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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1月29日

2003年,11月29日

查理沒有為自己干過的事情列過什麼單子,沒有記錄自己犯罪的備忘錄,更沒有將這個完整的故事給別人大聲講出來過。但是,長久以來,他一直講給自己聽,被編輯過的這些故事在他的腦海中好像一首首曲調完整的流行歌。他是周日晚上6點15分的時候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的,中間只因進食、喝咖啡和去廁所間斷過幾次,他用相同而平緩的語調足足講了7個小時。每當提姆要給磁帶翻面的時候,他都會耐心地等待,然後從剛剛斷掉的地方接著繼續講下去,一點兒不差。他闡述著這個行業的複雜性,梳理著職業生涯中所有用到過的專業知識,描述著當初深陷抑鬱症和企圖自殺時的黑暗時光以及不合時宜的戀愛史。每一個故事都有相關聯的數據來解釋他的所作所為。那些仁慈的善舉,就算被稱之為犯罪,也是被迫無奈的。患者們「去世」,「大限已到」有時候是「宣告死亡」,他只是做了「干預」或是「不得不去干預」—無論怎樣,查爾斯都沒有「殺人」,這些事件也都不是所謂的「謀殺」。這是個溫柔謙和的故事,經過了長時間的排練,卻是頭一次被表演出來。為了他們好,為了他們的家人好,死亡只是一種恩賜,一種不止上帝才能給予的恩賜。
不過提姆已經開始處理他了—他差不多把庫倫給綁架了。現在提姆只能尷尬地坐在自己的汽車裡,聽別人告訴他自己到底應該做些什麼。
「這狗娘養的。」
「嗯,你猜得很准,你說對了。」
查理徹底僵住不動了。
「這就是為什麼你現在需要我的幫助,你個傻子!」
「等等,」艾米說,「你現在還隨身帶著那報紙,是嗎?」
緊接著,查理給艾米講了他跟蹤米歇爾·湯姆林森的故事,但是說出來的時候,讓人感覺卻是個滑稽的浪漫愛情故事。他喜歡她,查理如是說,他還特意約她出來吃飯,以便表白,但是當時出現了一個誤會,以至於後來他做出了荒唐的事:在一個夜晚闖入了她的家,然後……
緊接著,艾米從前門走出來了。她靠在門把手上,停住了腳步,感到一陣眩暈。警探們從車上跳了出來,一邊擺手一邊喊。艾米循聲望去,視線逐漸模糊了。
查理抬頭看見一輛正在發動的車在12月的冷空氣中排放著尾氣。是那種很官方的車,又大又新,有新澤西州的牌照。司機已經把車窗搖了下來,將胳膊放到上面,好像隨時等待著攔下某人。「嘿,查理,」那個男人喊了一聲,「過來。」
「就當時異常的實驗結果來看,我確實……有一次確實牽扯到了地高辛。當時是在沃倫醫院,一個病人死了,在我護理她之後24個小時內去世的。有人說她的兒子看見我給她注射了什麼東西。」
提姆打電話的時候說自己是一個匿名的普通市民,但是接通之後,他還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知道自己說明身份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提姆警告漢農,如果她想讓自己醫院的病人們好好活著,就一定得將他們最新僱用的那個護士從夜班值班表上剔除出去。這說法確實引起了這個女人的重視,她保證會立刻這麼做。
警察們從車裡走了下來。
「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打算之後怎麼繼續往下走?」
麥克本身體積很小,跟電影上演的差不多。高科技讓這一切顯得容易很多。在整個專業的過程中,艾米還打破嚴肅開了個玩笑。為了更好地接收聲音,麥克必須放得很高,所以他們不得不把它放到了艾米的胸前。這也是第一次,警探們看到了她胸前安放起搏器的那道傷疤。
「好,那我點一個米勒,或是百威英博也行。」
「她跟我說,她對我去見別人、跟別人約會毫不在意,所以我不應該對她與別人約會的事情再加阻攔。」查理說道。
查理衝著地面搖了搖頭。
「哦,實際上,他昨天晚上還得到了自己懷孕女友的支持,她到現在已經懷孕六個月了。」
她脫下醫院的工服,把頭髮里消毒水的臭味洗掉,用毛巾高高地裹起來。在拿著酒杯回到客廳的沙發上時,她才發現自己的答錄機閃著紅色信號燈,但她現在不是特別期待那裡面到底是什麼留言。
「她好像真的很為你擔心,」丹尼說,「她說需要跟你說話,她很難過。」
「你的意思也就是說他是個『獨行俠』。」匡蒂科的人問道。
「我……我……我……我……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查理結結巴巴,聲音模模糊糊,幾乎聽不見了。「我一直在給他們事實的真相。真的,真相。」
「嗯,反正我給他做過一次還是兩次,就在他快離開重症監護病房那會兒。」
「聽著。」這個特工跟第二個特工說道,這讓提姆感到有些吃驚。這些聯邦警察局的人總是能讓你感覺比他們慢上兩拍,提姆沒想到這次的電話居然是集體電話會議,「讓提姆跟我們說說昨晚發生的事情會不會有些草率了?」
一旦他開始說,這一切就變得相對簡單很多。與其說他是在供認罪行,不如說他在侃侃而談自己這一生的故事。他搭著雙腿,坐在問訊室當中,肩膀上還披著艾米柔軟的羊毛衫。查理開始從頭說起,警探們卻急於想要知道關於蓋爾牧師的事情。他跟他們談論了蓋爾,然後繼續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他之前可以回顧的道路是那麼長,他回顧的過程是那麼的小心翼翼。
查爾斯·庫倫站在房門前,正往垃圾桶里扔垃圾。
艾米與查理約定一起吃中午飯,而且試圖將會面時間控制到最短。查理正好也厭倦了一直在電話上溝通,他很早就想約艾米出來見面了,他說他總是擔心自己的電話被竊聽。事實上,他不知道的是,艾米的電話才是那個被竊聽的。
查理等服務員走了以後才繼續剛才的話題:「我最大的女兒已經十三歲了,我告訴她我可以很好地處理這一切。」
查理坐在那兒,陷入了沉默。當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來的時候,突然爆發出一種音調,他邊說邊打算吃那個冷掉的開胃菜。
布勞恩將車窗搖了下來。「嘿,查理,」他說道,「看著我。」查理對著大燈眯起了眼睛。
「哦,你有嗎?」
根據現在收集到的情況來看,很顯然媒體的雷達還沒有覆蓋到知曉查爾斯·庫倫名字的地步,但那隻不過是時間問題。一旦媒體得到了名字,那聚光燈就不會停止了。每一個人都會立刻找一個律師來保護自己,而其他人也會在法庭上大做文章。他們努力調查了兩個半月都沒有接近定罪的案件在還沒得出結果之前就該宣告結束了。聯邦調查局的人對這個案子的看法是對的,這案子太煩人了。如果一個案子只有間接證據,那最有效的方式只剩下和犯罪嫌疑人直接對話了。你希望他自己說出來,希望他幫助你進一步了解案情的發展,希望他會被自己的謊言作繭自縛;然後,在陪審團的審判之下,他自己把這些謊言一一說出來,在眾人面前將它們戳破,摧毀原本一切合理的推測。這是你在只有間接證據的情況下使用的方法,通過謊言來騙出更多的謊言。但是,如果嫌犯的律師出現了,那這一切就完了,沒有一個活著的律師會讓自己的顧客面臨如此窘境,更別說被騙著認罪了。
「這是個……哦,對於你來說確實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這事兒,渾蛋?就算事實不是這樣,大眾眼中的事實也肯定是這樣的。一個性變態的所作所為。對你的孩子來說,這可真是夠好的。你真的可以對他們做出這種事情來嗎?你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孩子們,對不對,查理?」
艾米覺得周圍的幾個卡座都有人試圖站起來往這兒看,或是使勁兒將身子往這邊貼了。「我—喜歡,喜歡跟你在一起。我愛……我們一起工作、搶救的日子。我愛跟你一起上班的日子。而且你走了以後我覺得—被拋棄了。」
「我看穿你了,查理,而且我不是個傻子。沒有人會被一遍又一遍地審訊,而且還毫無理由。查理,你知道我知道這一切。」
「是啊,哦,就那一份。」他將手頭的報紙從桌子上滑過去,好像手握王牌的撲克手一樣等待著艾米的反應。
提姆知道丹尼會非常願意參与到這次會談中,但他覺得最好還是別把丹尼卷進來。丹尼比他小10歲,還在努力地在職業生涯上取得進一步的成就,得罪檢察官可不能在他成功的道路上有什麼助推作用。
查理慢慢地在他的座位上搖晃著,像個小孩子,嘴裏不停地嘟囔:「我不知道。關於……關於……你的想法,關於我的……我就想讓這件事結束。」
「你已經失去他們了。」艾米說,「你已經到這一步了。而且—我從來沒有像崇拜你這樣崇拜過任何一個護士。我現在已經快瀕臨崩潰了,尤其看著現在的你。因為我了解你,你跟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我真正懂你,我能感受到你。」
「好了,聽著,你最好冷靜點兒。」艾米大聲地說著。
她打開水龍頭,讓水一直流,這樣的雜訊讓她終於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了。她仔細地研究著鏡中的那個女孩,一個查理信任、警探們也同樣信任的人。她到底是誰?一個朋友?一個間諜?艾米用手指滑過胸前那條傷疤,想象著下面那個受損的心臟,麥克風就在它的旁邊,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別人可以通過錄音機聽到她尿尿的聲音。她完全透明了,像個生物課上教學用的塑料透明女模特,身體內所有的東西都按照合適的尺寸製作而成,宛如可拆卸的彩色旗子:毫無安全感的旗子。所有恐懼和希望都隨著腺體一瀉而光。她實在是看不到查理內心的真實樣貌。成堆的文件、成串的訂單取消記錄和護士服的後面,是讓她感到陌生的查理。不過,也許現在,隔著一張飯館的餐桌,她可以成功了解他。「你可以做到的。」她對鏡中的自己說道,並且開始勸說自己相信這個聲音。然後她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唇彩,推門走了出去。
