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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斷舌兇手 第三節

第三章 斷舌兇手

第三節

住持並不知道王翰幾人姓名、來歷,忽見刺史認得他們,忙道:「原來使君認得他們,那可就好了。」
狄郊進來問道:「怎麼只有兩個人?」裴昭先道:「適才他們聽說前院來了貴客,派老三出去查看了。」他被剝去衣衫,只穿著貼身內褲,當下上前剝了老大的衣服、鞋襪自行穿了。又見老大尚有呼吸,抓過長刀,一刀戳入心口。
那趕到的男子正是平老三。他與兩個哥哥將刺殺淮陽王的刺客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按理不該驚動官兵,可這老三相當精明,在梨花院撞見裴昭先舉刀的瞬間已經將利弊權衡得清清楚楚——他兩個哥哥多半已被殺死,刺客又被同黨救出,河東驛長及其上面來歷更大的人絕不會放過他,說不定刺客也不會放過他,他除了亡命天涯別無出路;碰巧蒲州刺史人正在普救寺中,刺客及同黨人還在後院,若是及時向刺史求助,派兵封鎖寺門,只要抓住刺客和同黨,那就是大功一件,說不定還可以巴結上淮陽王。至於他們三兄弟為什麼要窩藏刺客在普救寺中,就讓驛長宗大亮卻解釋好了,反正他們確實也不知道原因。
王翰道:「呀,你明明是要反對的,怎麼一聽到羽仙的態度就立刻倒戈了?」辛漸笑道:「難道你希望我反對羽仙么?我知道你自己心中也不願意的。」王翰道:「我是不願意拂羽仙的意,可這件事我堅決反對。」
裴昭先道:「眼下……」辛漸忽然厲聲道:「快些躺下。」
正好酒菜端上來桌來,眾人便一邊吃飯一邊聽狄郊講述:「我們今日最大的收穫,是得到了蔣會的證詞,他目睹了秦錦被害當晚的全部經過,對我們非常有用。先說兇手,翻牆入院后直奔西廂,當時秦錦房中有燈,而蔣素素的東廂卻是一片黑暗,可見這個人目標相當明確……」
只是平老三人一直窩在普救寺中,只知道他們看守的是當晚在驛站行刺淮陽王不成的刺客,是重要欽犯,根本不知道外面淮陽王早已經指定王翰、辛漸等人是刺客。他飛奔趕來阻止辛漸、王翰等人出寺,看也不看諸人一眼,徑直朝門板上望去——他望的當然門板本身,而不是王羽仙本人,當初他們三兄弟正是用這個法子帶裴昭先入寺的,而他自己湊巧就是躺在架上裝傷病的那個。
辛漸問道:「你是不是撿到過一塊玉佩?上面的斑紋看起來像個『王』字。」
王羽仙微一猶豫,還是答道:「是。」王翰生怕裴昭先暴起傷人,忙挺身擋在她面前。裴昭先道:「很好,很好。」朝諸人拱了拱手,轉身又往回走。
諸人愈發肯定兇手目的明確,意在殺人,逼|奸不過是附帶之舉。只是天色已暗,大獄照例要落鎖封門,不及問更多,便被典獄請了出來。蔣會涉嫌命案,結案前無論是不是兇手都要收監。他被獄卒帶走時哭喪著臉大聲叫道:「公子可要向縣令說清楚,我沒有殺人。」
及近書齋時,只見李蒙正站在門前探頭張望。辛漸抿嘴學了聲鳥叫,李蒙便舉手招了招,辛漸知道小沙彌不在附近,忙帶了裴昭先過去。
李蒙道:「就這麼讓他走了,咱們不是白忙活一場?」王翰道:「回去再說。」
眾人交換一下眼色,均不明白官兵如何能來得如此之快。殺人命案歸河東縣衙管轄,這些兵士明明是蒲州州司的兵士,莫非那傍晚時分來到普救寺的所謂貴客就是蒲州刺史明珪?況且這老三藏起來的裴昭先是刺殺淮陽王的刺客,他如何敢輕易驚動官兵,這不是自陷死地么?是不是這本身就是淮陽王武延秀的陰謀,裴昭先行刺當晚已被羽林軍捉住,是他授意驛長宗大亮藏起裴昭先?既如此,為何不將裴昭先秘密關押在蒲州大獄中?
王之渙驚道:「你是說蘇貞和她丈夫,怎麼可能?」
王羽仙道:「嗯。」見王翰虎著臉站在一旁,便問道,「翰郎,你當真不幫他們幾個么?」王翰依舊默不作聲。王之渙忙道:「羽仙,不用理他,反正你要加入我們,難道他還會不跟來么?」
就連傅臘也認為韋月將不是兇手,事情再次複雜起來。殺死秦錦、蔣素素的明明是同一人,如此推算,韋月將倒沒有了嫌疑。可如果不是韋月將,又是什麼人能令蘇貞咬下傅臘的舌頭呢?
