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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後記

查爾斯總是樂意幫助別人,特別是醫療上的幫助。他一直是個熱心腸的捐贈者,比如常常獻12加侖的血,註冊成為骨髓捐助者,倒不是說他知道有人需要他的骨髓,而僅僅是覺得萬一有人需要呢。庫倫年輕力壯,至少在生理上捐出一個腎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陌生人之間的移植風險還是很大的,最好的結果是6項抗原指標全部匹配,這基本上就算是奇迹了。而且他告訴我,既然有人向他要求了他能給的東西,那就值得一試。
最好的匹配方式是通過受捐者的親屬捐贈,但是厄尼家族中卻沒有能跟他匹配的捐贈者。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尋找一個適合的陌生捐贈者,但一個陌生捐贈者的器官完美適合受捐者機體的概率是非常小的。這對於厄尼來說無異於五雷轟頂。厄尼的媽媽,派特·匹克曼已經抵押了房子來幫助他支付醫療所需的費用,並且聯繫了當地的一家報紙專門為他的捐贈配型開通了一個熱線,以此來期待一個奇迹的出現,但是奇迹卻一直都沒出現。派特為了救兒子想盡了一切辦法,為此她願意嘗試任何的可能性。又或許,一張郵票就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呢?所以她剪下報紙上的文章,放進信封里寄到了薩默賽特監獄,然後等待著奇迹的出現。關於奇迹這件事,你不能預料它會帶來什麼,或者你要承受什麼。可能是任何人,甚至是一個搞大了她女兒肚子的連環殺手。
她只是希望醫院能儘快安排移植事宜。因為查爾斯一直被認為是個危險分子,派特曾被警告要多加小心,最好盡量對捐贈的事情保密。「我不指望能得到鮮花和巧克力的褒獎,但我們一直盡最大努力不去影響厄尼的生活,我們在儘力挽救他。」
庫倫透過隔離玻璃盯著我的手,然後又低頭盯著自己的手銬。「當我通過了匹配血液檢查后,我以為一切都會發生,但是現在我不確定了。」他說。
「起初收到的一些信中,有一封來自一名福音派基督徒,他警告我不要給一個殺人魔鬼做牧師。他寫道:『如果你救贖他讓他上天堂的話,那就太不公平了。』」羅尼回憶道,「這就是福音教徒的想法,這太愚蠢了,但是最讓我抓狂的是在收到這封信的兩天後又來了一封信。」
在手術燈下,這個醫學奇迹看起來只是藍色消毒床單下一個簡單的刀口,但其實這是身體內無數細小的血管和分支的融合,像是無盡的霜晶體,通過這些微小的血管過濾血液,把有毒的物質排出體外。
在我們的一次會面中,庫倫告訴我:「我知道,我會害怕我死之後會發生的事兒,但我更害怕目睹那一切,看著我的孩子因為我的原因而苦苦掙扎。」庫倫不希望他的孩子背負著「連環殺人狂的孩子」的惡名長大,他也不希望厄尼的孩子因為厄尼接受了他的腎而承受那些壓力,所以他開始猶豫他是不是真的能幫忙。
「法官大人,你一定得退休了……必須……」
「我是說,我並不指望能因為這個得到什麼回報,在監獄能得到什麼特殊的待遇,或者為了錢或任何東西……我不明白能有什麼害處呢?」庫倫的眼睛看著我們之間的玻璃,似乎想要一個答案,「那些家庭更希望我幹什麼呢?坐在那兒看電視嗎?」
「但是你需要退休了!法官大人……」庫倫大聲喊道。
自從查理坦白罪行后,2012年10月,艾米去新澤西旅行時第一次到新澤西監獄探望查理。艾米請求他的原諒,查理告訴她,那並不是她的錯。
凱特琳·羅尼手上戴著精選的生日石戒指,牧師袍領子上別著凱爾特護身符,說話時眼珠兒就像玻璃球一樣熠熠發光。當年的手術和病魔讓她消瘦了200磅,但現在畢竟年老發福,看起來還是很胖,她牛角號般的聲音和雷厲風行的做派讓她一來到薩默賽特監獄就得了個「霸氣教士」的名號。我和羅尼是在雜誌架後面的一個小木桌子上碰面的,雜誌架上面放著布里奇沃特、新澤西、伯納斯和諾貝爾等地的雜誌。羅尼是共濟會會員、愛爾蘭精神領袖、德魯伊神秘主義者。而查爾斯則喜歡間諜小說和偵探小說,但是不包括謀殺。她說:「你知道要找到一部沒有謀殺情節的懸疑小說是多難的一件事嗎?」
