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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0月21日

2003年,10月21日

「不知道,」丹尼答道,「也許她想上廁所吧。反正無論怎麼說,她離開那個房間了,所以我就抓住機會將那個蛛網系統里列印出來的材料遞給了她,然後她就好像被雷擊了似的,砰的一下,當時就傻了。」
站在那些門旁,查理是頭一個而且大部分時間也是唯一能看見藥房送葯人的。查理總是能碰上給藥房送葯的人,也總是熱情地上前幫忙。他總是幫助藥房的傢伙節省送葯的時間。那時候,在他人眼中,查理不過是個熱心腸的人,給送葯的人省事兒,幫忙補充藥房存貨,四處忙來忙去。但現在,在艾米的眼中,好像不止這些。
「嘿,嗯,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他們調查的重點對象。」查理說著,「我的意思是……就像我說的,我是被停職的。」
在艾米知道的所有護士中,沒有人會利用塞納系統查詢其他護士負責的病人。不過,在艾米看來,似乎這正是查理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知道,還有很多需要處理和思考的。」
「是啊,這就是為什麼我開始思考整件事情,但是她一直堅持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不過,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不過,反正我最近的生活里也充滿了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已經開始習慣這一切了。」
「不過,這也是有可能發生的,對嗎?」
「我—我不知道,我覺得沒什麼可擔心的吧。」查理告訴她,「我的意思是,我覺得他們也許也跟別人說了這些事兒。我想,我知道關於胰島素的那件事兒,那個在調查,一直在調查,所以……我,我也不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他們說,因為我現在—嗯,反正我會上訴重新申請的,但是—」
艾米在查理被開除之後聯繫過他,給他打過電話。他說有人看過他的照片,可能是來自聖盧克醫院的傢伙,然後知道了他現在的工作地點,於是給薩默賽特醫療中心打電話舉報了。
「還好。」瑪麗重複著。她的聲音聽起來急促而緊張。艾米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警探們,慢慢地搖著頭,用嘴形跟警探們說「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哦……」查理慢吞吞地說著,盡量拉長著語調,顯得靦腆而得意揚揚。
「嗨。」查理又問候了一次。
塞納系統會跟蹤一個護士通過電腦做過的所有事情,並且將護士瀏覽過的所有記錄都按時間順序做了記號。查理一整晚的時間都在瀏覽。這就是他在忙的事情—瀏覽。
「我不知道即將會發生的事情,如果沒有足夠的證據把他送進監獄,或者他如果有機會逃出來,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面臨危險。」
從生理學的角度上來說,這些藥物的組合可以做到取長補短,就好像單一的音符以不同的組合方式模擬出了完美的和聲,或是不和諧的各種飲品在完美比例之下調出的雞尾酒。現在所有這一切本來看著毫無意義的訂單都慢慢組合出了令人驚詫的全新含義,艾米需要睡眠,但她實在是害怕即將迎來的夢境帶給她的恐懼。
2.一副灰色的眼鏡
提姆開車駛過法院,車上的廣播正放著經典搖滾,擋風玻璃的雨刷器快速地掃著不斷打在上面的冰冷秋雨。馬路另一邊的那排房前,成堆的落葉被耙到一起,放在回收袋裡,等著被送進攪碎機里。有一些袋子是橙色的,上面還印著南瓜圖案的鬼臉,在保持衛生的同時還可以放在院子里起到裝飾作用。有些人家前面的庭院裝飾著假的墓地,機器做的蜘蛛網裹得到處都是,墓地上方還會定時發出人聲,伴著嚇人的語調。20分鐘后,他終於開進了城裡,以每小時20公里的速度在擁擠的車流中緩緩前行。從伍德布里奇開車到東北部海港伯斯安布伊竟花了將近1個小時的時間,他一直跟在一輛運送樹榦的卡車後面,那個枯樹榦上還別著一隻橡膠做的斷腿,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直到駛過海港,他才從佛羅里達大道的出口轉道,開往聖三一墓地。
「哦,我……」艾米這一次沒有直接拒絕,但是她還是繼續搖著頭。

02

所有人之間莫名的懷疑與揣測在整個病區肆虐,每個人暗地裡都非常擔心警察的調查可能跟自己有關,可能會影響自己的未來。護士們常常聚到走廊里竊竊私語,自發性地結幫搭夥,找同伴或靠山。每一班新的輪崗都在討論著前一個輪崗值班的事情。不過,看起來似乎大部分的謠言都跟查理有關。短短兩周的時間,這些謠言也漸漸把艾米席捲了進去。
「他們發郵件的時候附在上面的宣傳照。」丹尼說著從自己的文件夾里翻弄出一沓報紙,「你看,這傢伙的照片在醫院招聘的宣傳廣告頁上印著呢。」
艾米重新看了一遍那些記錄,將查理下單又取消的記錄指給提姆和丹尼看,一次又一次。理論上說,蛛網系統的抽屜在每一次取消訂單之後依舊會彈開將葯送出來,庫倫可以在系統沒有顯示取葯記錄的情況下取走這些藥物。艾米從記錄上指出,自庫倫來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工作直到6月27日,他一共下訂單意圖領取地高辛繼而取消訂單總共27次—僅2月份就這樣做了8次。病房裡沒有一個護士的取藥量能頂得上他的1/5。
「我們現在沒有分享這些信息的打算,哦,我們對醫院也沒有坦誠過什麼。」提姆補充道。
「那你從這上面看出什麼信息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否認你現在失業了?」
時間沒有絲毫停下腳步的意思,一眨眼就到了11月末。丹尼決定改變策略。他們不打算找證人了,但找到一個他們可以信任的人應該還是有可能的—如果做到這一點,丹尼必須首先說服某個人相信他才可以。從現在開始,他要獨自一人私下裡調查每個護士。這意味著在他已經爆滿的調查時間表上,會擠進更多的工作。但作為這個案子的負責人,只有他才能決定在調查過程中到底可以透露多少重要信息給那些受訪的護士。目前為止,所有的警長只能從護士那裡獲取信息,但必須保證緘口不言,而且還要受到醫院領導在場的干擾。警察先生們不能表現出任何對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工作人員的懷疑態度,而這一點顯然給更多的護士帶來了迷惑。整個調查過程不能充分展開,這讓警察備感挫敗,也同樣讓護士們摸不著頭腦,他們甚至不知道這些調查是關於什麼案件的。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只知道自己好像被牽扯進了什麼法律案件,惹麻煩上身了而已。
「哦,」查理答道,「嗯,他們……」
「嗯,我知道。」查理答道。
「蘭德幹嗎離開房間?」
查理總是會被開除。她的查理!對她來說,現在的護士站顯得那麼了無生氣,毫無趣味可言。在一個個漫長的夜晚,她聽到了那麼多的故事,了解了那麼多關於他生活的世界,他為何總是被人欺負,總是被壞運氣糾纏,還有因為抑鬱症而一次又一次地被開除,被迫輾轉于各個醫院。她曾經試圖保護他,在所有人痛斥他用錯葯的時候,替他出頭。有一次,她甚至替他頂了罪,聲稱一直是自己在管理那些藥物,這個錯誤是自己犯的。她曾經讓他失望過。現在他再一次面臨悲慘的境地,開始了四處漂泊的生活,被趕去了新的地方,換了新的工作。

