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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領悟

第十六章 領悟

昂文從自己公文包拿出一支鉛筆,等待著貝克上校的自白。
金色小鬍子男人繞著桌子走來走去,想奪走昂文手裡的鉛筆,但昂文始終不肯放手,鉛筆最終被折成了兩截。
「他那個人真的很討厭。看到一個那麼討厭的人,偏偏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真是叫人生氣。我忘記了我們一起打過仗,忘記了我們一起在山頂度過的童年時光。我一時生氣,就把他殺了。唉,接下來該說什麼了?」
上校彷彿聽到了戰場上的號令一般。他怒吼一聲,把槍口對準了金色小鬍子男人,嘴裏還在不停地罵著。他們倆都不是那種身強力壯的人,都只是繞著對方打轉,金色小鬍子男人突然伸出拳頭,上校往後一閃,跌倒在地,金色小鬍子男人也跟著他一起跌倒。就在這時,槍響了。
「只能拿一樣,」上校接著說,他手裡還舉著那支轉輪手槍,他臉上卻露出驚訝的表情,彷彿看到這支槍他也很意外,「我只拿走了我最需要的東西。」
斯奎德把鬧鐘從自己口袋裡摸出來,扔給昂文,鬧鐘上的鈴鐺響了幾聲。
槍聲響過後,貝克上校站了起來,他扶著桌子角站了起來。金色小鬍子男人還躺在地上,他的牙齒直打戰,昂文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就像硬幣不斷掉進投幣電話的投幣口。
昂文的腦子中迅速形成了一個計劃,這個計劃有很多漏洞,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用《偵探指南》里的建議來對比修改它了——這是他唯一的出路,「那就好,」他說,「我來安排。」
「對,我又一次假裝死了,但這一次,我是殺人兇手。我去了市立公園裡的古堡,秋天的時候,我總是很喜歡去那裡。有一次,我還帶著兒子去看那裡的風景。」說著說著,上校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還用手像敲鼓一樣敲著桌邊緣,像在指揮前進的軍隊。
「是嗎?」斯奎德說。
另一張桌上的三個男人聽到這邊的動靜,他們四處張望,卻似乎沒有發現昂文他們的存在。他們緊張地說著話,說的卻都是讓人聽不懂的數字,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他們在河裡找到了你的衣服。」斯奎德說。
斯奎德聽說過貝克的名字,他和其他人一樣,對斯瓦特辦過的案子很熟悉,也許是出於同行之間的嫉妒心理,他才特別關注斯瓦特吧。他慢慢聽明白了目前的形勢,他說:「你做得對,貝克,你從頭開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們吧。」他把從拉蒙奇辦公室拿來的一沓便箋紙從口袋裡拿出來,遞給昂文,「你是文員,」他說,「你來做記錄。」
「我可憐的里奧博德啊!」上校說,「他以為他的父親這回真的死了,大家都懷read•99csw.com疑他是兇手。格林伍德找到他,告訴他他已經完了,並把我的舊衣服給他,讓他穿上。他無處可逃。我的兒子啊!淪落到這地步。他只能把我的衣服穿上,跳進了河裡,我才應該是跳河的人啊!不是他!」
斯奎德往前俯過身去,把胳膊肘撐在桌子上,「好吧,」他說,「霍夫曼幫你偽造了一場假的葬禮。這個故事剩下來的部分我已經在報紙上看過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試探你的兒子。」
他們的周圍全是夢遊的人,每個角落裡都是。這些人毫無知覺地走過大街小巷,做著各種瘋狂離譜的事情。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公園邊上,把一把把種子扔過頭頂,一群鴿子飛下來爭先搶食,他的臉上全被抓傷了,衣服也又臟又破。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爬滿了小男孩,他們往下扔用報紙做成的紙飛機,就在昂文看著他們的時候,其中坐在樹枝上的一個孩子不小心掉了下來。