此外,等待他腎髒的受捐者病情不斷惡化,又不得不住進醫院,一個月要有幾次併發症,至少他是這麼聽說的。庫倫在我們的一次探訪中說到這件事,這一次他的表述很簡短,似乎心灰意冷。
隨著一句「囚禁終身」,審判結束了。再一次,庫倫被押了出去,五花大綁,嘴上還貼著膠帶,出了法庭,進了電梯等著。直到電梯關閉的一瞬間,他還在重複著「退休吧!法官」。
在薩默賽特那段時間,他每周都去天主教執事那裡義務勞動,而且無意間問過他一個問題,純粹是出於好奇才問的—他有沒有可能給別人捐腎。湯姆·斯科拉執事想坐下來想想這件事,因為他從沒在教義里教導過他類似的事情。在關押探望后,他回到他的辦公室,鎖上門,撥通了監督員凱特琳牧師的電話。
凱特琳從2003年查爾斯來到薩默賽特監獄開始就一直做他的牧師,而且最近又開始教他「沙漠之父」聖安東尼的冥想理論,她覺得禁欲主義對於一個後半生都要在監獄里度過的人來說早晚都會派上用場的。將近3年的課程結束后,羅尼開始慢慢了解查爾斯,但是也並不意https://read•99csw•com味著她真的理解他。事實上她並不理解他,比如查爾斯為什麼殺了那麼多人,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恰恰是現在,他又想捐腎臟。「所以那天夜裡我去了監獄盤問他,我需要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以確保我沒有被利用。」
庫倫的手被交叉銬在前面,腳也被鎖著,給人一種此人極其危險的信號。當然,他不是,至少在這兒不是,但這或許是查爾斯·庫倫第一次給人一種該有的印象,一個連環殺手應該有的樣子。整個談話內容都圍繞庫倫對遭受病痛折磨患者的情感進行,有些人可能覺得他在監獄里可能是盡量表現得好些,尤其是如果他為需要的人捐一顆腎,那麼便可以扭轉一下公眾對他的看法。至少,沒人希望他藉助這個機會再去折磨受害人的家人,讓他們痛苦不堪或者增添麻煩。
接下來是2005年的8月,薩默賽特監獄收到一封信。事到如今,庫倫已經習慣了接到一些要求採訪的郵件和恐嚇信,甚至還有古怪的「粉絲」來信。但是這一封卻不同尋常,是一張薄薄的《長島社區報》的剪報,其中有幾段提到了一個名叫厄尼·匹克曼的人,在報紙邊緣的空白處還有一行很秀氣的字,寫著:能幫幫我嗎?
庫倫知道匹克曼這個人,一個跟庫倫年齡相仿的男人,家裡有妻子和四個孩子,在弗雷明德爾做金屬附屬品生意,比如窗框壓條和旋轉門框之類的。他是凱瑟琳的哥哥。凱瑟琳是查理早已疏於聯繫的前女友,也是他最小孩子的媽媽,但他們這輩子老死也不會往來了。可能他和厄尼曾在幾年前的一個婚禮上打過招呼,可查理已經記不清了,但他們不是朋友,他們甚至都不熟,至少肯定沒有熟悉到做器官交易。
新澤西立法機關州議會根據查爾斯·庫倫的案子通過了兩項最新的法令。2004年的病人安全法律,增強醫院對於所有「可預防的惡性|事件」的監管,尤其是對大型醫院健康中心的醫療器材和醫療藥物的監管。2005年又通過了優化后的補充法令,要求醫院向消費者事務局報備(包括護理委員會),以確保在職的都是有護理醫療資質的從業人員,並且記錄7年內所有涉及病患問題的投訴和處分。這些措施在35周內採用。遵守法令的醫院將不用承擔那些可能出現在他們記錄中而引起的民事糾紛,而不遵守規定的醫院也不需要承擔法律責任。
「不,不,法官,你需要退休了,真的需要……退休了……」庫倫打斷他說道。