王之渙道:「是,我妹子借住在普救寺。」謝瑤環道:「怎麼會這麼巧?聽說刺殺淮陽王的刺客就藏在普救寺中,你們……」
裴昭先轉頭問王羽仙道,「娘子的姊姊當真是惡賊來俊臣的夫人么?」他目光爍爍,閃現出深深的敵意。
傅臘頓現驚喜之色,指著璇璣圖,口中「嗚嗚」有聲。王羽仙道:「你仔細找你想要指出的字。」傅臘便低了頭,用食指點住右下角最末兩個字。王羽仙道:「河津?」傅臘點了點頭。
寺前廣場上清淡了不少,商販明顯有所減少,或許跟附近連續發生兩起兇案有關。河津胡餅鋪早已空無一人,門板破了兩塊,大約是差役進去捕人時踢爛的。王之渙不免又是一番感慨。
這其中疑點極多,然則眼下對眾人最嚴重的危機就是,怕是他們沒有那麼容易出寺了,老三既知會了官兵,寺門必然已經被封鎖。辛漸道:「我們得在老三回來前出寺,快點!」當即加快腳步。
回到逍遙樓,王翰命夥計治一桌酒菜直接送到狄郊房中,好方便談論案情。去隔壁叫王羽仙時,她正在燈下凝神細看一幅精美的五彩織錦。王翰奇道:「這不是我在京兆武功買了派人送給你的璇璣圖么?原來你一直帶在身上。」王羽仙道:「嗯,閑來無事,隨意看看。這類迴文遊戲雖然格調俗淺,然則宛轉反覆,相生不窮,韻味凄婉,切中情理,還是蠻有趣味的。」
王之渙道:「哎,這可不合老規矩……」辛漸道:「好了好了,阿翰不願意也別勉強,正好他陪著羽仙。老狄,你呢?」狄郊道:「我按老規矩來。」他如此說,就是要加入辛漸一方了。
王羽仙忽道:「你們記不記得當初普救寺住持提到梨花院的三兄弟,他說的是老三跟人打架受了傷,不便公開露面,老大、老二抬了他到寺中養傷?」李蒙道:「是啊,老住持人很精明,大概靠收留各色人等賺了不少錢,他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們這個,無非是暗示我們只要出得起錢,就算是殺人犯他也敢藏起來。嘿嘿,普救寺普救寺,原來是這麼個普救法。」
裴昭先往老二衣襟上擦盡刀上的血,道:「走吧。」伸手拉開院門,卻見老三正站在門前,臉上正露出莫名驚詫的神色,冷笑道:「太好了!」舉刀便朝老三砍去。
蒲州是河東大州,普救寺又是本地名寺,來往於此的達官顯貴不在少數,不然也不會有梨花院這等地方了。李蒙忙道:「住九-九-藏-書持去忙正事要緊,不必再理會我們幾個。」住持道:「好,貧僧去看看,公子需要什麼,盡吩咐小徒即可。」當真留了一名小沙彌站在院門口。
王羽仙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條床單搭在門板上,拍手笑道:「好啦。」王之渙道:「這就請娘子躺上去吧。」王羽仙道:「是。」剛一坐上門板,李蒙那端便是一沉,狄郊忙上前扶住。等王羽仙躺好,辛漸、王翰在前,狄郊、李蒙在後,四人各抬了門板四角,王之渙在前面領路,道:「咱們回家吧。」
辛漸道:「哎喲!之渙,你抓緊了,我去攔住阿翰,他沒有兵刃,不是對手。」
五人中以辛漸武藝最為了得,王翰次之,可他既不願意參与救人,旁人也不能勉強。王之渙本就文弱,又另有用處。李蒙體肥,不會武藝,做不了這等翻牆救人的事。剩下的就只有武藝同樣不靈光的狄郊了。哪知道最後關頭王翰還是站了出來,他精通劍術,由他去自然比狄郊去勝算要大許多。
王之渙正要回答,明珪又道:「是了,你們幾個本來就曾被懷疑成刺客,談不上什麼同黨了。」一想到這件令人煩惱的案子又鬼魂般地冒了出來,即便來到寺廟拜佛求神也不放過他,立即頭疼無比,正要命人放走辛漸一行,一名兵士飛奔而來,稟告道:「梨花院里死了兩個人,是平老三的親兄弟平老大和平老二,二人都是被人用刀殺死,血跡未乾,應該剛死不久。平老三說他親眼看見是兩名蒙面人救走了刺客,正在後院搜索。」
等了大半個時辰,差役飛奔進稟告,告知胡餅商和蘇貞均已經人去樓空,鋪子里、家裡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似是早有準備,問起周圍攤販,只說看見胡餅商和蘇貞清早一道登車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王之渙道:「那好,就依辛漸說的辦吧。」李蒙道:「辛漸,你好象並不擔心袁華的安危,這不是你的做派啊。」辛漸道:「袁大哥說他父親跟謝瑤環父親是生死之交,而且他還有一層特別的身份,就是女皇帝也不敢輕易動他,讓我們不要替他擔心。」
辛漸等人聞言才確定平老三已經將刺客裴昭先藏在普救寺中一事稟告了明珪,卻不解他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
次日一早,王翰等五人正要出發,王羽仙也打扮成男子模樣,施然走了出來。她早知道王翰捲入秦錦凶殺案,一度被當作殺人兇手,非要跟去看個究竟,王翰不能拒絕,只能任憑她作為。
王羽仙道:「嗯,可裴昭先是刺客,那三兄弟決計不敢張揚,一定是瞞著普救寺將他帶入寺中。」狄郊已然領悟,道:「我知道了,羽仙是想用同樣的法子再將裴昭先帶出來。」
這位女制使果然精明過人,一句話就問在了關鍵點上——眼下普救寺已經戒嚴,正關門大搜刺客,若是尋找不到,勢必要懷疑到辛漸等人身上,因為今晚只有他們幾個離開了寺廟。加上平阿三早已洞悉門板機關,即便抵死不認,卻還是難以洗清嫌疑。