「我被捕了嗎?」
警司帶著他們穿過裝有尖叫著的金屬探測器的走廊,穿過裝有雙面鏡的房間和一連串的電子門,來到了禁閉室。提姆和丹尼看見庫倫蜷縮在床上,盯著牆面發獃。
「查理?」
「我知道,哈。」儘管現在已經是12月的天氣,他的穿著還是標準熱帶氣候的樣子—一件寬鬆的襯衫,同樣冰淇淋顏色的褲子和運動鞋,「我穿了一身白。」要不是他襯衫一側印有叢林葉子的裝飾花紋,他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穿著工服一樣。
「我……面對證人,」查理說道,「面對那些指控……他們……我……他們不知道,我不能承受這些審判。」
「讓我們來看看,現在你這是在哪兒呢?渾蛋!」
「你希望被抓住嗎?」艾米溫柔地說著,「你希望這一切真的都完全結束嗎?」
「是《紐約時報》?」她聲音里透露出來的吃驚是真摯的。
「讓我們來跳舞吧。」米勒說道。他拉起了她的手,她任由他把自己帶到了舞池中央。
「我不會……我不想……我不能。」
他們要讓庫倫張嘴說出那些他自己堅定不說的話,警探們的工作就是試圖解決這一悖論。他們試圖挑戰他的信仰體系,直到他的宇宙真正崩塌為止。他們打算為他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觀,在那個世界觀的指導下,讓他相信說出真相、承認自己的謀殺罪行反而是很好的選擇。而唯一能做到這一點的方法就是讓他知道,如果不說的話,實際情況會更糟。
「好。」查理快速地回了一句。
查理抬起了頭。這一次,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寒意,緊接著她看見了他的轉變。他的皮膚開始泛起油光,好像很光滑,他的下巴重新塑形,他的脊椎變換著位置,兩隻眼睛也開始慢慢分開。
查理翻了翻眼睛:「是,颳得太用力了。」他摸著自己的下巴,蹭掉那些已經幹掉的血跡,「我本來之前颳了一次鬍子,之後戴著眼鏡從鏡子里看的時候,噢,上帝,有好多地方沒刮乾淨。」
世界好像在這一刻靜止了。他的嘴唇在動,但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在她倒地之前,終於成功地蹭到了車邊,趴在了丹尼的胳膊上啜泣。提姆將門打開,讓她在皇冠車加熱器的呵護下慢慢平復一下情緒。錄音機就在兩個座位中間放著,通過那個塑料的透明窗口,還可以看到裏面仍然在旋轉的磁帶。眼淚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知道一些事情,」艾米伴著音樂說道,「我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有你的秘密,那些—無法見光的領導層秘密。」米勒嘲笑著她。看起來,似乎他認為艾米只是在調情而已。她盯著他,輕微地扭動著身體,好像高中舞會那樣,擺出了一臉自大的微笑。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都讓她想嘔吐,她將自己整天的情緒都轉嫁到了他身上。她希望他能感受到恐懼,像她所感受的那樣。至少應該在這樣的恐怖面前表現得謙卑一些。與其說他們在共舞,不如說是在跳給彼此看,各有各的節奏。艾米似乎想用盡全力用舞蹈動作表達著對這位首席執行官先生的鄙夷。「我知道那些事情,」她喊道,「爆炸性的消息,巨大巨大巨大的消息。」
艾米已經在參加公司聖誕派對之前就去檢察官辦公室簽好了聲明協議,無論她那天到底過得怎麼樣,都必須出席這個派對。這是一整年工作活動中最重量級的一件事兒,是所有資深護士都不惜調班爭取在日程表上留出空當的日子。這樣的派對通常很適合工作的同事們一同參加,醫生和護士,藥房和行政,秘書和維修工,所有人都在布里奇沃特舞廳的迪斯科舞池中扭動了起來。艾米的同事們都指望著能在派對上看見那些不怕丟臉、放得開、敢和醫生調情,或是在舞池的地板上使勁兒搖動屁股、大口喝酒的姑娘。對於那些人來說,一個沒有艾米出席的聚會就好像沒有聖誕老人的聖誕節。艾米是那種除了自己以外不會讓任何人失望的姑娘,所以艾米從丹尼的辦公桌給唐娜打電話,告訴她自己要遲到了,但是原因不方便說。
「是。」提姆又重複了一遍,他沒想到這次的對話會讓人這麼不爽。「等整個案件有一點兒突破的時候,則是我們起訴他的時候……我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第一時間把這傢伙拿下。」提姆說他們有了新的進展,出現了一個絕密線人,總算有點兒積極的方面是令人開心的。
「嗯,我現在也需要這麼做。」
「哦,在我開車過來的時候,我聽見的。」他這幾天一直在嚴密跟蹤信息的走向,紐瓦克《明星紀事》的記者瑞克·海普在節目上說,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線人確認,薩默賽特郡警局檢察官辦公室最近正在調查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一連串潛在的謀殺事件,似乎一名不知名的當地男護士成了調查的重點對象和主要嫌疑人。「我當時正在聽經典音樂廣播台,是個本地的頻道,像99那種,一個本地的老歌頻道。」
他又重新抬頭看了看。
「我的意思是,查理,這事兒看起來太糟了。」
艾米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所以她只得再次邁步走向吧台。她試圖灌進更多的酒精,試圖跟一個很可愛的傢伙搭訕調情,直到最後,她晃蕩著走到了停車場。遠處高速公路傳來的聲音混雜著身後的音樂,艾米抬頭看了看,沒有星星,甚至連星星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不能。我不能。」
「但是,那事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我覺得應該已經發生好多年了吧。」
「蘭德有關於蓋爾牧師的蛛網系統資料。」
「是,他們給他轉移了,然後他們……他們都開始討論他去世的事兒,他到底怎麼去世的,還有什麼血檢報告里高濃度地高辛之類的……我不確定我聽到的是不是對的……不過我記得我後來還見過他,但是我記不太清了,所以……」
「這事兒已經在公眾間傳播開了,」查理說,「我不想……我也不能……我不會讓我的生活……支離破碎的。」
緊接著她盯著反光鏡中的自己,做出了一個要冷靜的表情,衝著外面喊道:「嘿,親愛的!」
「我會……我會處理好的。」
「有間接證據,我們能湊到一起,得出結論的那種。」他等著匡蒂科的特工能明白他的意思,跟他站在同一條船上,但是他沒這麼做,提姆只得硬著頭皮說了下去,「嗯,確鑿的證據嗎?目擊者證詞什麼的,我們現在確實還沒有。」
她在與朋友們一起租住的房間里精心打扮了一番,喝了幾杯酒,做好了參加派對的準備。走進電梯之後,她對著鏡子審視著自己,看起來很迷人—金黃色的鬈髮,為舞會準read.99csw.com備的妝容—一切都十分完美。連衣服都是幾個星期之前就挑好的,緊身,無肩帶,快把她的胸|推擠到她的下巴下面了。這是一件光滑的血紅色長裙,艾米想著自己應該有童話故事里的那種打扮,邪惡版本的灰姑娘。當她推開大門,走向舞廳的時候,讓自己的身體扭動幅度更大了一些。可能當時她並沒有找對自己的定位,也並不知道自己的感覺到底如何,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這樣做一定可以引起大家的注意。穿著這樣一件衣服,所有男人的臉都變成了鏡子,不由自主地投射出了她的樣子。她知道這樣的表現是膚淺的,但至少這給她帶來的感覺是可靠的。
「但是,你在重症監護病房,我的意思是,他們怎麼能……所有的輸液袋嗎?還是……」
「這事兒不妙,」提姆擔心地說,「我得進去。」
「非常好,好的。現在我們也想就那些事跟你談一談。」
竊聽器里的雜訊越來越大,伴隨著早下班的人群湧入餐廳之後一波又一波的雜音,加之一種電子類的信號不斷干擾著竊聽器的頻率—可能是正在播出的交通廣播,也有可能是誰的尋呼機在工作,抑或是這個女孩的心臟起搏器。提姆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個,他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全神貫注地在一切混亂中找到那個想要的聲音,所以,他只能使勁兒聽。
「讓我來告訴你—你叫什麼?傑夫?喬爾?喬爾。嘿,嘿,聽著,如果我們有需要,我一定會叫你的,好嗎?」
「是的。你知道,拿這些事跟他當面對質,但是……」
「我知道,我知道!」查理回應著。
然後,丹尼開始說,用自己的方式說相同的話。
他希望警察搜查房子對凱瑟琳提審的事情和艾米在答錄機上留下的調情信息可以雙管齊下,兩個故事并行,讓凱瑟琳相信他和艾米已經像亡命之徒一樣即將逃亡墨西哥了。這主意一點兒都不糟糕,查理已經為去熱帶而做好著裝準備了。
「他說什麼了?」
他看著她:「嗯,不是。」
庫倫聞聲回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繼而又看向了地板。