這是間很漂亮的房間,但是也很可怕,堅硬的大理石牆面讓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刺耳。查爾斯·庫倫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房間。當庫倫幾十遍地複述著他的辯詞時,受害者家庭等待著,謹慎地準備著陳述詞。他一直說著,沒有停下的意思,這時獄警走過來在他的頭上套了一個上面有網孔可以聽見聲音的面具,然後把他綁在椅子上,用毛巾勒緊面具,這樣一來庫倫的聲音就只剩下低聲嘶吼,就像用枕頭捂住吼叫的人那樣。然後受害者家屬開始陳述,「你真是牲畜都不如,惡魔之子」,僅有隻言片語的嘶吼從面具後傳出來,緊接著獄警的手抽搐了一下,緊握著的毛巾鬆了下來,庫倫又開始喊叫,聲音越來越清晰,就像唱歌劇一般響亮。法官怒視著他,讓獄警強行把他帶下去,陪審團的幾個女陪審員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確切統計出庫倫殺人的數量,困難在於證據。當薩默賽特郡警察局得到通知去調查的時候,很多醫療記錄都已經遺失或者不完整。很多死者已經火化,做屍檢已經變得不現實了,而將庫倫自述的殺害人數從醫院的死亡人數記錄中分離出來是相當困難的。庫倫所在的第一家醫院的記錄已經全部被銷毀,想獲得準確的統計數據幾乎是不可能的。
庫倫在監獄里請求成為一名器官捐贈者這件事還是引起了轟動,尤其是一些受害者家屬。一個殺害了眾多患者的護士現在想要救死扶傷了?無論如何這都是很諷刺的。他是否有什麼企圖?理論上,查爾斯·庫倫在坐牢期間是處於中立狀態的,但是突然間,他不再是中立狀態,而是開始登上報紙頭條,操縱著法庭的審理,在另一個人的生命中扮演著上帝的角色,用自己的器官作他最後的籌碼。他是不是想趁機用同情和病軀有所企圖?又或者是不是為了他的孩子,或者上帝,甚至他自己贖罪?不過現在都不得而知了,答案只有查爾斯·庫倫自己清楚,但是他又不肯說。
「我知道人們說我想扮演上帝的角色,但是我真的沒打算那麼做,我想做的僅僅是捐贈器官,至於之後的事兒就聽天由命。作為一個護士,我送走患者,但是我不能給予生命,我也不能延續生命。我們給予愛,為了我們的孩子,但是我們不能擁有他們或控制他們。我們為他們做很多事情,但是不能因為這些事就覺得自己是上帝。出於某種原因我的捐獻匹配很成功,受捐者之前也通過媒體求助紐約的市民們,希望能找到匹配的捐贈者,但是沒人來,一個都沒有!」
新澤西的公共辯護辦公室就像一個四層的巧克力磚,有殘疾人專區和灌木叢景觀,一個穿著卡通t恤的300磅的女人在玻璃門後面抽著煙。在樓上辦公區,人們在黃色的水銀燈下緊張地等待著。樹脂玻璃上有一個孔,你可以對著那講話。強尼·馬斯克read.99csw.com的辦公室在另一面,是這個樓里少數幾個既有窗戶又有門的辦公室,他有著阿拉伯式的鬍鬚和獅子般的面容,說起話來有著渾厚的男中音:「有些人想要攪黃了這次器官捐贈。」
庫倫停頓了一下,低著頭,眼淚流了下來,終於他吸了口氣說道:「如果我不是在監獄里,他們會怎麼做?把這看成是為了扮演上帝的角色是很難的,這不是讓厄尼去選是成為一個好人還是壞人。」庫倫盯著桌子,雙手交叉緊緊抱在胸前,「我還是愛別人的,我在乎他們,也許人們覺得我不應該為了我在乎的人做這樣的事,但是如果我突然決定捐器官給需要的人,他們就會認為我瘋了。」他抬起頭,繼續說,「這很諷刺,人們覺得你瘋了,才會為一個陌生人提供幫助。」
查理從來沒在腎病科當過護士,但是他知道腎臟一旦衰竭就不能再被治愈。透析是最普遍的療法,患者通過一個機器將全身血液過濾一遍。厄尼每三周要在斯通尼·布魯克做兩個小時的透析,這成了他的另一項主要「工作」,但是病情卻不斷惡化。他的靜脈不斷堵塞,於是醫生在他的脖子上拉開了一個主靜脈供每次透析用,就像是永不愈合的傷口,這也讓他增加了新的感染風險。如果他真的想活命,透析並不是長久之計,他真正需要的是一顆全新的腎臟。
作為新澤西史上最大殺人犯的辯護律師,在經過3年的辯護之後,馬斯克已經累了。「我保證過我會盡最大努力讓捐腎這件事情順利通過。」他嘆氣道,「但是這感覺就像我們被耍了。」想到這件事變成了一個老笑話,馬斯克眯著眼睛搖著頭,「基本上,我不認為任何人想為一個連環殺手的這件事努力。」