07

9.一條茶色的宗教圍巾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提姆猶豫著,「不過,確實是這樣。」
「哦,真的?」艾米說,「可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必要啊,瑪麗。你覺得有必要嗎?我的意思是,我應該不是他們的調查對象或目標吧。」
10月27日,丹尼帶著首席助理檢察官羅伯特·蘭德和助理檢察官提姆·范·海斯一同驅車趕往紐瓦克。這次會見是丹尼組織的,在聖邁克爾醫院。他需要一個來自醫院的專家協助他閱讀這些病例記錄,以及那6組薩默賽特的實驗結果數值,他覺得這事兒得找個外人來干,不能再問薩默賽特的人了。
「是啊!」查理說道。
「哦,好的,好的,」提姆繼續,「我們就是希望可以讓你給我們提供一些幫助。」
提姆和丹尼在11月24日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準備工作了。皇冠福特車的前排座位上還能聞到他們的須后水和浴液的香氣,打包帶走的發泡奶油甜甜圈和一疊尚未翻動的晨報開啟了他們的清晨。兩人驅車一路向北駛出新澤西州,沿著沒有修好的小路,經過一個個農場和蔬菜攤,伴隨著盤山道上的每一次轉彎,越走越深。他們計劃這次的事情一定要在醫院外搞定,在那個女孩改變主意之前,直接跟她本人對接。與此同時,艾米在很遠的地方已經開始了長時間的通勤,從醫院歸來正往家駛去,跟他們有著幾小時路程的距離。
除此以外,這次的調查結果對凶殺案的調查幾乎沒有半點兒幫助。他們所有人的說明都簡短,毫無可查之處,而且還難以置信地無聊。丹尼不能肯定,這些護士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抑或是瑪麗·蘭德在場的壓力讓他們不得不閉嘴。不過,似乎每一次只要是警探們問個什麼問題,那些護士都會在開口前不由自主地瞥蘭德一眼。
警探們將艾米作為「自願成為秘密線人,可提供音頻截取、電話攔截以及人身協助」註冊在案,並且將檢察官辦公室騰出來給她。不過,在第一次錄音電話結束之後,艾米顯然覺得坐在自己客廳的沙發上講電話更加舒適。除了睡覺和工作以外,大部分時間她都要坐在一堆廢紙中間,翻著各種記錄,做筆記。那些記錄正在緩緩講述著一個故事,比她能想象到的要可怕得多的故事。
「就像……卧底。」
「聽著,洛克倫女士,」那個警長說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很信任你,知道嗎?」他貼著桌子從對面推過來一張紙。艾米認出來了,那是一張從蛛網系統中列印出來的表格,是蓋爾牧師去世那晚查理的藥物申領表格。
「小事兒,都是小事兒,」提姆答道,「沒什麼危險的事情。」
周五和周六之間的輪班過渡相對來說容易很多,早上11點左右出發,凌晨1點半到2點左右就可以到家了,然後周日上晚班之前一整天都可以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不過每次到周日的時候,她都會筋疲力盡,而這個周末顯然比之前更加疲憊。艾米坐在護士站看那些報告,覺得自己像是個穿制服的騙子。今晚,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開始不信任自己了。她在一個犯罪現場進行護理工作,但既沒有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也沒有認真地對整個事件展開調查。與警察的合作讓她總是憂心忡忡。因為意識到了這些脆弱的生命到底多麼容易受到傷害,現在的她每次展開護理工作的時候都會比以前更加小心謹慎。現在周圍的每個人都讓她感到懼怕,這種生活狀態持續到星期日的時候,巨大的壓力已經將她折磨得頭痛欲裂了。
「每一個人啊,一遍一遍又一遍,『艾米,艾米,艾米是個什麼樣的人?』」
4.一雙黑色的鞋
自從調查開始之後,瑪麗的體重就在以相對平穩的數值一路下降,在丹尼看來,她確實好像不是有意為之。丹尼很了解女人,她們可能偶爾能減個一兩磅,然後便會出去買新衣服,打扮得很漂亮,四處顯擺。但瑪麗·蘭德的體重似乎已經減了20多磅了,而且很顯然她在儘力掩飾這件事兒,略顯寬大的套裝下,她似乎一直在不停地縮水,變小,整個人緊張得像只受驚的野兔,草木皆兵。丹尼·鮑德溫每天跟她在同一個房間調查這些案子,好像並沒有對她的精神有什麼良好的幫助。
丹尼已經參与了一周的採訪,但在這次會談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就立刻意識到,這個護士好像跟以往那些有很大的不同。她似乎跟其他人一樣,都非常擔心自己的工作,但與他們不同的是,她是頭一個將這種想法說出來的人。她承認自己對工作的擔憂,而且在說這話的時候也一直沒有瞥向蘭德。
艾米洗了個澡,鑽進自己最舊但也最舒適的睡衣里。她躺在壁爐的火旁,試圖看會兒書來放鬆自己。當她意識到這一切都無濟於事的時候,不得不放下酒杯拿起了電話,查理在電話剛響第二聲的時候就接了起來。
「艾米,」瑪麗還在堅持,「我強烈建議你,如果你要再一次跟警察們聯繫溝通,一定要保證有一位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律師陪同。他們的調查已經……哦,上升到更高級別了。」
也許這樣很自私,不過第一個闖入她腦海的想法確實一直揮之不去。她就是相信查理—一直都很相信他,就像對其他幾個人的信任一樣。得到她信任的人可不多,男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她整個飽受凌|辱的童年毫無秘密可言,那個對她實施性|虐待的人曾經一直是她所生活的家庭的一員。所有人都信任那個男的,只有艾米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了解人性,也深知人類到底有能力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來。在整個成長的過程中,這個躲在壁櫥、障礙物或是地下室門后的小女孩,在一遍一遍不停地對宇宙祈禱,渴望自己可以擁有隱形的超能力,但現實不但沒有滿足她的願望,反而讓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找到了她。所以,到了最後,她終於意識到,所有人當中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自己。曾經有一次,她真的拿著自己的存錢罐跑到了當地的精神醫療中心,問那個面帶驚訝的秘書:「這些錢可以讓我買幾個療程的心理治療?」
艾米笑了出來:「是啊,哈,你早就離開這醫院了,你個渾蛋!」在隔壁檢察官辦公室用耳機監聽這一切對話的提姆不得不承認,這女孩在打電話的時候表現得太自然了,演得可真像。
「那,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丹尼問道,「他停止這麼做了,還是他換了個方式去做?」
「永遠在裏面待著,對嗎?」
「噢,」提姆很吃驚,「看來她也認為庫倫這傢伙有問題。」
整個過程中最關鍵的還是病人的反應,雞尾酒被送到客人手中的時間和酒勁兒上涌的時間,病人們真正給出反應的時間差才是最命懸一線的部分。病人生理上出現的崩潰或是搶救的需求,會讓人覺得是康復前的表現。雞尾酒最終造成的謎團只有實驗室的報告才可以破解。
保羅·尼托里轉過頭,想看看丹尼的反應,但是丹尼早就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之前就衝出門去,在雨中奔跑起來。他跟蓋爾牧師有個約會,他可不想讓牧師等待。
查理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工作了,他的女朋友雖然懷孕了,但就算挺著大肚子,還是希望他能趕快從她家裡搬出去,這些事情讓他煩躁得都沒有心情去接電話。直到有一天,答錄機上響起了艾米的聲音,那個跟他同病相憐的艾米。她知道他現在到底過得怎麼樣,也只有她才知道他現在多麼不願意接電話,她也知道,查理聽到自己的留言以後一定會打回去。但這一次,查理實在是等不及一會兒回電了,而是直接沖了過去,拿起了電話:「嗨。」
注意:在之前進行的整個調查過程中,警探們一直被告知,蛛網系統的數據存儲只有30天期限。
他們一同生活的日子里總是充滿爭吵,時至今日,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凱瑟琳想讓查理搬出去,查理沒有拒絕這個要求,不過,他也一直沒有動手打包行李。
「我們早就知道了,只不過,我們在如何得到這些記錄上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
「聽著,艾米,現在—」提姆解釋道,「我這麼說吧,我們不能冒險將現在所有的調查結果都拿出來給你看,除非非常重要的信息,否則我們還是不能與你共享。」
提姆想了幾秒鐘,繼而拍案決定,就這樣吧,愛怎樣就怎樣,再試試看。他轉身在鍵盤上敲了「蛛網查詢」幾個字,輸入到瀏覽器的搜索引擎欄裏面。在多個相關條目中,他找到了一家位於美國中西部,叫「卡地納健康」的公司,是這個系統的生產廠家。提姆撥打了網站上的免費諮詢電話,轉接到了一位銷售代表。他介紹自己是新澤西州薩默賽特郡警局重案組的警長,而這樣的開場白也著實引起了這個傢伙的注意和重視。
「對我們來說很明白—我相信對你也很明白—查爾斯·庫倫在醫院里肯定幹了什麼不法的勾當。」丹尼補充著。
「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現在,負責進行這種浪費時間、可能依舊毫無意義的問詢任務落到了丹尼的頭上。丹尼委託羅素·克魯奇警官和愛德華·珀塞爾來參与所有問詢。
「我現在……真的特別害怕。我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會怎麼結束,尤其是他們現在仍然認為我跟醫院那幾個病人的死有所關聯。因為……我……你知道的,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即將有一個馬上就要生出來……」
每個人都知道她曾經是「查理的好朋友」,大家也都記得艾米曾經為了登記領取胰島素的新規定四處鬧事兒的醜聞。很顯然,這次的調查肯定是涉及人命了,而且不知為何,查理和胰島素分別成為read•99csw.com了事件中的關鍵詞。有些護士已經開始躲避艾米,試圖撇清自己,謹防被牽扯進去成為嫌疑人。而艾米的朋友們也開始為她擔心。說實話,艾米自己也怕得不行了。
「就是『點亮我的內心』。全是這些怪話。」查理解釋道。
提姆看了丹尼一眼,說道:「我不太明白,什麼—誰是塞納?」
提姆和丹尼想的這個點子似乎可以合法地解決眼前的問題。丹尼和助理檢察官提姆·范·海斯通過一個法官的幫助搞到了調查令。查理·庫倫正在接受處理偽造交通罰單的時候,偵探們將他福特車上的門板卸了下來,在裡頭放了一個無線電跟蹤裝置。從那個時候起,會有一輛沒有註冊牌照的警車保持安全距離地跟在庫倫的後面,掌握他的一切舉動。負責跟蹤的任務分配給了犯罪科和緝毒隊的兩名同事,他們輪班交替執勤。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提姆和丹尼唯一能做的就是專註於此案,一邊努力將整個案件規整出一個完整的雛形,一邊祈禱庫倫不會試圖逃跑或進一步殺人。但每一天,殺手依舊在外面逍遙法外的事實還是不可否認地擺在他們面前,這個連環殺手像所有普通人一樣,行走在外面的世界里,同大家一起進出郵局和商場,沒有人知道他在何地何時會突然換上猙獰的一面。直到庫倫被開除的前一個晚上,他們還在盡最大努力利用那個偽造的交通事件來控制可能出現的一切風險。
「沒什麼具體的信息,但是這些記錄確實很奇怪。」查理訂單上的每一種藥物都是分著下單的,不是一次在單子上填寫的,「這就好比下單買了一打雞蛋,但你不是一張單子,而是12張單子,分著買的。」她解釋著,而且很多輸入記錄之間間隔不過就幾秒鐘的時間—甚至庫倫在為同一個患者下單子訂葯的時候也會這麼做,把每一個藥物分開訂。艾米實在想不通,這一點兒邏輯都沒有。
這具屍體的頭皮全部露了出來,幾乎沒有什麼頭髮,前額沒有明顯痕迹,眼球和眼瞼顏色蒼白,虹膜呈淺灰色,瞳孔瞪圓,中等大小。臉部完好無損,沒有可見明顯傷疤。一些淺綠色的黴菌附在了蓋爾低低的鼻樑和臉頰的大部分區域上。屍體耳朵乾淨,沒有物質流出。
「等等,你認識他?」
「不,這不可能是巧合。」艾米說道,「你知道,這不可能是巧合。」
艾米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跟警探們提起塞納病人記錄系統的人,薩默賽特郡檢察局的調查人員非常想得到這些記錄,完整的、沒有被人刪減過的記錄。道格拉斯·布朗尼警探開始為申請法院調令做準備,與此同時,艾米想著其他的方法。
「好了。」艾米邊說邊掐滅了手頭的煙,「把你們的錄音機打開吧,男孩們兒,告訴我你們現在都需要知道些什麼。」
「小小的?」
曼博解開他身上穿的宗教長袍,發現了一個氣管切開手術留下的疤痕,未縫合的地方已經用凝膠填滿,粘住。胸前大約有三個粗糙的切口,現在被厚厚的白色粒狀凝膠包裹在裏面—這是防腐造成的結果。白色塑料套管針在他的腹部留下了不少星星點點的痕迹。他的胸口出現了更多的黴菌,從綠色過渡到灰色,再到黑色,手臂上沒有出現黴菌,手指上有很多。厚厚的孢子群從指縫和關節凹槽處長出,先是黑色,然後是綠色,一直從手部延伸到膝蓋,形成了一大片,好像毛茸茸的衣服。脛骨附近的黴菌變成了黃色,腳上也有非常厚實的一層黴菌,好像穿了一雙拖鞋。腳趾上的標籤表明屍體是來自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曼博將這些記錄下來之後,準備開始往更裏面看去。
「阿米,」安妮說道,「我打電話來就是想讓你知道,他們現在正在四處問各種關於你的問題,一遍又一遍,他們……」
「因為我事實上……說實話,有點……查爾斯,我只是有點兒緊張,倒沒什麼特別的,就這樣。」艾米繼續說著,「一直問我一些特愚蠢的廢話,關於一些特定的藥物,問我一些關於地高辛……」「哦,」查理說,「我能想起來的有那麼一個病人,一個牧師還是什麼的。」
「他在研究這些東西。」提姆分析著,「他為什麼要研究這些東西?」
艾米向他們解釋道,如果你要是想全面了解一個病人,塞納資料庫是最有用的工具,它是個電腦操作系統,可以幫助你保存所有的病人記錄。就好像蛛網系統處理藥物訂單數據一樣,從塞納資料庫調取數據,可以讓你了解每一位病人在重症監護病房階段性治療的時間節點和重要信息,上面記錄著每一次查理查詢病人狀態的記錄。他們竟然不知道這個!
沿著y狀胸腹聯合切口,曼博從氣管一路檢查到了肺部—暗紅色,肌肉緊實,填滿了顆粒狀的防腐膠。牧師的心臟稱重結果顯示大概660克,可以看到磨損和修復手術的痕迹。緊接著他開始為毒理學家收集可用來檢驗的樣品。他從右頸部挖了一些防腐凝膠,又從骶骨取了一部分包裹褥瘡的紗布,緊接著從身體上取了一些黴菌。他將每一種從屍體上取下的樣品都小心翼翼地放到貼著不同標籤的試管內。緊接著又從屍體的每個手指甲上剪下一些樣本,然後移除了整個左腳大拇指的指甲蓋。再之後,他從牧師的腹部和脾臟內提取了一些液體,拔下幾根體毛,並分別從肺部、肝臟、腎臟、小腸、兩個睾丸、肋骨、橫膈膜、脾、腦、脊椎和心臟截取了一小部分,分別裝好。最後,他將牧師胃裡面所有的殘餘物一同打包裝進一個密封袋子里,用注射器從蓋爾的眼球里提取了一些液體。緊接著,在塵歸塵土歸土之前,他還用一個小試管裝了一部分墳墓裡帶出的泥土。曼博忙碌的一晚終於結束了。但在薩默賽特,夜晚才剛剛開始而已。
丹尼舉著一把超大的雨傘在那裡等著,看到一個身穿黃色橡膠服的工人手舉鏟子向他走過來,這傢伙來得正是時候。提姆前一天已經跟古斯塔夫·諾瓦克殯儀館打過招呼,打聽了一下三一墓地平日的可用人手,並告知他們中午時分在那裡等候。他昨天就已經警告過這些人:「這次你們是把人挖出來,不是埋下去,千萬小心。」說完他頓了頓,等著工人們給他個反應,但後來發現,其實兩項工作還是差不多的,對於掘墓人來說幾乎沒什麼區別。
「你們說的是什麼照片?」