昂文心想,不知道是不是總管打來的電話,他也許是著急想從偵探這裏聽到新的消息吧。
「我們就在這裏等格林伍德女士來吧,」斯奎德繼續說,「你看見她的時候,不要站起來,跟她打個招呼就好。當她看見你以後,你就邀請她來和我們一起坐。當你說起我時,就說你讓我來參加你的計劃,滲入到調查局內部,至於你們之間有什麼暗號,那就照你們的方法說。」
「關於斯瓦特的案子,」斯奎德說,「看來你說的都是實話。」
「我不想破案,」斯奎德說,「我只想抓住伊諾奇·霍夫曼。」
「對了,」斯奎德彷彿是在自問自答,「這是我到目前為止處理過的最大的案子。」他把酒杯上面做裝飾的野生櫻桃拿下來,一口咬在嘴裏。
昂文靠著牆壁站著,牆上貼著斑斑點點的綠色牆紙。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從椅子上站起來的了。斯奎德在對他說著什麼,但他什麼都沒有聽到,只看到他的嘴巴在動個不停。過了一陣,他的聽覺似乎才恢復過來。
「你還需要什麼?」斯奎德問。
斯奎德把槍扔在桌上,撿起那塊餐巾。他把餐巾捂在臉上,喘著粗氣,發出小小的嗚咽聲。一分鐘后,他又把餐巾放下,喝起了杯中的檸檬威士忌。他喝光了自己的一杯,又開始喝昂文的那一杯。
「我發現他搞錯了很多事,他的絕大多數案子都弄錯了。你可以改正那些錯誤的,斯奎德偵探,我們還是可以相互幫助的。」
他把鬧鐘放進自己的公文包,從前門離開了。在小巷,他發現自己的自行車還鎖在逃生梯上,還在前一天晚上他鎖車的那個地方。有一件事https://read.99csw.com他猜對了,車鎖果然已經開始生鏽,真需要上油了。
「霍夫曼會在那裡出現,他不會料到你也在那裡,但你必須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當那個時機出現時,你就會知道了。」斯瓦特在需要爭取更多的時間時,總會給出這種大胆的承諾。有時候,他會兌現這種承諾,但有時候,他也會改變規則,這些承諾不再重要。昂文想,如果自己能活過今晚,就已經算是幸運了,明天早上的事,明天再說吧。
這位老人正是謝布魯克·貝克上校。他和昂文、斯奎德一樣,是完全清醒的,「看來,你們最終還是抓住了我,」他說,「我已經很累了,我就是個喪家之犬,已經不能對任何人形成威脅了。但你們還是抓住了我,你們是要我投降吧。」
他似乎覺得這一切並沒有什麼不正常,似乎這隻不過是每天雜亂而瑣碎的日常生活而已。他曾經對自己說,最討厭不整潔。也許,他這樣的原則和霍夫曼的想法倒是一拍即合。當車停在一個紅綠燈前面時,斯奎德把那支香煙從嘴裏拿出來,湊到後視鏡前,開始剔牙齒。
就在這時,門童又回到了餐廳。他看上去有點奇怪,而且很警覺,比昂文見過的其他那些夢遊者行動更靈活。他走到金色小鬍子男人面前,用大拇指和小指頭比畫了一個電話的手勢,放在自己耳朵邊。金色小鬍子男人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但還是放下手中的刀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的叉子上還叉著一小塊蛋卷,餐巾還掛在他的脖子上,他就這樣跟著門童走了出去。
「哦,我們要相互幫助嗎?」他一邊說,一邊加速開過了十字路口。
上校說:「然後,霍夫曼就扮成了我的兒子,你看,這對一個大師級的魔術師來說,是最簡單的把戲了。我的弟弟死了,大家又都以為我已經死了,這樣,他就繼承一切了。他奪走了我收藏品,我的房子。他說,他還要在我的家裡開派對,他不再是一敗塗地了。他還說,他要在我的壁爐旁邊喝白蘭地慶祝。」
車停到酒店對面的馬路上。斯奎德帶著昂文穿過酒店大堂,走進餐廳,餐廳的屋頂很高,光線卻很昏暗,水晶吊燈上落滿了灰塵。牆紙上印著金色小點組成的螺旋圖形,但由於多年的煙熏,牆紙早已發黃。餐廳里每張桌上都有一個花瓶,插著枯萎的百合花,斯奎德和昂文坐了餐廳的最後面。
