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下雨啊！」

「很氣！」

梅雨是五月的雨，又名五月雨。如果按照國曆的演算法正好是這個時期，屬於六月。我一邊望著大窗外的風景，一邊咕噥著：「六月……」

「《鰍澤》也有收錄耶。」

「是啊，比方說《西行》也有所謂的《和歌三神》。」

圓紫大師露出了有趣的表情。

「我好像聽你提過。」

「有啊。」

圓紫大師搔搔頭。我繼續說：「說到這裏……」

「不不不，別理我，你繼續說。」

「對。」

「是的。」

紅茶已經喝完了，我拿起厚重的水杯喝了一口。

「怎麼？」

我忽然覺得很愉快。若說詠秋時，開口就以《春霞》破題，是一種吊人胃口的說法，那麼我現在就是刻意如此。圓紫大師肯定認為我講話天馬行空，毫無章法。

「喜歡，沒想到還能拿到您的墨寶，簡直是意外的驚喜。」

「然後，兩校會舉辦聯誼活動，由各校每個班級自行策劃，並找對方合作，然後在其中一所學校舉行。」

「然後……我高中念的是女校。」

「終於進入正題了。」

前往身延山進香的旅人在雪山裡迷路，慌亂之際發現了一間屋子。令人驚訝的是，屋中的女子竟然很眼熟，原來是吉原以前的花魁娘子阿熊。旅人喝下阿熊端來的蛋酒，就去休息了……。故事如此發展。九-九-藏-書

「不過，梅雨總讓我想起泡芙。」

「如果正在家裡看書，下雨讓我心情沉靜，那時候就很喜歡。」

「酷暑時咬著冰透的泡芙，冰涼的鮮奶油在口中融開的滋味真棒。」

我再次想起圓紫大師是國文系的大前輩。

「『柳』是春天的季語，所以當場遭到眾人取笑，沒想到整句話是『青柳綠絲紡成布，夏去秋來織娘鳴』。」

「你現在就要預約嗎？」

「這是什麼組合。」

圓紫大師說著，拿起靠在椅背上的粉藍色唱片袋。那是塑料材質，以防內容物被雨淋濕。接著，他取出我要的東西，一塊簽名扳。

「對不起。」

「對，我想您已經猜到，泡芙餿掉了。夏天，我通常會特別注意食物保存，不過那天是陰天，我一時大意忘了把吃剩的泡芙放進冰箱。到了學校才想起來，趕回家一看，已經餿了。所以一提到梅雨，我就會反射性地想起那一天。」

「請說。」

圓紫大師把紙板轉向我。

不過，他的表情依然像在旁觀玩沙堆的小孩，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說：「題目有三道吧。」

「這樣啊！」

「那也是命運吧！」

「聽起來挺好玩的。」

「哎呀呀。」

「比起泡芙，我畫的極為平凡無奇。」

我比約定的三點提早二十分鐘抵達。然而圓紫大師已經坐在窗邊的位子。

「對，同市還有另一所男子高中。」

「對。」

「我同意。」

圓紫大師莞爾一笑。

「像那種題材的段子，多半別具巧思，基本上我還蠻喜歡的。就算撇開落語，在古典文學中也有《古今著聞集》之流，我還記得其中的某個故事。」read.99csw.com

「是的。」

「我愛吃泡芙。」

「我也是女孩子。這樣可以證明了嗎？」

紙板上以高雅的字體，寫著「蝸牛心中亦有翅」。

同時，我打算把那件事告訴圓紫大師。不過，事情總有先後順序。

「遇過？」

我慎重地問道：「蝸牛是夏天的季語吧。」

「聽到紡織娘的叫聲……，我想大概就是現在的蟋蟀吧。某人奉命用這個題材『詠詩成句』，結果他一開口就說『青柳——』。」

「是嗎？」

「所以，我們也辦過，還在對方的校園舉辦咧。活動開始之前還有一點時間，於是我們在站前麵包店逗留。男高前面就是車站。很丟臉吧，居然是女高的學生大老遠跑來找男生。您不覺得很奇怪嗎？」

鑲嵌在方框里的雨景中，撐傘的路人行色匆匆，往來車，疾駛而過，濺起了陣陣水花。

「哎呀呀，那我也得趕緊充實表演內容啰。」

據說這也是初代圓紫拿手的段子，因此算是春櫻亭的「傳家絕活」。

「好想聽聽看。」

「不是姐妹校吧。」

「三題段子的歷史很悠久吧。」

「是的。」

「成績如何。」

「每天下個不停耶。」

對我這種黃毛丫頭的意見，大師聽得極為認真。

我走進一家位於文學院附近地鐵車站旁的咖啡店。大師表示從自家過來不用換車很方便，但特地讓人家送來還是令我惶恐不已。

「我也遇過〈三題段子〉。」

「對啊。」

「很氣？」

我點了紅茶，視線瞥向大玻璃窗。與剛才在教室里看到的一樣，窗戶上點綴著宛如少女淚濕雙頰的水滴。

「是兄妹校。因為聽說那所男校創立的時間比較早。」

「女孩子大多愛吃泡芙和起司蛋糕之類的甜點。」

那天，我撐著父親的大黑傘，細雨如霧的記憶，還有宛如駝在背上的大傘，隨著回想的酸甜滋味在瞬ｒeａｄ.9９ｃｓw.cｏm間湧上心頭。

圓紫大師微笑了。

「說來話長……」

「此人同樣遭到嘲笑。可是，他最後詠出了『春霞朦朧去復返，忽聞雁聲秋霧上』，於是博得滿堂彩。」

「這裏的『翅』是『翅膀』的意思嗎？」

「其中有〈蛋酒〉嗎？」

「不不不，我以前雖然也被趕鴨子上架勉強學過，不過可沒辦法寫得這麼風雅。這是摘自《江戶俳諧歲時記》。」

最近，和田誠有個好玩的提議，由女明星出三道「題目」讓作家寫成極短篇。附帶一提，吉永小百合出的題目是〈魔法之水，紅寶石，白蘿蔔〉，接招的是名作家野坂昭如，寫成的作品名為《橄欖球指南》。

