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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第一章

春天

——離奇消失的百科全書

第一章

「你好。」這位客人露出了笑容。
我還在世時,常幫著她們打理咖啡廳,煮些家常菜提供商業午餐,現在卻只能像這樣在一旁守護著她們,讓我落寞了好些日子,直到最近,總算稍稍習慣了。
藍子陪著聊了幾句,得知原來他剛到這附近工作不久,偶然問在路上看到我南人,又驚又喜。聽說他從二十來歲開始,就一直是我南人的歌迷。
「如果有考卷或通知單什麼的,記得拿出來喔。」
今天幸好阿青不在家,否則他和我南人一見面就鬥嘴,有時大清早就先吵上一頓。說來不怕見笑,附近鄰居都知道,這兩人一鬧起來,可是天翻地覆。要當搖滾歌手,體力可不能差,我南人多年來保持鍛鏈,至今寶刀未老;而身高一百八的阿青也曾加入足球隊,體能自是不遑多讓。這一老一少,一旦開打就是一場龍虎鬥,誰也沒法攔阻。打架的緣由,通常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真正的導火線另有其因。
「我前陣子參加了堀田先生領隊的旅行團……」
在這方偌小的院子里,種著梅樹和櫻樹。
「我說:什麼嘛!」
「我到家羅——!」響亮的聲音傳來。研人回來了。亞美和藍子笑著應了一聲,歡迎他回家。
「呃……我是阿青的哥哥—」

「是啊。」
「開水在那裡,點餐先看那邊的菜單,把想要的東西寫在這張便條紙上,順便留個名字,拿圖釘釘在那裡就好,做好了以後就會通知一聲嘍。」
藍子毅然決然地回答了「是」。
就是說呀。咱們家後頭就有間豆腐店,自己還做豆腐,實在說不過去。
有些顧客說是只想在咖啡廳里翻讀,建議我們兼營租書生意。考慮到這些愛書人雖然買不起昂貴的舊書,卻真的很想借來一讀,於是謹守家規的勘一便依照每本書的價值訂定了租閱費,好比每借一次五十圓或其他金額。
隨著亞美歡快的問候,古書店和咖啡廳同時開門營業了。咱們家這條巷子是通往車站的近路,大清早,來來往往的人還真不少。

「已經是上班時間了,不過九點到九點半可以休息一下。」
「我真不懂阿青哪來的女人緣!」
「或是我們向杉田太太買豆子,請她教我們作法?」
「可是,堀田先生從沒提過他結婚了!」
不過,再怎麼說,肚子里的孩子還是無辜的。花陽是我和勘一的頭一個曾孫,生下來的時候體重雖然有些輕,幸好還是健健康康的,全家人疼愛萬分。我南人嘴裏沒說,心裏可是很疼這兩個孫兒的。說也奇怪,這個標新立異、成天四處晃蕩的爺爺,花陽竟也尊敬得很。
雖說已過了這麼些年,亞美嫁進這個家還真難為她了。其實,亞美的娘家可是個好人家,當初極力反對女兒和阿紺結婚,十年過去,到現在依然斷絕往來。我在世時一直很希望兩家能夠言歸於好,無奈最主要的原因出在我南人身上。說來,還真對不起亞美這個孫媳婦哪。
初美嫂的身子愈來愈差,決定搬去和孩子一起住,只得擦眼抹淚地送走了愛貓。其實神社的院里也住著不少貓群,可初美嫂哭著央求佑圓兄,說什麼都不肯讓愛貓流落在外,於是佑圓兄就把班傑明送過來了。
那株梅樹下面還種著瑞香,櫻樹底下則是雪柳,花兒同樣美不勝收。家裡的院子雖是玲瓏小巧,倒也爭妍鬥豔,熱鬧極了。
「書架上有兩本我沒看過的百科全書哩。」
那位小姐一臉心急火燎地開口說:
「卡?什麼卡啊?」
整件事情就此落幕。如此天大的事,就這麼決定了?唉,雖說是我兒子,可搖滾歌手這一類人,未免太與眾不同了,真不曉得該說是佩服,還是悲哀才好。
亞美長長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過了中午,轉眼間就到了三點。
