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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欺騙

第十五章 欺騙

她靠過來說:「上去。」
「你還說你會幫助我,亞瑟!」
帕斯格萊芙小姐嘆了一口氣,「應該不是,」她說,「我想確實不是你。」
拉蒙奇又在扭動下巴,但他看上去並不是很生氣,倒更像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哦,是嗎?什麼事?」
拉蒙奇暗暗罵了一句髒話,但還是緊握雙手坐下了。
「也是你的案子,都是騙局,是白費力氣。你破的每一個案子,都是錯的,你們倆都弄錯了。你們是一對很好的搭檔,我們需要你們這樣,這樣才能保守住重要的秘密。但有一個案子,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斯瓦特倒是正確地破獲了。」
拉蒙奇把手伸進口袋,四周看了看,「好了沒?」他說,「那就醒過來吧。」
「什麼改變?」
拉蒙奇低下頭。
「我讓她覺得很累,愛德華,她有事瞞著我。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她瞞不了多久了。我已經差不多摸清了情況,而她也已經很累了。」
「還有必要嗎?」拉蒙奇說。
拉蒙奇搖著頭。
兩個偵探出現在檔案室的中央——昂文曾經在電梯里見過他們和斯奎德在一起,是皮克和克拉伯崔。他們朝房子中央巨大的粉紅椅子、檯燈和地毯瞟了一眼,皮克使勁拍著手上的一支手電筒,說:「忘記帶備用電池了。」
昂文閉上眼睛,但他仍然還能看見拉蒙奇拚命掙扎的樣子,他逃不出這個噩夢。在三十六樓的督察辦公室里,拉蒙奇此刻也應該正在死去。他扭曲的身體形成一個奇怪的形狀,躺在散亂的紙頁之間,周圍的鴿子都驚呆了。
「你聽我說,愛德華,我需要幫助。如果霍夫曼進入了斯瓦特的思維深處,那我們大家都會有麻煩了,我們必須找到他。」
拉蒙奇謹慎地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亞瑟聳聳肩。
「三天,說不定是四天了,」亞瑟搖著頭,笑著說,「很明顯吧?我就是想知道克莉奧的情況,就是這樣。」
「別激動,愛德華。」
「聽我說,你的工作完成得都很好,愛德華。你是督察中最出色的一位,只不過一切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樣。那天晚上,在遊樂場,當我意識到霍夫曼已經掌控了我,掌控了我們所有人時,我知道,我必須和他達成妥協,和平共處。」
「但有一件事情非常奇怪。」拉蒙奇說。
就在這時,一隻鴿子從窗戶飛進來,拉蒙奇低頭躲過。鴿子停在桌上,一時,羽毛和紙頁飛得到處都是。亞瑟用一隻手壓住鴿子,用另一隻手抬起了它的一條腿。那腿上拴著一個小竹筒,亞瑟把筒蓋打開,從裏面取出了一個小紙卷。
亞瑟把眼鏡重新戴上。
拉蒙奇此時正朝一幢樓房的入口走去,這是這一帶最高的一幢房子,說不定還是整個城市中最高的。它和周圍的建築都相隔了一小段距離,像個陰沉的方尖碑。這個地方有種熟悉的感覺,當昂文雙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明白了這是為什麼,這不是調查局的辦公大樓嗎?
