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的名字呢——叫做槙野鈴美。這名字有點特別，所以我還有印象羅——」

藍子面向美鈴小姐，深深地伏在榻榻米上。

「獻給我的唯一。感謝一路支持。……這是？」

「這是教授送給師母的書。教授把自己的第一本學術著作當成禮物，送給一直陪著他吃苦的師母。」

「奶奶。」那一夜，已是上周的事了。鈴美小姐已經回到自己家，佛堂重又空了下來。

藍子上去二樓，拿了一件東西下來。是一本厚厚的舊書，看起來像是學術著作。

「您來客廳嘛！」

鈴美小姐又輕輕點了頭。

「這女孩還真特別哪。」

「嗯？」

「嗯，沒事的。阿青已經把事情的始末說給她聽了。結果花陽覺得鈴美小姐像個女間諜一樣，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很高興有了這個姐姐。她們兩個好像很合得來喔。」

「姐姐當初做了這個決定，爺爺也很清楚姐姐的個性吧？現在才生氣也無濟於事呀。我想，她絕不是以隨隨便便的心情，和對方在一起的。」

「就是說啊。她還說，順道學學怎麼當個好太太，可是奶奶和媽媽都不在了，只靠姐姐和亞美這兩個，有辦法教她嗎？」

「是你啊，啥事？」

「不要緊的，」藍子微笑著說，「其實我也是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下，畫下那幾筆的。聽到你父親過世的消息后，我明知自己沒資格去弔祭，還是去參加了告別式，回來后成天魂不守舍，不知不覺中，就畫起了那幅畫……。不過，多虧你動了手，我這才……該怎麼說呢，我也說不上來。」一說到這裏，藍子的眼中泛起淚光，「我才該向你道歉。這本書，是我硬向你父親要來的。若說一切怪當時年輕氣盛，只怕你聽了會生氣，可是那個時候，我很想要個東西當作見證。」

「嗯，奶奶不用操心。不過這麼一來，家裡又要熱鬧羅。」

「家父在臨走前告訴我：你可能有個妹妹。」

阿紺坐在佛翕前面喚了我。

「我實在太驚訝了。因為家父雖然個性溫文，但做事一板一眼，十分嚴謹。他對我說，你不必特地去找她，不過，假如有一天，妹妹真的出現了，希望你能夠接納她，並且默默承受相關的一切。」

聽說脇坂家有親戚在葉山經營旅館，說是孩子可以儘管住在那邊，到海水浴場玩個夠。亞美的母親好像還在卧床靜養，不過脇坂先生和修平願意輪流去那邊陪這兩個小孩。

「乖，好久沒說上話嘍。」

勘一咕噥幾聲，望向美鈴小姐。美鈴小姐一直把臉垂得低低的。阿青則緊抿著嘴唇。

「好啊。」

她一個人待在房裡時，總是露出九_九_藏_書有些落寞的神情，竟有這層苦衷。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在瞞騙大家，其實心裏很苦吧。她不叫美鈴，而是鈴美，這兩個名字都很可愛呢。

「說得也是。」

阿紺點了頭，「我認為，時機應該成熟了。」

我南人睜開眼睛，緩緩地點了頭，「那個教授的名字，我一直記得喲——。那個時候，我曾猜過會不會是槙野教授呢？所以稍微調查了他的背景。他有太太也有小孩，小孩那時大概十歲左右。那孩子是他有些年紀了才生下的，聽說寶貝得很喲——」

「您看版權頁那邊。」

鈴美小姐正想解釋，藍子攔住沒讓她往下說，「那幅圖，畫的是鈴美小姐的爸爸。我才畫了一點點。看在別人的眼裡，只是一幅普通的人物素描，可是鈴美小姐一眼就看出來了。」

「就是花陽的父親是誰。」

「我直接講結論，花陽的父親是槙野春雄先生，也就是姐姐以前的大學教授。」

「我去M大學調查過羅——。結果呢，國文系沒有牧原美鈴這個學生，倒是有槙野鈐美這個人……。這些事，是從槙野春雄先生的妹妹，井口聰子女士那裡打聽到的喲——」

亞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勘一也立時打直了腰桿，藍子則凝視著阿紺。

「怎麼了？」

「我回想了當時的情況，獨自一個人的只有我和鈴美小姐而已。如果當時在書庫里的是鈴美小姐，她可以趁爺爺走回主屋喊我時，馬上溜出書庫，從廂房那邊繞去廁所再過來。鈴美小姐回來書庫的時候，不是氣喘吁吁的嗎？」