辛漸料想他外面既有諸多同伴,自有藏身去處,便道:「那好,裴郎自己多加小心。」李蒙道:「裴郎,我們幾個可是因為你和你同伴行刺淮陽王惹下了不小的麻煩……」正想提起欲請李弄玉援手對付武延秀一事,狄郊忽叫道:「李蒙!」搖頭示意他別提這件事。
兵士見有人要出去,立即上前攔住,道:「使君有令,誰也不能出寺。」住持忙道:「他們幾位是香客。」兵士道:「香客也不行,除非得到使君准許。」住持道:「那好,請各位公子稍候,貧僧這就去請明刺史出來。」王之渙道:「有勞。」
卻見滿臉橫肉的老二飛快奔出來開門,口中問道:「寺里來的貴客是誰?」驀然見到蒙面的狄郊,不由得一愣,不及發問,已被辛漸居高臨下一箭射中肩頭。那箭只是竹箭,沒有鐵簇,入肉不深,並不致命,卻早淬了狄郊配置的迷|葯,老二悶哼一聲,仰天摔倒在地。
王之渙道:「呀,是河津胡餅鋪!」傅臘急忙又點了點頭。王之渙道:「你是說是胡餅商是殺人兇手?噢,你不知道誰是殺人兇手,你是說是胡餅商咬下你的舌頭?」李蒙啞然失笑道:「怎麼可能?胡餅商明明是個大鬍子男人。」果見傅臘先是點頭,又連連搖頭。
辛漸道:「李弄玉非敵也非友,怕是不妥……」李蒙忙道:「羽仙也是我們這邊的。」辛漸沉吟片刻,道:「那好,我支持李蒙和之渙。」
正一片混亂中,只聽見住持大聲叫道:「停手!快些停手!明刺史在此。」
老三大叫一聲,轉身就跑。裴昭先抬腿疾追,他武藝不弱,卻因手足被綁在床上日久,關節早已僵直,失去靈活,一腳竟沒有邁過高高的門檻,絆倒在地,吃了個嘴啃泥,煞是狼狽。
辛漸道:「可既然兇手如此熟悉蔣素素的生活習性,一定是跟她關係很親密的人,蔣會兩次看見過他身形,怎麼會認不出來呢?」狄郊道:「兇手未必跟蔣素素關係親密,他很少露面,所以大家大多不認識他,但是另外有人跟秦家走得很近,知道蔣素素的習慣,就是那個咬掉傅臘舌頭的女人。」
王翰笑道:「聽說當今女皇閑暇也鍾愛推敲玩弄此圖,你竟敢說它格調俗淺,好大胆,不怕掉腦袋么?不過這《璇璣圖》確實是閨閣女子怨中無聊抒懷之玩物,若詩是真好,一首便足以名垂千古,又何須百首、千首?」湊過去扶住王羽仙肩頭,指著織錦上的字念道:「嗟嘆懷所離徑,遐曠路傷中情……」忽有所感悟,拉了王羽仙到狄郊房中,將璇璣圖擺在桌上,道:「你們看這像什麼?」
眾人均感沮喪,傅臘更是心灰意冷,跌坐在一旁。忽聽到外面有人嚷道:「抓到蔣會了!快,帶他去那裡,明府說要交給那五位公子問話。」王翰皺眉道:「這麼快就抓到了人了?」辛漸道:「多半蔣會一直就在縣衙附近徘徊,見到官府發告示通緝,他又不是兇手,不得不自己投案澄清。」
後院林木陰森,一片漆黑,高高低低地走了一會兒,才隱隱見到前面有光亮,正是梨花院。來到院前,辛漸先敏捷地攀上牆頭,只見院中正屋和南廂房都亮著燈,正屋門大開著,南廂卻是虛掩房門,正是關押裴昭先所在,三兄弟大概都集中在那裡。
王之渙反覆盤算了半天,問道:「是棋盤么?」傅臘搖了搖頭。王之渙道:「那我就不懂了。」他既然不懂,旁人也難以猜透。
吐蕃、突厥均是朝廷邊防大患,時戰時和,尤其是吐蕃自文成公主死後大肆興兵擴張領土,對朝廷在西域的利益構成致命威脅,已經取代突厥成為中國最大的敵人。無論袁華為哪一方效力,均是叛read•99csw•com國行為。可這能怪他么?他父親因得罪武承嗣慘遭陷害,家破人亡,他自身也遭受了異常殘酷的刑罰,在中原無處容身,才不得不逃去外番避難。逼不得已走向投靠異族之路也不獨他袁華一個。武則天稱帝前後,多次以謀反罪名大肆屠殺異己分子,一些在大清洗中漏網的倖存者如徐敬業之堂弟等都投效了吐蕃,據稱與王翰、王之渙同族的大將軍王方翼之子王榮也投奔了突厥,甚至宰相裴炎之侄裴伷先逃亡胡地后還娶了突厥公主為妻。
王之渙假意驚奇道:「咦,怎麼有官兵在此?」住持道:「他們是明刺史的扈從,明刺史湊巧今晚來了小寺進香。」
王之渙道:「你是說兇手當天晚上下手要殺的人就是秦錦,而不是我們一直猜想的他要殺的是蔣素素,不過是摸錯房間?」狄郊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兇手要殺的確實是蔣素素。」
差役取過戒具,要給蔣會套上。辛漸道:「不必多此一舉,他不是殺人兇手。」差役聞言大吃一驚,最意外的還是蔣會本人。王之渙道:「你該感謝的是傅臘,是他的證詞證明了你不是兇手,不然你可就死翹翹了,也虧得你背上的這隻大老虎。」
「來俊臣」三個字彷彿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李蒙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慄了一下,所有的人亦立即驚駭得呆住了。別說平老三,就連刺史明珪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意外神色,遠遠比他知曉王翰是天下首富、狄郊是狄仁傑之侄要意外得多,除了震撼之外,還多了一種發自心底的悚怵與恐懼。
李蒙早將板角交給王翰,歇息了一會兒,調勻氣息,道:「使君,王家娘子的病耽誤不得,不如讓我們先送她回去治病。」明珪不耐煩地道:「走吧走吧,你們幾個也是本使的災星。」李蒙大喜道:「多謝使君。」
裴昭先道:「你們不是四娘派來的!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王之渙道:「總之不是壞人。」指著地上的門板道,「勞煩郎君躺下吧。」裴昭先道:「你們不是要衝殺出去么?我跟你們一道。」李蒙道:「我們可不玩砍砍殺殺的那一套。」