07

他抬起頭。
提姆開車回家,躺在床上的時候已經是凌晨4點。他希望自己身體里的生物鍾可以讓自己安然睡到第二天一早,但很顯然,沒有,太陽就這麼升起來了,他躺了一宿,又起床了。提姆非常討厭放棄大案子的感覺,討厭把這些案子轉交到法院,在沒審問出任何東西之前走司法過程。這感覺非常讓人摸不著頭腦,從來不能讓人有對的感覺。他現在的狀態還處於緊急模式,還在試圖攻破這個傢伙的防線,但其實現在的狀況應該是,身心放鬆,重新充電,精力充沛,放手此事。他能做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現在是周末,應該悠閑地打理房子周邊,他可以跑到小木屋去,檢查管道,跑跑腿,處理處理雜事兒。下午早些時候,提姆發現自己坐在商場的停車場中央,手指敲擊著方向盤,等待著在工藝品商店購物的妻子。
這輛車跟查理之前坐過的警車都不一樣:更寬敞,更舒適,而且前座和後座之間也沒有隔板。警探們在開車過程中一直隨意地聊天,整個氣氛也很放鬆。他們談論著工作、體育,甚至還聊到了天氣。提姆知道查理長大的西奧蘭治地區有個很有名的比薩店,也記得查理高中學校校隊的吉祥物是什麼。他們帶著查理穿越了州界,並且用非正式的方式將薩默賽特郡警局的審訊室介紹給了查理。當查理足夠輕鬆的時候,提姆開始下手了。
查爾斯·庫倫完全可以毫無負擔地承認那些泰諾的訂單都是真的,都生效了。艾米讀到的蛛網系統信息表明庫倫在跟整個病房的病人玩代碼遊戲,這個假設的真相背後是個複雜的程序,複雜到幾乎沒法證明。他們同樣不能證明的還有庫倫系統上無數個取消的訂單到底是有意而為之還是愚蠢的失誤,以及他窺探整個病房病人塞納系統記錄的變態行為不過是一種無害的個人樂趣。現在這種情況,想要抓住他確實有點兒太晚了。另一個能保證逮到庫倫的方法就是:他自己對罪行供認不諱,至少承認其中一個罪行,告訴他信任的一個人。如果不想蓋爾牧師事件成為無頭公案,那提姆可能還需要艾米幫他一個忙。
這兩個男人又往前靠了靠身子,領帶也離開前胸在空中蕩來蕩去。似乎離接收器的盒子越近,他們聽到的聲音越清楚。當他們聽到艾米對查理說「好啊,讓我們從頭開始說起吧」的時候,他們靠得更近了一些。
「那之後我又以病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那家醫院,嗯,是在我自殺之後……而且這個故事也有個插曲。」報紙的報道中提到,他曾經在穆倫貝爾格精神病院接受過治療。查理很開心地將這件事給艾米重複了一次。這是個他很喜歡講的故事:「那時候我正在處理離婚,我還在沃倫醫院工作,所以我逐漸開始……跟別人交談。」
艾米插上了前門的安全鎖,關上了後門,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但不知怎麼,她依舊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她必須知道他到底在哪兒。艾米側身靠向答錄機,按下了閃爍的按鈕,打算直面自己的恐懼。
「我的意思是,我當時是被調查的目標,他們一直在監視我,你知道,在整個沃倫縣。他們說『我們想要和你談談』,他們說『現在,我們要進行一次很長時間的調查了,因為現在手頭掌握的證據還不足以對你起訴』。」
艾米繼續往下讀:「等等,等等,等等……其他另外五家醫院。」她抬起了頭,皺著眉頭,擺出了嚴肅的表情,「查理,這是真的嗎?」
她伸出手去夠他的手,但是只能碰到桌沿。「求你了。」她現在開始哭了起來,「求你讓我幫你吧。」
「是。」提姆無奈地答道。
「我們是那麼做的,用那種『如果你想到了什麼記得打電話告知我們』的官方做法。」
提姆是個很聰明的傢伙,沒錯,他承認自己很享受這樣的感覺。但是對庫倫來說,他們把他帶到這裏的目的遠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庫倫必須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他們掌控的範圍內了。提姆知道查爾斯·庫倫曾經接受過來自各方的反覆調查,但最終沒有得到任何懲罰,也沒得出任何有用的結論。他可是一個下定決心便不顧及其他人性命的傢伙。無論他現在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所有擺在他們眼前的事實都足以證明庫倫是一個非常自大的傢伙,而且沒有一個人的自控力會比一個殺手的更強。
查理又僵在了那裡,停止了所有動作。
「我希望這一切都結束嗎?」他嘟囔著。
「他們出了一個新葯,左洛復,你知道嗎?一次一片。嗯,說真的,儘管,我的意思是……」
「我也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還好好的。」
他們還可以再跟這個傢伙鬥爭一輪,他們還沒搞定,他們只需要艾米再回到薩默維爾,最後一次幫個忙。
「查理,」艾米打斷了他,「我得問你點兒事情。你有能力干出這些事嗎?」
「懷著他的孩子?」
「你知道嗎,大部分事情他們都不會承認的。因為這類犯罪的特性就是這樣,而且往往都缺少確鑿的證據。我的意思是,別因為你對這個傢伙沒有確鑿的證據而感到不爽,這就是這類案件的特點……」
「因為那才是我想知道的。你有那個能力做出這一切嗎?」
查理停頓了一下,沖地面眨了眨眼。這兩個人塊頭十足,渾身肌肉,那個白人穿了件皮夾克,那個黑人穿了身西服。查理覺得他好像見過其中的一個。「你是警察。」
提姆看著太陽從辦公室的窗外升起,看著第一個孩子爬上了法院後面的小山坡開始玩他的新雪橇,然後他關上門,打算撥一通私人電話。
米勒站直了身子,他的臉色都變了,但艾米還不能確定是不是迪斯科彩燈變換的結果。她以為他會走開,逃到吧台旁,但他沒那麼做。「我知道你。」她邊說邊將自己的身子縮了回去,盯著他的眼睛。
她在他盯著桌面的那個地方晃動著報紙。
「哦,這是……」
警探們必須讓庫倫知道,現在的狀況他已經不能再控制了,這不是什麼醫院的夜班,查理可以為所欲為,這是州級審訊室。這個男人需要承擔全新現實帶來的後果,他會被擊碎、撕裂、打倒。與此同時,所有調查小組的人員都在雙面鏡的另一端,觀看裏面發生的一切,想象著這個傢伙在被暴打一頓之後還能堅持多久才會大喊著要請律師。
艾米又往前湊近看了看,這些娃娃從解剖學上來說比例都很真實。這個房間是專門用來審問那些戀童癖性犯罪者的。她坐在沙發上,盯著那些小木偶般大小的陰|莖和陰|道。她從來沒有跟檢察官辦公室的人說過自己童年曾遭受過性|虐待。事實上,她沒有跟任何人分享過這些事兒,但她還是有些擔心,是不是自己的什麼表現反映出了這個過去的歷史,以至於他們故意把她帶到這麼一個房間里來。艾米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一個女警察可以帶7歲的她來這麼一個房間接受調查,她的生活將會發生多麼大的變化,她也不必記住那些夢魘一般的過去。但是在那個時候,沒有人想過要保護她,她只能試圖保護自己,因為她的家人全都不相信她。他們告訴她,那個男人根本不是那種人,他人很好,是個很棒的叔叔。只有艾米知道,在這個好叔叔的表面下,是個怎樣的怪物。每次過生日、感恩節和聖誕節的時候,他都會出現,無論是不是有人看見他,他都會出現在那裡。這是艾米真實生活的寫照,也是查理的。
「你有我的電話嗎?」
在艾米走進擁擠的舞池時,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首席執行官丹尼斯·米勒正在給醫院同仁們發表講話。艾米徑直走向了吧台,點了兩杯喜力,聲音大到引來了一些旁人的注意。米勒還在繼續他的講話。艾米拿著她的啤酒,喝完了一個,又點了一個,然後一手拿一瓶走向護士們集中坐著的地方。她用力地坐在一個位子上,給每一個她認識的人擺出一副興奮的表情,舉杯敬酒,表現得大驚小怪。艾米一直盯著首席執行官發紅的臉和紅色的領帶。他在說查理的事,米勒沒有直呼名字,但指向性很明顯。他對關於薩默賽特醫療中心舉報違規行為的做法表示祝賀。「等等,等等。」艾米叨咕著。這就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演講,他佔盡了所有好處。是我舉報的這件事兒,我舉報的!艾米對此很反感。她才是那個舉報此事的人。她才是那個冒著丟了工作風險的人。有人聽到這些屁話了嗎?艾米環視著整個桌邊的那些面孔,試圖找到一些認同他的聲音,但所有人只是獃獃地聽著米勒的演講,等待著他結束的那一刻,他們就可以吃上甜點了。艾米想吐,她招手叫來服務員,點了兩杯白葡萄酒。
「對我來說,工作是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是自我肯定的一部分,只有工作才能讓我找到自己的定位,知道我是誰。」
蓋爾的毒理學報告是星期六上午10點38分出來的。大部分文件上顯示出來的是大家沒有發現也沒有想到的結果:他體內有96種藥物含量,從乙酰氨基酸到唑吡坦,而且地高辛的含量很多:每升玻璃體液中有23.4微克,每公斤脾臟中有32微克,每公斤心臟中有40.8微克,腎是最多的,每公斤有104微克。現在曼博可以得出報告結論了。死亡原因:地高辛中毒。死亡手法:謀殺。現在他們不但有了一宗謀殺案的受害者,還找到了兇器。不過,他們仍然沒有找到一個肯定的方式來為殺人犯定罪。
「嗨,」提姆說道,他用大拇指指著自己和丹尼,「記得我們嗎?」查理低頭看著地板。
艾米看著米勒手中拿著一杯飲料,挨著桌子敬酒。她站起身,貼在他的旁邊,等待著引起他的注意。他注意到了,很喜歡這身裙子,他沉浸其中,靠了過來,衝著她的耳邊大聲地喊著。音樂聲音太大,艾米幾乎什麼都沒聽見,但她絕不會錯過這一切,所以還是回了一句:「什麼?」
「你真的……非常完美。」
「聽著,你得知道,查理,這事兒要是公之於眾,最後你可能是以一個性變態的形象收場,也可能是個心存善心的『死亡天使』,一切都取決於你。」
「好吧,」匡蒂科的第一個特工終於開口說話了,「檢察官—昨天在問詢時沒有得到任何的進展,他還打算繼續調查這案子嗎?」
「你說的真相還不夠。」艾米繼續逼問著,「如果你懺悔承認這一切呢?」
春卷像雛菊一樣在盤子上擺開,中間堆了一些可以蘸的醬汁。
「你們是不是輪流下手,還是你們一起推著注射器享受這一切?」他們打算用這種方式刺|激他,或許能激發出點兒他對艾米的保護欲來。
這一切帶來的感覺其實很誘人,跟那些人討論這件事兒,把整個案子中煩人的地方捋順,解決那些錯誤—就好像把庫倫審哭,在車道上威脅他的感覺一樣誘人。但是與匡蒂科的人合作也有點兒麻煩,他不能期待著在不給出所有重要事實的情況下就指望匡蒂科的人給他正確的幫助。一想到這些,提姆對即將要進行的對話就沒有那麼期待了。
「是。我是說,我確實從其他五家醫院跳槽換過工作啊!」
查理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已經喝空的啤酒杯上。
「他看起來—我的意思是,你護理過他嗎?」當然,艾米對所有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她知道的東西遠遠超過查理的想象。所以,這些問題的目的就在於讓他自己承認,自己說出來,「他到底是因為什麼葯出的事兒?他到底怎麼了?」
「親愛的,你最近怎麼樣?」
布勞恩第一次跟聯邦調查局的人連上線是通過新澤西州分局的一個傢伙。他先是幫他聯繫上了一個州警,那個傢伙認識匡蒂科的人,在布勞恩看來,這些傢伙對待這種事件稀鬆平常得很,他們可不會把連環謀殺案看成是紅球級別的案件,這些案件就是他們最基本的日常工作。匡蒂科的那些專業人士以前可是見過連環護士殺手的,不過,他們應該從來沒有在那些人身上看到過提姆在查爾斯·庫倫身上看到的這一切。
「被上訴,進監獄。」查理說道。他看起來似乎心不在焉的,單詞從他的嘴裏慢慢吐出來,就好像是從海底升向水面的氣泡一般。「我會失去……我的孩子……」
「他們現在在廣播上都在聊我的事情了。」查理直接進入了話題。
「另一個護士。」提姆解釋道,「他們曾經是好朋友,也許算是他在工作過程中唯一有過的一段友誼了。」
當他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慢得非常不自然。
「你不會需要你的大衣的,車裡很暖和。」提姆又重新拍了拍車後座,「我們走吧。」
「是,在最初的階段確實是這樣的。」
「是的,」他又說了一遍,「還—好。」
「她的兒子?」
她不是獨自一個人在房間里待著,還有其他的警察:尼克·馬格斯警長、檢察官辦公室的律師、提姆和丹尼,還有一些她不認識的人來來去去、進進出出—不過至少都混了個臉熟,大概都見過。他們肯定都認識她,她就是那個艾米,那個告密者。他們說艾米天生就是干這事兒的,說她很偉大,一直在給她戴高帽子。但她還聽見了其他一些話,關於死刑,關於在監獄的生活。在屏幕上,艾米看著自己的這個朋友,這個他們所有人都想要幹掉的人,這個在塑料椅子上不停顫抖的溫順男人。那個大家嘴中所說的兇手不在這裏,屏幕上能看到的不過是個小男孩,害怕而孤獨。她將這個男孩送到監獄里,他就在那,等待著她,真誠地相信,她還是自己的朋友。在這一刻,他確實是對的。她還是他的朋友,不知何故,她依舊還是。查理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繼而看到了牆上安裝的攝像頭,定在了那裡,盯著。艾米覺得自己被突然襲來的恥辱感覺羞得臉都紅了。艾米當然知道,查理不可能看到她,但這一點兒也改變不了她現在的這種強烈感覺。
「是啊,」提姆說著,「是的,他們確實是。」
「是,但你怎麼能夠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呢?」
他等著。
在經過了幾個小時這樣的威脅與恐嚇之後,查理蜷縮在一邊,雙手捂著臉嗚嗚地哭著。提姆也就看見過一兩個哭成這樣的大男人,可能整個職業生涯中不會超過三次。這是瀕臨墜落懸崖的最後一點兒距離了,所有經歷過這種崩潰的人都已經被他九九藏書們拿下了;但是查理只是在懸崖邊上待著,巋然不動,似乎好像怎麼做都不能打擊到他,所以提姆和丹尼不得不開啟新一輪的攻擊。
「那麼,你的觀點呢?因為這事兒確實看起來糟糕透了。」
提姆曾經試圖扭動那個愚蠢的無線電接收器,但是他們什麼也沒搗鼓出來,聲音慢慢扭曲了起來,漸漸消失了。他們仔細聽了一會兒,揚聲器里傳來了一些刺啦聲和鳥叫聲。緊接著丹尼試著轉動了一下上面的那些按鈕。又過了一陣,他們開始盯著前方穿過停車場的那扇門。
「這方法會可行吧,或許不會。」提姆嘀咕著。
「我……真的……只要他們上訴……」查理又開始說那件事兒。
「不,」查理說道,「不會的。」
說實在的,提姆確實不知道他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了。他一直確實非常想拉聯邦調查局的人入夥,但福雷斯特禁止他與匡蒂科的人聯繫。薩默賽特郡警局調查小組的人一直努力獨自辦這個案子。與此同時,在他們每一天繼續耗費時間調查這些的時候,查爾斯·庫倫還在世界上大搖大擺地活動著,可以自由地重新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也就不過幾天的時間,他就會重新到一個重症監護病房工作了。監視小組的工作人員提供了相關信息,庫倫已經在外面開始面試了,誰知道他下一步還會有什麼舉動。這個慢得要死、越來越複雜的案件浪費了太長的時間。最後只剩下一種最直接的方式了。
提姆坐在黑暗中,計算著他能確定的事情。查爾斯·庫倫是壞人,而且他們確實已經抓到他了。提姆必須讓自己相信這件事兒,遲早他們都會真正抓住他的。不過因為有杜里埃這個案子的前車之鑒,對他來說還是太晚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艾米說,她的聲音充滿了挑逗和魅力,「我……我真的不知道,凱瑟琳會怎麼看這件事兒,但是……」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你的動機到底是什麼,但是我知道你夠聰明,而且我知道你做了這一切。」
「哦,蒙哥馬利。」艾米問道,「那不就是……」
「嗯,他們給我看那個圖表了,他們還給我看了當晚我負責時的簽名,儘管我壓根兒不記得這些事兒,不過我確實在地高辛的領取單子上署名來著。他們後來還給我看了我的蛛網系統記錄,他們還給我找出了當晚的領取單子,以及我填寫記錄的細節。我記得,我已經取消地高辛的訂單了,然後在別的病人申領單子上重新申領的地高辛。我記得我是為另一個病人申領的地高辛,然後緊接著又取消了訂單。」
艾米在檢察官辦公室的一個房間里等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閉路電視閃爍的顯示屏。顯示屏上顯示的是審訊室的畫面:一個很普通的空間,一張桌子,一把塑料椅。視頻很模糊,還時不時出現點兒信號干擾,讓艾米想起在新聞上看到的那些從伊拉克傳來的錄像。這個房間無論怎麼看都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愉悅,至少從顯示器上看來一點兒也不。當查理出現在那個畫面中的時候,一切變得更糟了。他定格在畫面中,手和腳都被鎖鏈綁著,穿著米色的監獄服和沒有鞋帶的專用囚鞋。艾米突然覺得很噁心,查理現在的樣子似乎都是她造成的。內疚感將她淹沒,她哇哇大哭了起來。她到底做了什麼啊?