那些聲音又變成了不同的形狀,但這一次,昂文陷入了一個比之前更深的夢境里。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模模糊糊地看到拉蒙奇就在他腳下。但他還在飛快地下降,速度已經趕上了墜落的雨滴,所以,那些雨點在他面前彷彿都是靜止的。他抬起頭。更多的雨滴像一把把飛刀,懸浮在他的眼前;他正想著自己的雨傘,雨傘就出現了,他撐開傘,遮在頭頂,他自己就像鐘擺掛在傘下面。
拉蒙奇靠過去,「山姆·皮斯嗎?他忙些什麼?」
「我剛剛才直接從他的老巢出來。」
「你就不能把這裏打掃乾淨嗎?」拉蒙奇說,他繞過一個檔案櫃,站住了,雙手插在口袋裡,「亞瑟,以前這裏還有把椅子呢!」
亞瑟皺了皺眉頭,用一根長長的手指甲抓著自己的臉,「那你的案子怎麼樣了?愛德華。」
亞瑟冷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你還有什麼事沒有告訴我嗎?什麼我應該知道但還不知道的事?大概沒有了吧,愛德華,我才是總管,我才是那個看到太多東西的人。」
升降機突然停止上升了,一個小鈴鐺響了一聲,宣布他已經到了目的地。昂文敲了敲面前的牆壁,一扇木板門打開了。他從升降機里爬出去,發現自己再一次來到了三十六樓,愛德華·拉蒙奇的辦公室門前。
她抓住從天花板垂下來的一根繩子,開始拉那根繩子,昂文覺得升降機飛快地升到了空中。他從高空看了一眼下面的檔案室,看到了燈光照射下的粉紅椅子,看到了陸續醒來、坐在床上的下級文員,還看到了穿著淡紫色裙子、高大威猛的帕斯格萊芙小姐,她用力拉著繩子把他送上空中,而那兩個偵探正朝她步步逼近。
「還不九*九*藏*書都是胡說八道。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是關於我們查案的標準程序的。他說,並不是調查局憑空想出的第十八章的內容。在我們的工作還沒有開始之前,夢境偵查就已經存在了。他說,並不是他把這個東西從我們這裏偷走的,而是我們從他那裡偷來的。」
「現在還有個孫女,」拉蒙奇補充道,「小女孩,才四歲。作為她的爺爺,我還是希望看著她長大。」
亞瑟很平靜地微笑著,「我想聽你親口說,他很生氣嗎?有大發雷霆嗎?到底有多生氣?告訴我。」
「誰說要叫醒他?」亞瑟說。
艾米麗·多普勒穿著黃色的睡衣和藍色的拖鞋,竟然從房間後面的一沓文件后出現了,昂文差點沒大聲喊出她的名字。她把鉛筆插|進頭髮,繞著走到清潔工的桌前。她揮了揮手,趕走了在一把椅子上休息的幾隻鴿子,然後又把一沓紙從椅子上搬開,放到了另外一沓紙上。
她似乎出現了片刻的猶豫,「現在,有很多事情需要改變了。」
「我這是去哪兒?」昂文問。
「那麼,你覺得這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是斯瓦特的案子。」拉蒙奇糾正了亞瑟的錯誤。
「有意思。」拉蒙奇說。
亞瑟盯著拉蒙奇,好像他覺得拉蒙奇是在開玩笑。然後,他的臉漲得通紅,他笑得全身都在發抖,那是一種憤怒的笑,「我喜歡這個點子。」亞瑟說,但他的眼淚都笑出來了。
「讓他給你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嘛。」拉蒙奇說。
昂文仔細想了想,他突然全明白了,他覺得很恐怖。那個假的木乃伊,還有活得好好的貝克上校,是霍夫曼和眼前的亞瑟事前策劃好了每一件案子。霍夫曼拿到無價之寶的真木乃伊作為戰利品,又得到了貝克上校所有的遺產。而調查局則樹立出一個明星大偵探的典型,登上報紙的頭版頭條。斯瓦特每一次都上了當,而昂文也一併被騙了,整座城市都被騙了。
房間很小,東西卻不少。一堆一堆的紙,有些亂放著,有些則從地板摞到了天花板。一排排的檔案櫃擺放的角度很奇怪,形成了迷宮一樣的格局。一陣微風把紙頁從一沓文件吹到了另一沓文件上,或是吹落到地上。有些放文件的抽屜是開著的,但很多抽屜都被鴿子佔據了,它們用小樹枝、紙和垃圾搭成了鳥窩。這些鴿子似乎對拉蒙奇很熟悉,當他的衣服掃過它們的小窩時,它們發出不滿的哼哼聲。
清潔工坐在一張小桌子後面,桌上也和整個房間一樣,亂七八糟、凌亂不堪。他的手風琴掛在他身後的牆上,旁邊的大水槽上則放著一個拖把,掛在拖把旁邊的則是一把裝在槍套里的手槍。這個地方應該和現實生活中亞瑟的辦公室一樣,當然了,現實中的那間辦公室里應該沒有這麼多的檔案櫃。大概也沒有這麼多的鴿子,可能也沒有那支槍。
「那是在我剛剛開始這份工作后不久,我確實上當了。所以,後來我才決定作出改變,制定了那些規定,我必須竭盡所能保守秘密。」
「昂文先生,問題的關鍵不是屬於這邊還是那邊,調查局和遊樂場總是對立的。問題的關鍵在於,屬於某一邊的時間太長。」
拉蒙奇聳聳肩,坐下來,他把大衣敞開。他的臉還是紅紅的,應該還沒有從那頂要憋死人的帽子中緩過來。他大概已經又夢到了一頂新帽子,但可能再也不敢碰帽子了。
「但是,你聽我說,格林伍德已經回來了,是不是?也許就是她偷走了我的手冊。我會親自去找到她的,我會……」
拉蒙奇用手去摸自己的喉嚨,他扯著衣領,似乎在抓什麼抓不到的東西。他像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幽靈搏鬥,昂文甚至也感覺到了那幽靈的存在。
昂文緊跟拉蒙奇走進了辦公樓大廳,他一邊朝電梯走去,一邊把傘收了起來,他在那真實世界的辦公樓大廳里,也曾經成百上千次地做過這相同的動作。如果說,霍夫曼的思維是用魔鏡廳來代表的,那麼,這幢辦公樓代表的又是誰夢中的世界呢?
