制呢?
「到底強迫她做了什麼?」
「學會了什麼?湯姆。」
「他累了,」格林伍德對昂文說,「我想,他還要睡上很久、很久。」
「她說那都不是她乾的,」湯姆回答道,「昨天晚上,他們一起進入了這座城市的夢境,她按照父親的吩咐做了一些事。她打開了每個人腦海最深處的秘密,但她沒有碰你和調查局裡的人。在有些人的潛意識中,她悄悄種下了……反抗的種子,什麼定向……」
「不要說名字,」湯姆說,「你永遠不知道……」
門猛地被人推開了,傑斯帕·魯克沖了進來,他戴著一頂帽子,帽檐下綠色的眼睛直冒怒火。他每走一步,好像都變得更加高大,直到最後,他們所有人都被籠罩在了他巨大的身影裏面。昂文撐開傘,想掩護一下自己,但傑斯帕一把把傘扔開了,昂文哆哆嗦嗦地往後退,摔倒在地板上。
「我跟他說他可以住在這裏,但我不想讓他睡在我的房間,」格林伍德說,「我本意是讓他睡沙發或是客房,我以為他明白我的意思。結果,他卻把我的床一直拖到這裏來了。」
「我更擔心自己能不能睡著,」他說,「我應該很累了,但就是不覺得累。」
鞦韆後面是一個斜坡,長滿了黑莓樹,坡頂有一間小木屋。在格林伍德和她的女兒消失的這七年間,她們就是一直住在那裡的。一根橡皮電線從其中的一扇窗戶里偷偷伸出來,他們跟著電線往東走進了樹林,離池塘越來越遠。昂文想起了他的那個夢,他夢到泥地里的腳印,夢到了還是小孩子的伊諾奇·霍夫曼,他回想這一切,不由得全身打了個冷戰。
昂文低頭看了看霍夫曼,他的眼珠正在眼皮下亂轉。他身上散發著一股熱氣,昂文甚至聞到了一股爆米花燒焦的味道。斯瓦特應該還在他的腦子裡面——他被困在了霍夫曼腦中的那個遊樂場,那個霍夫曼在城市夢境中建起的遊樂場。如果此時格林伍德扣動了扳機,斯瓦特會怎麼樣呢?
昂文並沒有什麼計劃,他只能邊想邊說,格林伍德非常耐心地聽著。他說完以後,他們都沉默了。
一個好的偵探總是想知道一切,但一個偉大的偵探只需要知道如何結案就足夠了。
男孩又說話了,昂文能看到他嘴裏冒出的白氣,「一個現在正在十四樓的女人,她正靠在你的舊辦公桌上睡覺呢。都頓先生想要叫醒她,可能很快就能叫醒了。目前,她和我正……」湯姆越說越小聲,他又皺起了眉頭,「我們正處於直接的read.99csw.com交流中。」
池塘的水面上飄著橡樹葉,在月光下,顯得陰沉而冰冷。池塘邊的一棵樹上,掛著用輪胎做成的鞦韆。坐在上面的人只要一用力,就能盪到水面上。只要他願意,他還可以鬆開手,直接掉進水裡。
「但還沒有怕到不敢利用她這種天分的程度。」
「給別人下達指令,」昂文重複了一遍湯姆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在半夜起來把第二天的日期從日曆上劃掉,或是讓他們偷走左鄰右舍的鬧鐘;或者更進一步讓大家都失去理智,幫著霍夫曼把這個世界鬧個天翻地覆。」昂文指了指一個剛從酒店裡走出來提著手提箱的男人。他一邊在人行道上走,一邊把自己的衣服披到他看見的每樣東西上。他已經給一個郵筒和一個消防栓穿上了衣服,此時,正在給一根路燈柱子扣衣服扣子。
「我有個計劃……」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會醒來,」格林伍德說,「他不可能讓大家永遠睡下去,有些人可能醒來得慢一點,但很多已經醒來的人還是會懷疑,他們到底醒了沒有。」
從外面傳來一聲巨響,魯克兄弟的蒸汽卡車已經開到了門外。它停下來,車門打開,然後又關上了。
但追上他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此刻大概一個人走在博物館的大廳里,沿著他平常的路線巡視。今天應該不會有人來參觀,也不會有眼淚汪汪找爸媽的迷路小朋友。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走到擺放那具木乃伊的展廳。在那裡,他會發現木乃伊嘴裏竟然有一顆閃光的金牙。接下來,他會給調查局打電話,告訴斯瓦特偵探他被騙了,並請他立刻到博物館親自來看看,好改正這個錯誤。
昂文把自行車放在地上,在摩爾身邊跪下來。他把一隻手放到摩爾的膝蓋上,說:「摩爾先生,我們現在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霍夫曼做了這一切。」
「那你有給我的口信嗎?是誰讓你來告訴我的?」
「那就讓我來幫你吧。」