「先不談您對阿青有好感,還特地前來打招呼……,說來有些失禮,您和阿青應該根本沒約定要交往吧?」
勘一聽完哈哈大笑,「那還用說?憑你這張尊臉,哪比得上咱們家的阿青咧?」
店裡的客人愈來愈多,店門右邊的那條巷子和這一帶,也陸續出現了孩子們的身影,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研人抽出了一本上下顛倒擺放的書。是一本童書。這一排在最下面,放的都是些童書,方便孩子們自己拿出來看。
「瞧,沒吧?」
「是啊,就在九*九*藏*書那裡。」
「要什麼儘管說!」
一聽到阿青的名字出現,佑圓兄的動作登時僵住了。
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貓兒們也各自尋個好地方,悠閑地打起呵欠來,我南人也正在咖啡廳那裡喝咖啡讀報呢。
看來,又是一個和阿青糾纏不清的小姐了。佑圓兄繃著一張臉朝裡屋大喊:
「各位早安!」
「但是,一樣是蔥,烤蔥段很好吃,撒在湯里的蔥花卻半溫不熱的,不覺得很難吃嗎?」
哎呀!不好意思,佑圓兄,謝謝您幫忙招呼。
家裡的人早就習以為常了,還真算不清已經把多少位上門的小姐像這樣請回去了。
說來還望亞美別見怪,姿容妍麗的亞美一板起臉來,委實挺嚇人的。街坊鄰居都說,亞美生起氣來,遠比電影《黑道大哥的妻子們》里的女主角——知名女星岩下志麻,來得可怕多了。
「就是MTG的遊戲卡呀。」
「惡,看起來好難吃……」
堀田家吃飯的時候就像這樣,不時有人找另一個人講話,喧鬧得很。若是大家突然安靜下來,必然是所有人好巧不巧同時吃東西,而且,不曉得為什麼,十之八九都是一齊喝起味噌湯來呢。
公寓的所在位置,從前是一家專賣婦女日用品的「赤月雜貨鋪」。記不得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總有個二十年吧,赤月兄收掉雜貨鋪,蓋了公寓,改行當起房東來了。赤月兄嫌公寓冷冰冰的不好看,便沿著公寓牆邊擺上一整排盆栽,過了這麼些年,常春藤沿著牆面旋藤攀葉的,整片壁面除了幾扇窗子口以外,已是滿滿的綠意。
事有蹊蹺,可現下也無從追究起。倘若我有雙千里眼,事情就好辦了,可惜我辦得到的,頂多是讓沒了肉體的身子飄呀飄地,飄上高高的天空罷了。
「……什麼嘛……」
「阿青現在去夏威夷了,還要過一陣子才會回來。」
亞美看到那張簡介后,抬眼望向藍子,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
阿青說得沒錯。依我看,說句不客氣的,這位小姐的確像是愛鑽牛角尖的人。何況她來的時候連阿青出遠門了都不曉得,教人怎麼相信他們準備交往呢?阿青也常說,假如他真交了女朋友,一定會先向家裡報告的。這孩子看似一副弔兒郎當,遇上正經事可也一板一眼的。
「阿青應該只是告訴團員們,家裡經營一家名叫『東京BANDWAGON』的古書店,也兼營咖啡廳,如果恰巧到了附近,歡迎各位上門坐坐吧?」
原來是藍子哦。勘一頓時悶不吭聲,默默地夾起沾滿烏醋的海苔片,擱在白飯上裹起一口送進了嘴裏。漫不經心的藍子老是鬧出這種紕漏來,真讓人傷腦筋哪。
這倒是個好主意。做生意就該魚水相幫,敦親睦鄰才是長久之道。
「你要找阿青?」
「爸爸,您小聲些。」
玻璃拉門推開聲喀啦喀啦地傳來,對面的榻榻米店開門做生意了。常本兄開了門后就往這裏走來,朝勘一和佑圓兄道早:
「你拜託阿青幫忙買了什麼?」
那位小姐吃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當然,這是用來騙人的老招數了。亞美不慌不忙,正了正坐姿,鐵寒著臉朝她欠身致意。