昂文就醒了過來。
「我時間最長的一次也就是六個鐘頭,」拉蒙奇說,「那還只是一次偶然。當時的情況也非常奇怪,我的調查對象夢到她醒了過來,我也以為她真的醒了。於是,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結果才發現,我還是在她的腦子中。」
拉蒙奇還想說話,但亞瑟沒有理他,又開始整理文件。當拉蒙奇的身體開始慢慢不動時,昂文的感覺也模糊了。
帕斯格萊芙小姐低下頭看著他,在黑暗中,他只能看見她眼中的微光,「門口有一個沉睡的國王,一個沉睡的瘋子,」她說,「在這一邊,是一種秩序,在另一邊https://read.99csw.com,則是一種混亂。兩者我們都需要,這也是一直以來所存在的狀況。」
「他沒給我付錢,」艾米麗說,「我本來就有這個癥狀。我想保持清醒的時候,偏偏就會睡著,他利用了我這個弱點,把我帶到這裏來,晚上也是一樣。我一直都想成為調查局的偵探,但這樣的情況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拉蒙奇認真聽著,「她現在的感覺一定很奇怪,」他說,「前男友居然在執行對她全天候監視的任務。」
「這讓我想了很多,」拉蒙奇說,「也許我們該擔心的並不是霍夫曼太深入斯瓦特的思維,我們應該擔心的是斯瓦特過於深入霍夫曼的思維。」
拉蒙奇看了看房間四周,說:「又來了。」
頭頂的滑輪在壓力之下,發出嘎吱的聲音,昂文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在這裏和那裡之間的一片虛無中,連時間都變慢了,它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然後往前一躍。昂文覺得自己的思想和身體還是分離的,他只是別人夢中一個隱形的旁觀者。兩旁飛快地略過一扇扇通往不同辦公室的隱蔽門,門縫裡透出了光線。昂文聽到門的那邊有人說話的聲音,有打字機打字的聲音,還有腳步聲。他現在在另一端看著那個世界,他是在謎團的正中央,看著那個他曾經住過的、有光亮的地方。
拉蒙奇靠在椅子上,「天晴晴朗,微風,」他在說謊,「陽光燦爛,照在臉上很溫暖,到處都是一堆堆的落葉。小孩子們追趕打鬧,到處跑,都在笑這整件事。」
「是狼狽為奸吧?!」
「偷走我《偵探指南》的那個人轉身就把那本書給他了,是未刪減的版本。」
信鴿腿上的紙條被拿出來后,它拍了拍翅膀,飛進了自己在檔案櫃抽屜里的小窩。
昂文想,原來是只信鴿。在夢中,它應該就相當於調查局的信使吧。
「這整件事讓我感覺累極了,」亞瑟說,「想想吧,連在睡夢中都感覺累,那該是有多累啊!」
那根扯著昂文後腦勺的弦綳得更緊了,把他從舒適的夢境里、從自家的浴室里、從遊樂場里扯了出來,扯回到滴滴答答的雨水中。他的腳邊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在地上翻滾,是拉蒙奇,他還在揪頭上的帽子,但那頂帽子把他的臉裹得更緊了,甚至可以從帽頂看出他鼻子和額頭的輪廓。昂文蹲下來,他想幫助他,他想扯開那頂帽子,但他知道,他不可能做到。
拉蒙奇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他四周看了看,似乎有什麼東西把他嚇著了。
但愛德華還有事沒有說,昂文知道。那就是佩妮,她的存在,應該就是格林伍德竭盡所能不想讓亞瑟知道的事,正是這件事讓她筋疲力盡,拉蒙奇會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說出這個秘密嗎?