「湯姆,你是怎麼知道貓咪和湯尼水別墅的?」
這就是那天早上霍夫曼讓埃德溫·摩爾感到恐慌的計劃吧。霍夫曼不知道如何給睡夢中的人下達指令,但他的女兒知道——是凱里格瑞教會她的。
昂文站直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霍夫曼前面,「我們已經知道霍夫曼的陰謀了,格林伍德女士。再說,他只是整個問題的一半。如果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還能把總管親手交到你手上。」昂文又在給出大胆的承諾了。但他知道,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他下一次睡著時,會發現總管的雙手已經卡上了自己的喉嚨。當然,前提條件是,如果他還能再睡著的話,但不論怎樣,他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湯姆突然抓緊昂文的胳膊,開始搖起他的手臂來,「查爾斯,你必須阻止他。他已經盯上了佩妮,而佩妮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一直以來,他們對於遊樂場的運營理念就存在分歧,」格林伍德說,「我覺得凱里格瑞是把遊樂場當作引起騷亂的工具,但他只會對付那些他覺得罪有應得的人。我們每去一個地方,他都會提前去那裡,找一個房間住下來,按他自己的話來說,要『找點事情做』。他會潛入那裡的人的夢中。」
「你擋著我了。」她說。
「你明白嗎?昂文先生,她是想把遊樂場還給凱里格瑞的那些同夥啊!但她要先從她父親那裡把遊樂場偷出來,她覺得她父親扭曲了遊樂場真正存在的意義。」
「但我看到了他們重逢,」昂文說,「她父親說他們要再度聯手。他說,這早就不是他們的第一次合作了。」
在白天的光線下,昂文看到貝克大宅的牆壁已是破舊不堪,石磚大概早就鬆動脫落了,一堆一堆地堆在人行道邊。前一天晚上為那些夢遊者打開的大鐵門此時還是開著,但門上的鉸鏈也是銹跡斑斑。昂文沿著長長的車道騎著自行車,他的腿又酸又疼,車胎壓過的地方,被雨打濕的懸鈴木種子四散跳開。
湯姆又閉上眼睛,慢慢地呼氣、吸氣,身體還在微微搖晃。一分鐘過去了,昂文以為他睡著了,以為他和佩妮之間的聯繫中斷了,但他突然輕聲說了一句,「她父親沒有完全掌控她,她還有另外一個老師。從那個人那裡,她學會了……如何讓她自己進入,但同時,她也必須放下一些東西。」
「他從來沒有跟我們解釋過,有時候,也不見得一定有什麼理由。但絕大多數時候,他都會發現每個人都有隱藏的秘密。凱里格瑞一旦選定了他的目標,就會變得非常殘忍,但有時候……」格林伍德停下來,把一隻手放在一塊墓碑上,重重地喘著氣。
被摩爾扔下的雨傘此時已經積滿了雨水,昂文沒有去撿,而是騎上自行車read•99csw.com離開了。
「那佩妮又為什麼來這裏呢?」昂文問,「她為什麼想要重建遊樂場呢?」
昂文站起來,找到自己的傘,然後靠在霍夫曼坐的椅子後面,房間中的空氣又變涼了,「當這一切都結束后,我也想好好睡一覺。」
「不知道誰在偷聽嘛,」昂文說,「沒關係的,湯姆。她要你帶的口信是什麼?」
「他確實這樣想。」她說。
「但你現在又進去了。霍夫曼需要你讓每個人都睡覺,就像他在進行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時一樣。當時,他就是把你的歌在收音機里播放的,我們都聽到了,我們都睡了過去。但光讓人睡著還不夠,霍夫曼能進入別人的夢境,但這也還不夠。他還需要往大家的腦子裡發出同一個指令,在我們所有人的腦子裡,那個指令就是:把第二天從日曆上劃掉。而這,就是你女兒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查爾斯,」門童說,「快走!」
昂文四下看了看。馬路上沒有人,樓上的窗戶里也沒有人在偷看他們。他走回到傘下,悄悄問:「直接交流?你的意思是說,你在和佩妮·格林伍德女士直接溝通嗎?」
「她和她父親都在迷霧中。不,不對,是在一場比賽中,在一場意志力的比拼賽中。她想要阻止她父親,她說,她是和你一邊的。」
山頂是一幢幾乎快要坍塌的大宅。前一天晚上,它還顯得那麼宏偉高大,每個窗口都亮著燈,像個巨大的魔法燈籠一樣,閃閃發亮。而現在,昂文卻能清楚地看到它蒼白的外牆、破損的陽台和搖搖欲墜的門廊,窗玻璃都是破的,門前掛的銅牌也破破爛爛。昂文從自行車上下來,推著車走完了剩下的山路,然後,他把車靠在門廊的一根柱子旁。