05

「他們當時說……這些人都死了……說這些人要死了……說他們的狀況非常糟糕,但是……」
「你知道你必須跟我保持聯繫的,對吧?」艾米說道,「而且我能保證我一定會跟你保持聯繫的。而且,實際上,我一直……一直表現得有點兒粗魯,因為我一直用我朋友的電話,我電話壞了,而且我可能現在得先掛斷了,因為現在是在打長途。」
「好吧。」查理其實一直對這類幫助不怎麼感興趣。
「是,他們在醫院已經找我問詢過兩次了。」
「那可是低酒精的玩意兒,夥計。」艾米說道。
艾米一邊講自己工作之餘玩冰球的事兒,一邊向查理遞去惹火的笑容,好像盯著女服務員走到櫃檯後面都變得有趣起來。查理和艾米找了一個吧台對面的卡座坐了下來。
「我確實知道。」米勒說。艾米從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些細節,他不知道她,他甚至可能什麼都不知道。這個傢伙太自大了,她真想一巴掌把他臉上的那副做作表情給打下去。
查理偷瞄了她一眼:「我不能。」
他們這一次的沉默時間久到讓布勞恩一度以為自己掉線了。
提姆和丹尼捏造的故事中,他們將艾米塑造成了一個歇斯底里的人,非常忠實于自己的朋友,而且在當地政府有些影響力。「反正對我們來說,這無所謂,」提姆說,「但是,現在我們的老闆在後面盯梢,所以,讓我來告訴你吧,丹尼和我,我們打算將你繼續帶回審訊室,繼續我們沒有完成的談話。」
他們輪番告訴查理:「嘿,你女朋友在這兒嗎?她可一直往監獄打電話呢。那個叫艾米的女孩,你們兩個人一起經歷了很多次死亡,要不要我們把她也帶過來一起審一審?」
艾米尖聲地回了句:「你出軌了?」
「漂亮!」艾米又讚歎了一下。
終於,輪到艾米上場了。
提姆思考著這件事兒,有節奏地拍打著方向盤,緊接著,提姆又想到,也許……
這樣的審問持續了六個小時,查理已經滿眼淚水,檢察官不得不命令他們立刻停止審訊。所以,現在他們處於這樣的境地,比調查開始之前還要糟糕。在返程的路上,這是丹尼第一次大聲地說話。這事兒砸了。沒有足夠證據的時候把這個傢伙逮捕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現在這傢伙開始警惕了,他們打草驚蛇了,讓他知道自己被監視,知道自己可能會再次面對審訊。
「我告訴你我是怎麼看這件事兒的,查理,」提姆說,「我看見你對著那些死屍干淫|盪的壞事,我們可看過你的塞納系統了,還有你那些訂葯記錄和取消訂單的痕迹。我們盯上你了,渾蛋!我就想等著你自己說出來,就這樣。你就是這麼乾的對不對?你在殺死那些病人之前或是之後幹了那些淫|盪的勾當,對不對,查理?」
「哦,好吧,另一個護士?」
這就像是在聖巴拿巴的現實生活中發生的偵探推理小說,查理就想明確一點,當時那麼多的護士,他們都會接觸到輸液袋,把它們掛在病人的床邊,就算是最聰明的人也無法從這些事件中推算出什麼規律來。
是查理的留言,值得慶幸的是他沒說來找她的事兒,但他似乎打算告訴她一些驚人的消息。他找到了自己的所需—蒙哥馬利醫院正在尋求有經驗的重症監護病房護士為他們工作,很顯然,他及時聽到了這個消息並填寫了申請表。在推薦人上,查理列出了來自雷海山谷醫院、聖盧克醫院以及薩默賽特醫療中心。他將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電話填了上去,還有經理的名字,但是在寫被解僱理由的時候,他寫了「簡歷僱用日期有誤」。查理在提交申請的同時還附上了國家級別的護理證書和工作許可證,而上面的記錄都顯示良好。16年的病房經驗和幾乎每種藥物與機械的熟練使用讓他顯得異常完美。他還在求職要求里填寫到:需要一份全職工作,並且優先選擇值夜班,可以接受周末和假日的輪班,時薪25美元,而且他還能立刻上崗。
隨著他們的話題慢慢轉向了這個案子,艾米說道:「我覺得現在讓我最困擾的一件事兒,查理,是我覺得你曾經是我在那裡的唯一理由,你不在一切就都不一樣了。而且,你知道嗎,這太糟糕了,沒有你太糟糕了。」
「哦,有。我們會在什麼地方?」
查理繼續嚼著嘴裏的春卷,思考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不太確定,我當時不知道。當時有一個病人,是個hiv的攜帶者,她已經被診斷為艾滋病了,而她的媽媽並不知情,不過她的父親想讓她……哦,他確實那麼想來著,他覺得我可以做這件事,不過我並不知道這些。」查理很快又補充道,「你知道的,我從來沒被真正正面指控過,但我還是離開了那個地方。」
「好的。」查理說。他現在的聲音聽起來明顯沒有剛才那麼感興趣了。「那麼,好的……好的,我們可以再安排點兒別的什麼事情來做。」
「讓我幫你吧。」
提姆離開了辦公室,沿著這個冬天第一場暴風雪留下的泥濘車轍將車開出了停車場。現在收音機里說的全是這件事兒,他可以想象,100個學校的孩子們都在咒罵著這場周五晚上突如其來的大雪。這樣的天氣給提姆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可以提前下班離開警局。在之後的日程上,他跟聯邦調查局的人開了一個電話會議,談論那件檢察官福雷斯特明令禁止的事情。提姆覺得或許應該買杯咖啡,然後回到車上,將車停在路邊,開著暖風跟聯邦調查局的人開這次電話會議。
「是。」
在紐瓦克工作的時候,提姆曾經把一個人銬在自己桌子的把手上。他在埋頭輸入罪犯的個人檔案時,發現那個傢伙竟然在椅子上睡著了。他殺了人,在逃20年,關鍵時刻居然在打鼾。提姆花了一會兒時間才意識到,其實對於某些人來說,壓力最大的是逃跑時帶來的負罪感,一天接一天地度日,被抓住反而是一種解脫,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了。
「你是個明星,查理!」艾米說。她告訴他自己想他想瘋了,她詢問他能不能重新回到她的身邊—重新回到州界的這一端,回到薩默維爾。「我想—我想見你,可以嗎?」
「嘿,看,他就在那兒呢。」提姆說。
艾米在剛剛這一刻徹底把查理推到了最深遠的終點。「不過我不……我不……」
「我們有百威。」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會給我打電話的。」艾米又逗弄他。艾米想要讓他保持興緻的同時又不會有什麼性衝動的胡思亂想。「我知道你是個笨蛋,你才不會給我打電話呢,你不會跟我保持聯繫,而且你也知道這感覺糟透了,就是糟透了。」
米勒捂著自己的耳朵,毫不費力地拉著她的手帶她旋轉著。這個時候,她的朋友們已經開始為他們拍照了。哦,這就是典型的艾米!那些同時閃爍的閃光燈好像一串強光,晃著他們的雙眼。艾米低頭,從這個男人的手開始往上看,眼光游弋著停在了他領帶上。那些人還在照相。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享受著這些聚光燈的寵愛,對這個男人惱怒萬分,在舞池中狂熱地跳舞……醉醺醺的。這就是她現在的樣子,醉醺醺的,在一個辦公場所的聚會上混亂不堪。「你是個騙子。」艾米說著轉頭走向了朋友們的桌子邊,「丹尼斯·米勒是個大騙子,」她大聲宣布著,「他在撒謊。」
事實是,他們沒辦法讓查理開口,沒有人能。現在偵探們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為查理創造一個他想要開口的環境。
「嗯,沒錯,查理,我們是警察。事實上,我們是警探,查理。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到這兒來嗎?」
提姆沒法告訴她庫倫是誰,甚至沒法跟她說明他的背景。他不可能告訴這位副院長她僱用了一個連環殺手,起碼不能用這些措辭,因為現在這麼說確實不合法。事實上,他現在打這個電話的行為本身可能是違法的。提姆琢磨著,好吧,無所謂,大不了之後給庫倫起訴的機會。
「我在這兒,查理,」艾米還在堅持,「我在這裏,因為我愛你,還因為—我知道你殺了這些人。」
「沒問題!」查理說道。他當然對這些安排沒有任何異議。
「嗯,我記得我也給他做過。」
查理突然將臉垂了下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我的意思是,說實話,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我們現在得好好想想這件事了。」其中一個特工說道。
「是,我那麼做了,」查理說著給艾米做了個靦腆的表情,「我確實那麼做了。」
提姆看著丹尼:「我們一定會抓住他的。不過他後來到底說了什麼,我們這兒好像面臨一點兒小問題。」
「我不能,」查理安靜地說,「我不能,我—」
「我想他應該是因肝臟和腎臟功能衰竭去世的吧。」查理毫不動容地繼續說道,「我們當時還給他做過透析呢。」
「是,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吧,這個世界已經對你的那些骯髒事兒了如指掌了。」提姆說著換了個地方,走到查理可以看得見的地方,引起他的注意,「你這個變態的怪物,查理·庫倫,哦,是的—專門對那些死掉的老傢伙干臟事兒的護士。你就是這麼對蓋爾牧師的,是不是?」
首次試錄音之後,艾米找借口去了廁所,鎖上了門。室內一片寂靜,她將自己的手包放在水池邊,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切如常。真的一切都正常嗎?不會有什麼細節暴露自己的秘密吧,暴露那個特工的小高科技?
查理開著自己的福特離開了辦公室飯館的停車場,匯入了22號大道的車流當中。當時是下午4點40分。丹尼已經提前用無線電聯繫了警官提姆西·米司徒、邁克爾·溫哥華和警探道格拉斯·布朗尼,通知他們在街尾的薩默賽特郡治安部門警車內就位。他和提姆本來想自己干這事,但相關規定說,逮捕他的警官和後來審問他的警官不能是同一撥人。因為後來提姆發現,逮捕他的人必須說「你現在有權保持沉默」,而稍後要審問他的人是要逼他開口的,顯然這樣的矛盾必須避免,否則會顯得格外可笑。最好還是找個穿制服的人去逮捕他吧,用那種顯而易見的警車來叫停他,把這一切弄得像是個交通事故的常規檢查。之後,期盼著庫倫能和他們幾個穿著西服的人好好來一次正經的談話。
「因為我知道是你殺了他們,查理。」
「整個過程中你一直在扮演好警察的角色?」
「噢,那我得問一句了,提姆,你現在手頭有什麼確鑿的證據來讓檢察官定罪嗎?」
然後是提姆,然後又是丹尼。
在打電話的時候,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向提姆解釋,99%的醫療連環謀殺兇手都是女人。而且,他還解釋道,對於這些女人來說,無非就兩種情況,要麼他們覺得我要做一個英雄,要麼就是大發慈悲—哦,我真的受不了看他們繼續受苦了。這類的男性殺手太少了,反正在他們辦過的案子里沒有經歷過。這些殺手的動機往往不是出於性就是基於權力可控制欲的驅使。就匡蒂科的專業人士現在可以確定的來看,庫倫不屬於任何一種情況,他看起來也就是個「有點兒女氣的那種男演員」。這次的案件也讓他們意識到了一個從未研究過的新的連環殺手正在逍遙法外的現狀。匡蒂科的分析人員給提姆發送了一套專門給連環殺手設計的系列問卷,可以進一步幫助他們確定庫倫的人格類型,推測出這傢伙的下一步舉動是什麼,以便給提姆提供更好的建議,及應該用怎樣的方式來處理這一切。
一個在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工作的醫護人員被逮捕的消息在周五下午的時候就被報道出來了。電話在事件發生后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打了進來,洪水一般的電話襲擊著檢察官辦公室的接待總機。直至現在,超過175個匿名舉報者或是相關受害者的家庭成員打來了電話。在提姆和丹尼下午晚些時候終於可以擺脫這一切,獲得點兒清閑時光時,布朗尼和馬格斯將負責處理關於公眾的一切,而他們將繼續前往州監獄。
「不,這是我們的第二個問題。」匡蒂科第二個特工肯定地答道,「我們問你現在手頭都掌握了哪些證據,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就是,我想知道昨晚的談話到底進行得怎麼樣。」
艾米點了點頭,看著他鼻子下面和嘴唇旁邊的幾個小口子:「嘿,你刮鬍子了。」
被帶到警局審問了六個小時后,查理仍然在地上打滾,發出一些類似動物的低吟。他們就站在他的面前,聽著這一切。這是令人沮喪的聲音,沒有語言的交流,依舊沒有任何坦白的意思。有些時候,查理會停下來,似乎在強迫自己說出點兒什麼,但其實他不過就是停下來準備將臉埋在雙手中,再一次哇哇大哭而已。有些時候他還會盯著地板,好像在迷路時研究一張地圖那樣入神。還有些時候,他就是簡單地說著「我不能」,重複時間長達半個小時,好像被下了延遲咒語一般。他累了。庫倫是個夜班的護士,他應該已經習慣了夜晚,但他現在很明顯已經精疲力竭了。從某種角度上read.99csw.com來說,這算是個好事。警探們再一次走出房間,讓他對著牆喃喃自語著他不能。他們重新倒了一杯新鮮的咖啡,探討到底應該管這個傢伙叫艾米的守護天使還是變態天使。就在這個時候,福雷斯特突然說道:「把他送回去。」這意思很明顯,停止審問了,他們會重新把他送進牢里去。
全員都出席了晨會,每個人都被滿負荷的工作和初冬的天氣搞得疲憊不堪,而關於薩默賽特醫療中心死亡事件即將上報的事情更加讓他們煩躁不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事兒已經泄露給媒體了。衛生署、薩默賽特醫療中心、檢察官辦公室都接到了記者打來的電話,提姆覺得這些電話還會以同樣的方式持續下去,有時候他們需要有人專門來處理這類事件。
「你……確實……幫我了。在我看來,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情是難以接受的。」
艾米看著他的眼睛,知道他需要說些什麼,也了解他想說的話。查理不需要成為一個聖人,上帝知道他離聖人的標準還遠得很。他知道是非黑白,知道他曾經做的那些事情是壞的,是違法的。所以,是的,他不是個聖人,但是他想要成為一個英雄,他可以做到這一點,為了她。
「等等,什麼時候?」