我南人挺清楚自己的缺點嘛。嗯，到底有什麼事要講呢？

一片靜默中，我南人忽然開口講話：「從整件事的結論來講，阿青以後在老婆面前，大概一樣抬不起頭吧——。依我看，你還是少惹鈴美生氣比較好哦——」

「怎麼樣？由我來說嗎？」阿紺問了我南人。

這幾天沒發生什麼怪事，重回往常的太平日子。花陽和研人忙著規畫暑假上哪玩。不久，傳來了好消息，他們今年能去葉山的海邊盡情戲水。

鈴美小姐點點頭，「家母時常拿給我看。她說，這是家父寫給她的唯一一封情書。家母說這事的時候，臉上總是充滿幸福的喜悅。」

「唔，我早前就猜著大抵是這麼回事啦！」

她這可憐的模樣，自然只有我一個人瞧見了。我真想把這事告訴阿紺，無奈佛堂現在成了美鈴小姐的房間，我沒法和阿紺講上話。

今天，美鈴小姐照舊在整理書庫。製作數目可是一樁大工程，到現在，咱們店裡還沒一份完整的庫藏清單呢。現下既然read.99csw.com有美鈴小姐樂意幫忙，勘一便托她把還沒登錄上去的古書揀選出來。

「真的呀？」

阿紺忽然正襟危坐。藍子見狀，不禁皺起眉頭來。

勘一翻開版權頁，眾人紛紛探前端詳。我也從上面瞄了一眼，好像瞧見了幾個手寫的字。

阿青接著往下說：「鈴美說什麼都不肯相信。她說，爸爸是如此深愛著媽媽，怎會把向媽媽示愛的禮物，送給了其他人呢？我想，她應該是不容許父母之間多了第三者吧。她堅稱那本書一定是被那個女人強行索走的……。我一直跟她解釋，藍姐不是那種女人，可她還是聽不進去。」

「你爸爸告訴你，他把這本書送給我了？」

「是的。」

他隨手拿起一把團扇猛漏風。

「所以，你住進來，就是為了找這本書。」

「牧原鈴美，槙野美鈴……發音很像吧——？老爹——」

鈴美小姐移膝後退，面向藍子雙手平伏，額頭都快貼到榻榻米上了，「對不起！」

「現在還給你。真的非常抱歉。」

勘一輕輕地揚起手，擱在美鈴小姐，喔不，是鈴美小姐的頭上，疼惜地摩挲著。

「然後咧？別賣關子啦，快講！」

「她看來應該挺有天分的，沒問題的。先不說那個，阿紺……」

咦，連我南人也在客廳，真稀奇哪。緊接著是藍子、亞美，還有阿青跟美鈴小姐也接連來到了客廳。

「爺爺。」阿紺喚了書齋里的勘一。

阿紺思考了片刻，點頭表示明白了。

阿紺點點頭，「那位槙野先生，絕不是一個輕浮的人。據說，他頗受學生和學校的信賴，是個好老師；而且，似乎也是個好先生、好爸爸。聽起來不像是個玩世不恭，會隨便和學生上床的人。我想，他應該也做了相當的覺悟，才和姐姐在一起的。也許，他是真心愛著姐姐的。」

「嗯，有道理……說得也是。不過，她應該沒事的，這是她做的決定。」

「那，把畫割開，是為了什麼？」阿紺發問。

如同往常，古書店那邊由勘一坐鎮，咖啡廳由亞美看店，阿紺出門了，阿青和藍子則帶著花陽跟研人去買東西了。

「我忍不住問了父親：證據呢？我要知道，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爸爸愛上了媽媽以外的女人。家父聽了，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告訴他，假如不說出對方的姓名或其他線索，我不相read.99csw.com信真有此事！」