「應該是那個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就是她,那天晚上在你的夢中,指給你看了那具木乃伊嘴裏的金牙。」
街上沒有人開車,一些小車和計程車被留在馬路中間,或是被人開上了人行道,停在那裡。這種寧靜有些奇怪,而那輛蒸汽卡車的聲音卻越來越響了。它轟轟隆隆的聲音似乎同時從四面八方逼近,在周圍的樓房和昏暗的公園之間迴響。
門童皺皺眉,搖搖頭,憋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門童。但我爸爸說,如果我腦子夠清楚,也許有一天我能提拔成前台服務員。」
格林伍德似乎對這輛蒸汽卡車很熟悉,她一邊看著儀錶盤上的一排裝置,一邊操控著方向盤下面的擋位,駕駛室里所有的東西都比普通車上的大很多,像是在船艙。在他們背後,巨大的蒸汽爐嘶嘶地冒著熱氣。
格林伍德靠過來,悄悄對著昂文的耳朵說了幾句話。這幾句話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昂文心裏的鎖,而這把鎖,他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他立刻就沉入了夢境,等到他開始做夢時,格林伍德說的那幾句話他早已忘得乾乾淨淨。
「學會了如何給別人發出指令。」他說。
「你女兒也料到了這一點,」昂文說,「所以她才把偷來的那本《偵探指南》給了斯瓦特吧?!」
那支古董槍在她手裡抖動了一下。昂文看不出她到底驚訝的是這個問題,還是驚訝于昂文說出了她女兒的名字,「是為了把遊樂場還給她的爸爸,」她說,「或者是為了把它從她爸爸手裡奪過來。」格林伍德女士輕輕搖晃著,她這樣站在那裡,看起來好像快要睡著了,但她努力強忍睡意。就在這時,前門打開了,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你後腦勺的那雙眼睛,」他說,「你是那麼努力地想要保守住自己的秘密,不被那雙眼睛發現。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不願意讓他知道你女兒的存在了,如果他知道了,他會折磨你的女兒,就像他折磨你一樣。而如果你的女兒投向了他那邊,那調查局就會無所不知,每個人也都會陷入危險。現在,亞瑟覺得,他只差一點點就能打敗你了。」
「當他認識亞瑟時,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他從遊樂場里看到了賺錢的商機,看到了他掌控整座城市的可能。他以前曾經談論過的計劃,他現在把它付諸實踐了。當他和調查局之間的協議出現問題后,他通過遊樂場掌握了整座城市。後來,發生了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他和亞瑟之間有了矛盾,就在這時,斯瓦特誤打誤撞進了他的頭腦,他必須假定,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
昂文想,如果佩妮成功了,那帕斯格萊芙小姐要隨之改變調查局的保衛布局了。
門童把傘塞進昂文手裡,昂文拿過傘,但門童卻仍然手心向上,攤在他面前。過了一會兒,昂文才反應過來,這個孩子是在等著他給小費呢。他從口袋裡找出一枚硬幣,給了他。
「我認識你嗎?」摩九*九*藏*書爾說,他仔細打量著昂文的臉,然後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我知道我是認識你的,但是……昂文,你是叫昂文吧?是不是?我們是不是以前在一起工作過?」
昂文想起斯瓦特曾經在報告中提到過這個地方:是個小憩的好地方。昂文把斯瓦特的帽子從他頭上拿下來,仔細看著他的眼皮。那眼皮是紫色的,還滿是瘀傷。「醒醒啊!」他輕聲說,「醒一醒啊!」
「我把斯瓦特報告中提到這個地方的內容全都刪了,」昂文說,「我一直以為這裡是他編造出來的呢。」
床上方的樹上掛著十幾把撐開的傘,形成一個簡易的遮雨篷。斯瓦特一定是在睡覺之前,爬梯子把這些傘掛好的。
「沒有時間了。回到貓咪和湯尼水別墅去,快點,結束這一切。」