09

「你就調數據唄,」他回答道,「輸入日期調取數據而已啊。難道你的機器有什麼問題?壞了嗎?」
「不,不。」查理說著,「不過,這事兒是另一個奇怪的巧合,他住在她以前住過的地方,同一條街上的同一所房子。」
「停職」是他們原話中用的那個詞。以查理的經驗來看,他們好像確實從來不會對誰說「開除」。
「謝謝你的來電,瑪麗,不過,我真的覺得沒必要,我覺得很好。這次調查肯定不是關於我的,他們說我不是嫌疑犯。」
提姆雖然不想承認無法阻止庫倫,不過現實確實非常令人沮喪,調查記錄顯示他曾經歷了3次問詢,而且很有可能還有第四次,10多次自殺未遂的嘗試和至少一次被拘捕的經歷讓他的私人生活也顯得格外糟糕。薩默賽特警察局的警探們對這個重點懷疑對象抱有百分之百的肯定,這傢伙一定是他們一直尋找的連環殺手。儘管如此,他們依舊不能用這些毫無價值的旁證來說服陪審團,讓這個傢伙鋃鐺入獄。從目前所掌握的所有情況來看,所有這些關於庫倫護士的證據和事實都跟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犯罪沒有任何直接聯繫。逮捕庫倫的唯一方法就是在監控他的同時,爭取引誘其上鉤,抓現行。從之前的案件中找出直接的罪證是不太可能了,不過提姆保證,只要庫倫稍微做出一點兒越界的舉動,下一次會見肯定是在法庭上。
「哦,是,等會兒,等會兒。」艾米說道,「有可能是我女兒從學校打來的。」她側過身靠到電話旁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哦,上帝!」她接聽了電話,一邊拿起聽筒,一邊給偵探們使了個眼色,揮手示意他們靠近點兒。提姆和丹尼靠了過去。
5.一件茶色的宗教長袍
這是在買彩票。
「你怎麼樣?」
艾米可以看到放在蛛網系統頂部的那些輸液袋,整齊地碼放了一排。每個上面都有一個貼紙寫著對應的數字和字母,字體小到需要戴眼鏡才看得清。他戴眼鏡嗎?他不戴,查理總是不戴眼鏡。他很英俊,但是他看不見那些字。
事實上,這可能是艾米見過的所有圖表裡最差的一個了。隨意脫口而出的詞,這一塊兒那一塊兒,到處都是匆忙的胡亂比畫和錯誤的拼寫。這些工作甚至都花不了他一分鐘的時間就可以完成了。如果真相是這樣的,那他每天花大量的時間在電腦前做的事情很顯然不是輸入數據仔細製作表格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隻能意味著查理當時在做的是輸出的工作。
「我們認為他謀殺了一個病人,也許不止一個,而且我們認為他已經持續謀殺病人很久了。」

11

「什麼?」艾米吃驚地問道。
「是的。」
當晚輪到查理照顧的病人只有兩個,他分別給他們注射了8毫克的佳樂定。齊澤克先生的注射時間是晚上8點半,整個晚上都沒出現什麼狀況,一夜平靜。查理一直盯著病房的遙測設備。過了午夜的時候,他像往常一樣做自己的常規工作,為已經陷入昏迷的齊澤克先生擦洗身體,塗抹洗液。他跟艾米一起很快就完成了工作,這樣的夜班還挺好玩兒的,如果不出什麼事兒的話。
「甚至不能告訴你的朋友。」
「嗯。」查理答道。
她挑起的話頭,告訴丹尼,自己已經聽說了很多關於這次調查的傳言,而且貌似都跟她的好朋友查爾斯·庫倫有關。無論是這些流言蜚語還是這次的調查,都「讓她憤怒至極,深受冒犯」。艾米似乎沒有客氣的意思,她一股腦兒地把所有心裏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第二天醫院給他分配了另一個病人,他在蛛網系統里為他訂了一次葯。白班休息的時候,查理回到了家,看見凱瑟琳正穿著睡袍,生氣地洗著孩子們吃完早餐的臟盤子。
艾米幾周來一直跟自己的朋友們抱怨說,無論如何都不會配合警察接受那些無理由調查。
提姆將目光從路上收回瞥了一眼,是招聘的傳單,醫院會將這些發給他們認為有可能來應聘的護士們,查理·庫倫微笑起來的照片像學校里模範生的展示肖像。「你逗我吧。」提姆很吃驚地說道。
「我會為你寫一個推薦信的,你知道我會這麼做的。但是你得知道,我打電話來就是因為—他們一直在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
「沒事兒的,」提姆安慰著,「正好,這意味著你現在有理由可以繼續跟他保持聯繫,因為,聽著,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
這些問題可以有效地將大家的焦點從查理·庫倫的身上轉移,並幫助隱藏他們的匿名絕密信息提供者,但不可避免地會讓艾米本來就不太順利的生活變得更加水深火熱。在她的同事們看來,現在艾米儼然成了一宗謀殺案的重點懷疑對象。
她覺得有點像約翰尼·卡什歌詞里說的那樣,一個汽車工人每天都拿著他的午餐盒去上班,往盒子里裝一個嶄新的汽車零件,20年後,他擁有了一輛完整的凱迪拉克。當然了,艾米不可能用20年的時間把查理所有的塞納系統記錄找到而不引人注意,不過,還好她用了比午餐盒大得多的容器。
8.一雙黑色的襪子
「連個屁都不告訴他們,」提姆說,「就得這麼干。」
「我覺得她想努力理清思路,她有點迷失了。我的意思是這一下信息量有點太大,讓她一時琢磨不過來,有點兒短路了。」
「他們說『好吧,可以看得出來你已經在努力了,所以我們就不因為你沒有按時付撫養費而開出警告了』。這對他們來說,已經很大發慈悲了,起碼目前看來是這樣的。可我最近確實有點兒崩潰,一點兒自信心都沒有了。」查理繼續解釋著,「如果我對自己有更多一點兒的信心,也許,我會在這段感情中更加享受,更快樂一些,但是面對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我……」
艾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居然不知道塞納資料庫,無論是提姆還是丹尼甚至都沒有聽說過這個詞。蘭德從來沒有提到過,醫院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向他們提到過這個資料庫,艾米不得不詫異起來,那這麼久了,他們到底用什麼開展調查呢?
「我們不想讓他們對這些信息過於敏感,以致不再給我們提供其他有用信息,影響我們的調查。你懂的,用法律手段,防衛性地阻止我們的調查。」
艾米醒了。
「因為,」他提醒她道,「你知道的,我曾經經歷過一些小小的抑鬱時光,而且,哦……」
「艾米,」丹尼說道,「我們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些信息,我們想問你些事兒。很顯然我們現在就信任你,別人都不行,其他任何一個護士我們都不信任,所以所有這一切他們也都一無所知。換句話說,連醫院都不知道我們在幹些什麼。」
與此同時,艾米自己也開始不斷地犯錯。她每天頂著月光在重症監護病房上夜班之後,白天還要乾著雙重工作,幾乎筋疲力盡,終於在周日夜班即將結束那天,她發現自己也在蛛網系統上錄入了錯誤的訂單。在整個醫院都在散播對她的懷疑時,即使是再無辜的錯誤也會導致她被開除。艾米正好在出葯的抽屜彈開的那一刻,按下了取消鍵。
「說吧,查理。」艾米逗著他。