01

凌晨2點的時候,布勞恩的皇冠福特停在了庫倫的家門前,他們這次一無所獲。庫倫從後座滑了出去,靜悄悄地走向了自家的房門。
「我不知道啊。」
提姆一直聽到兩邊電話都掛了之後才按下了錄音的停止鍵。艾米一直在電話里保持著非常完美的音調,慢慢地讓他上鉤,為之後的聯繫布局,還為警局提供了很多其他渠道都不可能獲得的消息。但問題在於這些信息本身,查理·庫倫現在還在非常積極地找工作。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理論上。」艾米取笑著他。
「當時是誰照顧他的?就是後來,所有事情都開始變得不太好,他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
現在每一個坐在桌邊的人都開始看她了。有些人面帶微笑,想著:哦,經典的艾米。當然,沒有一個艾米的同事能想象到她是為警察秘密工作的線人,更不可能想到她下午的時候還在跟那個殺手共進午餐,以及幾周前她開始從醫院偷走很多秘密證據。

12

「我真的不想跟你說這事兒。」他說。他坐在那裡獃獃地愣了幾秒鐘,「知道這一切,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們甚至問我是不是對病人的死感到上癮,你知道嗎……」他終於又開口說了一句,「他們……他們認為我是的。」
提姆確實想過動手,但最終沒有。「哦,是的。」他回答道。
「好吧,那麼……你希望我從頭向你說起?」
「你的生活已經支離破碎了,而且,它還在繼續垮塌下去,永遠都不會重新恢復了。我認為不行了。」她在查理的面前搖晃著那份報紙,「而且我看了這個。拜託,告訴我,我怎麼才能幫你?我能做些什麼?」
你沒法告訴查理應該去做些什麼,他永遠不會被迫幹什麼事兒,就像兒時把他壓在身下的那些大孩子一樣,警探們對他無計可施。不過,如果他願意的話,是可以做一些事的。艾米沒有要求得到真相,但查理可以給她真相。
電話那一頭陷入了沉默,安靜了很長時間。
艾米將車停在車道上,回到家直接把鞋子踢掉扔在毯子上。她打開廚房的燈,從冰箱的酒架上拿了瓶酒。雪天驅車回家比平時花費了差不多兩倍的時間。她受夠了工作,受夠了那個病房,受夠了關於查爾斯·庫倫的一切,至少今晚是這樣的。
「你丫要不就是個變態的狗雜種,要不就是個懷有善心的死亡天使,最終的結局如何,完全取決於你現在的表現。冷血還是善意—如果非要做出選擇的話,你的孩子們會比較喜歡哪個人做父親呢?」
「哦,是啊,我知道,我知道。」
查理獨自一人從側門走了出來,他們看著他發動了車子,開上了22大道。
「咱就把禮節什麼的給放到一邊去吧。」提姆說道,「如果他要是反抗的話,我們直接把他幹掉算了。」他搖下了車窗,吹起了口哨。
「扯淡。」艾米說道,可能聲音有點兒太大了。
「但是他們怎麼就針對……你呢?」艾米問道,好像第一次將一切事件試圖聯繫到一起一樣,「這些病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嗎?」
12月8日,蒙哥馬利醫院用鉛筆將查爾斯·庫倫的名字標了出來,填寫在了周四夜班晚上7點開始的培訓課程中。
警探們為艾米找了緝毒組的一箇舊辦公室,那個電話在呼出的時候來電顯示是保密的私人號碼。她在11點前給查理打電話,剛好趕上他在家。她用自己最陽光的聲音問了一聲好:「嗨,親愛的。」
「當這一切在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剛開始發生的時候,他們只是說……他們說在我的申請表上發現了一些問題。」查理開始了他的故事,「你知道,就那類很官方的措辭。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被他們問詢的時候,他們沒說這件事兒,一切都好,但我第二次被帶去問詢的時候,他們就直接給我定罪了。頭一次是跟管理層開會,那時候他們告訴過我,是關於那個牧師的……」
「哦,她是誰?」
「聽我說。」
「你確實那麼做了?」
「好吧,因為這些案件大多數都比較類似,他們往往在工作的時候表現得相當渾蛋。」
「說了我的名字—」查理說,「查爾斯·庫倫。而且你知道嗎,另一個台,101.5,他們也提到了關於護士的事兒,我還看到過,而且是在接受問詢之前。」
現在提姆被兩個人問話了。他開始希望自己沒有打這個電話,現在的狀態就好像是聽一堆聰明的外星人討論他們的晚餐計劃。
「這麼說,你給他做的時候他還在重症監護病房,但後來搬出去了?」
查理果然上鉤了,順著她可憐兮兮地將話題順了下去。「我只是……現在,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現在就是這麼覺得。」
「二位還要再點些啤酒或是還有什麼需要的嗎?」又是那個討厭的服務員。在這個服務員、手機和絲毫不在狀態的查理之間,艾米真是一點兒進展都沒有。她的那點兒勇氣早就消耗光了,現在就靠著剛才那點兒酒在那裡死撐,她的腦海里可以想象出自己心臟快要爆炸的樣子。
「哦,我沒有—我沒拿我的大衣。」查理說道。
查理繼續聽著。
「是,不過我當時確實是在辦理離婚的過程中。」
他說自己為薩默賽特可以保護病人們的人身安全感到多麼驕傲。
最後就搜出來一包塑料袋裝的藥片、一瓶治療過敏的葯和一瓶布洛芬。他們將每一瓶里的東西都倒了出來,依次計數,拍照,然後重新將它們裝在北安普頓警察局證物專用儲存包里。最後檢查出來的結果表明這些藥物的藥效還不如感冒藥的作用強。
「我真想把他那雙小眯眼兒給摳出來。」她偷偷給查理遞了個眼神。讓她再繼續這麼扛下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那風險經理問你話的時候,他們給你看當時的實驗室血檢報告了嗎?」
艾米打斷了他:「但是你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當你經歷那一切的時候,你認為當時醫院里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情?」
查理掛上電話后突然意識到,他因為太興奮而忘了告訴艾米另一個重大的消息。她說的是對的,那些找工作的新興網站確實都很好用。查理又要重新當護士了。
「也有那些取消操作的記錄。」
「我們現在唯一能得到的間接證據就是記錄,電腦查詢記錄,哦……」提姆舌頭打結了,思考著,「而……而且,還有之前他的個人歷史,以及他在其他地方工作時類似的工作模式,以及能表現出他那種特質的一些事件記錄。」
查理頓了一下:「哦,我也不確定。」
艾米在拐進卡拉巴餐廳停車場的時候看見查理的小車還在她的後視鏡里慢慢地跟著,緊接著,她把車停在兩條緊湊的黃線中間時,一波全新的恐慌向她衝來。艾米將車熄火,深呼吸了一下,在沉寂中冷靜了幾秒的時間。
「你那時候還出軌了!」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布勞恩問道,沖他微笑一下,表現得很友好。
艾米知道她看起來很惹火,但她也在想是不是有些時候,查理也會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她看著他們在桌子的另一邊傾斜著身子互相竊竊私語,盯著她看。那些謠言就在人群中不停傳播,那些表情看起來好像是在說:「她是我們一頭的,還是他那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她確實不確定了。當米勒從台上走下來的時候,她開始鼓掌,而且似乎有些過於用力了。而因為這一舉動,她又引來了一片嘩然和一堆注視的目光。現在整個派對已經集中到了一個小小的角落裡,因為開放式酒吧的存在,加速了整個熱鬧氛圍的升溫。燈光漸暗,音樂響起,零星的幾個同事鼓著掌,彎著腿,扭動著在空中打響指。
他現在開始盯著桌布上的一個洞。「我……」
「怎麼都不讓我們清靜一會兒。」提姆說。
薩默賽特郡警局的調查小組現在每天要開兩次碰頭會。蛛網系統報告和塞納系統列印出來的數據是兩個分量最重的證據,可以將庫倫殺死蓋爾的案子釘死。蛛網系統的新消息僅僅證實了查爾斯·庫倫可以通過那些手法拿到自己殺人需要的藥品,但檢察官福雷斯特還是迫切需要一個能證明謀殺事實的鐵證。
查理又重新低下了頭,但是他的眼睛一直在向上瞟,偷偷地環顧著街邊的情況,盯著那兩個男人和車的後面。
「是這樣的。」查理點了點頭。
「所以,基本上,我可以搞砸所有事兒。」查理這麼對艾米說道。20次自殺嘗試,如今他依舊活著站在這裏,呼吸。他們嘲笑著這些事兒,但是究竟自殺給他帶來了什麼,也許只有查理自己才知道。在危機中,只要他覺得走投無路或是感到無奈,就本能地回想著那些死亡曾給他帶來的威脅與恐懼。可事實上,他對死亡本身並不是很感興趣,起碼對自己的死亡不感興趣。他的護理事業幫忙解決了這些悖論,接近脆弱感受死亡又不用犧牲掉自己的性命,他學會了用這種方式替代自殺帶來的感覺。
查理立刻被這句話點亮了。「後來,我緊接著起訴他們污衊我。」他補充道。
「這幾乎像是那些因盜竊被開除的銀行出納一樣—因為銀行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自己的出納在偷錢,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這些傢伙在國家的每一個銀行都干過。而這幫人也從一家醫院換到另一家醫院。」
警探們帶著艾米沿著迷宮一般的走廊穿過幾個辦公室的門,他們一直在不停地說著什麼,但艾米除了自己的心跳以外,什麼都聽不進去。所有的門看起來都長得一樣。她覺得自己正身處地獄,或是上了一個什麼遊戲節目的真人秀。走了很久,終於,他們停在了一扇門前。門打開了,他們把艾米留在了這個房間的沙發上。她坐在沙發的一頭,然後又跑到另一頭,在猶豫了幾次以後,終於決定還是坐在離門最遠的沙發把手上。坐定以後,她開始環顧四周,看了看這個房間的其他部分。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房間,四壁空空,除了這個硬邦邦的沙發和上面幾個粗糙的羊毛墊子以外,剩下的那點兒傢具就是一個咖啡桌、一個柜子、一個安裝在牆上的攝像頭。她覺得這個攝像頭應該已經打開了。咖啡桌上有個錄音機,被貼在桌面下,跟她五年級記憶中的那個一樣。柜子里裝滿了娃娃。
當天下午早些時候,提姆在一個小房間里將所有的計劃提前部署了下去。他們的計劃是讓艾米把庫倫引到州界線的這一側,這樣就可以在抓到他把柄的那一刻把他拿下,以避免引渡帶來的麻煩程序。在他們監控整個過程的時候,他們會給艾米戴上竊聽器,希望能讓庫倫說出點兒有用的事情來。但是當提姆和丹尼去考察地點的時候,發現卡拉巴是一個很封閉的區域。這是個意外,但是個好的意外。在一個封閉的餐廳會面,可以讓庫倫放鬆警惕—就算庫倫多疑,這個地方看起來也會像是沒有提前設計過的。
查理的眼睛飄到了桌子邊緣,帶著一種想要讓她停止說下去的眼神。