斯奎德又抖動了幾下自己的小鬍鬚,最後,他開口說:「好吧,我放你走。」
斯奎德按響汽車喇叭,打了個急轉彎,躲開蹲在馬路中央的一位老太太,這個老太太的手上全是土,她正把一堆read.99csw.com土挖到人行道上,然後往裡面種花。
「你殺了你弟弟之後,就逃跑了。」斯奎德不想讓他偏離了話題。
斯奎德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和昂文第一次看見他時穿的一模一樣,但應該是清洗熨燙過了,又或者換了一套完全一樣的新衣服。艾米麗送給他的那份備忘錄應該已經送到了,但他卻表現得毫不知情的樣子。他一邊拿槍指著昂文,一邊搜遍了他全身。他搜得很仔細,但最後只搜到了昂文外套口袋裡的那個鬧鐘。他拿著鬧鐘看了一會兒,好像覺得它會爆炸一樣,他搖了搖,放在耳朵邊上,最後,塞進了自己口袋。
「冷靜點,」斯奎德看了昂文一眼,生怕他漏記了什麼,「那你的第二次死亡又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斯奎德問。
「他允許我保留一樣東西,」上校說,「讓我任選一樣。」他說完,就把一隻古老的轉輪手槍從口袋裡拿出來。這支槍應該是經常擦拭,槍身閃閃發亮、光滑無比,就像是從海底撈起來的一樣,它成了整個房間里最耀眼的東西。
昂文揉著下巴上被斯奎德揍過的地方,他想起了以前在報告中看過的那些嫌疑犯被逮捕后說的瘋言瘋語。現在,他如果要為自己辯護,只怕在別人聽來,也不過是人到絕望時的自我辯解吧,但他必須向斯奎德澄清自己。「我給你送了一份備忘錄,」他告訴斯奎德,「其中一部分是和斯瓦特的案子有關。」
一分鐘之後,門童回來了。這一次,他是扶著一個老人進來的,老人穿著破舊的工作服。他把老人帶到最近的一張餐桌邊,老人正要坐下時,看見了斯奎德。他看了看昂文,又看了看斯奎德,然後點點頭,表情凝重地閉上了眼睛。
「不是的,我沒有去大橋!我跑到霍夫曼那裡去了,跑到他的遊樂場去了。他當時正在他表演的帳篷里,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他正在舉行派對。他邀請我參加,還把我介紹給其他客人。我記得參加派對的有一個男人,還不到我的膝蓋高,還有幾個很下流的雜技演員,還有一個女人,牽著一隻全身沒有毛的小貓。我不喜歡這些人,也沒有給他們好臉色看。霍夫曼帶我來到帳篷外面,讓我坐在一堆篝火旁,遞給我一杯白蘭地。我叫他不用裝腔作勢,誰都看得出來,他當時已經一敗塗地了。他們都說,一個魔術師永遠都不會向人透漏他的秘密,但他也許是出於怨恨,卻告訴了我他是打算如何毀掉我的。」
「我需要我的鬧鐘。」
「明天早上六點,你去貓咪和湯尼水別墅,」昂文說,「你去貝克上校的書房等著。」
「那是我的兒子!」貝克哭了起來,他read•99csw•com又拿起那塊餐巾,用手扯了起來,「格林伍德找到了他,她還在繼續執行著霍夫曼的計劃。」
「斯瓦特在那裡找到了你,」昂文試探著說,「於是,你又跑到大橋那裡去了。」
上校把餐巾扔到面前的空盤裡,「霍夫曼背叛了我,是他聯繫了我的弟弟瑞吉納德,告訴了他我在那裡,我的計劃又是什麼。於是,瑞吉納德跑來阻止我,並宣布繼承我的遺產。」
地板上,金色小鬍子的男人已經停止了顫抖。
上校繼續說:「那個老東西在倒霉時,也不忘拉個人墊背。該來的就來吧,這總比我一個人死了也沒人知道好,我一直都在想,說不定哪天酒店的服務員來給我送餐時,就發現我兩眼發直地坐在椅子上,屍體都僵硬了。」
「有一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她不請自來到我家,」貝克開始了,「我完全沒有預料到。就是那個叫格林伍德的女人,她是在遊樂場工作的,我當時正在擦我的槍,如果不是她提出的那個建議吸引了我,說不定我當場就會向她開槍。她說,伊諾奇·霍夫曼會幫助我偽造我的死亡,而我只需要付出一點點代價。她還告訴我,對於一個大師級的魔術師來說,這隻不過是一個最簡單的把戲,我立馬就明白了我能從這場騙局中得到的好處。」