「你們怎麼做的?」拉蒙奇問,「你放他一馬,你替他打掩護?調查局通過查案賺到錢,你假裝英雄,而他則拿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是這樣嗎?」
「她是真的,」亞瑟說,「我讓她來幫我收拾這裏,但她大部分時間都去做字謎去了。你想想,她是有多專心啊,夢中還在做字謎。」
「你跑到調查局來了。」
「愛德華,聽我說,斯瓦特所有的案子都是假的。」
「最終。」拉蒙奇也附和道。
他目光迷離地說:「好吧,參觀完了。我也沒有什麼再可以幫你的了。我們都是瓮中之鱉,昂文先生,這就是目前的狀況。」
「很好,」拉蒙奇說,「因為我已經把這件事通過備忘錄通知你了。」
「殺人兇手總是會回到犯罪現場的。」他說。
記錄了拉蒙奇最後一個夢境的這張唱片已經轉到了頭,唱片雖還在旋轉,但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了。昂文關掉唱片機,把唱片翻過來,他發現B面上也有內容。拉蒙奇曾經對他說沒有什麼可看的,但顯然,督察自己也不了解所發生的一切。昂文需要知道更多,他把唱針放下,又閉上了眼睛。
督察的屍體現在已經不見了,但昂文並不是一個人。斯奎德偵探站在辦公桌旁邊,手上還拿著幾張紙。當他看見昂文時,他把紙塞進外套口袋,掏出了一把手槍,他搖著頭,彷彿是在說,現在他終於都明白了。
亞瑟慢慢地點著頭,「嗯,愛德華,你很聰明。你知道,在遊樂場剛剛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遇到了格林伍德,這還是在博物館的木乃伊被盜前的很久、很久,當時她和霍夫曼有他們各自的小節目。你可以到他們的帳篷里去,讓他們給你算命,但其實就在那個時候,克莉奧會把你催眠,而霍夫曼會闖進你的大腦,看看裏面都有些什麼。」
「我剛剛看見霍夫曼了。」
清潔工坐直身體,把眼鏡扔到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拉蒙https://read.99csw.com奇,臉漲得通紅,「這些都是基本的規定,愛德華,你必須保管好你的《偵探指南》,你自己明白!」
「伊諾奇和亞瑟都變得愚蠢又貪婪,」帕斯格萊芙小姐對昂文說,「必須有人把他們都打倒,必須有人來重新恢復舊的平衡。」
昂文走到拉蒙奇面前,想要拉開卡住他喉嚨的那雙看不見的手。但當他的手指摸到這位督察時,他的手指變得模糊,他的手直接穿過拉蒙奇的手,像是穿過一團迷霧。昂文突然害怕得打了個冷戰,他尖叫著,抓著眼前的空氣,用拳頭捶著。
「是誰拿的?」
「這是什麼。」拉蒙奇喘著粗氣說。
「我知道我早就應該告訴你,愛德華,但這其中涉及了一些私人的原因。你知道嗎?從那之後,我和克莉奧漸漸熟悉,我們當時都還小,我們相愛了。如果我們想擺脫霍夫曼的監視,見上對方一面,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睡夢中想見。這樣的戀愛真是不容易!我要她告訴我如何進入別人的大腦,這樣我也就能進入她的思維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亞瑟擺了擺手,「應該就是我的聲音吧。」
「他跑得無影無蹤了吧?」
「你應該看好他的,」亞瑟接著說,「這是你的工作,愛德華。但這一切並不是因為你的失敗,而是因為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太好了。」
「那我猜,你來這裏只是為了打掃衛生?倒垃圾?」
「那現在呢?」
「你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叔叔,」亞瑟說,「我剛開始工作時,你就給我指導。你還記得我當信使時穿背帶褲的樣子嗎?如果不是你的幫助,我現在還在做信使。在我一無所知的時候,你那麼相信我,所以,一切才發生了改變。」
在檔案室的另一頭,在昂文最開始進門的地方,兩個大大的探照燈掃過地板。帕斯格萊芙小姐看到時,自顧自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把昂文的帽子戴到了他頭上。她開始往前走,他們周圍的下級文員們還在沉睡,沒有受到絲毫驚擾。
「霍夫曼很有自控能力。即便我們找到了他,也沒有辦法叫醒他,斯瓦特還是被困住的。」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現在,他呼吸得輕鬆一些了,說話的聲音異常冷靜,「我應該做得更好一些的。我應該帶你看更多的東西。我們現在都有麻煩了,我們所有人都一樣。你好好看看你那本《偵探指南》。如果可以的話,找到斯瓦特,在他惹更多麻煩之前,把他從那裡帶出來。」