那位小姐的肩頭似乎有些顫抖,真可憐。一直板著臉的亞美大概也演累了,心想到這裏應該能解除警報了,嚴峻的表情跟著放鬆下來。阿紺也鬆了口氣,正準備再婉言勸慰幾句時,突然傳來低低的一句:
舉凡映入她眼裡的一疊疊書冊,盡皆難逃被她或踢或扔的厄運。就連平時一旦動怒,即便是天皇老子照樣開罵的勘一,也被這陣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駭得目瞪口呆。
櫻花的樹榦雖長在咱們家的院子里,可枝葉卻攀出了低矮的圍牆,粉紅的花瓣都飄到兩間屋子外的鄰家了。一年當中,也唯有這個季節,附近的巷弄全染上一片淡淡的粉紅,彷彿罩著一層朦朧的薄紗。
由古書店往裡屋走,便是鋪著榻榻米的客廳,中央擺著一張櫸木的原木桌,聽說是從大正時代遺留下來的。不消說,這張矮腳飯桌堅固得很,可也重得要命,每逢打掃時要搬動,總得費上好一番氣力。
「什麼太太嘛!他從頭到尾連一個字也沒提過!滿嘴甜言蜜語到頭來居然是這樣?我到底招誰惹誰了!說什麼歷代傳承、引以自豪的商家,所謂的商家,難道——」話沒說完https://read.99csw.com,那位小姐已朝古書店狂奔過去,開口怒吼:「難道就是這家破破爛爛的古書店?這什麼鬼東西嘛!」
話說回來,我南人三天兩頭老往外跑,也許是刻意少和阿青打照面,讓阿青在家裡能過得自在舒坦一些。說來還真巧,每逢我南人出門晃游的那幾天,多半是阿青沒帶團,待在家裡的那一陣子。我南人明白,阿青的身世,使他比別人更加珍惜闔家和樂的時光,因此盡量不打照面,這可以說是一種父愛的表現。
「知道了——」
「唔,是啊。」
「她才沒這樣說!」
佑圓兄不愧是當過主祭的人,待人和笑容都很親切。年輕的女客向佑圓兄欠身致謝,佑圓兄也回了個燦爛的笑臉。
阿紺一頭霧水地趿上拖鞋,走去看了書架,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她們兩人只差一歲。藍子的性格,說好聽些是穩重文靜,講白了是大而化之,拿現在年輕人的用詞叫傻大姐。精明幹練又開朗活潑的亞美,和冒些傻氣的藍子,可以說是一見如故,像姐妹般親密。她們在先後生下了花陽和研人之後,更是有聊不完的媽媽經,湊在一起時總是開心地談天說地。藍子和亞美同樣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瞧著兩位美人在店裡張羅忙呼的模樣,真是賞心悅目。
「您說了什麼嗎?」
「請問這裡是堀田青先生的府上嗎?」
「他是我的歌迷,叫阿健,不久前還是個流浪漢喲——」
「啊,皮包皮包!」阿紺拿起那位小姐的皮包,慌慌張張地在她身後追趕。
「那就努力生個可愛的小baby喲——」
是誰來了呢?我南人揚起手來大聲招呼,有個人隨即在店門口欠身問候。我南人用手比了比,要他坐到自己身旁。
「是我。」
「嗨——」
「不好意思,我想您也看得出來,阿青挺有女人緣的,家裡常有像您這樣的小姐上門找人。那傢伙其實也沒什麼惡意。您不妨聽我的勸,趕快對那種不老實的男人死了心,好吧?既然您特地跑了一趟,不如順便喝杯咖啡……」
一早就等在門口的顧客,多半是那幾位我也相熟的老人家,另外有些客人待會兒要趕去公司上班,也有幾個揉著惺忪睡眼的學生。
花陽和研人提著書包走出玄關,向藍子、亞美和勘一喊聲上學去了,便與來接他們的同學們一起走向學校。
咦,我怎麼覺得佑圓兄的眼神閃過了一抹色眯眯呢?該不會是我眼花吧。
同為女人,聽到這番話,真忍不住想朝他腦門敲上一記爆栗;可仔細想想,阿青說的也不無道理。
「進門那個架子的最下面。」