但奇怪的是他確實這麼做了,庫倫開始複述事情的經過,威廉姆·普拉特法官需要把這些陳述給媒體。
「我問他:『是不是有人會給你錢?還是你為了名譽想這麼做?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在和上帝討價還價?你救了這個人,就能彌補你殺掉那些人犯下的罪過嗎?』」
醫療箱里裝了一大堆貼有五顏六色標籤的抽血管,用來給庫倫抽血化驗。之後斯通尼·布魯克醫院會檢測他的血液抗原和厄尼的匹配程度,最基本的標準就是看庫倫的腎臟適不適合移植給厄尼。「我就是這麼變成采血狂人的。」羅尼笑道。
艾倫敦,賓夕法尼亞州
雖然他們不說,但是他覺得他們給他吃了鎮定葯,這讓他總是昏昏欲睡。他們還讓他填寫一些表格。他拿著筆,不知道自己該簽哪個名字。「簽你該用的那個。」醫生說。查理在紙上籤下「強尼·奎斯特」。其實這沒有法律約束力,但是他們又給了他另一個表格,讓他簽上「查爾斯·庫倫,又稱強尼·奎斯特」。當他這麼簽的時候,護士把臉扭過去假裝沒看見,這本來就該是個秘密。接著他們又給他打了一針,他感覺像是死了一樣。
上午8點的時候,急診大廳就像停屍房一樣安靜。一個門衛在讀昨天的舊報紙,暗無燈光的禮品店裡只有一些氣球。手術室在四樓,同層還有燙傷科和放射科。厄尼躺在手術台上接受麻醉,被一群戴著口罩、穿著藍色手術服的人包圍著。他的左腹部被切開一道口子,其他組織被鋼鉗撥弄著。強尼·奎斯特的腎臟跟主刀醫生的手差不多大,猶如一顆深粉色的大蠶豆,被小心翼翼地放進厄尼的骨盆里,腎動脈上的血管需要接在厄尼的主動脈上,以完成對腎髒的供血。醫生用5號縫合線把它和厄尼的血管對接好。幾小時后,隨著手術鉗離開髂外動脈,腎臟供氧后又變回嫩粉色,這一刻,也宣布了強尼·奎斯特的腎成功移植進了厄尼的身體,厄尼迎來了第二次生命。
監獄成年累月有規律的生活讓查爾斯·庫倫習慣自己已經不是一個自由人。他有自己的牢房,讀間諜小說,閑暇時間鍛煉、沖澡,見見天主教執事或是牧師,跟著他們學習聖人的生活。監獄長常陪同他穿過草坪來到檢察官的辦公室,和丹尼或是提姆坐在一起,幫成千上萬的病人從各種心律不齊、瀕死邊緣和血檢中渡過難關,沒什麼比這個更適合他了。
「我做過的錯事已經無法挽回了,但是我為什麼好事也不能做了呢?」庫倫問我,「我知道人們覺得我應該帶著我的腎直接下地獄,他們覺得他們知道上帝是怎麼想的,但只有上帝自己知道有些人的內心、靈魂和想法。」
羅尼記得當她開始接手這項工作的時候,她覺得如果一個正派的人,而且是個基督徒,那麼就該對所有人友善。「難道他想做的那些就一點兒意義都沒有?」羅尼問道,「我是說,我的父母也無比憎恨希特勒,但是他們還是覺得『他也是上帝的孩子』。我覺得這才是基督徒該有的態度,但是這場審訊改變了我的看法,讓我覺得基督徒怎麼可以這麼惡毒。」
他知道受害者家屬把捐贈的事情看作是他個人意願的實現,想要通過這件事逃離監獄,諸如此類的小算盤。「但事實上,我可以去做血檢這件事不只是我的意願,而是大多數人的努力—馬斯克先生、羅尼牧師、阿姆斯壯法官……而且厄尼的家人也在等待中備受煎熬。」他又想了一下,然後輕輕搖頭嘆道,「漫長的等待。」
自從查爾斯第一次來到羅尼所在的監獄,人們就覺得羅尼教士就是個共犯,也許是因為她與庫倫走得太近了。她很享受這九*九*藏*書種刺|激帶來的快|感,她知道那對她來說是一種誘惑。羅尼當然知道庫倫犯下的罪行,但她還是不能理解人們對這件事的評論,這些評論,一些來自她之前稱為「朋友」的那些人,還有一些來自教會的牧師同僚或基督徒,他們會說:「你怎麼能覺得一個殺人犯也是上帝的孩子呢?」
提姆·布勞恩在查爾斯·庫倫的案子後退休了,他現在是一名私家偵探,專門調查醫療謀殺,他還自願加入國家調查小組,幫助調查兒童謀殺的案子。
雷海法庭