「我希望他沒給你少付錢。」拉蒙奇對她說。
昂文覺得好冷,他上下牙齒直打架,他說:「你以前是在遊樂場工作的吧?替霍夫曼做事。」
「門是鎖著的,」亞瑟說,「我不醒來,你也醒不來。」
如果你沒有給別人設陷阱,那你很有可能就正在走入別人為你設的陷阱,真正高手就在於他能同時做到這兩件事。
「我以前認為這是有必要的,」帕斯格萊芙小姐說,「霍夫曼太危險了,我們需要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去對抗他。」
他們走到了檔案室另一頭一台巨大的機器前面,這裏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熱蠟和電流的味道。旁邊的一輛小推車上,擺著一排剛剛錄製好的唱片。現在,昂文也知道了這位調查局總管的真相,他換了一種新的視角來看待這個地方。整個城市中,所有人最隱秘的想法、最離譜的幻想、最迫切的需要,都掌握在這一個人的手中。這個人會通過脅迫和強制的手段去獲取他想知道的信息,會殺死一個多年的老朋友來保住自己的秘密。昂文覺得,自己夢中的想法也應該掌握在他手裡,所有人,大概都無法擺脫調查局那隻大眼睛的注意。
艾米麗聽到這句話時輕輕哼了一聲。
亞瑟把一沓紙狠狠摔到桌上,阻止拉蒙奇繼續說下去。然後,他又把那沓紙碼齊,他手上的動作飛快,像在拉手風琴,「你從來沒有放棄過吧?愛德華?你本來可以退休的,是吧,七年前就可以退休了,但你沒有。這份工作很危險,這不用我來告訴你。你有老婆,還有小孩。」
拉蒙奇站起來,他的下巴從左邊歪到右邊,像在準備吐一口唾沫,「嗯,你已經知道了,你總是什麼都知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費心搞這些?我下次會派只鳥來跟你彙報,我還有工作要做呢。」
「什麼?」
「哈!」亞瑟感嘆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
「剛剛嗎?」
「愛德華,我去過你的辦公室,」他似乎並不高興做這番解釋,「這些日子,我在那裡待了不少時間,我必須鍛煉自己的夢遊能力。你知道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我必須向你坦白,愛德華,必須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https://read.99csw.com什麼地方,有一隻大象在叫著。另外什麼地方,一隻鬧鐘在響著,而在拉蒙奇腦海中的這座城市裡,有人在尖叫著。
「我撒謊了,愛德華,我對你撒謊了,撒了太多的謊,但欺騙一隻猴子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欺騙它的主人。斯瓦特就是猴子,你就是他的主人,愛德華,你一直都知道的。現在,我只想對你坦白。」
他覺得自己好像從床上飄了起來,被子從身上滑落。他想抓住被子,但有什麼東西把他往上扯。他戴著的耳機也掉在枕頭上。他看見一條巨大的淺紫色裙子,他知道,他此刻正躺在帕斯格萊芙小姐的臂彎里。她像抱孩子一樣抱著他,還給他穿上了鞋。她的呼吸是那麼溫暖,吹在他的額頭上。她把唱片放回他的公文包,然後把包遞給他,他接過包時,雙手都在顫抖。
「你坐下。」
「怎麼了?」亞瑟說。
「反正不是我。」昂文說。
「他在監視貝克上校的舊宅。我們覺得,霍夫曼最近應該就躲在那裡。我們是時候把這一切查個水落石出了。」亞瑟把小紙條放下,紙條又捲成一團,「外面的天氣怎麼樣?」
拉蒙奇走進去以後,昂文聽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正是紙頁翻動的刷刷聲和鴿子的咕咕叫聲。他一時愣在了那裡,這讓他沒有時間跟在拉蒙奇後面進去了,他只好趁拉蒙奇關門的時候從他的胳膊下鑽了過去。
亞瑟一把抓起聽筒,「你好……什麼?……不,你聽好。聽我說……喂,聽我說!他下周是不是每天都要吃一樣的東西,我不在乎。看好他,他是你的人。檢查你的頻率……那就再檢查一次,下次我親自來。」說完,他掛斷了電話。
「你說對了,」亞瑟說,「確實是來打掃打掃的。」
「給我找一份白天的工作。」她對亞瑟說。
昂文想起格林伍德曾經在船上跟他說過的話,說她感覺後腦勺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看來,那不是督察在盯著她,是這個人在盯著她吧。這個調查局的清潔工到底是誰,為什麼他也能進入夢境監視呢?