10

查理躲避著12月刺眼的陽光:「哦,還好。」
「哦,廣播上還說……」
「他說的話很奇怪,聲音很低沉,幾乎是在低吟,每一次就一個單詞,不過我覺得他說的好像是『讓……我……去……戰……斗』。」
隨後,艾米打電話告知了提姆相關的約會細節,他們約在一家叫卡拉巴的義大利餐廳。提姆感到非常吃驚—這個女孩真的選擇了自己想吃的食物。她不但把自己的朋友約出來,打算讓他露出連環殺手的本性,還期待著可以吃到一些手工製作的美味香腸。提姆覺得這個叫艾米的姑娘是他合作過的所有線人里最有意思的一個了,她甚至可以算是最優秀的一個。如果這個姑娘有一天想要退出護理這行,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警察。
「說不準。」丹尼說道,「你打算怎麼做?」
「如果你被抓住了,是不是反而稍微好過一些?」
「是啊。」查理說著。
「我的意思是,時間實在是有些緊湊,我們現在手頭掌握的信息特別有限,而你已經採取行動了。」
「哦,你知道?」
艾米猜測查理可能已經從餐廳跑出去了,她會突然瞥見他開車駛上高速的那一瞬,看著他一路往北駛向她的家裡,在車道上等著她的女兒從學校歸來。但是他在那兒,還在那兒,身子從卡座的軟椅上滑了下去,好像一個被拔了插銷的機器人。艾米滑進自己的座位,看著他眨著眼睛盯著自己,突然,他又恢復了狀態,坐正了身體,接著剛才的故事講了下去。
「我知道你做了這事兒,讓我們一起去警局吧。我們可以一起將這事兒告訴他們。」
提姆知道讓自己如此焦慮的原因就是那個還沒解決掉的傢伙。他可能已經被放走了,比原計劃多獲得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他腦海中想象著那樣的場景。現在,如果要是給他委派了個律師,這傢伙就永遠不可能再開口了。整個庭審過程可能要拖上幾年的時間,等待陪審團審判一個個謀殺未遂的案子—而且,前提還得是薩默賽特醫療中心沒有什麼瞞著陪審團的秘密。而提姆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絕對有。
緊接著提姆·布勞恩把胳膊伸出窗外,皮夾克的袖子外,一個拳頭在揮舞。他知道這樣做很荒謬,但他實在是控制不住。他是如此受挫、沮喪,伸在窗外的拳頭似乎是他能給出的最有效的威脅了。
「親愛的,我看了這些文章,而且你知道嗎,我在護理這個行業幹了這麼多年,沒有一個人曾經指控過我謀殺,但是直到今天,你一共被指控了五次—可能更多。你告訴我,有的時候甚至會有很多人這麼想你,大家真的認為你確實殺人了。」
「所以,我開始……跟某人……約會啦。從理論上說我已經成功離婚了……但是無論怎樣她還是覺得……」
提姆在接到艾米的電話之後試圖睡上幾個小時,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說服自己的想法,穿上了警服配上了手槍。現在他最應該去的地方就是辦公室,在那裡就他一個人,他或許可以冷靜地思考一下整件事。
「我就是……不能……我不能……我……我不能……我……」
事實上,查理當時從沃倫醫院離開的時候,管理層給出的處理結果是帶薪假期,他們用這種方式讓查理遠離病房長達3個月的時間。後來這事兒鬧上了法院,跟一般的賠償案件一樣,只不過這次的故事更精彩一點:「他們決定庭外和解,而我大概,哦,得到了2萬美金……」
「我保證。」
艾米喝光了自己手中的酒,故意讓一部分殘留在自己的嘴唇上,貼到了他的耳朵旁,說道:「我是查理·庫倫最好的朋友!」
「哦,怎麼?」
「哦,你是很好嗎?你不是。」
查理一直等到凱瑟琳上班之後才拿起電話打給艾米。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跟她說,這周過得異常興奮,太瘋狂了,他等不及要立刻告訴她發生的一切。所以當他打電話給艾米卻直接轉到答錄機的時候,也沒有失去興緻,而是說了下去。
儘管時間已經接近午夜,提姆還是接了電話,警察都有這習慣,就好像醫生和水管工一樣。好消息大家通常都能等到早上再說,事實也確https://read.99csw.com實如此。當然這也跟工作性質有關,很少有人給醫生或水管工打電話告訴他們什麼好消息。
提姆和丹尼堅守在那輛沒有標誌的皇冠福特車裡,停靠在一個很理想的地方。他們看著艾米從車裡走下來,查理也從他的藍色護衛者里走了出來。兩個人打了個招呼,抱怨著餐館閉塞難找。當提姆打開竊聽器的調諧盒時,艾米又回到了自己的車上,查理也鑽進了自己的車裡。警探們慢慢地跟在他們的後面。
「對,」提姆說著,「嗯。」
「哦,查理,你這個笨蛋。」艾米調侃著。
「我不是傻子,我不怕成為你的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
「你是如何看待你自己的?」
「讓我幫你。」
「是的,理論上,那算是離婚前。」

11

「那麼,」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你們都錄下來了吧?」
「哦,看看你!」艾米說道,「你穿了件修身襯衫。」
「這是真的嗎?」
殺害牧師蓋爾的案子會被審訊嗎?他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有罪嗎?還是他們必須妥協,放棄這個案子。提姆腦海中重新閃現了杜里埃的案子,這傢伙後來被定罪是謀殺未遂,在牢里待了7年就被放了出來。提姆可以想象那個傢伙,他可能現在正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走著,此時此刻吹著快樂的口哨。也許他正在這個購物中心,為聖誕的到來提前做點兒購物準備。為什麼不呢?似乎全世界的其他人都在享受著這樣悠閑的樂趣,畢竟,這隻是一個該死的普通周末而已。
查理抬頭看著這兩個穿西裝的傢伙,顯然這兩個人塊頭太大,房間太小了。兩個男人站在那裡,俯視著被銬在地板拉環上的查理。
「嘟嘟,嘟嘟,嘟嘟……」艾米摸索著錢包里的手機,是她的鬧鈴響了。這是個給警探們發出的信號,給他們一個空當,告訴正在監聽的他們,是時候給磁帶翻面了。查理也停止了正在說的故事,直到艾米又重新坐好,回到聽故事的狀態中時,他才繼續下去。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警探們從頭開始審問查理,一切都如昨天晚上一般重新上演。
「什麼?」艾米說著。
「查理,那麼蓋爾牧師呢,他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查理!」艾米大喊道,「是我,為什麼?就告訴我—為什麼?這一切為什麼?從何開始的?查理!為什麼?你夠了,可以停止了嗎?你可以對警察撒謊,但是你不能對我撒謊,不能對我撒謊。」查理又叨咕了起來,來來回回說那幾句話,一直在重複相同的單詞。
「還有,哦,上帝啊,」艾米繼續說著,聲音聽起來透著傻氣,「我好奇這個傢伙是誰呢……『10月底被開除了』。」
他的右眼球慢慢飄移到了桌子邊緣,盯著那一片黑暗,來來回回地盯著看,而他的左眼則牢牢地盯著她。這個好像蠟做的腦袋開始扭動著說話,聲音很低沉,毫無語調。艾米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她實在無法聯想到這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還有其他選擇嗎?」
「那你是否覺得自己也許能得到更好的結果呢,因為你的表現?或許你沒有真的把這個傢伙逼到死角……」
提姆和丹尼還沒完事,他們不想讓查理·庫倫就這麼逃脫。有些時候,有人不小心說了個什麼,一下就搞定了,這傢伙就完蛋了,但是查理沒有,他還沒有到那步。這傢伙要離開了,他們已經進展到可能再推一下就成功的地步了,再推一步,沒準他就掉下去了。如果現在放棄的話,他們別無選擇,只能上法庭了。
15分鐘以後,那些在無線電上與他們保持聯繫的警車慢慢在查理的車後面拉響了警報,現了身。查理在駛入下一個街區之前就將自己的車停靠在了馬路邊上,警官們沖了出來,命令他把手放在腦後,趴在地上。就是在這裏,查理被戴上了手銬,在還沒有被推搡擠進警車後座前就被搜了一次身。緊接著,警車徑直開到了位於北大橋街40號的檢察官辦公室,用手銬拉著他走到了二層的審訊室中。提姆和丹尼從此處接手,隆重出場。
「要不要來點左洛復?」艾米建議著,「或是來點兒百憂解?」(兩種治療抑鬱的葯)
「不行,你得保證!」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的!」
「她在哪兒呢?」提姆問道。
「查理?」
查理低下了頭,他僵在那裡,半天沒有動彈。
「艾米?」
「到最後你們直接開門放他走了?」
「我不能—」
提姆按著電話上的按鍵,打到了提姆·范·海斯的家裡,他告訴提姆·范·海斯,是的,這事兒目前來做還是合法的,他願意幫忙。庫倫已經簽署了米蘭達協議,他充分了解自己可以行使的權利,他同意他們可以在沒有律師陪同的情況下對他進行審訊。這是昨天簽署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事兒現在依舊合法,絕對的。

09

「嗯,反正我知道你是個騙子。」她喊了一句。
「嗯,是。我們回頭看看,能不能做點兒什麼幫你改善下。」提姆說,「與此同時,我還得告訴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嗯,反正是這麼個情況,你朋友又打電話來了。」
「她是他的同事。」
艾米使勁兒搖著頭,實在不敢相信這件事已經鬧到這麼大的地步了,她同樣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這麼自豪地將這張報紙特意留下來給她看,她都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反應來面對這件事了。「哇,這可是《紐約時報》啊!」
查理沒有看他,而是低頭看著角落。
「你也知道我到底有多在乎你。」
「我知道,查理。」
就這樣持續了一小時之後,他們離開去喝咖啡,從顯示器上看這個傢伙在地上打滾,然後再走回房間。「如果我告訴你我們找到了一些有你指紋的輸液袋呢?」他們虛張聲勢,但在話語中還留了一些餘地,謹防這傢伙是戴著手套作案的。
「那麼我給你發電子郵件,你一定要給我打電話啊,保證?」
「是,」丹尼說,「艾米,她一直在打電話。」
他看著。
「好的。」查理同意了。
在布勞恩、鮑德溫和安迪·西斯曼隊長在薩默賽特郡警局裡研究查爾斯·庫倫的案子時,另一組人員正在靠近他在伯利恆的家。作為北安普頓郡地區檢察官安東尼辦公室的聯絡方,警探路易斯·德米奧和安德魯·利匹特,愛德華·珀塞爾,道格拉斯·布朗尼和助理檢察官提姆·范·海斯,副警長諾曼·庫倫,以及警司斯圖爾特·巴克曼在警長德爾瑪·威爾士的召集下加入了調查小組。他們向查理的女朋友凱瑟琳出示了搜查令,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搜查庫倫的房子和車子,主要是想找到一些查爾斯·庫倫從醫院偷回來的可作為主要物證的東西。
提姆沒有回話。
匡蒂科的第一個特工突然打斷了他:「是,所以,大致情況就是你們跟他對質了手頭所有了解到的事情和情況,然後他給出了一堆蹩腳的理由?」
「這才是重點……如果他們對我發起了起訴,那麼我就是覺得有點……哦……吃驚。而且我會覺得,哦,你知道的,醫院,如果他們上訴……我要去接受問詢,而且我還能拿到酬勞,而且……」
「哦,是嗎?哈哈,那,不,不不不,不要那個,我也來個科羅娜好了。」
「是啊,起碼在如此不良的現狀下,這算是種安慰了。」
「你覺得到底會發生什麼,查理?」
查理低下頭佯裝研究菜單,直到那個孩子再次從他們眼前消失,他才又重新想辦法引起艾米的注意。
「哦,我直到幾天前才告訴她這件事兒的,他們對我審訊之後我才說的。因為他們告訴我,下次見到我的時候,一定會給我戴上手銬,把我逮起來。所以我打電話給她,我想讓她知道這件事兒。」
他們告訴他已經掌握了所有的蛛網系統記錄,他們看見了他6月15日和27日關於地高辛的訂單記錄和取消記錄。查理對這件事作何感想?他能完美地解釋這一切嗎?他說他沒法解釋,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你現在是我們的重點調查對象,查理。我們現在正在調查薩默賽特的一些死亡事件,而我們需要問你一些相關的問題。」
「呵呵,」提姆覺得這些匡蒂科的傢伙怎麼好像會讀心術一樣,「哦,是,我們確實讓他意識到這一點了,我們提到了這些。」
「今天大家都過得怎麼樣?」服務員喬爾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跳出來問道,「兩位想先點些什麼飲料?」
「謊話,謊話,謊話。」艾米繼續說著,「廢話,廢話,廢話。」
「是啊。」查理沖那個報紙點了點頭,「這可是在地鐵上供應的報紙啊。」他慢慢享受著她臉上僵住那一刻的表情,還有她一邊瀏覽報紙一邊慢慢蠕動嘴唇的模樣,他看著一縷縷金色的髮絲在她低頭閱讀的時候滑下臉頰。她看著上面對他的描述:「這上面只是說『一個男護士』。」
米勒說其他的醫院怎麼將此類事件掩藏起來,推卸到一邊,而我們是如何以團隊的方式迎頭趕上,處理此事的。