李蒙道:「看來正如老狄所推測,韋月將才是殺人兇手。」傅臘卻連連搖頭。王之渙道:「莫非你也想到秦錦被殺當晚韋月將並不在城中?」傅臘點了點頭。
住持掂一掂那袋子,笑道:「公子出手如此大方……」忽有一名小沙彌急急奔進來,叫道:「師傅!師傅!」住持斥道:「慌裡慌張成什麼體統?沒看見有貴客在此么?」小沙彌道:「是,是。師傅,知客僧讓弟子來告訴師傅,說來了貴客,請師傅速去大門迎接。」住持道:「噢?」
眾人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追問兇手線索。還是李蒙將傅臘拉到案桌旁,問道:「你自己有什麼辦法能告訴我們是誰咬掉你舌頭么?」
門板下還藏著一人,眾人如何敢放。李蒙氣喘吁吁地道:「地上太涼,我妹子身子弱,受不得寒氣。」兵士更是驚訝,道:「你怎麼喘成這樣?喂,你們瞧,他們四個男人抬一個女人,他還累成那樣。」兵士一齊笑了起來。
眾人這才明白事情經過。狄郊想起當晚月光情形,問道:「兇手翻牆進去時,月亮東升,你既躲在門東柴垛后,應當可以看到他的面貌才對。」蔣會道:「是,我確實看到了,可他臉上蒙了黑布。」
傅臘又招手叫過王羽仙,再次指著璇璣圖上的「河津」二字。辛漸道:「莫非你想說兇手是河津胡餅鋪的胡餅商?」傅臘這才欣然點了點頭。眾人不由得面面相看,不知道傅臘如何能這般肯定,愈發感到雲山霧罩起來。
他口中反覆說著「怎麼可能」,心中疑慮卻越來越重,這家人確實完全符合兇手的特徵:丈夫韋月將長年在城外教書,一個月才回家一次,蔣會不認識他也屬正常。妻子蘇貞是傅臘情婦,完全有機會咬下傅臘舌頭。韋家租住的是秦家的房子,丈夫既極少在家,房東又是女人,交租等事自然由蘇貞來承擔,她與蔣素素、秦錦熟識順理成章,大約傅臘也是由此認識並趁虛而入地搭上了她。如此,韋月將從妻子口中得知蔣素素晚上點燈睡覺的習慣也不足為奇。只是他為何要一心殺死蔣素素呢?就算他知道妻子與水手傅臘有染,下手的對象也該是傅臘才對呀。殺死秦錦當然是誤殺,但當晚他殺人時並沒有安排下嫁禍給傅臘之計。假若韋月將殺對了人,事情應該會就此而止,既是殺錯了,秦家眾所矚目,也該觀望一段時間再說,他卻冒著極大的風險再次到秦家下手,可見與蔣素素有深仇大恨,不過這次倒是將姦夫傅臘卷了進來,先令妻子蘇貞假意求歡咬下傅臘的舌頭,再將舌頭塞入蔣素素口中以達到嫁禍的目的。
到河東縣衙前,眾人請差役進去稟告,縣令竇懷貞即令升堂,帶了傅臘到堂前跪下。王之渙早迫不及待,正要上前問是不是蘇貞咬下他舌頭,王羽仙忽道:「等一等!」自懷中掏出璇璣圖,舉到傅臘眼前。
須臾之間,蔣會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見到王翰諸人臉有羞愧之色,但一見到傅臘,便立即轉成了恨意。
李蒙回來房中,打了個手勢,示意一切順利。眾人遂依計行事,大聲在房內說話。等到天黑了下來,辛漸、狄郊脫下身上外袍,露出一身黑色勁衣來,又取黑巾蒙了臉。王羽仙渙取過弓箭遞給辛漸。
謝瑤環見這些人言行舉止甚是做作,不免更加狐疑,卻又看不出什麼破綻,回頭命道:「青鸞,你帶兩個人去跟著他們,看看他們在搞什麼鬼。」青鸞微一遲疑,應道:「是。」
王之渙道:「正好辛漸也知道了這件事,只是因為蔣素素被殺臨時轉移了大家注意力。眼下咱們得做個決定,辛漸,我和李蒙都主張用裴昭先下落去向李弄玉換取求助,阿翰和老狄反對,你的意見呢?」
王翰便俯身抱起王羽仙,狠狠瞪了謝瑤環一眼,疾步朝前走去。李蒙忙朝謝瑤環拱了拱手,道:「救人要緊,告辭。」
伴隨著那直勾勾的仿若穿透門板的眼神,時間仿若凝固了,辛漸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平老三又上前兩步,旁人都看得出來他是要彎下身來去看門板下面。
裴昭先卻道:「幾位相救之恩,在下十分感激,大恩來日再報。不過適才平老三已經有所懷疑,他不過是一時被唬住,出於自身利益,一定會告發檢舉,刺史又認得幾位,為避免牽累大家,我們不如就此分手。」
雖然真兇還未明確,但基本上水落石出只在須臾之間,眾人均感如釋重負,只有王之渙不斷感嘆,深為蘇貞惋惜,又道:「一定是兇手逼她,她迫不得已才九*九*藏*書這麼做。」
走出一段,又遇到住持帶著數名小沙彌趕來,一眼見道王羽仙躺在門板上,雙目緊閉,大吃一驚,忙問道:「小娘子怎麼了?」王之渙道:「我們正要向住持告辭,我妹子得了急病,須得抬回去救治。」住持這才長舒一口氣,道:「不是受傷就好。不瞞各位,小寺臨時出了點事,各位暫時離開也好。」一邊說著,一邊送諸人出來。
傅臘雖然答不出話來,卻露出了驚異之色,顯是知道這塊玉佩。李蒙道:「呀,好小子,是你撿到了玉佩。」
房中老大聽見動靜,拔刀在手,出來查看究竟。辛漸早已躍下牆頭,摸到窗下,趁老大望見老二一驚間射中他肚腹,不等他倒下,便飛快地彎弓搭箭,搶過他身邊,衝進房中,預備對付三兄弟剩下的一人。然則房中除了床上躺著一名被綁住手腳的男子外,再無他人。
眾人這才知道傅臘雖然不識字,但因為時常路過看見「河津胡餅」的匾額,知道那兩個字的大致樣子。只是這樣一個莽夫,怎麼會想到要用璇璣圖來做字樣比照提示旁人呢?