10

跟蛛網系統的報告交叉比對,庫倫的塞納記錄成了薩默賽特郡警局目前所掌握的犯罪實證裏面對他最不利的一個了。為了讓警探們能更好地明白那些數據和記錄到底說明了什麼問題,艾米需要提前給他們上一課。
「她說為什麼了嗎?」
他試圖用庫倫的生日、他前妻、前女友、孩子們的生日、他父母、他所有的兄弟姐妹的生日做檢索關鍵詞,與病人的死亡日期聯繫起來。緊接著丹尼還試了結婚紀念日、離婚紀念日、節日、重要聚會等時間,但一無所獲。往裡面加入的信息越多,他腦中的想法也就越多。後來,他開始用那些去世的病人姓名和庫倫所有的家人姓名做比對,然後是名字開頭的大寫字母,繼而又用那些大寫字母試圖拼寫出新的單詞來……丹尼放下手中的本子,使勁揉了揉眼睛,已經凌晨4點了,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啊?把越來越多的可能性扔到一起攪和,絕對可以找到更多的規律。整個世界上的事件都可以因為多疑而變得錯綜複雜相互關聯,但事實上可能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從薩默賽特郡檢察官辦公室出發的這一行人在大廳與保羅·尼托里和他的私人偵探洛克會面。丹尼冷冷地打了個招呼,然後開始為他們互相作介紹。這次,在得到他想獲取的信息之前,丹尼下定決心什麼多餘的信息也不說。
艾米按下自己蛛網系統上乙酰氨基酚(泰諾)訂單取消鍵。當然了,抽屜還是彈了出來。就在她彎腰去關上抽屜的那一刻,腦海中本能地出現了查理的樣子,另一股負罪感迎面襲來,遏制住了她的呼吸。她停止了自己手中的動作,愣在了原地,地高辛就在相同的抽屜里,實際上,就在它的旁邊。
「那傢伙是不是帶她吃了午餐,還是干別的什麼啦?」艾米詢問道。查理曾經將自己女朋友的「朋友」的故事告訴過她。

13

「而這隻是蓋爾的記錄。」艾米說道。塞納系統上顯示了無數條查理·庫倫登錄的條目,成千上萬,甚至一個晚上就有幾百次。
查理的塞納系統包含了他工作期間所有病人的病例圖表以及他在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工作以來的所有工作記錄。每一頁記錄都讓艾米覺得自己一定是想錯了。從這上面看,查理事實上並不是那個大家公認的世界上最好的護士,也不是艾米心目中那個圖表做得最完美的人,他的記錄甚至連及格都算不上,上面甚至幾乎都看不見一條完整的表格邊線。
「首先,如果你要是把我的蛛網記錄列印出來,會發現大概也就……也就這個的十分之一那麼多,」艾米解釋道,「有可能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沒有人會這麼訂葯的。」
「還好?」
因為工作需要,兩個人建立起了看似虛假、相對友好的合作關係。在此過程中,丹尼還發現瑪麗·蘭德正在經歷著根本性的轉變。這個女人好像正在緩慢地經歷著精神崩潰,來自雙方的壓力將她牢牢地拴在了醫院和謀殺案調查之間,身為風險經理的她無論在生活、工作上還是經濟上,都面臨著不可預知的未來。
「還好。不,你知道,我現在確實越來越擔心了。所有事在某https://read.99csw.com種程度上都……我覺得每件事都因為這次的事件而走下坡路。」他的女朋友凱瑟琳,告訴他不要擔心這一切,事出自然有因,上帝會保證每一件事是公平的。不過查理知道,有時候,他必須自己保證這一切。
艾米告訴他們她需要思考一下這件事兒。「晚上我給你們打電話。」她告訴他們,「在我確定自己要答應你們之前,我得同一個人談一談。」
「等等—什麼?」艾米吃驚地將身子縮了回去,「你告訴我他是個殺人犯,然後還讓我繼續跟他做朋友?」
艾米靠在沙發上,閉起了眼睛。她之前用過幾百次這樣的方法,是她童年時候用來自我催眠的一種方式,可以把那些痛苦淡忘,拋之腦後。她一直閉著眼睛,慢慢地呼吸,直到自己忘卻了一切,沉浸在其中。放鬆不代表忘卻一切。
「哦,我的上帝啊,你聽了這些不想吐嗎?」
一直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查理一直站在那裡的景象—他總是站在那個L形走廊的盡頭,那裡是個死角,離電梯門最近的地方,也是離護士站最遠的地方。她以前從來沒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但現在,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04

在車輛被扣押期間,查理不得不坐警車去上班。這是一輛新型福特,油漆和車蠟讓這輛車顯得異常閃亮。他慢慢滑到那個溫暖的真皮硬座上,發現這感覺非常棒,好像終於找到了自我歸屬的地方,周邊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打算好好享受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幾個小時后,查理接到一個電話,告訴他一切都沒有問題了。確實像查理所說的那樣,這是個誤會,僅此而已。為了補償查理,警官先生會親自將查理的車送到他工作的醫院。嗯,這經歷還挺有趣兒,剛好等到下次跟艾米一同值班的時候,作為談資跟她好好聊一聊。對於表現他瘋狂的生活和各種被誤解的悲慘境遇來說,這個例子再完美不過了。
護士們稱這個為自我分配,沒有人會真的把這當作什麼秘密,當然也沒有明目張胆地寫在工作手冊上。當護士自己需要阿司匹林或撲熱息痛的時候,他們經常會從蛛網系統里拿葯,就好像服務員在工作之餘吃沒有送上桌的薯條一樣。艾米會擔心自己日常的花銷和銀行資產,但從來沒有為這種事情擔心過,那現在這種突然出現的愧疚感是從何而來呢?她開始生自己的氣了—不就是一點兒泰諾嗎,看在上帝的分兒上,這不過是為了讓她在整晚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不至於頭疼得爆炸而已。艾米最終還是覺得,咬牙堅持工作吧。
「嗯,」查理繼續說著,「她自己也說,這是個奇怪的巧合。」
提姆不能只憑藉微量藥物殘留找出當初的那支注射器,更沒有可能找到那個持有注射器的傢伙,這跟彈道學的工作原理完全不一樣。唯一可能找到一點兒關於藥品記錄的東西都在蛛網系統里呢,但很顯然,正如瑪麗·蘭德說的,所有記錄的數據儲存只會持續30天。蓋爾牧師去世的時間快趕上這個時限的4倍了,所有的相關記錄都沒有留存,庫倫的案件也因此而毫無進展可言。
查理在電話那頭咧嘴笑了一下,但是沒有打斷她。

14

最終,所需的相關資料,連同重症監護病房庫倫護士所看護的全部病人的記錄都一同上交到警官手中。
「你的意思是我得見他?」艾米吃驚地問道,「面對面地見他?」
曼博是個專業而挑剔的人。他戴著手套,如實地對著錄音機說著自己看到的一切:發掘出來的屍體防腐處理結果還不錯,可以看出這是個6.9英尺高、體重在155磅左右的白人男性,稍顯單薄,但可以看出死前營養攝入比較充足,從目前觀察的情況斷定,符合68歲的年齡描述。
現在查理又出現在了塞納系統前。屏幕上顯示著一個病人,但不是他負責的,然後是另一個病人,再接著是另一個。
6.一條黑色的褲子
「他們壓根兒沒有告訴我們蛛網系統的記錄是可調出的,他們也沒有告訴我們關於—哦,就這麼說吧,我們現在沒法肯定,你到底是不是支持我們調查,你是不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丹尼在曼博的辦公室里再一次看見了這副棺材,一個叫布萊恩·霍伊的年輕警長也陪同在一旁。事故發生之前,蓋爾是霍伊的牧師,霍伊到場只為了在上帝和地方葯檢官面前作證,證明這就是曾經給予他教導的牧師蓋爾。開棺之前,丹尼遞給布萊恩一個相機以及一些多餘的膠捲,他希望在驗屍官打開棺材的時候,有人記錄下來整個過程以及所有棺材里的東西。
美托洛爾、昂丹司瓊、阿普唑侖、氯化鉀、硫酸鎂,然後又是美托洛爾、硝普鈉,接著又是美托洛爾。好了,現在硝普鈉湊夠一個完整劑量了。太陽升起來,又落了下去,查理下班,又上班,回到病房,繼續做相同的事情。第二天晚上也是一樣,第三天晚上還是這樣。
艾米重新回到了衛生間,蓄滿了一臉池的清水,用雙手捧著冰涼的冷水拍打在自己的臉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很顯然她的心臟並沒有就此平緩一些。她一直在不停地尋找答案,到底這個自己曾經最親密的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其實,答案就擺在面前,就寫在查理蛛網系統數據的記錄上,隱藏在各種藥物組合訂單的模式之中。
面對這麼多需要找尋答案的問題,可以暢所欲言實在是件好事兒。她不害怕,所以也沒必要小心翼翼。艾米在小時候用零花錢買的那些心理治療課程中學到,永遠不要被事實所牽絆。當她回家將自己經歷的性騷擾告訴她的家人時,所有人的反應都表現得好像艾米才是有錯的那個。這件事情對她的影響極大,以致整個療程花了幾年的時間,才讓她慢慢從相反的角度看問題。她講了足足一個小時,點火,吸煙,繼而將煙頭掐滅在那個小小的玻璃煙灰缸里,她揮著做了彩繪指甲的雙手將面前繚繞的煙霧趕到門廊的窗外。這是她很享受的一種心虛的快樂,負罪感很沉重,她在這個過程中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麼愚蠢,在心臟狀況如此糟糕的情況下還在無休止地抽煙、搞派對。有些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停搏了一拍,直到自己的起搏器開始運作,才又恢復正常。不知何故,死亡並沒有像對別人的影響那般讓她懼怕。
3.一個綁著綵帶放著花的白色枕頭
艾米又重新靠回了沙發上,交叉雙臂,也許進一步牽扯到這件事兒中來不是什麼好主意。「嗯,到底……你們到底需要我做什麼?」她問道,「比如,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庫倫所有的書面證據長久以來竟一直儲存在硬碟中!
丹尼在重新回到客廳那堆得越來越高的文件里調查之前,換上了汗衫和牛仔褲,他打算讓自己舒服輕鬆一些。現在這裏面又多了很多從蘭德那裡要來的材料,其中一堆文件是來自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屍檢報告,涵蓋了所有查理·庫倫工作期間的內容;另一摞是庫倫所有的值班記錄表,丹尼將兩邊的材料時間交叉,找交集,試圖發現其中的規律。