「這是你朋友愛麗絲·卡茜迪寫來的,」亞瑟一邊看一邊說,「她的偵探最近非常忙。」
正在看文件的亞瑟抬起頭來,他盯著拉蒙奇看了很久,然後,他摘下眼鏡。這是昂文第一次看清他的雙眼。亞瑟眼光黯淡,但眼神很犀利,「艾米麗,」他說,「請你給我們的客人找個地方坐。」
「我還要去打掃你的辦公室,」亞瑟說,「整理一下。」
「安靜點!」克拉伯崔說,但他的聲音並不小。
亞瑟用舌頭舔了一圈自己的牙齒,盯著天花板,說:「我的那些備忘錄。」
「那我就辭職。」說完,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黑色的午餐盒、報紙,還有一個枕頭。兩個男人看著她收拾。她收拾完就從拉蒙奇身邊走出了房間,狠狠地把門關上了,房間里的鴿子都被嚇得直叫喚。
「我明白了,」拉蒙奇說,「然後他們就以別人的秘密來威脅對方。你的意思是告訴我,你也上了他們的圈套嗎?」
「我聽到一個聲音,但不是在這裏,是從我辦公室里傳來的。」
「你怎麼能讓亞瑟這樣……」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最準確,「……這樣亂來?」
拉蒙奇走過電梯門,他自言自語地說:「太蠢了,太蠢了!」昂文聽到他這麼說,顯然,應該是他對自己說的。他又搖搖頭,好像是想把腦子裡的想法統統清空。在大廳的後面,他把手錶對著昏暗的光線看了看。有人大聲喊:「進來吧,愛德華,你來得正是時候。」昂文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它是從一扇門後面傳來的,門上印著幾個黑色的大字:清潔工。
拉蒙奇沒有說話,過了半天,他才問:「你現在是什麼狀況,連續三天沒睡覺了嗎?」
拉蒙奇用腳踢著鵝卵石的街道,大聲咆哮著。他翻來滾去,襯衫都鬆開了。最後,那頂帽子終於鬆開了。他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張大嘴大口喘著氣。
「什麼,你這是不想幹了嗎?親愛的,你知道不可以這樣。」
「說吧,怎麼回事。」拉蒙奇看著艾米麗說。
電話鈴響了,亞瑟在桌上的文件中尋找著電話,拉蒙奇則驚訝地看著他。這部電話和昂文在調查局裡看到的電話一模一樣,但這部電話的鈴聲似乎有些不同,那聲音好像是從一條隧道遙遠的另一頭傳來的。
「但你的老闆,也是我的老闆,他是個殺人兇手。」
「那我還是先走吧,」拉蒙奇說,「我出去的時候跟你握個手吧。」
兩個偵探走起路來都一瘸一拐,皮克的臉上還有擦傷和瘀青,克拉伯崔穿著的綠色外套肩頭都被扯破了,本傑明小姐一定是忘記提醒他們注意第九級台階了。他們把手電筒對read.99csw.com著檔案室裏面照進來,幾個下級文員在床上坐了起來,摘下耳機,對著燈光眨眼睛。
拉蒙奇擺擺手,「你知道的,亞瑟,有時候,很難遵守所有的規定。現在,我感覺,那些規定又需要更多的規定去維繫。」
「打來電話的尼古拉,」亞瑟朝電話點了點頭,繼續說,「今天就在市立博物館。他覺得他找到了埃德溫·摩爾,似乎我們的這個老朋友在失蹤前還和斯瓦特有過接觸。」
亞瑟用舌頭舔了一下牙齒,似乎對拉蒙奇的話表示贊同。他把手放在自己剛剛整理好的桌子上,「但最終,總有什麼事情是要出差錯的。」
這讓亞瑟又開始大笑起來,拉蒙奇也笑了。他們一直笑,亞瑟一邊笑,一邊還擦著眼角的淚水。最後,他嘆了一口氣,又開始擺弄著桌上的紙。
昂文躺在厚厚的棉被下面,襪子是濕的。他覺得頭很重,頭下面的枕頭似乎也很重。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是塊大磁鐵,連嘴裏都有種很噁心的金屬味道。
「我覺得我聽到……」
帽子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形狀,癱在地上,像一隻已經死了的小動物。拉蒙奇把它扔進下水道,水流把它沖走了。拉蒙奇慢慢地跪到地上,沙啞地喘著粗氣,看著它流走。然後,他站起身,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那麼,應該不是伊諾奇·霍夫曼殺了這位督察。