辛漸一時不明所以,上前挖出裴昭先口中的麻布,問道:「你是裴昭先?老三人在哪裡?」裴昭先道:「他適才出去了。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辛漸取過桌上的長刀,割斷繩索,道:「我是來救你的。你自己能走么?」裴昭先道:「能。」坐起身來,活動著被綁得麻木的手腕,只覺得自由真是天下最美妙的事。
李蒙冷笑道:「還有你明刺史,羽仙得了急病,你非要將我們扣在這裏,萬一出了事,你可要自己向王家交代!」明珪道:「啊,不敢不敢,本使不知道娘子是……來人,快,快放行!」
眾人一想也確實不可能。李蒙嘆道:「真是可惜,我們明明有證人在眼前,卻還是無法抓到兇手。」狄郊道:「我大概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李蒙道:「呀,你一直悶不作聲,原來早知道了,快說,兇手是誰?」辛漸道:「別急著說出答案,先說說你是怎麼猜到兇手身份的。」
還是辛漸道:「無論袁華為誰效力,他總是個有擔待有熱血的好男兒,是我們的恩人,這就夠了。」王之渙道:「辛漸說的對。若不是武承嗣這些人倒行逆施,袁大哥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我們這就設法將裴昭先救出來,看看能不能聯合李弄玉共同對付武延秀。」狄郊道:「老狄說看守裴昭先的三人都是彪形大漢,你武藝好,也許能打得過他們,可要無聲無息地帶人出普救寺就難了。」
辛漸道:「那好,我和阿翰去,老狄你留下。」狄郊卻道:「還是我和你去。我武藝自然比不上阿翰,但我去過梨花院,這點比阿翰有優勢。時間緊急,走吧。」辛漸遂不再堅持。
王翰等人見案情已接近尾聲,遂告辭出來。王之渙問道:「羽仙是如何想到讓傅臘辨認璇璣圖的?」王羽仙道:「嗯,這個,我只是胡亂試上一試。」辛漸道:「這件姑嫂奇案雖然尚有一些不明之處,不過總算是真相大白。」
明珪一身便服,從住持身後轉了出來,一張臉拉得老長,問道:「怎麼回事?」領頭兵士道:「稟使君,這些人想強闖出去!說不定就是平老三說的刺客同黨。」明珪走得近些,認出了王翰、辛漸幾人,皺眉問道:「怎麼又是你們幾個?」
辛漸道:「麻煩差大哥解了他身上繩索。」差役道:「這人是殺人重犯,怎能輕易鬆綁?」李蒙道:「這裡有這麼多鐐銬枷鎖,換一副不就得了。」差役聞言便拔刀割斷綁索。
辛漸道:「不過我建議還是要設法將裴昭先從普救寺中救出來,一是也許可以預先打聽到李弄玉的來歷,二來我們自己可以弄清當天晚上驛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怎樣,袁華大哥是因為幫我們脫罪而硬頂了刺客之名,我們有責任要查清這件事。」
狄郊上前拍了拍門,叫道:「開門,是我。」
不過最困惑眾人的還是王翰那塊名貴玉佩莫名失落秦錦房中之事,如果兇手不是蔣會,那麼又是誰丟了玉佩在兇案現場呢?