05

瑪麗拿起了電話。
每日問詢的調查報告信息量豐富得好像是一本護理百科全書,幾乎涵蓋了所有的相關藥品藥理和基礎護理知識。接受問詢的護士並不是都跟查爾斯·庫倫一起工作過,但他們大多用了相同的形容詞來描述他—「安靜」,一個「孤家寡人」,有點兒「舉止古怪」,工作方面超出尋常的專業「完美」。大多數人都表達了對這個安靜古怪的同事的點滴欣賞,並且特別感謝他願意替班的熱心腸。在之後重新審讀那些問詢報告時,提姆和丹尼不禁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刨去謀殺的結論不說,查爾斯·庫倫看起來還真是個挺不錯的護士。
艾米幾乎是立刻就知曉了這件事情,但不是從警探們那裡直接知道的,而是一個來自好友安妮的電話,這位醫療助理小姐濃重的牙買加口音在第一聲「雷好」的招呼上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嗯,是的。開始她就是那麼—嚇呆了。」丹尼解釋道,「然後她開始說話了,『哦,上帝啊!我操!』就這樣,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慚慚語速就放慢了,就跟個當堂受審的證人似的。」
「你可以幫助我們阻止庫倫。我們希望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合作,幫助我們和查理保持聯繫,看看他現在正在做些什麼,當我們的眼線。」
查理也不知道。這就是為什麼他一直在一刻不停地尋找。
負責薩默賽特醫療中心該案件的警官與瑪麗·蘭德見面,商討了關於進入查理·庫倫蛛網系統資料庫記錄的事宜……在本次會面中,我們還探討了其他一些可以讓我方便調查的獲取數據信息的選擇。
「他們也問過我關於這個病人的問題,不過,我對這個病人一點兒了解都沒有。我聽說過,哦,喬安在那事兒發生過後一兩天的時候好像聊過。」