想必他也曾熱中於搖滾樂吧。店裡常有搖滾樂界的人士專程造訪,真感謝大家對他的愛護。我這兒子雖不成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做的音樂確實廣受喜愛。
藍子獨自生下花陽,一個人撫養她長大。近來稱這樣的女性叫單親媽媽吧。
這年頭不曉得怎麼了,發生了不少傷害孩子們的事件,實在令人心疼。幾天前小學也發了通知書回來,提醒家長附近出現了變態人士。聽說花陽的同學還突然被人抓住手,險些給拖進車裡去了。真希望這附近能常保安寧,怕只怕天不從人願。
那位小姐說到這裏,阿紺揚起右掌攔住了她的話:
阿紺訕笑著挖苦爺爺,但勘一仍是困惑地悶哼著,沒做回應。我真想幫勘一作證:你爺爺可還沒犯迷糊,書架上確實有那兩本百科全書!無奈的是,勘一身為丈夫,卻聽不見我的聲音,真教人泄氣。
「是呀。啊,爺爺,那是烏醋!」
藍子送了咖啡過來。
「沒看到啊。」
「烏醋?不早說!我已經淋在海苔上面了啦!」
「太爺爺,您看到的時候擺在這裏嗎?」
「奇異筆擺到哪去了啦?」
這家咖啡廳開張到現在有六年了。原先只是想,既然咖啡廳已經營業,不如古書店也同時開門,沒料到竟帶來不少生意。一些上班族經過時,常順手買本擺在店門口的五十圓、一百圓的口袋書,以便稍後搭電車時打發時間,這筆營收還真不容小覦。
研人在穿搭上自有一套講究,兒童書包只在一、二年級時背過,現在上學時拎的是一隻我南人用過的皮革提包,已經舊得褪了色,連我看了都覺得破爛,可研人卻是愛得緊,只得由著他去了。
事後,任憑勘一和我再三逼九-九-藏-書問,藍子始終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這股硬脾氣,大概也是堀田家的遺傳吧。
「久等了。」方才那位小姐正坐在客廳的餐桌旁。阿紺和亞美一起走進來,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喲,有位生面孔的客人上門了。不巧藍子和亞美都在櫃檯里忙活著,沒留意客人進到店裡了。只見這位年輕的女客抱著一隻大提包,猶豫著該不該徑自坐在空位子上。
「嗯?」
咱們家出了玄關大門,往右拐有條巷子,隔著巷子的右邊是榻榻米店的常本家,左方是一棟叫做「赤月庄」的公寓。
研人大概是聽了太爺爺和爸爸的交談,想來一采究竟。他蹲下來細看書架。
至於我南人的妻子秋實,雖不曉得她心裏是怎麼想的,仍是把阿青視若己出,給這三個孩子一樣多的母愛。這麼好的媳婦,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讓人痛心的是,秋實在五年前突然生病過世了。我一直期待著能在黃泉路上見她一面,可或許身為媳婦的,總不想到了冥界還得遇上婆婆吧。
我這兒子雖沒惡意,可說話從來不懂得拿捏輕重。只見那位客人也難為情地笑著抓抓頭。
換句話說,阿青和藍子、阿紺的母親不是同一個人。我南人從沒透露他的外遇對象是誰,只說她在生下阿青之後,就不知去向了。我不忍心阿青連親娘都沒見過,也擔心往後不知道會掀出什麼麻煩來,早前曾囑咐我南人得尋出個下落才好,現在不曉得找得怎麼樣了。儘管有這麼一層緣由,可藍子、阿紺和阿青這三個孩子,簡直比親姐弟還要親。
「怎麼可能,就在那裡!」
早些時候提過,我這兒子的職業是搖滾歌手。他待在家裡的時候,多半像那樣享受咖啡,或是抱著吉他大聲彈奏,要不就是逗弄睡著的貓咪,幾乎就和賦閑在家的老人沒兩樣。
喲,不會吧,再怎麼想都很難吃。唉,勘一對孫女就是沒轍。
「不打緊、不打緊——。阿健從人生的谷底力爭上遊,現在可是個有正當差事的人啦,對吧——?」
春暖花香的時節已過了大半,一個四月底的早晨。
好了,眼下該拿這位小姐怎麼好呢?