「是的。」他說,「至於為什麼,因為我能給,有些人需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他。至於為什麼是現在,因為現在那個人需要,而我覺得這是件好事兒。」
恐嚇信接踵而至,但都只是嘴上說說。當然,她表現出不在乎的樣子說:「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受害者家人都覺得受到了威脅,一個曾經備受信任的白衣天使謀殺了醫院裏手無縛雞之力的親人。」傳訊期間,當她從監獄走出來時,人們沖她喊叫,叫她「撒旦的牧師」,還往她的臉上扔東西,扔的東西里有血,她不知道那是什麼血,可能是人們抗議墮胎診所時用的那種豬血。她試著不去細想,趕緊走回家去沖洗身上的髒東西。「是的,」羅尼笑道,「如果有天堂,而我死後到了那裡,那我真應該被授予一頂王冠。」
在艾倫敦雷海郡法庭最後一審后,查爾斯被雙手銬著關進了一個沒有窗戶的麵包車後備廂里,裏面黑漆漆的沒有光,之後麵包車在新澤西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庫倫開始覺得暈車噁心。他試圖用羅尼牧師教他的冥想法,想象耶穌在黑暗中的聖光,但他還是覺得很噁心,於是他停止冥想開始祈禱。
「那時候,我不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她回憶道,「但是我告訴強尼的時候,他只是不停地搖頭,他知道這一切會越來越糟。」
強尼·馬斯克一直確信捐贈事宜的程序已經被擱置了,羅尼也是這麼覺得的。畢竟,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不是嗎?
羅尼回想起得知查爾斯的抗原與厄尼身體里6個抗原全部匹配的時候,她哭了,哭到睫毛膏都洇開了,這就像是贏了賽馬比賽大獎一樣激動。她用一張星巴克餐巾紙擦掉眼淚:「說實話,我們都覺得這是一個奇迹,這是上帝的旨意。」
艾倫敦是一個破舊的小城,曾經因為鋼鐵業而變得富有,市中心有一大片莊重的公共區域,堆砌著進口的石頭和高聳的柱廊,以及破舊不堪的汽油桶。現在有一家正承受悲痛的人在這兒進行小規模遊行。他們穿著正式,身上貼著馬克思辦公室的藍色小貼紙,上面是被「死亡天使」殺害的人的名字。他們這次參觀之旅的重點是一間出乎意料明亮的19世紀義大利式的法庭。審判席是一張巨大的長桌,旁邊用聯邦風格的燈和護欄圍著,複雜得就像一張2美元上的背景圖一樣。
杜里埃的謀殺案讓提姆·布勞恩很困擾,一直未能結案。2010年,因為幾年前的另一樁謀殺,提姆終於追蹤到了殺人兇器,但是殺害杜里埃的兇手一直沒被定罪,她的案子也一直懸而未決。
醫生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和經過,但可以確定的是2003年的某個時候,那時厄尼感染了鏈球菌病毒,可能只是因為小的抓傷,然後感染了。本來就是嗓子紅腫發炎的小毛病,吃點抗生素一周就會好了,但是厄尼卻沒在意,結果感染擴散了。不斷生長的病毒侵襲了他的免疫系統,在他的腎小管上發現了複雜的蛋白質結。正常情況下,這些結點會隨著血液透析和排尿排出體外,現在他們卻像頭髮堵住了下水管道一樣堵在厄尼體內。厄尼的身體由於積滿毒素而開始浮腫,手和臉都腫了起來,尿液也變成了深褐色。當他來看醫生的時候,已經腎衰竭了。
那時候,整個國家的器官移植名單上大概有6萬人在等待腎臟移植。絕大多數腎臟來源於死者。(早春的捐贈率是最高的,冬天的濕滑路面還沒徹底消融,一些新的機車手就上路了。)但是相對於活體捐贈,死者腎髒的壽命大約只有6年,而即使這樣,要想等到一顆腎臟也大概要5至7年。對於身體不斷惡化的厄尼來說,這樣的等待無疑就像是被判了死刑。
民事審判隨之而來,但最終新澤西所有控告醫院的訴訟都私了了。文件被密封了,再也不會有控告任何庫倫工作過的醫院或者醫院管理層的法律訴訟了。