12

「還好,」艾米答道,「還好吧。」
「哦,他當然沒有我的查理這麼聰明。」艾米總是知道該在關鍵時刻說些什麼。
1.一本黑色的聖經
塞納系統在醫學界正式使用也不過幾年的時間,它可以為護士們提供一個高效緊湊的工作模式,輸入所有患者的相關信息,在工作的過程中方便每一個護士查詢所負責患者的身體狀況、過敏情況以及搶救的相關信息和所有該患者檢測的實驗室數值。但護士們只能為他們當晚所負責的病患填寫系統資料。
「但是,你了解我的。我現在都快焦慮死了!我本來就特別容易擔心,而且現在你還不能在我身邊陪我。」
但是,艾米告訴艾利克斯,這次的事情比左貢星球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要奇怪。她的一個同事,另一個她熟識的護士,可能謀殺了一個病人,而且可能是蓄意謀殺,可能還做了不止一次。雖然她女兒才11歲而已,但她還是明白什麼是連環殺手的。警察們來過家裡,他們希望媽媽可以提供幫助,一起抓住這個壞護士。艾利克斯坐在她媽媽的對面,一直愣愣地盯著她的媽媽,沒有把目光轉向別處,也一直沒動手擰果汁盒上的蓋子。
「是,不,」艾米說道,「我得—我需要點兒時間考慮一下—」
「嗯,畢竟我也沒在那裡干多久。」
艾利克斯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兒的事情發生了。她覺得可能是因為學校話劇的事情,今年輪到她媽媽來指導排練話劇了,是關於外星人來到一個無聊的小鎮上,讓那個地方變得好玩起來的故事—來自左貢星球的入侵。艾利克斯覺得這個話劇很好,因為那些不願意背台詞的孩子也可以當著那些鎮上單調的居民表演了,他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出驚訝的表情而已,大部分時間,只要記得把嘴張得大大的就沒問題了。
就算聖盧克有人看見了又怎麼樣—跟這件事兒有關係嗎?
「也許,你現在暫時別想這些。」提姆忙解釋道,「庫倫有跟你說過什麼關於安樂死的話題嗎?或是這類的事情。」
提姆·布勞恩在網上查詢了很多關於此類醫療謀殺的案件資料—兩個年輕女護士為了滿足性需求而成了殺人犯,一個年長的護士為了減少工作量而動手殺人,還有傑克·凱歐克因那種類型的,以善良為初衷而對病人們下手,當然其中也不乏變態殺人狂,鬼知道還有什麼人干過這些事兒。聯邦調查局在匡蒂科有這麼一類專家,不處理別的案件,專門對付這些心理諮詢專家、醫療工作人員,或是兩者兼具的傢伙。也許聯邦調查局那裡有一堆關於庫倫這種人的文檔,寫著到底應該如何抓住這類人的獨門訣竅。提姆認識一個聯邦調查局的人,也許他能幫助他們聯繫到那些匡蒂科的專家。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會不會有什麼幫助,不過應該也不會帶來什麼負面效果吧,至少能讓他踏實睡會兒覺。
艾米走到蛛網系統前,下了一張泰諾的訂單,但又以最快的速度制止了自己的行為。現在所有關於藥物的訂單都異常敏感,即使是最平常的東西,都可能會惹麻煩上身。
2003年11月4日,警察們開始安排與薩默賽特醫療中心所有重症監護病房的護士們的調查問詢,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被公司律師們過濾掉的可靠信息源。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管理層的律師代表們提出要求,所有問詢都必須在醫院進行,而且需要保證風險經理瑪麗·蘭德在場。助理檢察官同意了這個無理要求,致使提姆和丹尼都非常氣憤,因為到目前為止,正如提姆上報給檢察官、美聯社和警察局局長的報告中所說,整個調查過程,都因為醫院方面的不積極配合而毫無進展。私底下,局長和警長還有其他所有警察都同意提姆的觀點—但他們並沒有在關鍵時刻站出來,在各位老大的面前表達過這個意思—而這也正是造成如今局面的最根本原因。
「誰也不能。」
查理,你到底在找什麼?
萬聖節前夜,查理在幾乎所有人都開車回家享受假期的時候,朝著相反的方向往單位開去。他在這條全由工薪階層組成的大街上沿著路邊郊區的風景往城裡駛去。周圍過往的車輛級別都跟他這個小福特差不多,老舊,發動機發出陣陣轟鳴,每個人的心情都煩躁不安。當所有車輛逐漸向主流中心會合的時候,他嫻熟地在車輛間穿梭著。榮譽學生、地球母親、海軍,這一切看起來融合得那麼自然,卻又各自分開,他這一生是孤獨的,從來沒有得到過理解。他們總是從他保險杠上的貼紙來妄下定論,直到他自己找到一種方式,在荒蕪之地得到他想要的那一切。現在行駛的這條路毫無生機可言,洗車房、死氣沉沉的中餐外賣館、了無生氣的汽車配件商店、無人問津的曬膚中心,很多招牌被人拆得只剩下零星的幾個字母靠著那些螺母晃晃蕩盪地掛在上面。一些戴著印有各式香煙牌子的棒球帽灰頭土臉的男人在空曠的地面上獃滯地前行,從一個便利店走向另一個便利店。這些都是沒有職業或沒有制服的傢伙,都是跟查理迥然不同的一類人。空曠的停車場上,生長著成片的雜草,好像已經很久沒人管理了,粗纖維的低矮植物像一個個久未修剪的臟指甲一般戳在那裡。
但是泰諾的訂單並不是她注意到的唯一奇怪的事情,重新研究蛛網系統之後,艾米發現了其他一些持續下單的藥物。硝普鈉、去甲腎上腺素、硝化甘油和巴夫龍。單子一張接一張,有的時候一整晚的時間有半打訂葯記錄。艾米知道這些在心臟重症監護病房的工作中相對來說常見一些,但查理是在重症監護病房工作的護士,他的這些訂單基本上是在快速地清空所有常用藥的儲備。緊接著,一次接一次,查理就會給藥房下訂單,讓他們來補充系統里的藥房貨物儲備。每每這種情況出現,大家都會認為他是在熱心幫忙,但現在艾米可不敢肯定了,這些重新補貨的訂單一點兒都不尋常,而這些都顯示在了他的蛛網系統記錄中。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律師弗雷明曾經因為此事和頻繁取消的訂單詢問過查理,但是否有人針對他頻繁取出的這些治療心臟病的藥物有過任何懷疑呢?
「哦,挺好,還好吧。你知道的……我申請了失業,但他們否認了。」
也許庫倫還有別的方法搞到那些葯,也許她的朋友並不是罪魁禍首。無論哪一種可能性都讓他們難以接受。艾米如果沒法成功破解這些神秘事件,那麼就是在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將他所犯的那些錯誤轉變成謀殺案的罪證。
艾米覺得自己可能知道其中的原因。護士們的靜脈輸液袋都為病人們準備好了,排列在那裡。如果查理手拿一款處方雞尾酒,往其中一個或幾個輸液袋中注射,怎麼辦?他不需要親自把那些藥物直接送到病人的房間去,他甚至都不需要在場。其他的護士,甚至是艾米,都會為他工作。查理只要簡單地退到角落,用塞納系統瀏覽實驗室得出的報告數值,了解病人的情況。塞納會告訴他自己配好的雞尾酒獻給了哪位客人,他不需要親自出席死亡現場,就可以感受到那些藥物所帶來的衝擊。他可以隨時瀏覽系統,跟蹤現狀,或是回顧過程。可能是當晚,也可能是第二天,無所謂。那些事情總是出現在屏幕上,供他一次又一次重複欣賞自己的成果。這就是他做的事情嗎?艾米感到一股打心眼裡冒起的厭惡。她的朋友查理一直跟蹤著所有病房的動態,就好像體育新聞上隨時更新的記分牌一樣。
艾米盯著面前的屏幕,上面已經顯示取消了。記錄顯示她沒有取走藥物,而是取消了訂單。她又這樣做了幾次,以確保這一切真的發生了,緊接著她撥通了提姆的電話。第二天她早早趕到警局,將那些記錄攤在桌子上,向他們解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read•99csw.com曾經……曾經想過自殺,但後來還是挺了過來,所以目前……」
「嘿,親愛的!你真的假的?」
不過,將自己的工作當籌碼,冒險給別人當卧底,對查理撒謊,對她的僱主,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隱瞞這一切,她可以嗎?這裏面的風險可是擺在眼前的。這些警探的猜測有可能是錯誤的,他們也可能有著別的陰謀,打算用這種方式騙她。他們可是完全的陌生人,查理才是她的朋友啊。她應該選擇站在他們的戰線上嗎,無論代價如何?
艾米不得不等到自己下一次輪班的時候再列印剩餘的記錄了。這一次,她都等不及回家再處理了,夜班一結束她就立刻帶著這些東西跑到檢察官二樓的辦公室與警官們分享。
「這事兒是即將會發生的嗎,你說的這事兒?」
10.一條黑色的腰帶
現在他又重新站到塞納系統的推車後面了,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新的患者,然後又是另一個。為什麼這麼多,查理?你到底在找什麼啊,親愛的?
「我想先在這一切發生之前給你提個醒。」艾米等待著,但唯一從聽筒那邊傳來的就只有呼吸聲而已,均勻不間斷的呼吸聲,所以她不得不繼續說下去,「而且他們還問了我好多關於病人的事兒,但是我……我不能……你知道的,我壓根兒記不住,那些人我沒一個有印象的。我記不得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或是你知道,我壓根兒就……就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一直問你這些奇怪的問題……」
在別人眼中,她總是扮演著強悍的角色,似乎異常堅強,但在這樣的外表下,其實她的內心已經脆弱得不行。她到底做了什麼?心髒的承受能力讓她不得不每天都吃抗焦慮的藥物。是不是哪天她沒注意,晚上藥吃多了,幹了什麼蠢事兒犯錯誤了?有毒藥品失蹤了,還是胰島素出問題了?什麼線索都沒有,什麼都有可能。艾米還打電話特別去求證,以確保自己的護士執照確實沒有過期。那還能有什麼呢?艾米甚至開始擔心,是不是該請個律師了。每一次警察跟她約時間會面的時候,她都會請病假。兩周以後,她再也躲不了了。她的經理親自將她送進了那個房間。
「他們吃了晚飯。而且,哦,她在晚餐結束以後甚至還上了樓,去了他值班的地方。而且他……他寫了很多奇怪的信,那上面抱怨了一些他在樓上值夜班,沒有她的陪伴很難熬什麼的。之後他還寫『你知道你已經擁有了我的靈魂,你必須……』」
「那些警察,那些調查人員,他們一直在問,他們問遍了每一個人。」
提姆有點兒擔心蘭德可能已經開始懷疑艾米鬆口,並試圖慢慢阻止她繼續這樣下去。因此,丹尼和他想了一個策略,來保護自己這個來之不易的消息源。12月,丹尼告訴克魯奇和珀塞爾繼續在薩默賽特的問詢,努力得到一切他們能得到的信息,並且向每一個重症監護病房的工作人員提出關於艾米·洛克倫的尖銳而有歸罪傾向的問題。
「不是,不是朋友。」丹尼換了個說法,「你沒必要跟他繼續做朋友,只不過,就是—保持聯繫。」
艾米·洛克倫到護士站上班的時候,查理早就坐在那裡了,不過,他幾乎對她的到來沒有什麼反應。艾米以前也見過自己的好朋友這樣過,情緒非常低落,脾氣暴躁,嘴不饒人。但她知道他不是針對自己的,只不過心情不好而已。艾米去查看自己的病人,偶爾看看站在藥品車旁邊一動不動的查理,他的樣子好像是一隻守著骨頭的狗。他一整夜的時間都在藥房附近的藥物查詢系統電腦前度過,輸入、掃描,儼然一個不願意離開鍵盤的拉赫瑪尼諾夫。每次,他只有在靠近護士站從蛛網系統中取藥瓶的時候才會離開那裡,而且他只在護士站沒人值班的時候過去。整個夜班,他都來來回回地走動,往返于這兩個地方。那一晚,查理從系統里申領的藥物是平時同病房其他護士的40倍之多。而且,他還特意沒有一起下單,而是把每個葯都單寫了一個單子,全是分開的條目。
她極盡想象力從這些數據中尋找出有意義的規律,但她實在是沒法想象享受操控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個怎樣的惡魔。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肯定不再是那個擁有紳士般靈魂的摯友查理了。這種情感上的破裂和那些凶殺案帶給她的震撼是同等程度的傷害。
「這可能比我在薩默賽特工作以後加在一起下的訂單都多。」
這一次,瑪麗·蘭德的秘書可沒有好果子吃了,什麼敲門、微笑、友善的詢問,統統都沒有。丹尼太生氣了,氣得根本不想再費力地做這些表面的寒暄了。
艾利克斯將吸管繞在自己的手上,像是個戒指:「最好的情況是什麼?」
所有患者信息都被羅列在白板上,斯特蘭克、西姆科、斯特里克蘭德,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數字。病房號好像彩票一樣,護士們每天都在不同數字的病房裡工作。有些護士喜歡某些幸運數字,於是就喜歡在買彩票的時候專門選這些;而有些數字則是對稱的,前後對稱那種,比如212;有些則可能是某人的生日,如果你生在2月的話。
原來一切竟是這麼簡單,當她重新回顧查理的蛛網系統記錄時,一切都變得有意義了。所有的信息其實一直都在電腦里,他並沒有一直下地高辛的訂單,因為他壓根兒不需要那麼做。他只要訂泰諾就可以了,因為地高辛被放到了相同的抽屜里。
「他們真的無時無刻不在說這件事兒,我知道他們因為那個問題問過你。我就是想讓你對現在這些事兒有所知覺,因為……我知道他們一直在問別人一些問題,我也聽說你的名字被人提到過。而且,我,哦,你知道的—我,我很生氣,特別是當他們把我捲入這個事情問我問題的時候。」
如果用於定罪的話,這個理論很好,且令人印象深刻,但提姆和丹尼能證明庫倫在取消這些訂單的時候從藥房里偷葯了嗎?他們不能證明他過去真的這麼做了,不過他們可以在蛛網系統上安一個攝像頭,試著抓他個現行—不過,根據蛛網系統的記錄,這樣做意義不大。在27日—蓋爾去世四天之後—查理關於地高辛的所有訂單活動都停止了,甚至包括他的取消訂單,但是那些關於地高辛的讓人出乎意料的實驗卻沒有停止。
艾米看著她女兒慢慢接受著這些信息。一個連環殺手,她的媽媽要去做一個卧底,一個來自左貢星球的潛在來訪者。艾米知道這一切對艾利克斯來說一定特別詭異,因為對她自己來說也是這樣的。
「嗨,親愛的!」艾米回道。
艾米意識到,我的上帝啊,查理壓根兒不需要碰蛛網系統就可以干他想乾的事兒。
就在他被開除的這一周,艾米得知查理的女朋友凱瑟琳懷孕了。他是如此敏感的一個人,艾米真是無法想象,面臨這樣的境地,查理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煉獄般的歷練。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又禁不住掉了下來,還在病房值班的她陷入了難過的旋渦中。艾米找來另一個護士幫她代班,自己躲到護士站的角落,往查理家打電話。
艾米希望艾利克斯明白這個決定很有可能完全改變她們的生活。那些警探希望她能跟那個他們認為是殺手的人稱兄道弟,成為朋友,而且這件事很可能有危險—艾米雖然並不這麼認為,但她也沒法肯定。艾米到了這個年齡,對這樣可以改變終生的事情變得越發敏感,她女兒一天天長大,馬上就要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哇,艾米想著,簡直是自殺行為啊!
艾米只得無奈地將此事一笑而過。「嘿,等等,」她說道,「那你做什麼了?難道你就緘默不言,讓他們這麼冤枉你嗎?」
查理邊爭辯邊抱怨著。出現扣押情況,可能是因為違章停車罰款未繳納的問題。在他住在菲利普斯堡的時候,或許還有沒付清的停車罰款,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收到什麼要他繳費的停車票,起碼據他所知沒有—事實上,他在菲利普斯堡的房子旁有專用車道,壓根兒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他還能在哪兒被貼條呢?這太不公平了,查理越想越生氣,馬上就要發脾氣了。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個警察竟然真的在聽他的抱怨,他尊敬地稱他為「先生」,而且好像叫得還很真誠,他答應查理當天下午之前就將此事查清,給他回復。
「嗯。」查理繼續回了一聲,等待著她說下去,等待著聽事情的走向。
「而且,更何況這是在重症監護病房,地高辛在這個地方可不是什麼常用藥。」
「你覺得這傢伙看起來像連環殺手嗎?」丹尼調侃著。
艾米帶他們走進了客廳,兩個男人坐下之後,被圍坐在中間的咖啡桌一下子顯得小了不少。艾米將雙腳蜷縮在身下,坐在了沙發上。提姆先開了口,將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這個案子簡述了一下,這一次有了更多的細節,少了很多官方語言。丹尼瞥了自己的搭檔一眼,為了讓這妞兒上鉤,他好像已經下定決心提供很多不能放在檯面上談的信息了,難道本來的計劃不是慢慢來嗎?提姆現在做的根本就是和盤托出。提姆對他聳了聳肩,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但轉念又說服了自己:管他的呢,反正他已經開始這麼做了。為了辦這個案子,必須得開始找個值得信任的人來提供幫助了。
「他們正在試圖掩蓋這些醜事,」提姆解釋著,「而我們只是要抓到一個兇手。」
反鏟挖土機上的這個傢伙是個能手,手握液壓操縱桿掌控這麼大的機器,竟然沒有碰到除了填土之外的任何東西。挖了幾下,運了幾次土,很快就搞定了。緊接著另一個工人爬進挖好的大洞里,手扶著架在上面的墓碑慢慢將自己放下去,繼而探出頭把鏟子拿了下去。提姆和丹尼盯著這個傢伙往外甩了幾鏟子土,便聽到了鐵鍬撞擊混凝土的聲音。那種堅硬空洞的聲音在裏面回蕩,好像海盜電影里挖到寶藏時發出的那種脆響。又過了1個小時,在挖掘機的工作下,整個混凝土的拱頂完全暴露出來,十分整潔地出現在矩形洞的最下方。裏面所有的尺寸都經過了仔細的測算,拱頂的每個角都剛好有個缺口可以將鐵鏈放下去,把整個混凝土板吊起來。以前的墓都沒有這個設計,只有新的墳墓才有。混凝土的加頂讓整個墳墓更加結實,不會像木質棺材那樣禁受不住層層泥土的重壓坍塌下來。這也正是很多老舊的墳墓都凹凸不平,很難修建草坪的原因。他們在地面組裝了一個很大的三腳架,大概10英尺高,中心點在棺材正上方,上面裝著一個滑輪,連接下方混凝土板的鐵鏈從中間穿過去,尾部有方便拉的把手。這個裝置完全可以輕鬆拉起700鎊左右的重物。從地面上看下去,整個機械構造就好像埃及帝王圖坦卡蒙墓穴里的化糞池系統。棺材的木頭看著還很新,在棺材被放到雪佛蘭廂車的後面時,還能看到打磨的銅釘閃著光亮。他們驅車穿過收費站,沿著高速公路,開往驗屍官辦公室。
艾米匆匆結束了這次通話,放下話筒。到底是什麼情況?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好像有人突然闖入了她的生活,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換了個頻道,一下變成偵探節目了。
「非常好,」丹尼說道,「我知道我們現在讓你的處境很艱難!」
「這很多嗎?」
「親愛的,寶貝兒—嘿,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警探們到達洛克倫家的時候才剛早上10點多一點。樹林中有一個矮小的白色木屋,那個女孩雙手交叉站在窗前正向外看。她盯著這兩個男人從沒有警車標記的福特車上下來,慢慢朝她走來,一個是當時問詢她的黑人警官,現在還多了個白人警官,兩個人都是大塊頭,穿著相同的制服,他們像鹽罐子和胡椒罐子套裝組合一樣,手裡舉著一盒甜甜圈和一托盤外賣咖啡站到了她的門前。
「好吧查理,這太扯淡了。」
護士們都在自己負責的病房裡,照顧著自己床位上的病人,查理也在自己負責的房間里。他合上了門前的百葉窗,關上了門,還拉上了病人床邊的隱私簾。幹嗎這麼神秘呢?查理真的在那個房間里嗎?在哪個房間呢?他有三個不同的病人分別在三個不同的房間,這就好像是三卡蒙特·卡羅那個經典的魔術一樣。查理在哪兒呢?哦,他不在病房裡了,他在護士站,拿葯。為什麼拿這麼多葯?他又重新獨自一人出現在蛛網系統旁,但是他根本沒用那個機子。為什麼這麼頻繁呢?另一個護士想要領葯,查理好心幫她取。為什麼這麼熱心呢?
艾米將話筒舉在了三個人中間,遠離自己,以便大家都可以聽見那邊的聲音。瑪麗·蘭德打了聲招呼,她打電話來好像是為昨晚警察的問詢做個後續的詢問。瑪麗想要知道艾米覺得昨晚的調查進行得怎麼樣。
15.一組指紋
「哦,上帝啊。」
查理可以想象到原因。他告訴艾米,當初從聖盧克辭職是因為自己遭到了懷疑,那兒的管理層也曾經一度迫害過他。他們花了6個月的時間,才將那件事情澄清,而這晚到的清白讓他錯失不少工作。查理說在聖盧克辭職以後,他曾經申請過伊斯頓醫院的職位,但是他們最終還是沒有僱用他。查理懷疑伊斯頓之所以沒有雇他,是因為收到了來自聖盧克醫院的警告。事實上,保羅·勞克林律師確實聯繫過伊斯頓醫院重症監護病房的工作人員。查理告訴艾米,他覺得自己現在在薩默賽特所經歷的這一切根本就是重蹈覆轍。就在一年前,還是相同的事情,在聖心醫院也曾經上演過。「那會兒,他們說我跟同事們之間相處得不太好,所以……」
這個單詞讓她感覺有人用指甲劃過了她的胳膊,一陣激靈。
查理又重新回到了凱瑟琳的問題上:「她到底看上那傢伙哪點了?我是說,我曾經見過那傢伙,他沒有任何一點兒讓我覺得厲害的地方,一點兒特別的也沒有,很平庸的一個人。」
「這更意味著你需要重新將一切拋之腦後,站起來啊。」艾米勸說著,「出去開始重新約會怎麼樣?要不吃點兒抗抑鬱的葯?」
11.一件黑色襯衫
「啊?沒,沒有。我不記得他說過。不,我—」
「嗯,當然,查理這些地高辛的訂單好像—嗯,不知道怎麼說,差不多1個月內有10次左右。」
丹尼靠向椅背,收回了身子,讓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就是那個時候,他立刻就知道了,她就是那個他要找的人。