關於這點,阿青自有一套說詞:
「沒有啊?」
「爺爺!請別拿奇異筆在瓶身直接寫上『烏醋』!」
「導遊是我的工作,當然得儘力擠出最迷人的笑容,讓客人留下美好的回憶,免不了也得灌灌幾句迷湯,這都是為了多培養一些忠實客戶嘛。不過呢,像那種會在旅途中愛上導遊的女人,一定屬於孤獨又愛鑽牛角尖的類型,不管是對我或是對公司都是個威脅,我一眼就能看出苗頭不對,絕不會和那種人交往的。以後就算有女人跑來家裡,宣稱她和我已經私訂終身還是什麼的,肯定是個危險萬分的人物,你們得快快趕走她才行!」
「早啊。天氣不錯。」
「怪了?」
每天早晨和傍晚,看著這些朝氣蓬勃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經過,真讓人心情愉悅,不由得嘴角上揚呢。
「阿青叔叔明天就回來了吧?」
一陣趿著拖鞋走路的聲音傳來,研人也跟著來到店裡了。
話說,佑圓兄也真是的。虧他是信奉神道的主祭,怎瞧不見我還待在人間呢?別說沒瞧見了,他甚至還在我的葬禮上,一臉肅穆地說「幸嫂已經去西方極樂凈土了」——那不是佛教的講法嗎?

「等等,請先別急著高興。」
噸位傲人的勘一,照例威嚴十足地端坐在上位,我南人和父親隔著飯桌相對而坐。坐在勘一右手邊的是花陽和研人兩個孩子,阿紺、亞美和藍子則一同坐在檐廊的那側。阿青平常也和孩子們坐一起,這星期帶團去夏威夷了。牆上的月曆在明天的日期上畫了圈,一旁還標著「青回國」三個字。研人扒了一大口飯,嘴頰塞得鼓鼓的,笑眯了眼睛望著月曆。
「做豆腐?聽說不好做哦?」
「是啊。」
父女倆對看了幾秒以後,我南人又說:
「不寫上去鬼才曉得這是啥!到底是誰乾的好事?是誰把烏醋裝到和醬油瓶一模一樣的瓶子里啦!」
「在矮櫃正中央的那個抽屜。」
「這什麼爛書啦!滾開!」
「不如請杉田太太幫我們特製獨家的豆腐?」
那位小姐霍然站起身來,一頭髮絲甩得散亂,阿紺和亞美被嚇得往後彈開。
勘一說得沒錯。佑圓兄卻鬧小孩脾氣,氣得嘟起了嘴。我聽人家read.99csw.com說,佑圓兄年輕時頗受姑娘們青睞。這位神社的老主祭,該不會還巴望著走桃花運吧?