藍子露出溫柔的微笑，把鈴美小姐扶起來，「是書吧？你在找那本書吧？」

鈴美小姐當時完全無法置信。

「混帳！」勘一大聲咆哮，「要是他對咱們藍子根本沒意思，那還了得！還有，你從方才羅唆了半天，到底是在講給誰聽啊？」

勘一不情願地起身，嘴裏叨念著：講就講，幹嘛還要去那裡，麻煩死了啦……。

「不好意思，我插個話！」鈴美小姐趕緊補充，「我是真的喜歡上阿青了。這和那件事真的完全不相關。雖然，從我得知那件事以後，曾經苦惱了一陣子，也想過要和他分手；可是，我後來還是想嫁給他，這個想法到現在都沒有改變，是真的！」

「藍子呢，要不要緊？我想，那本書其實是教授送給她的。這孩子不會硬搶東西的。」

「教授？」勘一瞪大了眼睛，「教授是……學校的老師？教書的？」

「現在，我想把姐姐隱瞞多年的事說出來，可以嗎？」

「我們回來羅——」

很快地，又過了三天。

美鈴小姐從書庫里出來廠。大概是想歇息一下吧。只見她走進廚房，倒了麥茶喝下，嘆了一聲。

「哦，你是說……」

「花陽沒不開心嗎？」

「一點沒錯！每次瞧見亞美把來找阿青的女孩趕走時的兇狠模樣，我都快嚇得尿褲子啦！」

「姐姐和一個有妻有女的教授相愛，懷了孩子，她選擇生下來自己撫養，一路努力到現在。我雖不曉得他們當初是怎麼談的，可以確定的是，姐姐很愛那位教授，並將兩人愛的結晶——花陽，小心翼翼地呵護長大。她沒有造成對方的困擾，或許連有孩子的事，也根本沒讓對方知道。甚至說不定，他們只結合了那麼一次而已。」

於是，她才問出了藍子的名字以及住處。

「對不起！」

「話是沒錯啦……」

眼看著又要哭出來的鈴美小姐也點頭附和，「……看到那幅畫的剎那，我腦中轟地一片空白。等我回過神來以後，已經做出那種事了……」

藍子朝她點了頭，告訴她：「等一下下喔。」

只見美鈴小姐往一落落書堆里東翻西找。也許，她真是在整理書目吧。

「鈴美小姐說她想到古書店正式學習。」

「也是吧。總之，事情有了圓滿的收場。經過這件事，藍子這小孩應該又長大一些了。」

「爺爺，您先把話聽完再發飆也不遲。何況，就算要罵人，也找不到對象了。」

不管怎麼說，家裡又多了個成員，真好。看來，往後又有更多開心的事嘍。

嗯，不知幾時能瞧見阿青當新郎官的模樣呢？

「幹啥？」

「真是太幸運羅！」花陽笑read.99csw.com嘻嘻地說。

美鈴小姐倏然抬起頭，迸出這句話。那張可愛的臉蛋早就哭花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你認為，有必要現在說出來，是嗎？」藍子問道。

美鈴小姐似乎已經完全融入這個吵吵鬧鬧的大家庭了。她來到這裏的初衷，就是喜歡待在古書堆里，所以多數時間都是幫忙古書店這邊的工作。畢竟家裡幾乎每個角落全堆滿了書，光要整理這些就不輕鬆呢。沒想到美鈴小姐卻非常開心地接下了這項任務，這讓勘一和阿紺相當喜出望外。

「你不覺得，花陽和美鈴，兩個長得有點像嗎？比方她們的眼睛啦、鼻子啦。」

勘一把書接了過來，眯起眼睛端詳，「《江戶漢學與近代及現代小說》槙野……這不是鈴美小姐的父親寫的書嗎？」

說到這裏，阿青歉疚地看著藍子，「我沒料到，她居然真的跑來找書了。我曾跟她講過，只要用個化名，說是要上門來嫁給我的，我們家的人一定覺得很有意思，保證會讓她住下來的。……我是當玩笑話說給她聽的，沒想到她竟然當真了。」阿青也向藍子低頭，說聲抱歉。