斯奎德抓住昂文的衣服,把他拖到外面的走廊。整條走廊很安靜,其他督察辦公室的門都關著。他們倆走到電梯口,坐電梯來到了一樓的大廳,斯奎德又領著他拐了個彎,到了他停車的地方。斯奎德嘴上叼著一根香煙,但沒有點燃,他把車一直朝郊外開,開到了市立公園的東側。
斯奎德給他們倆點的是檸檬威士忌。餐廳里沒有服務生,只有一個穿紅色衣服的門童,也有可能只是個夢到自己是門童的男孩子。他負責給客人點單,倒酒。昂文喝了一小口酒杯里的酒,很濃烈。
斯奎德掏出自己的手槍,但他什麼都來不及做了,上校已經把手裡的槍對準了自己。昂文趕緊把頭扭開。一聲槍響,上校飲彈自盡,這標志著他的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真正的死亡。
「是的。」
貝克上校說完這番話,就在他們旁邊坐下了,斯奎德氣得鬍子直抖。
最可憐的人是那些最後才把對手將死,卻發現他們玩的並不是象棋而是紙牌的人。
「不要亂來啊!」金色小鬍子男人拚命喊。
「我就是謝布魯克·薩西戴德斯·貝克,」他說,「我今年八十九歲。我會告訴你關於我前三次死亡的故事,還有,我是如何被一個瘋子和他叛變的偵探所欺騙的。」
昂文深吸了幾口氣,也是給自己一些思考的時https://read.99csw•com間,「那你就放我走吧,我幫你抓住他。」
餐廳里還有其他人,幾個衣著光鮮的老人坐在餐廳中央的一張桌子旁,輕聲說著話。昂文勉強聽到他們說的都是些數字,也許是在討論什麼賬戶,又或者是在討論某個關於賬戶的夢吧。坐在昂文左邊的則是那個金色小鬍子男人,他一個人坐在餐桌邊,把一塊餐巾塞到襯衣領子里。他認真打量著盤子里的煎蛋卷,又用刀叉把蛋卷切成小塊,小心翼翼地嚼著。當他看到昂文在打量他時,投來一個輕蔑的眼神。
「那就由你掌控了,」斯奎德說,「我是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昂文,你應該感謝我。你多喝點,你杯里的酒太滿了。」
斯奎德憤怒地盯著昂文,似乎昂文應該對這一切負責,應該做點什麼。
金色小鬍子男人此時回到餐廳,他的餐巾還塞在衣領上。他一眼就明白了目前的局勢,直接朝他們走來。
斯奎德上下打量著昂文,他抖動著小鬍子,顯得很得意,但也有可能是對昂文表達著鄙視,又或者兩者皆有,「你看起來很憔悴啊!」他說,「你怎麼又把這頂帽子戴到三十六樓來了?」
斯奎德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拿出了他從拉蒙奇辦公室里發現的那沓紙,他讓昂文看了最上面的那一頁。上面用鉛筆輕輕地塗了一遍,顯出很淺的字跡,那是有人在上一頁紙上寫字后留下的痕迹。昂文發現,那正是自己的筆跡,寫的是:吉爾伯特酒店,202房間。
「所以你就殺了他,」斯奎德說,「你用那把飛刀把他刺死了,刺了八刀。」
「我不是一個粗魯的人,」他放鬆了手裡的槍,「我覺得我們都是紳士。我現在把槍放下,我們倆像兩個紳士一樣好好談談,行嗎?」
「快停下!」金色小鬍子男人大聲喊,他抓住斯奎德的肩膀,「你們必須結束調查,這個案子已經結案了,這是上頭直接下的命令。」
上校拿過桌上的餐巾揉成一團,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的兒子,里奧博德啊!」
「現在的這些人哪!」斯奎德說。
斯奎德沒等昂文回答就把槍放回了肩上的槍套,接著,他握緊拳頭,朝昂文的下巴上猛地打了一拳,昂文往後倒在牆上。
「你的同謀,」斯奎德說,「兩周前回到這座城市,回來后不久,就被監視了。我們有時候也會跟丟,但我們知道,她總是習慣在吉爾伯特酒店吃飯,你也知道,她目前也正住在這裏。」
「這,」斯奎德說,「是為了教訓你昨天上錯了車。」
昂文別無選擇,只能配合。「她會懷疑的,」昂文說,「就算她和我們坐在一起,她也不會告訴我們什麼的。」
斯奎德沒有聽明白,他喝了一小口酒,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