「我找機會逃了出來。」格林伍德女士最後終於說了一句。
外面天色陰暗,但昂文還是在努力記著他在窗外所看到的一切:城市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少,樹林卻越來越茂密,一座座橋跨過沿途的河流,遠方則是蜿蜒起伏的山脈。他試著想象,在白天,外面的一切會是什麼樣子。
「他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了,」這個時候,湯姆的眼睛已經差不多睜開,直勾勾地盯著昂文,「他不行了,我們都幫不了他了。」
佩妮已經放棄了斯瓦特,但昂文不能放棄。斯瓦特偵探曾經兩次在昂文的夢中對他說,你是我最大的希望,第一次的夢是昂文在自己家的床上做的,第二次的夢則是在第三檔案室做的。這一次要努力試一試,行嗎?所以,他必須努力一試。也許,佩妮低估了斯瓦特的毅力,所以才輕易放棄他。
昂文把鬧鐘從公文包里拿出來,上了發條,然後又和自己手錶上的時間對準——現在是六點整。他把鬧鈴定在了一個可以設定的、距離現在最遠的時間,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鍾放在了桌上那瓶快要喝完的白蘭地旁。
昂文突然覺得身上更冷了,他退回到雨中,推著車匆匆往前走。他突然想起了早上的那個夢——小木屋裡的把戲、霍夫曼空洞的眼神:一個魔術大師可以偽裝成任何人。
她沒有否認,昂文知道,自己猜對了。霍夫曼需要凱里格瑞的遊樂場,來掌握對整個城市底層社會的控制權。尤其是在他和調查局達成協議之後,他就更需要遊樂場了,除了這裏,還有哪裡能找到這麼多人來扮演惡棍和間諜,讓大偵探斯瓦特把他們繩之以法呢?這個魔術大師和總管之間策劃的第一個陰謀大概就是如何除掉凱里格瑞,又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隱藏起他的屍體。
霍夫曼又在睡夢中嘀咕了一聲,在他身邊的桌上,昂文的鬧鐘正輕輕走動著。
「好吧,」過了一會兒,格林伍德說,「你現在能告訴我你的計劃了嗎?」
傑斯帕靠在她的腿上,打起了呼嚕。
她帶著他,走進了一個墳墓的暗門。他們一起推開棺材蓋,把它移到一邊,在原本應該躺著屍體的地方,卻露出一截鋪著瓷磚的樓梯,通向地下深處。下面有燈光。格林伍德先爬了進去,昂文也緊隨其後,然後,他們又把身後的棺材蓋推上。
壁爐是冷的。從煙囪吹進的一股風吹動了爐子里的灰燼,把它們吹得在地板上直打轉。霍夫曼還坐在他的椅子上,睡著了。有人給他蓋了一條毯子,但此刻毯子已經滑到了地上,落在他的腳邊。他在夢中還嘀咕著,搖著頭,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停地顫抖著。他穿著藍色的睡衣,像一個無辜又善良的老大爺。
「是凱里格瑞發現了她的本領,」格林伍德女士說,「他一開始就對我的女兒很感興趣。他說,她是個天生的催眠大師,如果任由這種天分不受控制地發展,就會非常危險。有一次,她還只有六七歲的時候,我抓到她在我的夢中觀察著我——她只是站在那裡,直直地看著我。昂文先生,她的那雙眼睛啊!當我看到那雙眼睛時,我就明白,我的女兒已經不再屬於我了,也永遠不會屬於我了。我很害怕。伊諾奇也害怕了。」
「我得到的是斯瓦特,說不定,還能找回我原來的工作。」
「那斯瓦特呢?」
昂文慢慢朝他走去過,和他一起站在傘下。他看著男孩紅色夾克上的名牌標籤,說:「湯姆,你為什麼覺得我需要這把傘呢?」
格林伍德什麼都沒有說,但從她疲憊的面容上,昂文看到了一點別的什麼東西,是她直到現在也還不能說的秘密。魔術師和調查局的總管,這兩個男人,她都愛過,但他們卻都想毀了她——霍夫曼讓她獨自承擔了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的後果,亞瑟卻試圖困住她的夢境。秩序和混亂,格林伍德被困在兩者之間,無法脫身。
昂文在市立博物館前面剎住車。埃德https://read.99csw.com溫·摩爾坐在博物館門前最下面的台階上,他舉著昂文給他的那把傘,低頭看著面前的一汪小水池,正在瑟瑟發抖,當他從水池上看到昂文的倒影時,他抬起頭,濃密白眉毛下,一雙眼睛眯了起來。