03

這顯然說不通,如果他不小心犯了錯,按錯了鍵,為什麼他不緊接著輸入一個正確的?查理還是說自己不知道。他們又問了他一次,他只是聳了聳肩,繼續盯著地板,他知道自己沒有被捕。面對一個隨時有理由可以大步走開的人,他們能做到的極限也就是這些逼問了。
「你當時怎麼想的,當他們要問詢你的時候?」
「是啊,沒錯,你這個變態的狗雜種。」提姆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對吧?我有沒有跟你說過?」
「你打算怎麼制止這一切的發生?」艾米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是那麼的優秀,你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嗎?」
「認罪是整個事情的轉折點,最關鍵的一環。」
這正是他想要的反應。「是啊。」
這次的無線設備是從緝毒組借來的,這東西很少能在薩默賽特郡的警局用到,提姆知道這破爛玩意兒不怎麼樣,不過應該可以湊合著用。他們聽見了關車門的聲音,相互的問候聲。緊接著是兩個人步入餐館,前後腳關門的聲音,餐廳的雜訊,周圍客人嘈雜的嬉笑和談話聲,杯盤刀叉的響動聲。他們聽到艾米跟服務員提出找一個安靜卡座的要求。好姑娘!提姆和丹尼慢慢地滑到後座的皮椅上,使勁兒聽著耳機里的聲音。
「這真的是一遍接著一遍啊。」
艾米很害怕。她轉動鑰匙,給車打著了火,發出了信號,但是她聽不到任何回應。除了血液敲擊耳鼓發出的悶響以外,她什麼也聽不到。她試著自言自語地大聲說了幾句話—對她自己,也算是對上帝,對這些警探—告訴他們她現在正準備去往一個新的地點,一個叫卡拉巴餐廳的地方,讓這次會面變得更正式一些。緊接著又過了兩秒,她決定,去他的,愛怎樣怎樣吧,她將汽車裡的廣播調到最大,讓堅實的聲波調頻衝擊這一切。
「是啊。」
「我就是特別沮喪,我現在對這一切一點兒都不關心了。」

06

「聽到沒?」丹尼問了句。
「是個弱小的女人,一個母親……是,我不記得了……差不多就這樣吧。」查理說完聳了聳肩,「緊接著,那個醫生……認為這是蟲子咬的,然後他們開始調查這事兒。」再之後,他立刻告訴艾米當時自己非常堅持,一定要接受測謊儀的測試,而且,不出意料,他通過了。
「這種人很少見,尤其是對兇案組的人來說。」特工解釋道,「而且這些人中大多數最後都不會認罪,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我不想說這些來讓你泄氣。不過,我只是不想讓你繼續為此事而煩惱了,你知道,你已經儘力做好你能做的一切了,這案子確實很棘手。」
查理暢所欲言。關於來自各方的指控,各種悲慘的境況,甚至包含那些神秘去世的病人細節。他對那些細節很清楚,了如指掌。他們認為是他乾的,查理這麼說道。醫院、調查人員,他還可以再聊聊這些傢伙。
查理現在已經非常確定自己算是被醫院開除了,原因是他在醫院招聘廣告上的宣傳照片,有人看到了那個照片,然後將他舉報,院方才去檢查他簡歷中的具體工作日期。查理喜歡這個版本的原因,這同樣提醒他,自己對世界的影響還是存在的,他的照片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他喜歡這個解釋的另一個原因是自己成了事件的受害者,一個很有名的人。他們將他的照片寄了出去,別人能看到他微笑英俊的樣子,而且他的照片還出現在兩本雜誌的廣告上。
「這隻是衝動嗎?」艾米問著,她試著越過桌子去觸摸他,他的手冰涼,「是為了當時那一瞬間的感覺嗎?就像我們在處理急救時候的那種刺|激感覺?」
「我告訴他。」艾米說,「我告訴他我知道了,然後他身上突然發生了很奇怪的事情。他的臉,真是—太可怕了。然後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相同的一句話。」
「你是—」艾米在腦海中搜索著能用的詞彙,「一個非常卓越的護士。而且你還是我……我最好的……搭檔。至少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從來沒有遇到過。而且我真的特別好奇,查理,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我實在無法想象你曾經會被審問,而且還被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審訊。」
「他們待你不錯吧,查理?」丹尼說。
這一幕讓本來輕鬆的氣氛立刻變了調子。他們決定放慢整個計劃,目前看來確實需要這麼做,他們可不希望她因為壓力或是其他意外突發心臟病。艾米向他們保證,一切都好,而且,除了她確實還在有力跳動的心臟之外,她看起來確實格外平靜。但是緊接著,出現了另一個技術性的問題,有人問了一句:「嘿,那起搏器會不會影響到麥克的工作?」
「也許我按錯鍵了。」查理這麼告訴他們,隨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也許我當時沒戴眼鏡。」
「而且,你可以和你的小朋友聊聊。」
但是檢察官福雷斯特擔心如果再這樣下去,場面會非常難看。當時是凌晨3點,這傢伙已經在地板上號叫了很久。他們一直逼迫了他9個小時,福雷斯特覺得他們不太可能有進一步進展了。他們只能做到這樣。提姆和丹尼知道,這個傢伙在天亮之前一定會給自己請個律師。
庫倫是在周五被逮捕的,直接被送到了審訊室中,而直到第二天早上之前,他都不能被送到州際法院的監獄接受下一步處理。正值周末,法官先生可能正跟自己的妻子購物。庫倫還沒有被轉移,所以他還沒有機會接觸到法官。提姆給自己一個在監獄工作的朋友打電話,他手上有查理的檔案,上面記錄著他仍然在地方監獄的牢房裡,暫時還沒有被安排律師。知道這一切以後,提姆立刻給丹尼打電話,而這正是丹尼一直在等待的電話。
「我會的。」
「不,我不能……我不想……我不能……」
「是嗎?」
查理走進房間,身上戴的鐐銬都被卸下來了。艾米給了他一個同情的微笑,這感覺是真摯的。她不再緊張,查理挨著她坐在沙發上。他看起來還是那麼小、那麼溫順,像是個穿著睡衣和藍帆布鞋的小孩子。這個好像被嚇壞了的小男孩穿著無袖衫,赤|裸著雙臂,這是艾米第一次看見這種囚服,淡藍色的,很單薄。在觀察衣服的同時,艾米的眼睛在他健碩的肱二頭肌上來回遊移。
「所以你們沒有說什麼『嘿,我們知道你這個王八蛋是有罪的,早晚有一天我們會逮到你』之類的話?」
艾米可以看出來這個男人非常喜歡靠過來的感覺,喜歡音樂的音量強迫他們不得不近到交換彼此呼吸的距離。「是,」她說著,「你知道我嗎?」
警司打開庫倫牢房的門,押送他來到了一個金屬桌前。丹尼遞給他一份米蘭達警告書,讓他大聲宣讀出來。這是他被捕之後第二次簽署這份表格了,是助理檢察官提姆·范·海斯提出來的這個建議,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再來一次。丹尼看著查理在每一個寫著「是」的地方都簽了名字首字母,並且在表格最後完整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上交給警司,讓他在上面蓋了一個時間章。丹尼及時將筆拿走,謹防庫倫有什麼別的想法。簽字完成以後,他們直接把庫倫塞到了車裡,送回了檢察官辦公室。
「通常情況下,」匡蒂科的人說,「我們會在審訊那些人之前,給出這些建議九-九-藏-書,用這些策略,所以……」
他們走過兩扇門,來到好時光裝飾區,這個區域的主題是限時啤酒,老客戶的馬克杯都被掛在吧台的後面。艾米又看了查理一眼,他剪了個新髮型—好吧,現在看起來,他確實像是為了約會打扮了一番。
「就這事發生后沒多久。」
他們連著審問了庫倫六個小時,把所有得知的信息都一股腦兒甩給了他,但查理似乎對回顧自己的個人歷史感到非常滿意,而對警探們關於他在聖巴拿巴醫院、聖盧克醫院和沃倫醫院的指控如此了如指掌也絲毫不感到驚訝。查理沒有否認那些指控,他只是說自己從來沒有被起訴過,而且那些醫院也在之後為他正名了。在這之後,他實在是覺得自己沒有什麼理由再繼續說下去了,所以警探們試圖將自己知道的那些關於他如何獲得地高辛的秘密技巧一股腦兒地倒給他,希望可以讓他措手不及。
提姆撥打了賓夕法尼亞州諾里斯鎮的411電話,之後連接到了蒙哥馬利醫院總機電話,前台幫他轉接到了管理層,他和副院長芭芭拉·漢農說上了話。
「查理,」艾米說道,「查理,看著我。」
「好。」艾米快速回了一句,將話題主動權重新拉了回來。她覺得在邊緣挑逗著說話很安全,用自己的魅力吸引他,但又肯定他不會輕易越界,超出友情的範圍。他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哦,也許我們甚至……也許你和我的好友唐娜,我們可以一起去。」她又退了退,這樣就不是約會了,只不過是病房護士之間的一次聚會。
「二位有看過菜單了嗎?還是……」又是那個服務生。
庫倫不會再跟警探們說話了,但是他也許會跟自己的朋友說些什麼。提姆往艾米家打電話,讓她再幫一個忙。這一步棋他們幾個月來都沒敢嘗試,但現在似乎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艾米必須讓庫倫開口說話,而且必須儘快。她必須面對面跟他交談。
他低頭盯著自己腳上那雙新的囚犯鞋:「是,還可以。這些鞋不是很合腳,不過……你知道的,這兒還有點兒冷……」
「那麼,我們應該怎麼做?」
「理論上。」就好像現在,理論上說,他還在跟凱瑟琳同居。
人力資源的人特意強調了7點整。這不是個問題,查理告訴他,自己是個很負責的好護士,他從來都是最早上班的那一個。
「查理,」艾米說著,「看著我。」他慢慢往後靠去,往座位下面滑,她靠得更近了。「看著我。你不是個傻子。」
「看起來確實是的。」
「你知道我們下一個要接到的電話是誰打的嗎?」丹尼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一定是查爾斯·庫倫的律師打來的。」
查理伸手去夠他的啤酒。「我確實有問題,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第一家工作的醫院是聖巴拿巴,當時有一個病人出現了血糖驟降的問題,有人開展了一些調查,有些問詢。」他啜飲了一口手中的啤酒,「但是什麼都沒有查出來,當時除了這件事以外,聖巴拿巴還出過其他事兒,管理層的人一直在懷疑,有人污染病人們的輸液袋,往裡面注入胰島素。」
「哦,不,不不。」查理說,好像這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瘋狂的事情。他愜意地伸手拿了一個春卷,然後等待著艾米的問題。
「嗯,我想也是。」查理說道。
按計劃,本來艾米應該繼續保持跟查理的私人聯繫,然後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將他騙到薩默賽特警局的。當然所有的希望都在於他能說點什麼,任何事情,只要是可以為他定罪的。只要有一點兒有用的東西,他們就可以逮捕他了。艾米與他的私人聯繫一直保持得很不錯,不停聊問詢的事情,還跟他調情,結果呢,換來了什麼?他有車,他行蹤規律,有什麼可以阻止他不來她家找她呢?這事情以前也發生在別的女人身上,比如那個沃倫醫院被他跟蹤過的女人。查理曾經在一天上夜班的時候告訴過艾米這個故事,那時候她還當它是個有趣的事,現在想起來,就沒有那麼有意思了。她的孩子還在樓上熟睡,而查理很有可能就站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如果不關燈,是沒有辦法看到外面的,但讓她關燈也是不可能的。
「你直接告訴她了……因為你擔心這一切會見報?」
「是啊。」
布勞恩和鮑德溫在從庫倫家開車回來的路上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丹尼·鮑德溫作為本案的負責人比誰都了解,案件進展如此緩慢造成的壓力全都落到了他的頭上。丹尼勸說助理檢察官提姆·范·海斯安排一組人員,申請搜查令去調查庫倫的家,花幾個小時的時間幫他規範各種申請的法律語言。這本身就是個很冒險的舉動,而且在范·海斯把法律文件上交給法院之前,他還特意問過:「鮑德溫,這次站在風口浪尖的可是你,你真的確定你要這麼做嗎?」丹尼當時確實給了肯定的答案,現在他不那麼確定了,但他知道現在還是暫時別聊這件事了,起碼別在車上聊,他能感知到他搭檔身上散發出來的沮喪。
他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回到了闡述證據的階段,講述關於庫倫取消地高辛訂單的事情,以及他們到底如何用此事與他對質的情況。他告訴他們,庫倫是如何做到每一次都用錯誤這個借口來搪塞他們的,要不就是「我沒戴眼鏡」或「我不記得當時發生什麼了」。
「不。」
「不,」查理邊說邊嚼著春卷,「這些病人裏面有比較年輕的,不過,其他那些……總之他們審問了我。」
提姆打開後座的車門,拍著車門的邊框,好像在叫一隻狗,希望查理可以聽從他的指示:「來吧,我們載你一程。我們可以去辦公室來談這件事。」
查理告訴艾米他最近一直睡不好覺,常在深夜驚醒,在床邊走來走去。「我能在夜晚睡個安穩覺嗎?他們是不是已經在我門前等我了?」當電話真的打來時,他驚奇地發現不是警察,而是當地報紙的一個記者。查理現在出名了。他希望艾米知道,這比他當時出現在宣傳單上那事兒還要重大。「而且,這事兒在《紐約時報》都有報道。」
查理停住了,被突如其來的招呼搞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手中的垃圾了。他手裡拖著兩個垃圾桶,本打算一次性都拖到外面的垃圾箱那裡,但現在很明顯不行,所以他不得不先把垃圾拖回去。
這裡有便衣警察,帶著槍在某處正注視著這裏的一切,但她的恐懼不是來源於此。她並不能從對面這個男人身上感到任何邪惡,沒有憤怒,沒有殺戮的慾望,只有虛無,令人懼怕的空虛。這個時刻,她終於知道,查理不再是查理了。如果說她真的不了解查理的話,那是因為查理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讓她知道的東西。一堵牆坍塌了,但是牆後面什麼也沒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查理又開始解釋自己為什麼一直被開除,嘟囔了幾分鐘關於日期不準確的問題,為什麼自己會把日期給記錯了,他們就是因為這個而誤會他的……
他們本來只需要一個案子的始末,但查理給了他們40個,直到凌晨1點31分最後一盤磁帶被用完的時候,故事還未結束,依舊還有很多尚未來得及講出。
「查理,我就在這兒。」艾米說,「就是現在。你明白嗎?」
他說這是他自己做的,源於一次拙劣的自殺嘗試。查理告訴她應該如何正確地做這件事。經過基本訓練的他們告訴他說:「如果你要是想自殺的話,就要選用正確的方法,爭取一次成功。」標準方法是割手腕,如果割得偏上,划胳膊的話,只會增添很多痛苦,但要是沿著整個胳膊,拉一個很長的傷口,血就會立刻噴涌而出。「這種方法既能造成很震撼的效果,又能成功自殺。」他們是這麼說的。這是那些人佯裝硬漢的時候常掛在嘴邊的一些話,那種演練軍官們時常喊的口號。但是查理記得,有一天下午,他放下手中的拖把,走到浴室中,用刀片沿著整個手臂劃了一條口子。演練軍官說得沒錯,他確實看到了不少血,很厚,「我的上帝」,他甚至可以看見自己的肌肉和白色的肌腱,他開始尖叫。
「是,跟艾米聊聊。你們可以聊一聊,讓她別再糾纏我們了。在那之後我們再談談,你和我們倆,好嗎?」
艾米用自己最嚴厲的眼神自我審視了一番,那種她每次讓自己的女兒守規矩時才會露出來的表情。她將頭髮梳到了後面,緊接著又覺得太傻了,又將頭髮放了下來。再然後她關上燈,重新回到兇案組的辦公室,準備再試一次音。
米勒對端著飲料托盤的姑娘揮了個手,伸出兩個手指頭。他表現出一副很跩的樣子。這種有錢有勢的傢伙都是一副德行,颳得非常乾淨的下巴和梳理整齊的銀灰色白髮。她恨這個男人。他又往她的胸前湊了湊,說道:「我得知道你的名字才成,你是誰?」
直到艾米需要使用女廁所來暫時遠離這一切之前,她一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私人生活已經公開到什麼地步了。誰知道還有多少人在話筒的另一端。艾米使勁兒眯著雙眼,想象著自己的高跟鞋在瓷磚上碰出的聲音漸漸消失,讓人無法察覺,但是這怎麼可能,她胸前的正上方被人綁了一個麥克風,他們什麼都聽得到。
「而且你知道,我也不是個傻子。」
「我知道你可以的。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