「你不是開玩笑吧,他說了什麼?」
帕斯格萊芙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冷冰冰的,像是從電話聽筒里傳來的一樣,「是替凱里格瑞做事。」她說,「我從來沒有替霍夫曼做過事。在他策劃了那場陰謀后,我就離開了。」
「她每天都要這樣辭職一次,」清潔工亞瑟安慰著拉蒙奇,「她只知道這樣離開。但我已經為她安排好了,他只需要等待合適的機會。你坐吧,坐。」
亞瑟從牙縫裡倒吸了一口氣,說:「那個帕斯格萊芙小姐簡直是機械方面的天才,這是我們最新的發明。我們發現,那個記錄的東西能夠插|進傳導的工具里,然後貼到電話上。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在夢中的思維和普通的電話之間建立即時的聯繫方式,但信號還是有點斷斷續續。」
此時的第三檔案室里沒有了音樂聲,帕斯格萊芙小姐也不在她那巨大的機器旁邊。實際上,帕斯格萊芙小姐即女巨人希爾德嘉,也就是這間檔案室的主管文員,她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昂文周圍都是在睡夢中開展工作的下級文員,霍夫曼和他的女兒到底在策劃什麼?也許只有永不睡覺的傑斯帕·魯克才能抵擋住他們的魔力。昂文一想到他,不由得提醒自己,這個傑斯帕為了尋找殺害自己兄弟的兇手,很可能現在已經回到了這座城市。
拉蒙奇咬緊下巴,「不管怎麼樣,霍夫曼還是知道了關於我們行動的一切信息。」
「他的案子。」拉蒙奇說了一句。
「這就有點離譜了,」帕斯格萊芙小姐也表示贊同,「當霍夫曼和總管達成協議時,他就不再替遊樂場工作,而是為自己工作。他們之間的合作在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發生時破裂了,因為斯瓦特成功破獲那個案子,霍夫曼以為亞瑟背叛了他們的合作。現在,調查局在不斷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而遊樂場卻在雨水中日漸衰落。這些年來,霍夫曼越來越絕望,他想讓整座城市都陷入一場噩夢,好重新掌握控制權。」
拉蒙奇嘟嚷了一句,「霍夫曼肯定在策劃什麼大陰謀,跟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那麼大的陰謀。我覺得,卡茜迪和皮斯似乎還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聽說,皮斯一直在直接和你合作。斯瓦特現在被困住了,我們必須甩掉我們的對手,讓他們什麼都猜不到。所以,我們做了一件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事,這也就意味著在必要的時候打破一些規矩,亞瑟。我們提升了一個人,一個完全沒有能力解開謎團的人,這就可以給我們爭取一些時間,讓我們找到斯瓦特。他們那邊的人越是跟蹤調查我們的人,他們也就越偏離了正確的軌道。」
有一個小型升降機在放唱片的小推車後面,帕斯格萊芙小姐用空余的那隻手打開鐵門,輕輕地把昂文放了進去。
「別開小差啊,愛德華。」
昂文想到了在拉蒙奇臨終前的最後一個夢中,代表他自己思維的那幢小方樓就在遊樂場的邊緣,「我有沒有……」他張嘴了,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這個問題問完。
「霍夫曼跟你說的是實話,愛德華。是凱里格瑞教會了他夢境偵查,只是叫法不同。後來,霍夫曼又教會了克莉奧,克莉奧再教給了我,我把這種技術帶到了調查局。當然,克莉奧和我之間的戀情並沒有持續很久,我們發現我們各自在不同的陣營,情況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