狄郊道:「我有個提議,不如請裴郎去秦家暫避一夜。嗯,我說的不是蔣素素家,她人尚未下葬,靈柩依然停放在家中,一定有人看守,我說的是河津胡餅鋪后韋月將租住的秦家的房子。」王之渙道:「是個絕好的主意!主人捲入人命官司逃走,又被官府通緝,絕對沒有人想到還有人藏在那裡。」
王之渙道:「雖說你是首領,可我們現在是三對二……不,是四對二,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王翰雖然霸道,但一直還算講道理,又極重義氣,不知為何在此事上很是執拗,賭氣道:「那你們幾個自己做好了,別算上我。」
竇懷貞道:「也不必多問了,本縣這就派人去將這兩家人全部帶來審問,不信那蘇貞不吐露實情。」當即發籤派差役去東城緝捕胡餅商和蘇貞,因城外不屬於河東縣境,他無權越境拿人,只能派人去上報蒲州刺史明珪,請刺史派人去捉拿韋月將回城。
明珪一聽躺著的女子也姓王,料來是并州王氏一族,不敢怠慢,問道:「你們當真不是刺客同黨么?」
那一瞬間,王羽仙正待坐起來分散平老三的注意力,李蒙已然搶將過來,揚手一個巴掌,重重打在他臉上,暴喝道:「你好大胆,竟敢當眾對王家娘子無禮!你知道她是誰嗎?她親姊姊可是洛陽令來俊臣的夫人!」
狄郊忽道:「快看,河東驛長宗大亮!」眾人一看,果見宗大亮匆匆自驛站出來,往東而去。王之渙道:「莫非宗大亮又要去普救寺察看那名刺客裴昭先?」辛漸道:「就是阿翰所說在驛站行刺不成反而離奇失蹤的刺客么?」王翰道:「是他。」
領頭兵士笑道:「能是什麼非同小可的病?你們這麼多男人,個個稱呼這位小娘子為妹子,怕是花柳病吧?」
眾人便站在門邊等候,那領頭的兵士見幾人抬著一個年輕女子不放,忍不住道:「喂,使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出來,你們幾個不會先放下她么?」
王之渙道:「呀,那胡餅商說『我看我們兩家都該留意找新的去處』,原來已經是有所暗示。」竇懷貞道:「看來兇手一定胡餅商了。」忙簽發通緝告示,發送公文往鄰近州縣,請求協助追捕兇手。
李蒙使了個眼色,幾人一齊將門板扔到一旁。狄郊上前一搭王羽仙脈搏,道:「快,回逍遙樓。」
裴昭先雖不明所以,但料來這些人並無惡意,只得依言躺下。王之渙道:「得罪了。」取過繩索,與辛漸幾人一齊動手將裴昭先身子一圈圈往門板上綁牢。裴昭先當此境遇,竟不掙扎反抗,也不追問情由。
王之渙道:「甚好,我妹子還是喜愛這裏的清靜九_九_藏_書。」住持道:「是,是。」親自送諸人來到書齋。果見裏面多了一些桌椅,比上次來時充實了許多。
當下回逍遙樓關起門來計議一番,各人自去準備,一直忙到下午才安排妥當,於是分雇了三輛大車出門。王翰雖然老大不情願,果然還是跟王羽仙乘坐一輛車來了普救寺。
王之渙隱約猜到究竟,想問又不敢問,還是狄郊道:「你想說是住在河津胡餅鋪后的蘇貞咬斷了你的舌頭?」傅臘當即點了點頭。
兵士自動讓出一條路來,李蒙道:「走。」
王之渙奇道:「特別的身份?袁大哥不是朝廷在逃欽犯么?女皇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還有什麼人不敢動?」狄郊道:「袁大哥說他久不回中原,莫非他……是在為外番效力?」辛漸道:「嗯,我猜應該是吐蕃或是突厥,不過他不願意多提,我也不好明問。」眾人一時默然不語。
住持更是莫名驚詫,道:「梨花院死了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辛漸道:「哎喲,你怎麼殺了他?」裴昭先森然道:「為什麼不能殺他?」狄郊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本來蔣會是兇手已經是定論,孰知傅臘的證詞令案情峰迴路轉,又再次陷入重重迷霧當中。尤其令人不甘的是,證據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只要傅臘能說出是誰咬掉他舌頭,追查兇手輕而易舉,偏巧這個人非但說不出話來,還不能寫字,當真是急也能急死人了。
王之渙道:「這是璇璣圖,能像什麼?」王翰道:「如果忽略這些字,不就是橫橫豎豎的一道線么?」辛漸道:「你是說剛才在大獄中傅臘畫的是璇璣圖的樣子?」王之渙道:「這不可能,他非但大字不識一個,璇璣圖又是女子之物,他怎麼能畫這個?」
忽聽得王羽仙「嚶嚀」一聲,一個翻身,從門板上掉了下來。王翰大驚失色,忙搶過去扶住,叫道:「羽仙!羽仙!」
出來大獄時,一名差役奔過來將玉佩還給了王翰,道:「明府請各位好自為之。」眾人猜竇懷貞不欲再多插手行刺一案,均有所感慨。
三人一齊出來,狄郊已事先將老二拖開,閂好了院門。裴昭先又搶過去一刀殺死老二。辛漸道:「喂,你……」狄郊拉住他,搖了搖頭。
王翰強行忍耐了許久,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將板角丟給王之渙,搶過去照那兵士胸口就是一拳。其餘兵士見他敢毆打官兵,發一聲喊,拔出兵刃就圍了上來。
辛漸和狄郊忙扶起裴昭先,卻見那老三已經沒入黑暗中,只能聽見他「啊、啊」地不斷驚叫。辛漸道:「不好,快回書齋!」奪過裴昭先手中長刀扔在一旁,挾著他往前院趕來。