01

艾米覺得自己是個感性的人—一個崇尚精神世界的旅行者,一個很好的聽眾—可以適時地調整頻率傾聽每一個人的聲音,與其達到共鳴。有著那樣的成長經歷,艾米總覺得如果身邊出現了一個惡魔,自己一定會非常敏感地感知到這一切。然而,查理一直站在她的身旁,她卻從來沒有從這個男人身上感覺到一點兒邪惡。艾米思忖著,或許她誤會他了,也許她本來靈敏的惡魔感知天線失靈了;再或者,她可能是個半盲的人,只能看到身邊人好的那一面。
艾米重新整理好那些文件,將它們又放回自己的書包里,準備開啟她漫長的回家路程。「我也不知道。」她說著。事實上她對所發生的一切沒有一件是肯定的。「如果我想通了什麼,我會告訴你的。」
他開車回家,停車,睡覺,輾轉反側,然後跟凱瑟琳又打了一架,繼而回到自己的小福特車上,繼續思考,滿懷好奇,然後又回到醫院,開始循環做著之前夜班的事情。他到醫院以後立刻開始下單子,還是泰諾。雖然這已經是全新的一天,但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區別和變化。雖然白板上寫著很多病人的名字,但在他看來,上面卻只有一個人名。他儘可能地為醫院的領導們製造煙幕彈,越多越好。他下單訂了硝化甘油,8分鐘后又訂了更多的硝化甘油,然後是硝普鈉,只有兩個單位劑量—這兩個單位劑量的硝普鈉根本不夠一次注射的量,每個護士都知道這一點。