02

查理一直在跟蹤報紙上關於自己的報道。「紐瓦克《星報》。我還在《早間直播》上看到過—那是個當地小報—他們說聯繫了護士的僱用方,起碼他們認為是即將成為僱用方的醫院:蒙哥馬利醫院。」
最終他們還是將審問逼到了死角。警探們一直在問問題,但庫倫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相同的答案,他不能說這事兒。就是這個詞兒—不能。這不算是一種拒絕,但肯定也不能算是認罪。警探們除了更用力地逼問以外,別無他法。
「周四—一場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大的騷動。」查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我被抓去問話了,凱瑟琳也被帶去問話了,哇,被問詢了幾個小時—哦,將近五個小時吧。非常非常大的考驗。而且,我猜薩默賽特對這件事兒的看法可能比想象中的還要重視。我當時以為得耗到周五呢,沒想到他們周四就放我回家了。」查理繼續說著,「但目前為止,還沒什麼新鮮的……不管怎樣,哈,我說得太多了!」
「查理。」
「我覺得應該同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事兒有關吧。」查理回道。
他又停下來等了等,還是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
「哦,從你們新澤西州的牌照推測出來的。」
「也是我,我記得那晚是我護理的他。」他向艾米解釋當時問詢的時候那些人是如何把當晚的值班簽名拿給他看的,他說他不是每次都能記得急救時刻給病人用藥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他確實偶爾會犯錯誤,有時他也會忘了戴自己的眼鏡—反正不管怎麼說,就是……本來嘛,誰能記得這些事兒?
提姆覺得庫倫早上就會打電話找律師,這事兒也就滅了,遊戲結束。他們擲骰子篤定自己可以從審訊中得到什麼,但現在很顯然,能從庫倫那裡得到任何信息的可能性為零。
提姆非常肯定檢察官的決定是錯誤的,所以與其和他爭論下去,不如直接忽略那些規矩和命令,繼續按照自己的想法進行下去,背著福雷斯特聯繫聯邦調查局的人。從現在的情況看來,似乎冒這些風險也挺值得的,這麼做很有可能讓這個案子有所突破,而且也並不一定會讓他丟了工作,也許不會吧。
「不。」提姆說道。他沒想過像丹尼那樣挑釁這個人。丹尼有點兒要動手的意思,但是後來他們的隊長出現了,用一些他自己上心理學課程學的東西改變了整個審問的氣氛。隊長摸著查理的腿安慰起來,這在提姆看來相當尷尬。

08

提姆期待得到一個狂傲一點兒的回復,「操你媽」或什麼類似的。一個人對著自己揮拳頭,還說了那樣的話,反正要是提姆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查理竟然只是點了點頭,徑直轉身慢慢地繼續往家走,好像這對他一點兒影響都沒有。他不需要說「操你媽」,他是個自由的人,他們沒有任何理由逮捕他。對提姆來說,這件事兒本身就已經像「操你媽」一樣嚴重了。
這一整天有各種各樣最原始的情感驅動著艾米,但是她一直都沒有機會停下來靜靜沉澱一下。甚至在她把表格填完,在參加派對的路上去領連衣裙時都沒有想。艾米現在好像坐在令人疑惑不解的過山車上,有太多的不同情緒等待著分揀處理。有那麼一分鐘,她為查理的所作所為感到厭惡,但緊接著她又會因為沒有及時感覺到他黑暗的一面而內疚,同時被這樣的邪惡嚇得不知所措。當然,她還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如果受牽連,很有可能讓她丟了飯碗。在深吸一口氣,將思緒重新洗牌后,她心頭又湧起一絲驕傲,戴竊聽器,為兇案組的警察當卧底,抓連環殺手,自己也太酷了吧!這種感覺是卓越非凡的,這種衝擊血管的虛榮體驗很久都沒有發生了。上一次還是她為一個搖滾樂隊救場,當低音伴唱的時候。因為過分地接近這場謀殺和這些恥辱,每次想到查理在那頓飯上的表現,想著他向自己炫耀他上報紙的樣子,想著他「死亡天使」的身份,艾米便無法遏制地自我厭惡,但緊隨其後的是對所有事情的內疚和憤怒。每一種情緒都推動著她,但艾米不能抓住其中的任何一種。看起來,似乎什麼都感覺不到會更好一些。她渴望麻木,而酒精似乎是唯一萬能的解藥,它或許可以幫她清理腦海中那塊被塗滿的白板。
「那這事管理層是什麼時候介入的啊?」
「提姆?」
「而現在我為你害怕。」艾米說。她實在是控制不住了,一股抑制不住的難過從她的胸前升了起來,「你希望被抓到嗎?」
「查理,我怎麼才能幫到你呢?」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艾米?」
查理試圖將頭別向一邊,但因為束縛的長度讓他動彈不得。那個男人繼續說著。

04

查理瞥了艾米一眼,不太確定。艾米要了一杯科羅娜,但是查理已經連續幾周滴酒不沾了,他答應自己的女兒會一直保持下去。
「哦,這聽起來真是舒服多了!」提姆說著,他試圖擠出點兒笑聲來,「哈哈哈。」
「等等……哦,你是說,他們大多數都沒有認罪?」
「我知道,我知道。這事兒不是……你聽我說……」他搖著頭,「當時的情況已經到了……如果我真的被起訴的話……」
「下一次你再見到我的時候,你一定是戴著手銬的。」
「漂亮!」艾米鬆了口氣。
這不太好。提姆將這種沉默看作是失敗的信號。他們提審過查理了,這或許是他們唯一的讓他開口說話的機會,但是被搞砸了。現在他還逍遙法外,而他們手裡連個確鑿的證據都沒有,只有推論。艾米和查理的電話被錄在磁帶上了,但上面的內容離認罪還遠得很。而艾米最近一次的電話直接錄到了答錄機上,查理甚至沒給艾米打回去。連聯邦調查局的人也沒有辦法了。他們徹底沒戲了。
耳機中傳來了門「吱呀」的聲音,緊接著又一聲,然後餐館的雜訊突然變小了,越來越遠。緊接著傳來另一聲門響,然後是女人的高跟鞋走在瓷磚上的聲音,好像是從一個封閉的公共中空環境傳出來的。
然後他們給查理一些休息的時間,走出房間,等待著查理自己慢慢靠向懸崖的那一刻,再走回房間。這種休息時間不是固定的,他們想進來就進來,想離開就離開。有的時候他們會帶著尼古拉斯·馬格斯隊長,給他點兒驚喜,讓查理了解自己對整個局面毫無掌控能力,讓他意識到,他們可以用這樣的方式持續一整晚的時間。
「我知道。」她說。
他已經將自己的簡歷四處散發出去了,還瀏覽了幾個找工作的招聘網站。艾米聽說這行在網站找工作還挺容易的,不過現在正值假期來臨之際,再加上孩子的撫養問題,現在對他來說確實很難保證有一個積極的心態。「我覺得在我真正崩潰之前還可以扛一個月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