「品相挺新的嘛。」勘一皺著眉頭看著百科全書,「是阿紺收購的嗎?」
到了這時候,勘一才總算想起這件事,問了阿紺:

「我是堀田青的妻子亞美。請多指教。」
「要去上工了喔——?」我南人的聲音十分獨特,高亢尖利還帶點沙啞,偏又是個天生的大嗓門,即便沒提高音量,也時常引來側目。
「哼,人世間為什麼那麼不公平呢?」
「事實上,坐在我旁邊的是阿青的太太。」
嗯,確實有些不尋常。勘一和阿紺絕不可能會把書顛倒放置;若說是顧客錯放的,會上古書店的都是些愛書人,應該不會這麼做。
「原來如此。」阿紺平靜地應聲。
春天一到,簡直就像歌里唱的一樣,花兒一朵跟著一朵綻放,真是目不暇給。
勘一無可奈何地搖著頭,開始收拾被扔得滿地都是的書籍了。他一面整理,琢磨著手上的書該放回哪裡。儘管他各方面都還很硬朗,畢竟是快八十的人了,記性愈來愈不靈光,只怕他自己也有些氣惱吧。
班傑明「喵」了一聲。佑圓兄一把抱起班傑明,跨步上了勘一端坐的帳台旁。
「花陽,味噌湯里的蔥花也要全部吃掉才行哦!」
「早安!」
「你最近有沒有收購百科全書?」
咱們家裡還有原先也是鄰居飼養的玉三郎、娜拉,以及阿凹,這回再加上班傑明,這四隻貓就這麼在家裡悠哉遊盪。
「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早上七點多。拉門才剛喀啦啦地推開,門前已經等著十來位老顧客,道早聲此起彼落。
「請問……」
勘一納悶地把百科全書放回書架,先著手整理散了一地的書本。大概是打算稍後再找阿紺問問吧。只是,不出所料,等他整理停當以後,早把那兩本百科全書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位小姐,這裏全都是自個兒來的喔!」
「百科全書?」
古書店由勘一和阿紺掌持,包括顧店、收購和上架也都由兩人分工合作。勘一把手上的百科全書翻來倒去地檢查,卻沒找到標價。這裏賣的每一本書,書的最後一頁都浮貼著價格標籤,上面有咱們的店名。
「花陽也會帶這張回來吧?」
阿紺朝月曆那邊偷瞄了一眼,不知道是誰早已收了起來。嗯,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早安。」
「哎,我看乾脆我來幫你寫吧!」
「老人會那邊也提了,希望趕快排出輪值表。我看不如咱們明天就別起臂章開始巡邏,你看怎樣?」
「……變態老頭……」
「遇見我南人先生以後,讓我回憶起當年的熱血沸騰。」他笑著說。
「可是,這樣對杉田太太過意不去吧。」
當花陽學校的活動需要父親出席時,便由我南人爺爺,或是阿紺舅舅、阿青舅舅參加,有時連勘一太爺爺也可充上一角。家裡有這麼些個男人,不愁沒人去。
「爺爺,拜託,您可別鬧糊塗哦?」
「我雖不住這,可也差不多是這家的人了。」
「她這個年齡,開始有些自己的想法了吧?」
「我想找堀田青先生。」
過了九點,晨間的熱鬧便告一段落,周遭恢復了平時的寧靜。
臨離開前,她被幾本書給絆了腳,又是一把抓起往旁扔開。佑圓兄上前試圖攔阻,順便想拉她起身,豈料她又破口大罵:「你這變態老頭別碰我!死變態禿子少從我背後噴熱氣!這種鬼地方,我這輩子再也不會來了啦!」
那位小姐輕輕地點了頭。
「早啊!」
唉,這孩子又口無遮攔了,這種事怎好大聲嚷嚷。
「幹啥發起牢騷?」
一般來說,事態演變至此,找上門的小姐多半就打道回府了。
「是哦——」這位客人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看起來和我南人的年齡相當,容貌溫和,透著一股滄桑。
這一帶,向來都由居民每晚輪流出來提醒街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大概是有人提議白天也開始排班守望相助吧。
遭到阿紺的直言指摘,那位小姐頓時啞口無言。
她說的是位在二丁目的染布手工藝品店「樵也之」的阿圍嫂吧。對了,我也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待會去探望探望。她比我還小十歲,應該一切安好。