眾人為裝得逼真,並未事先準備擔架,那門板不過是臨時在書齋拆下來的,並不趁手。王之渙一下沒有抓緊,手一滑,那一端便沉了下去。幸虧辛漸身手敏捷,聞聲回身抓住。門板上的王羽仙差點滾落下來,下面的裴昭先更是險些驚叫出聲。
辛漸道:「眼下之事麻煩得緊。明刺史適才已經派人去叫謝瑤環和竇縣令,咱們沒有車馬,走不了多遠就會迎頭遇見他們。」
狄郊道:「傅臘現在已經不能說話,真兇還沒有找到,還得麻煩你將當晚情形詳細告知。」
李蒙重賞了三名車夫,吩咐他們將馬車停到一旁樹林邊不顯眼處等候,安排妥當,這才到寺門請知客僧通傳。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秦錦遇害當晚,傅臘曾先去韋家找過蘇貞,一番親熱后才戀戀不捨地下床,趕去秦家找蔣素素。
李蒙將住持拉到屋外,塞過去一個精巧的絲袋,笑道:「我們幾個還有事要談,晚一些才會走,請住持送些齋飯來,放在門外即可。」住持連聲應道:「可以,可以,貧僧會派人專門等在院外,隨時聽候差遣。」李蒙道:「如此,有勞了。」
領頭兵士也頗為吃驚,忙揮手命圍住王翰的兵士退下。王之渙將板角交給辛漸,上前道:「這是我妹子王羽仙,本來圖普救寺清凈,想來這裏借住,不巧得了急病,我們正要抬她回逍遙樓。」
寺門兩邊早已燃起許多火炬,亮如白晝,果有數名兵士把守。
辛漸幾人剛一抬腳,有人疾奔過來道:「使君,不能放他們走!」明珪道:「等一等!」辛漸等人無奈,只得站住。
事情緊急,不便耽擱,當下王羽仙重新躺回門板,眾人抬了她往西城而來。走不多遠,便見前面火光閃動,一隊騎兵疾馳而來,領頭的正是謝瑤環。她一眼留意到辛漸諸人,勒馬問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麼?」王之渙忙道:「回制使話,我妹子得了急病,正要帶她回逍遙樓救治。」謝瑤環道:「你們幾個是從普救寺出來的么?」
蔣會瞬間經歷了殺人要犯到無辜良民的兩重身份,銳氣盡失,當即斷斷續續說了當晚經歷:原來確實如蔣大所言,他聽說秦錦拒婚後暴噪如雷,取了一把尖刀出門,不過並不是要去殺秦錦,而是想去殺情敵傅臘。蔣會到傅臘院外才發現家中無人,以為他當晚在浮橋當值,於是又來東城找蔣素素。到秦家院外時,只有西廂秦錦房中亮著燈,東廂蔣素素房裡卻是一片漆黑,她生性怕冷怕黑,即使睡著也要在房中習慣性地點一盞燈。蔣會料想蔣素素應該不在家,但又不甘心就此離去,便遲疑著站在門東的柴垛后。忽然巷子里踟躕摸索過來一條黑影,到西牆根下敏捷地翻了過去。他一時驚住,以為那一定是來找蔣素素的新情夫,心頭不由得怒火頓起,甚至想上前將那男子扯下牆來,轉念一想,反正蔣素素不在家中,倒要看看這男子如何收場,於是便自柴垛中取了兩根圓木柴,橫在西牆下,若那男子原路翻牆出院,踩上木柴,必然摔個大屁蹾。安排妥當,重新躲好,靜等那男子出來看好戲。不料院中隨即有些奇怪的聲音,先是秦錦驚叫了一聲,隨即有一陣「嗚嗚」聲傳出,似是有什麼人被捂住了嘴卻叫不出來。蔣會這才心中起疑,暗道:「這人該不會是竊賊吧?」自門縫間往院里望時,秦錦房中的燈卻已經滅了。忽又聽得東廂房有人開了門,蔣素素只穿著單衣,自房中走了出來,揚聲問道:「錦娘,有事么?」他這才知道蔣素素原來在家,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竟沒有點燈。正驚疑間,卻見一名男子光著上身從秦錦房中沖了出來,微一停頓,即原路從西牆翻出,果然踩到木柴上,悶哼一聲,仰天摔倒。蔣會還待上前查看究竟,忽聽到院里有人問道:「出了什麼事?剛才那個是什麼人?」正是他情敵傅臘的聲音。遲疑間,那男子已經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巷口走了。蔣會顧不上理會,只留神查看院中情形——只見蔣素素回房點了燈,踏進秦錦房中即慘叫一聲,傅臘搶過去九*九*藏*書看了一眼,立即拉著蔣素素退了出來,二人均是驚慌失措,在院中走來走去。許久后傅臘才道:「是剛才翻牆逃走那人殺了錦娘,可惜未看到面目。我不能留在這裏,不然難脫干係。你等天亮再去報官,實話實說,只是千萬別提我在這裏。」蔣會這才知道秦錦已經死了。只聽見蔣素素應了,又開門送傅臘出來,他自己越想越是害怕,也不敢久留,忙離開巷子,到普救寺旁側的樹林里混了下半夜。等第二天早上官差來時再去秦家看熱鬧,卻看見差役在兇案現場搜到了一塊玉佩,稱是兇手遺失,正預備懸賞征問主人,好奇要過來一看,上面的紋路看起來像是個「王」字,忽想到聽父親提過王翰有這樣一塊玉佩,登時越想越覺得昨晚那翻牆而出的男子像極了王翰,又貪圖官府的賞金,便跟隨差役來到河東縣衙,向縣令竇懷貞指證了王翰。竇懷貞思索良久,命人取了賞金給蔣會,又令他不可張揚,不可回逍遙樓,暫時先躲起來,這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事。