「所有的警告和謹慎入微都是因為我殺過其他病人。」庫倫嘆氣道,轉動著眼珠兒,似乎有什麼想法。我們整個的探訪過程中,庫倫變得越來越失落。這種失落主要是因為捐贈的推遲。庫倫想要幫忙,但是他現在在監獄里,而外面有人正等著他的一顆腎。
他被押去特倫敦的新澤西州監獄,大約有10個獄警跟著,其中4個穿著防暴裝備。他被關押的牢房裡,有兩名獄警在對他進行裸體的搜身檢查,旁邊還有監控攝像頭。其中一個獄警告訴他自己曾在報紙上讀到過他的案子,而另一個則告訴他只要再隨便動就被視作有攻擊行為。他給了庫倫一套新獄服,然後帶他到監獄的精神病區,接著又是脫掉衣服做裸體檢查,然後給了他一件塑料袋做的寬袍。在他看來,他就像是台新電視機,被塑料泡沫裹上,然後扔進監獄里待上72個小時。塑料袍在一天後被撕掉了,也就是說從周一到周二庫倫就尷尬地在攝像機九-九-藏-書的監控下全|裸著身體。他盡量不去聽獄警提起胰島素謀殺的事情,專心默念《聖經》里的第25節讚美詩:「我的敵人有很多,他們恨我。請解救我,別讓我受辱。」終於,他覺得他又重獲了新生。這兒的監獄比在薩默賽特的小,獄警們也總是玩弄他,告訴他這兒沒有圖書館,給他小兩號的運動鞋穿。諸如此類的事情讓他明白,不要再幻想和指望任何事情了。他和外面徹底失去了聯繫,為了不被其他犯人侵犯,他每天都待在牢房裡差不多23個小時。等到他被允許探望或者打電話的時候,他看起來消瘦了很多,鬍子也變得灰白,但是捐贈的事情和5個月前比沒有任何進展,這讓他感到非常受挫。
大約半小時以後,強尼·奎斯特的腎被放在一個紅色的保鮮箱內,被護送上直升機。他們向北飛過曼哈頓和長島,飛到特倫頓。8月18日的一個仲夏之夜,漢普頓的周末旅行客們開車經過斯通尼·布魯克醫療中心,車很多,排著隊緩慢向前走,車燈把黑黢黢的山路點亮,就像是正在施工的畢爾巴鄂港。
聖巴拿巴醫療護理中心的燒傷科是庫倫的第一份工作,他做了5年之久,但在他的正式供詞中卻只出現了一個人名—約翰法官。供詞記錄他在1988年11月6日被殺害,但是在庫倫先前重新統計的殺人記錄中,他殺害的第一個人是1987年聖巴拿巴的一個年輕的艾滋病患者。關於那時候唯一殘存的記錄也只是偵探找回的不完整的檔案,還有後來在桌子抽屜中找到的幾頁手寫的紙,記錄了巴瑞和阿諾德的調查細節,關於用過的胰島素的袋子和重症監護病房裡多次過量使用的胰島素細節。此後,庫倫承認,在聖巴拿巴醫院時,他曾一周三四次隨機注射胰島素殺死患者。在這所醫院工作的5年裡,截至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庫倫只有一起謀殺或謀殺未遂被記錄在案。在此後超過11年的時間里,他又為其他8家醫院工作過,也許可以將這組數字和受害者數量對比一下,而這些名單也是探員通過完整的電腦藥物表單和數據整理出來的,他們在薩默賽特也是這麼做的。
「鑒於這個原因,法官大人,您需要退休了。」庫倫說道。
在這本書的調研過程中,我們聯繫過所有庫倫工作過的醫院。一些醫院沒有回復我們的採訪邀請,或者乾脆對此不做任何評論;一些醫院則稱,因受到被害者家屬民事訴訟的要求而不能接受採訪,或是因人事部門的相關政策而不能評論查爾斯·庫倫曾經的就職問題;還有的直接聲稱他們不想再就此事做任何評論或有任何參与。薩默賽特醫療中心仍舊是新澤西州頂尖的醫療中心。新聞發言人說:「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在庫倫的案子中與有關各方積極配合調查,而且這段時間里,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提供可以提供的最好的資源給需要的患者。」