「她早就是個大嬸了啦……咦，結束了喔？」

大家輕輕地笑了。亞美打趣地說：「爸爸，您說阿青『一樣抬不起頭』，意思是我很兇悍羅？」

亞美喃喃念著「槙野鈴美」這個名字。

阿紺無奈地笑了笑，朝小銅磬敲了一下。

自從美鈴小姐來了以後，他就變得沒精打採的，實在教人懷疑這兩個真是一對情侶嗎？就連我也沒瞧過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模樣。所以，我最近總是牢牢地跟著美鈴小姐。噢，請千萬別誤會，美鈴小姐確實是個好女孩喲，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嗯。不久后，又有人會來住這個房間了喔。」

「沒人懷疑這點啦。……只是，你跑來咱們家，應該有你的目的吧？不是要懷疑你，不過，小偷入侵書庫，還有藍子的畫被割，這兩件事……」

「槙野春雄先生，已經離開人世了。就在三個禮拜前。」

「這樣嗎……」藍子嚅囁著，眼神落向桌上。片刻過後，她抬起頭來，毅然決然地注視阿紺，「我已經下定決心，這輩子絕不說出他是誰；不過，如果阿紺想要告訴大家，我不會阻止的。」

「哼！誰看不出來？」勘一悶哼一聲，接著說，「……那，這些事，以前就算想查也無從查起，現在忽然找到了線索……我南人，是你嗎？」

「我看呢——」

喔，是花陽他們回來了。美鈴小姐也從書堆里抬起頭來，離開房間了。她的舉動雖讓有些介意，可又說不上有什麼問題。

「書？」大家無不感到九-九-藏-書驚訝。

亞美和勘一都大為震驚，但是我南人和阿青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訝異的神色。他們兩個，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我南人抱著胳臂，閉著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咱們家也得出個人手，看是阿青或美鈴小姐都可以去吧。總不能把兩個小蘿蔔頭全扔給脇坂先生他們帶。」

「啥意思？」

鈴美小姐一直哭個不停。藍子溫柔地撫著她的背，亞美遞了手帕給她。家裡的男人幫不上忙，只好抽抽煙、喝喝麥茶。只有阿青，握著鈴美小姐的手。

「好吧——。讓我來說的話，只怕大家會愈聽愈迷糊羅——」

「鈴美和我，是偶然問認識的。」阿青接下去說，「我們的認識，真的是巧合。差不多一年前吧，透過她的朋友介紹的。我打算找一天讓她和大家見面，結果一直拖著沒帶她來。後來，她從父親口中聽到了那件事，由藍姐的姓氏和店名，赫然發現我是她弟弟。我聽了也嚇一大跳。」

原來如此，所以書上才會留下了那些字跡。

「臭傢伙！竟然對自己的學生下手！」勘一整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我有些話想講。」

在場的人一片悄無聲息。

勘一這番話，終於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了。

還有一個人也讓我掛心——阿青。

是的，結束了，辛苦你了。

「為啥大家都來了？要開家庭會議？」勘一重重地坐了下來，「今天晚上真悶熱哩！」

好半晌，鈴美小姐終於平靜下來，這才說了前頭的那句話。

美鈴小姐離開了廚房，爬上二樓。我以為她想去整理放在二樓的書，卻見她走進藍子和花陽的房間了。當然，房裡只要有空位也都堆滿了書，但現在房裡沒人，挑這時候進去，未免不大恰當。

就在那天晚上。

只是，有件事教人有點擔心。我老覺得美鈴小姐的心情有些沮喪。她在大家面前總是表現得活力十足，可是獨自回到房裡以後，卻總是唉聲嘆氣的，有時候還會偷偷抹淚呢。

「唔？」

藍子拿起那本書，擱在榻榻米上，輕輕地推還給鈴美小姐。

沒有人開口說話，只聽到美鈴小姐發出的聲音。她在哭。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她的手上。

阿紺點頭，介面道：「關於這兩件事，我也調查過了。事情發生的那天，茅野先生不是剛好也在嗎？他回去后打了電話給我，說他想了很久，應該是當時在家的人做的。所以呢……」

勘一銳眼瞪視著阿紺，問道：「你去調查過了？」

「隱瞞多年的事？」

阿紺咧嘴笑道：「不愧是爺爺！」

「姐……」

「鈴美小姐看過這本書吧？」

大家臉上都浮起了微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