原來當真是傅臘在浮橋上撿到了王翰玉佩,當晚他先去找蘇貞,送了她一件特別的禮物,又來找蔣素素,向她炫耀玉佩。蔣素素聽聞好玉夜間能發光,二人便吹滅燈燭躲在被子中把玩那塊玉佩,當真有微弱光芒發出。正開心之時,忽聽到西廂那邊有動靜,本不想管它,蔣素素堅持要出去看看,瞬間就聽到她叫喊,傅臘趕出去時正見到一光著上身的男子衝出房門,瞬間翻牆而出。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舉燈到秦錦房中一看,才見她倒在床上,已經為人所殺。他大為恐慌,當即交代蔣素素次日一早再去報案,自己摸黑離開了秦家。回到家中才發現玉佩丟了,後來才知道玉佩被官府差役撿到,成為了關鍵證據,他和蔣素素生怕擔當殺人嫌疑,自然不敢多提半句。
王翰將王羽仙抱回逍遙樓房中,狄郊幾人跟了進來。王之渙道:「青鸞一直跟到逍遙樓來了。」王翰不屑地道:「隨她去。」又問道,「羽仙有沒有摔到?快讓老狄看看。」
辛漸道:「今晚出了這麼多事,明日官府必定要找上門來盤問,不如大伙兒先各去歇息,明日才好打起精神應付。」遂各自回房就寢。
一人取笑道:「也許這位小娘子看著瘦弱嬌小,其實卻比石頭還重呢,不如我來試試手。」當真走上前來,去接王翰手中板角。若真讓他接過去,立即就能發現門板的蹊蹺。王之渙忙上前攔住,道:「我妹子染的病非同小可,兵大哥還是小心點好。」那兵士聞言果然縮了手。
王羽仙笑道:「沒事。我不翻身下來,你們怎麼能讓謝瑤環親眼看到門板下面並無蹊蹺呢?」王翰道:「那你也該先招呼一聲,突如其來地嚇人一跳。」王羽仙柔聲道:「好啦,是我不對。」
李蒙先出去到院門向小沙彌交代事情,辛漸和狄郊趁二人說話間翻過院牆,沿甬道往西摸去。
進來房中,李蒙急急道:「適才有個人匆忙從書齋門前奔過,看見小沙彌大叫梨花院殺人了,讓他趕緊去告訴住持。那個人……」辛漸取下面巾,批上外袍,道:「是三兄弟中的老三。事情出了意外,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再說。」
辛漸道:「得罪了。」上前一步,掀起蔣會上身衣襟,蔣會驚道:「你做什麼?」還待掙扎,卻被差役執住手臂。辛漸道:「果然有剳青。」眾人圍上一瞧,卻見蔣會背上紋著一隻白額大虎,纖毫畢現,極是威武,佔據了整個上背。
然則這一切不過是推測,即使有傅臘從旁點頭作證,韋月將沒有明確的殺人動機,若是他矢口否認,又找不到實證,難以將他定罪。最關鍵的一點,他在城外教書,每月才回來一次,本月恰好是在蔣素素遇害的當天,那麼,秦錦遇害當晚他人並不在城中,這又作何解釋?
議論一番,還是不能全然肯定兇手就是那神秘的教書先生韋月將,遂決定等明日去向傅臘求證過再說。
王之渙見那竹弓竹箭做工甚是粗糙,箭羽不過是臨時到逍遙樓廚下找的家畜的翎毛,心中不由得很是打鼓,問道:「這把爛弓箭能用么?」辛漸道:「是爛了點,我臨時取後院的竹子做的,雖然難看了些,射得准就行。老狄,咱們走吧。」狄郊應了一聲。王翰忽然道:「等一等,還是我跟辛漸一道去吧。」
一行人出來,卻找不到馬車,大約已經被兵士驅走,只得摸黑往前走。誰也想不到在關鍵時刻竟是有史以來最殘酷的酷吏來俊臣的名字救了大家,一時無話可說。一直到再也見不到普救寺大門,才讓王羽仙站身下地,倒轉門板,解開繩索,放開裴昭先。
辛漸道:「呀,我知道了,老狄的意思是兇手是奔燈光去的。」狄郊點頭道:「正是。蔣會說過,蔣素素生性怕冷怕黑,晚上總要點燈,當時已是半夜,尋常人家早已經安歇就寢,蔣素素吹滅燈燭與傅臘躲在被子中玩弄阿翰的玉佩,秦家只有西廂房有燈,兇手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就是蔣素素的房間。」
明珪忙問道:「寺里可還有其他人在?」住持道:「使君進來時,貧僧已經下令將所有的香客外人都請出寺去。」明珪指著王翰道:「那他們幾個呢?」住持道:「他們……」
住持聽說李蒙等人又再次求見,忙迎了出來。當日這幾位少年公子花費重金租下書齋,卻又半途盡數離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多問,略作寒暄,便笑道:「書齋一直為這位小娘子留著,又添置了一些用品,各位這就去看看?」
等到裴昭先人完全固定在門板上,辛漸和李蒙一起將門板抬起來,掉了個面。裴昭先全身重量頓時落在繩索上,只覺得身子束緊,難受之極。他不知道他起初也是這樣被帶入普救寺的,只不過當時他中刀昏迷,感覺不到而已。
李蒙道:「而且咱們正被官府盯上,不能暴露面孔身份,要救的人又是刺客,這難度實在太大。要我說,那個李弄玉既然手下眾多,不如將裴昭先的下落告知她,讓她自己派人去救好了。」辛漸知道他習慣遇事縮頭,也不理睬,只道:「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敵,得想個完全的法子。」
明珪道:「哎呀,快回去叫人來!請謝制使來!叫河東縣令竇懷貞來!哎呀,病倒了病倒了!我今晚非要來什麼普救寺啊!」
傅臘提起筆來,往紙上橫著劃了數道,又豎著畫了豎道。李蒙道:「這是什麼?」招手叫道,「之渙,你來看看這是什麼啞謎?」
出來院門時正遇到數名兵士跟在老三身後,舉火執刃朝後院趕去。那老三急切之下並未留意到書齋出來的諸人,奔過去數步后忽又有所警覺,頓住腳步,回頭重重看了一眼,若不是兵士從旁催促,只怕他還要追過來仔細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