咦,阿紺說的沒錯。我早上親眼看到的那兩本百科全書,全都不見蹤影了。勘一歪著頭,狐疑地悶哼一聲。https://read•99csw•com
父親之友會哦。的確有些棘手。
哎,這位小姐的性子還真烈哪。這種事雖已屢見不鮮,想想真是辛苦亞美了。我還在世時,把這些上門的小姐請回去可是我的職責,亞美也不是甘願接下這份苦差事的。
每天早上,堀田家的餐桌總是鬧哄哄的。
「好像沒想像中那麼難。只要別太講究形狀,作法似乎挺簡單的,味道也不錯。『樵也之』那裡的奶奶上回跟我提過。」
「裝烏醋的瓶子昨天摔破了,所以我拿了別的瓶子來裝。」
「老常,來得正好!我們正在談白天巡守的事。」
「阿青叔叔說會幫我從夏威夷帶海外版的卡回來。」
「研人啊——,爺爺問你——,MTG是什麼啊——?」
勘一蹲了下來,審視著店門邊角落那座書架的最下層。他放下了抱在手裡的舊書,費力地從書架里取出了一本百科全書。
研人歪了歪小腦瓜,把書轉正了插回書架上。
「這是啥啊?」
「太太?」
原因是,藍子沒有丈夫。她既沒守寡,也不是離婚了,家裡沒人知道花陽的父親是誰。
話說回來,瞧這一個個孩子多麼活潑可愛呀。但願我能守護他們平安長大。
對了,上回佑圓兄又帶來了一隻貓,名叫班傑明,原本是住在二丁目的初美嫂養的貓。
這件事實在有些古怪。難道我也老糊塗了?可人都已經死了,總不會愈來愈健忘吧。
「大哥好!」
「對了,老勘,上次里民大會時不是有人提議嗎?就是白天巡邏的事。」
定睛一瞧,百科全書總共有兩冊,是由大型出版社出版的,分別是從「あ~」和「な~」開頭的,而且也都有書盒。
佑圓兄愣得嘴巴大開,半晌都沒闔上。在他後方的勘一也瞪大了眼睛,目送那位小姐離去。
藍子和亞美坐在櫃檯邊稍事休息,我也跟著在旁邊坐了下來——讓我陪你們坐一坐吧。
但凡有女人緣的男性,佑圓兄絕不給好臉色。虧他是神社的主祭,還真小肚雞腸哪。
「她還說你是色眯眯的禿子哩!」
女人家和孩子們忙著把白飯、味噌湯、油菜花拌芝麻醬、燉馬鈐薯和昆布、荷包蛋、海苔片、豆腐、魩仔魚和醬菜一一端上桌。大夥入座后,齊聲喊了句「開動了」。
現在是晚上七點半,堀田家吃晚飯的時間。比起一般家庭算是有些遲了,但盡量全家一起開動吃飯是堀田家的家規。古書店和咖啡廳都是約莫七點打烊,只有這個時間大家才能好整以暇地用餐。
「在哪?」
事情發生在藍子大學畢業前夕。家裡得知她懷孕的時候,全慌成了一團;最該震怒的父親我南人,反倒心平氣和地用一貫尖高沙啞的聲音問她:
「唔,挺有洋味的,這樣吃也不錯嘛。」
老實說,阿青是我南人的私生子。
「這是您府上嗎?」
那位年輕小姐正要在櫃檯寫下餐點時,冷不防從肩頭伸來一隻佑圓兄的手。
落英繽紛儘管別有風情,隨著時序入秋,換成了落葉簌簌,常會堵住蓄接雨水的檐溝,徒增不少困擾。這一帶的人情味雖濃,最近這類問題仍會引來鄰人的抱怨。所幸左鄰右舍都是些老街坊,早在祖父那一代就是好鄰居了。草木的花開花謝,大夥都當是天經地義,連掉葉子也說是季節嬗遞的自然美景。
「咦?」怎麼了?他好像發現了什麼異狀。
「怪了,品相還這麼新,卻只有兩本。」
研人從提包里掏出了幾枚紙張后,徑自進屋去了。瞧著都是一些學校的通知單,比方「保健室通訊」之類的,其中還有一張是「父親之友會」的簡介。應該是學童的父親們參加的聚會吧。
這回輪到勘一起身去了店裡。阿紺也跟了過去。
「這是我女兒——」
「我想試試看自己做豆腐。」
「在那趟旅行中,堀田先生和我說好要交往了,所以想先來向各位問個好……」
正搬開了一大落舊雜誌的是和勘一自小一塊長大的佑圓兄。他是這附近神社的主祭,後來讓兒子繼承了這項家業,自己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加上了常本兄,三個男人聊得更是起勁。
「喂!有客人要找阿青那臭小子!」
常本家的榻榻米店在這裏已經經營了三代。我記得現任店主的常本幸司,約莫比勘一少上十歲左右,如今是多大歲數呢?有陣子他老是感嘆,這家店大概到他這第三代傳人手上就要關門大吉了,後來聽說二兒子辭了公司,回來繼承家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