圓紫大師想了一下才說：「表演時當然很滿足，不過也有很多現場演出連我自己都覺得差強人意。有時候，感覺自己和觀眾都消失了，彷佛眼中只有表演的段子。那對表演者來說，正是無上至福的瞬間。那一刻，在觀眾看來，或許已經與落語融為一體了。」

「哪裡哪裡，您別這麼說。再過十年，還要請您出一套百卷大全集。」

說到這裏，我從包包里取出錄音帶。圓紫大師露出宛如少年的羞赧表情。

沒想到這個計劃在母親大人的怒吼下：「不準養！院子里的樹葉會被啃光。」因而慘遭封殺。

圓紫大師露出溫柔的微笑。

「太誇張了吧。」

我聳聳肩。reａｄ•99cｓｗ.ｃｏm

接著，我們聊到了錄音帶，圓紫大師說了一些公開錄音的幕後花絮：一旦察覺現在觀賞的現場表演要製成錄音帶，據說觀眾席中，總會出現大師的表演一結束立刻拍手的人，令製作人很困擾。不過，我能理解那種心情，想想還蠻好笑的，此人一定是想留下自己的掌聲，隨著表演逐漸接近尾聲，想必緊張得嚴陣以待吧。

「您等很久了嗎？」

我淘氣地笑答：「沒有，不過〈蛋〉是第二道題目。」

「哇，不好意思。」

「虧你記得這麼清楚。」

我說出對第一卷的感想。第一卷收錄了兩個段子，都是頗能展現大師特色、與觀眾融為一體的現場演出。我如此說道。

「這種破題法，換個角度想還真是壞心眼。」

小時候，我曾經在住家附近的河邊抓蝸牛，還帶回家放在院子里。當時，我還不知道「ㄍㄨㄚㄋーˊㄡ」寫成漢字會有「牛」這個字。不過若要打個比方，我當時幾乎打算在院子里搞個大規模的蝸牛牧場。

「你的品味真詭異。」

「對，因為你剛才那句話，相當倒胃口。」

由客人出三道題目，組成一個段子表演，這就叫做三題段子。若要將題目巧妙地融入故事里想必不容易，因此表演一旦成功，就會顯得格外風光。

之前，我們早就約好等我買了錄音帶，大師要送我簽名板。聽起來很像是促銷活動的特惠贈品，不過，這純粹屬於我與圓紫大師的私人約定。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參加之前還有點期待，在活動開始之前，大概都是這樣吧。真的去了，也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圓紫大師表演過嗎？」

「這算是對食物的怨恨嗎？」

「不會，我也剛到。」

那是三游亭圓朝創作的著名段子。

「那要看我正在做什麼。」

「是啊，看過的東西覺得有趣，往往印象意外深刻。話說回來，故事最後，此人畢竟還是信手捻來紡織娘，切題地詠出了『猶如柳枝絲絲纏繞，從夏到如今入秋，蟋蟀聲聲嘶鳴』。還有另一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應是秋句的『初雁』這個詩題，某人劈頭就九*九*藏*書詠出了『春霞』。」

「噢！」

「聽起來的確很好吃。」

「三題是〈蛋酒〉和〈解毒符〉，還有……」

「是的。該選哪個、該剔除哪個，也不是毫不猶豫，不過算是決定得很順利。」

「唉，現在已無從確定了。也許是以〈鰍澤〉這個地名為題，也有人說是〈槍炮〉，還有人說是〈膏藥〉。」

「直冒冷汗。」

大師很配合。

「不不不，用不著道歉。然後呢？」

就算話題跳得太快，大師也會耐心傾聽。再加上我有點焦躁，於是越扯越遠。

「您自己作的詩？」

「噢！」

「對，我第一個報名。在那之前我會努力存錢。」

「對。」

「原來如此。」

「意思是？」

「會嗎？」

「能夠毫不在乎地這麼說，證明你不喝酒。」

「出版這種東西，名符其實還早了十年。」

「落語一提到俳句，立刻會聯想到『雜俳』，不過提到和歌的段子好像也不少。」

「天啊。」

「收錄選集的段子，都是很快就決定的嗎？」

「這個《鰍澤》，是三題段子吧。」

「不過，那可不能配啤酒。」

「喜歡嗎？」

茶送來了。下雨天最適合來杯熱紅茶，我將白茶杯送到嘴邊，繼續說：「那天是星期六，麵包店可能隔天公休，店裡的蛋糕有折扣，於是我買了泡芙，這是聯誼活動最大的收穫。它的鮮奶油不甜不膩，口感清爽正合我意。從此，我就認定了那家店的泡芙，大概每隔幾個月會去買一次，結果在不知第幾次的梅雨天……」

「是的。據說初代的三笑亭可樂表演過了，所以算是很久了。」

他用墨筆畫了一隻待在葉片上的蝸牛。墨色濃淡有致，筆觸輕快沉穩：「我想……，應該畫點配合季節的東西。」

真沮喪。

他把紙板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