獄警早上又來了,他們把他帶到樓下,但是不說原因。他只是被命令這麼走那麼走。他被告知,他現在不叫查爾斯·庫倫,叫強尼·奎斯特。醫生稱呼他奎斯特先生,護士則叫他約翰。庫倫覺得這很蹊蹺,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當人們看到查爾斯所做的一切時,他們看到了一頭野獸。」凱特琳·羅尼解釋道,「查爾斯性格中的另一面在薩默賽特監獄里展現出來。你會比之前更能理解他為什麼殺人,而這對於受害者的家庭是很重要的,但是他僅僅是個殺人野獸,而不是什麼『死亡天使』,他遠比這個稱謂複雜得多。」
那天晚上,獄警拿著鑰匙和手銬押走了查爾斯·庫倫。
查爾斯·庫倫坐在牢房的床上,反覆讀著派特的字條「你能幫幫我嗎」,但是他不確定。庫倫知道厄尼的病意味著什麼,他可能很快就會死,而活體捐贈的腎臟可能會比死者捐贈的腎臟延長6年的壽命。他是「死亡天使」,雖然他不這麼認為,但這就是這個社會對他的認識,媒體也是這麼說的。他知道,只要他捐出一顆腎,就可以帶來一些新聞報道,他也就擺脫了一部分「死亡天使」的惡名,同時媒體也會帶來各種正面報道,這對他或是他的家庭來說都是一種彌補。在監獄時,庫倫因為發生在他家人身上的恐嚇而感到懊惱,那些跟蹤他前女友的記者威脅她,讓她爆料庫倫的事情,否則就把她的地址公之於眾,還有人在馬路上威脅他11歲的女兒。
庫倫看了我一眼,又馬上移開了視線,也許是想看看我個人的反應和看法。「這真的取決於你怎樣看別人,並且覺得別人能做什麼。」他說。
「我相信他說的。」羅尼說,她把大杯的冰茶推到一邊,然後用塗著指甲油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說,「查爾斯有著很悲慘的童年,有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他從沒責怪過任何人,也沒為他所做的一切找任何理由,這個殺人狂就是可以做出這個救人決定的人,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他告訴她,他沒這麼想過。
「我承認我確實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我殺了人,」他語速很快,「但就因此要阻礙我做些積極的事情嗎?我現在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坐在監獄里,每年花著納稅人4萬美元。我想新澤西也不想再這樣白白浪費錢了。」他示意著搖搖頭,「那麼一個囚犯能為監獄做點什麼貢獻呢?」
就在前一天,羅尼接到了厄尼母親派特的電話。「她通知我說再也不要跟他們談這件事了。她說在她read.99csw.com全身心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時候(主要是說我,還有那個該死的律師),我正在摧毀她的生活!我是說,我不是有意要邀功,但是如果不是我和強尼,他們根本也不會想到可以得到一顆該死的腎!」
隨後,受害者家屬們擠在走廊里,因為不滿氣得發抖。「我覺得他是故意不尊重法庭上的每個人。」茱莉亞·桑德斯生氣地說道,她的一個朋友被庫倫用藥過量致死,「他說他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要捐腎挽救一個人的生命,說這樣做是出於同情心,現在他的同情心在哪兒呢?!」桑德斯激動地揮舞著手指,指著剛才庫倫所在的地方,「我有話要跟他說,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知道他對我們的生活做了什麼嗎?!」
「如果你奶奶現在還活著,他一定希望你爛在地獄里,你這骯髒的狗娘養的……」
對庫倫來說,推遲捐贈的事情根本說不通。如果匹配成功是上帝的旨意,如果他的腎臟剛好完美適合另一個急需要他的人,那為什麼後面的事情就是無法實現呢?這是不是一種懲罰或者醫療玩笑?難道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嗎?