「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扮演著霍夫曼助手的角色,」昂文說,「我知道你是怎麼騙到貝克上校的遺產的。那天晚上,你也在旺德利號輪船上,是你讓斯瓦特把那具假木乃伊帶回博物館。」他指了指房間後面的一個展示櫃,「那裡,才是真正的木乃伊。在博物館里的那具,是凱里格瑞的屍體,對不對?」
前門沒有上鎖。昂文走進大廳,他衣服上的水全都滴到了硬木的地板上。前一天晚上,格林伍德女士就是在這個房間里表演,而現在,桌上到處是剩著牛奶的酒杯和塞滿了煙頭的煙灰缸,地板上全是泥濘的腳印,大部分還都是赤腳的腳印。
格林伍德也聽到了,她把槍握得更緊,「如果我早知道他會這麼利用我的女兒,我就會阻止他,而這,也正是我現在到這裏來的原因。」
湯姆歪著頭,就好像他的耳朵是一個天線,歪著頭才能更好地接收信號似的,「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發生時,她還只有十一歲,是她父親……強迫了她。」
摩爾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做夢夢到了什麼?」
「進入他們的夢中找什麼呢?」
車裡很熱,儀錶盤上的指針時不時就跳到了紅色的區域。格林伍德把車一直開向南邊,開過了調查局的辦公大樓,開進了破舊的港口區。他們把傑斯帕和卡車都留在了「四十次眨眼」酒吧前面,他遊樂場里的那些同夥肯定能發現的他的。八點二十七分,昂文和格林伍德一起朝公墓走去。
她愣了一會兒,然後用空余的那隻手捂住自己的臉,「你是個文員,」她的雙肩都在顫抖,「天哪,哦,天哪,你以前就是他的文員。」
「在霍夫曼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凱里格瑞收留了他,」昂文說,「他一手策劃謀殺了凱里格瑞,肯定不是那麼容易吧!」
還剩下十一個小時五十九分鐘:這就是他所剩的時間,他必須在這個時間段里將一切歸位。現在,一切都是時間問題了。如果他的計劃能奏效,那這整件事就會像是格林伍德說過的那個紡錘的故事,或者是那個失蹤國王的故事。只不過在這個故事中,不是有人要睡去,而是有人要醒來,實際上,還有不少人要醒來。
格林伍德為了不讓自己睡著,找來一本雜誌看。一旦昂文發現她有打瞌睡的跡象,就會把手伸進她紅色雨衣的袖子里,狠狠地掐她一下。她也會抱怨,但他們倆都清楚,哪怕是片刻的疏忽,也會讓他們前功盡棄。
「算不上是很好的文員,」昂文說,「我整理的文件中都是錯誤的,我現在只是想改正自己的錯誤。」
門童沒有看他就說:「從這裏騎車去貓咪和湯尼水別墅還很遠呢。」
「定向指令,」昂文想起了第三檔案室里下級文員們的話:還有事情要做,還有地方要去。那麼,和摩爾一起離開的那些夢遊者的確是屬於特殊的偵探。他們都是為佩妮效勞的,不是為霍夫曼,「這麼說,佩妮騙了霍夫曼。但是什麼指令呢?她下的指令是什麼內容呢?」
昂文走上樓梯,除了雨水敲在屋頂的滴答聲,整個大廳便只有樓梯發出的吱呀聲了。他沿著走廊走到霍夫曼的房間,打開門。
他們把斯瓦特從床上抬下來,走過空地,把他靠在一棵大橡樹的樹榦旁。昂文把偵探的帽子重新給他戴上,然後昂文自己躺到床上,被子里還留著斯瓦特的體溫。昂文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聽著頭頂雨點打在傘上的聲音。
「還有四個半小時,」格林伍德說,「你會記得時間吧?」
「這可不是一個很好的計劃。」她說。
突然,一聲吱吱嘎嘎的聲音打破了雨點滴在傘上的節奏,他們倆同時轉過身。昂文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正是魯克兄弟的那輛蒸汽卡車。從它尖厲的汽笛聲和轟隆作響的發動機聲中,可以判斷出來,它正在全速開近,而且距離已經不遠了,應該是傑斯帕來抓昂文來了。
列車拐了一個彎,車輪在軌道上發出吱呀的聲音,車身也搖晃了一下,他們趕緊抓住扶手。
格林伍德已經抓住了斯瓦特偵探的腳踝,「你抓住他的手。」她說。
昂文把傘收起夾在胳膊下。他把自行車掉頭推上大街,儘管他的兩條腿已經又酸又僵,但他還是拚命蹬了起來。他沿著公園朝北騎去,走的正是昨天晚上格林伍德和其他夢遊者走的路線。冰冷的雨水從他的帽檐滴下來,滴進他的衣領,又順著他的脊背流下去。他的褲子上全被濺上了泥點,襪子也在鞋裡吧唧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