但艾米最終也沒有告訴查理,其實她就是秘密線人。
當然,當捐贈一事公之於眾之後,一切都變得更糟了。「我曾有一個朋友,當然現在已經不是朋友了。她對我說,我幫助厄尼拿到庫倫捐贈的腎臟,無意是在害他,因為我幫他得到了一顆撒旦的腎臟。」
羅尼氣得喘著粗氣,不再說話。等她情緒平復了一點兒,她開始哭。
「提議無效。」普拉特法官說道。
因為「死亡天使」案的調查,當查爾斯·庫倫被公訴后,丹尼和提姆受到了很多表彰和讚揚,其中包括國會級別和國家警察局級別的「優秀警察獎」。
在他們的授獎演講中,感謝了給他們提供秘密信息的一名化名「艾米特工」的人。艾米·勞克林在查理被捕后就辭去了護士的工作。她現在已經結婚了,成了一名催眠師,做回歸法理療一類的工作。她說是查理的案子給了她靈感。在庫倫案中,她的參与從未被公之於眾,甚至查理都不知道艾米曾做了什麼。
「政府覺得因為我之前在醫院里殺過人,所以這次我可能還會行兇,為什麼他們不想想在醫院里自殺會更容易?」尤其當他被看守著、手腳還被銬在床上的時候,他覺得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阻止他捐腎只是另一個錯誤而已,想到這些他就更加失落。他在薩默賽特監獄簽了一份關於捐贈的文件,他的律師強尼·馬斯克正忙於處理這些文件,凱特琳牧師則忙於聯絡受捐家庭和醫院方面的事宜。然後,卻什麼都沒發生。
2006年3月20日
「如果你繼續要求的話,我就終止你的陳述請求。」法官警告說。
丹尼·鮑德溫離開薩默賽特郡,調到蒙默思郡的檢察局任探員,同時他還是一名刑事犯罪案例的兼職教授。
所以她第三次問他:「查爾斯,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是現在?10年前你會這麼做嗎?17年前呢?在一切殺戮開始前你會這麼做嗎?」
之後他們拿來了寬膠帶把他的嘴封上,交叉著貼了兩次,像動畫片里的場景一樣,嚴絲合縫地貼成了一個x字形。然後受害者家屬繼續陳述,而庫倫還在掙扎喊叫,從膠帶後面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噩夢般嘶吼版的「row row row your boat」。
這個問題似乎傷害了他的感情,「但是那沒關係。」她對我說,「如果我捲入到這件事中來,那我就需要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所以羅尼還問了他另外一個問題:這是不是他在嘗試被動自殺,他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
他走進聖弗朗西斯醫療中心。就算他們知道原因,他們也不會說,他們又給了他一件紙做的長袍,把他銬在床上,然後開始準備抽血。角落裡的電視一直開著,有時候是國內新聞,有時候是奧普拉脫口秀。一天過去了,他想:「又來了!這不是為了捐贈事宜,是另有隱情。」
2004年4月,查爾斯·庫倫在新澤西法庭自首,承認了13起謀殺和2起謀殺未遂,以及其他罪行。在錄供詞期間,他曾告訴艾米和薩默賽特郡的探員們其實他想要被判處死刑,但他卻從未跟他的法庭指定律師—高級公設辯護律師強尼·馬斯克—談起過,隨後他的幾次「自殺企圖」甚至都不是真的想死,其實是想活著。庫倫和馬斯克和新澤西的檢察官達成了一個協議,只要他積極配合,那麼便可以考慮不判處他死刑。
媒體迅速為查理冠上了「死亡天使」的名號,我們也永遠不知道查理到底殺了多少個病人。這個案子中絕大多數證據都不能直接證明查爾斯·庫倫就是兇手,因此很多證據都來自庫倫的自述。庫倫起初承認他殺害了大約40個人,重數之後,他漏掉了幾個名字,跳過了那幾年和那些醫院,並且也沒有去猜測那些他並不篤定殺死的人是否真的死了。比如在雷海山谷醫院的時候,庫倫想起有四五個受害者,但到目前為止,僅有兩個人證實確實被殺害了。儘管庫倫開始說在亨特頓醫療中心的時候,他並沒有殺太多的人,但最終還是在這裏發現了5名受害者。對這個案子了如指掌的專家們稱,這個案子的受害者可能將近400人。查理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雖然嗤之以鼻,但也沒有否認,這個數字如果準確的話,他就成了美國歷史上殺人最多、最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