03

「而且,你看,艾米,事情是這樣的,如果我們無法快些阻止他,他可能會再次謀殺別的病人,在其他別的地方。」
「嗨,查里!」艾米打了個招呼。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心眼裡很開心聽到他的聲音,「一切怎麼樣?還好嗎?」
查理也不知道,他猜測可能跟蓋爾牧師的死有關,醫院開始關注起所有細節來了。
「也許,可能之後,會戴個竊聽器什麼的。」
「大部分時間她說的還是『我操』,不過她也確實說了點兒別的,比如:『查理和我,我們一起處理了很多病人的遺體。』」
艾米伸手夠了一支煙,又蜷縮回沙發上。這也太奇怪了吧?現在有太多需要思考的東西了,但至少蘭德的電話把其中一件事兒說明白了:醫院確實很為他們自己擔心九_九_藏_書,艾米必須擔心一下自己了。現在,客廳里坐著兩個兇案組的警察,讓她覺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女孩。
開上高速公路之後,節奏變得快了起來,突兀而徹底,1-78主幹道的出口就在前方,4個車道上的車流如瀑布一般彙集在一起擠向這個出口。之後40分鐘的車程都是質樸的田園風光,還有一些平時很難見到的農場,幾座平緩的小山,呼嘯而過的森林,讓來自鄉下的查理都有些不適應了。在交叉道上左右拐著開回新澤西州后,他放慢了車速,開始在郊區的街道上閑逛。相比自己在伯利恆的鄰居們來說,這兒的一切可顯得高貴典雅多了。每個公寓都有單獨的車庫,仿百葉窗的窗貼整齊地裝點著那些超大的玻璃窗,每個大門的門把手上都有雕刻得精緻的美國雄鷹。很多昂貴的季節性裝飾物在外牆上整齊地擺放著,這些模擬的玉米稈連排列方式都跟真的莊稼別無二致。周邊的一切環境都是高質量的,這樣的鎮子才稱得上「漂亮」,似乎更能襯托出查理的個人魅力,更加符合他的身份。查理穿過薩默維爾鎮的邊界,來到了這個象徵他專業地位的標誌性地區。兩旁都是高級住宅和高級轎車,沒有生鏽的尼桑和斯巴魯整齊地排在兩側。突然,一輛警車出現在他面前,「哇哇」地響起了警笛。
「嗨,誰長得像啊。」
「好,」艾米點了點頭,「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12.三張彩色照片
提姆也難以入睡。他不像丹尼是這個案子的主要負責人,他不需要在這些數據、藥物、細節和文件上耗費太多精力,他不用承擔相同的責任,但就算是這樣,他的頭腦也沒有片刻清閑。他在用數學的方式計算這次謀殺案,計算著他們能抓到這個傢伙的概率。他們已經在這個案子上浪費了幾個月的時間,但是現在都沒有在黑暗中摸索出一點兒希望。查爾斯·庫倫已經在9個不同的醫院做了16年,警探們跟這個在兇殺方面的老手相比,不過就是個剛開始查案子的雛兒。
「你去過他家?」查理去過,他曾經跟蹤過自己懷孕女友的男友。
警探們離開之後,老房子立刻變得安靜異常,甚至有些嚇人。艾米坐在自家的廚房裡,仔細思考著這件事情。她一直坐在那裡,聽著冰箱嘀嗒作響的聲音,直到校車的抵達才將她拉回現實中來。她聽見門廊的地板傳來了踏步的聲音,金屬聲撞擊過後,背著大書包的女兒慢慢地跑上了樓梯,然後又跑了下來。艾利克斯走進廚房來拿果汁,看到自己的媽媽坐在桌前,正努力掩飾著自己嚴肅的表情,試圖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
「但是,如果我們想要這麼做,你必須得保證維持現在的狀態,哦,別跟醫院提到這些。」
那一晚,艾米做了一個夢:查理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上,她親眼看著他裝好了注射器,在他將裏面的藥物打入了輸液袋中的時候,艾米感到一陣腎上腺素湧入的快|感。是她在推動那個注射器,她才是那個殺手,而且很顯然,她異常享受這一切帶來的快|感。但是,後來艾米又變成了病人,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查理也在那裡,他站在走廊的盡頭,在那個她總是可以看到他身影的位置,攜帶型塞納系統電腦推車就在他的前面,好像一個神聖的講壇。查理正在說話,不過艾米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而且她也沒法回話。在一陣恐慌中,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連動都動不了了。
儘管丹尼和提姆在蛛網系統的材料裏面發現了一些規律,但大部分拉丁名稱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是希臘語,只是一大串無法發音的沒意義的文字罷了。這些偵探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上面尋找那些他們知道的藥物名稱,或是醫院已經提供給他們的分析之後的數據結果。蛛網系統上所提供的其他信息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雜訊一般的存在,但是艾米知道那些藥物,她同樣也了解重症監護病房的護士。從一個護士的護理角度來看,查理的這些藥物訂取就變得格外沒有意義、出人意料了。
一次取消本身不算什麼奇怪的事兒,幾乎每個護士都會偶爾犯個錯誤,但沒有人的錯誤會是這個樣子的。查理每個夜晚都在犯相同的錯誤,有的時候甚至以小時為單位取消訂單,這一切看起來好像是系統性的作為—好像他在故意犯錯。
當瑪麗·蘭德再次回到那個房間的時候,那張來自蛛網系統的紙已經不在桌上了,而問詢開始時艾米心中的那股怒火和滿心的戒備也不在了。現在坐在那個地方的是個表情驚訝、眼眶裡充滿淚水的女人。瑪麗看著桌子對面受審的護士,又看了看身邊的警察們,但是丹尼似乎已經說完了要說的話,沒有再次開口的意思了。看起來,他似乎正在用儘力氣控制面部的所有肌肉,努力不笑出來。
「啊,哇哦。」
艾米翻動著整個訂單,從頭至尾,從年前一些很早的訂單中找到了地高辛的影子。「看見沒?」她說著繼續用手指在紙面上滑動,「還有這個,哦,還有那個。」
丹尼解釋著他當時的想法,他以為這女孩隨時都會大哭出來,但是因為不知道蘭德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回來,所以他不敢再進一步跟她探討下去,也沒敢給出更多的信息,而是直接換話題了。
當晚的夜班平淡無奇,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無聊。查理一直讓自己忙於看護那些病人,閱讀他們的病例,給他們洗澡、梳理等瑣碎工作中,腦海中反覆加工著這個故事,讓它變得更加生動有趣。同時,他還想象著艾米的反應,對他的看法,以及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在他的夜班快要結束的時候,醫院辦公室打來電話,讓他去面談。
艾米現在必須從全新的角度重新審視查理·庫倫的那些怪癖和毛病。他為什麼老是偷偷摸摸地照顧自己的病人?為什麼經常那麼早來上班?為什麼他偶爾才會戴上眼鏡?為什麼他總是背著別人偷偷在其他電腦上登錄塞納系統查詢資料?現在的艾米變得多疑起來,覺得查理的所有舉動都充滿了可疑和不良的初衷,為什麼自己當初會那麼天真,對這一切一點兒懷疑都沒有?
但是,當他在晨會上把這個找聯邦調查局的人幫忙的想法說出來的時候,檢察官福雷斯特立刻給拒絕了—他們不能將任何其他人捲入此事。提姆能理解這種野心,一個檢察官想要成功,就不能把手頭的大案子拱手讓人,但這並不代表他認同這種觀點。離退休僅差一步之遙,提姆覺得自己好歹有點兒特權可以把這些命令當作建議,聽聽就算了。
「嗯。」查理回了一聲。
艾米搞不懂了,他已經在薩默賽特工作快1年了,醫療中心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把查理·庫倫變成當地名人了—在最初決定聘用他之後,醫院將他的照片以及一些簡短的個人介紹放到了招聘的宣傳單上,以郵件的形式發給了全城成千上萬個潛在的應聘者。剛開始被大家口口相傳的時候,查理還有些許害羞,但艾米可以切實地感受到,他很享受這種明星般的待遇,他沉浸在大家所給予的反饋中,為自己感到驕傲。後來,他甚至因為這件事情專門給自己做了個髮型。為什麼時至今日人力資源的人才想著去檢查他的工作履歷?又是什麼令他們突然想要看一下他之前的工作經歷呢?
一頁接一頁,一個晚上又一個晚上,查理·庫倫在系統里訂的藥物根本不可能是病人們會需要的。他不停地提取那些幾乎沒有人用的藥物,數量荒謬得驚人,而且頻率也非常嚇人。根據這些文件顯示,查理還做過很多比這還無理取鬧的事情。查理在系統里輸入藥物的名稱,在按下確定之後,又一次次快速取消。拿蓋爾牧師去世那晚舉例,查理訂了地高辛,緊接著又取消了這次訂單,但是蓋爾還是被注射了地高辛,整個事件以死亡畫上了句號。
「他們沒有告訴你蛛網系統的事兒?」艾米很驚訝,「但是你—」
「我的上帝。」艾米喃喃道,「是我搞砸了!我還告訴他我要幫他找新的工作—我還是他的推薦人……」

08

提姆和丹尼告訴她主要將重點放到牧師蓋爾身上就可以了,其他的案子他們會想辦法。艾米看到了州醫療檢察局給出的屍檢報告,實驗結果表明蓋爾牧師的死亡原因是地高辛藥物過量。蛛網系統顯示,查理曾經在牧師發生急救、突然死亡的前一晚領取過地高辛。如果除了這個問題以外其他都正常的話,那有可能是個巧合。但她發現了更大的問題,似乎在這些材料中隱藏著一個更大更難以捕捉的模式。艾米可能要花上幾個星期的時間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些材料當中好好研究一下才可以。
「而且,他們一直不停地叫人去接受問詢,好像是關於什麼內部事務,有人向我問起了你。」
艾米利用休息時間正在家清理院子中的落葉,也正是這個時候,她的好友唐娜打來電話,將那個關於查理的驚人消息告訴了她。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哭,難過得想哭,緊接著,情緒慢慢被憤怒所掩蓋。在她4個小時通勤去薩默賽特上夜班的路上,情緒再一次崩潰,以至於她不得不到醫院后,在停車場內對著後視鏡重新補妝。
「那有關於地高辛的嗎?」丹尼問道,「我們對這個藥物比較感興趣。」
「我會的,我—」丁零零!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嚇了她一大跳,艾米本能地將手放在胸口上平復了一下心情。
在上床之前,艾米拿起了電話撥通了提姆的號碼。他和丹尼一直在沿著單一的線索追蹤,而在艾米看來,現在蛛網系統顯示出來的問題複雜得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不過,雖然知道自己要面臨的遠不止這些,艾米還是拿不準應該從什麼角度來全面分析這些記錄。
這位警察先生脾氣已經夠好的了,但查理還是很惱火,警官說他需要扣押查理現在的這輛車。查理堅信自己是被陷害的—儘管每次有警察讓他靠邊停車的時候,他都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一次,他還真的想對了,他就是被陷害的。
很顯然,艾米的同事並沒有意識到她的塞納系統列印記錄比以前長了不少,夜晚值班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給你提供這樣的隱私自由。艾米上夜班的時候快速地在屏幕上瀏覽那些記錄,然後回到車裡,放慢速度繼續翻著已經列印出來的那些記錄。她告訴自己這樣的做法並不可疑—一個護士,穿著護士服,將車停在路邊,坐在裡頭看病歷,但打心底里,她當然明白,這樣做是可疑的。她試圖用自己的力量查找查理的罪證,思考著他殺人的方式,當然了,前提是他確實是那個殺手。不過,從現在的整個過程看,她的所作所為跟當時的查理一模一樣。
「嗨,瑪—瑪麗。」艾米做作地打了個招呼,音調跟唱歌似的故作輕鬆。是瑪麗·蘭德!提姆看了丹尼一眼,他們難道暴露了?
丹尼黑白分明、實事求是地將這次事件記錄在了警察備案的檔案材料中:
直到她醒來的時候,身體還是癱軟無力的。她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心臟,感覺它像只想要從自己手掌下掙脫的小鳥。她知道這樣的夢是過度焦慮引起的,現在的她感覺很不安全、很無力。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只不過,除了這些意外,還有別的。直到她吃完早飯獨自在家思考整件事的時候,她才重新恢復了點兒力氣,開始破解謎團。

06

艾米在自己的眼皮支撐不住之前,一直都在仔細研究那些檔案。她把那些文件帶到了床上,伴著那些文件昏睡了過去,早上起床以後的第一件事兒是繼續看那些文件,而不是直接坐長時間的通勤車往南去上班。漫長而勞累的一周又要開始了,她自己也要開始用蛛網系統了。
你必須慢下來,仔細研究這些輸液袋上的數字,看清楚每一個輸液袋究竟屬於哪一個病人。他看清了嗎?他手舉著自己調好的雞尾酒,往上面貼了一個標籤。他真的知道患者的名字嗎?他確定那個數字嗎?他知道應該把這個葯送到哪個病房嗎?
史密斯博士主要將重點集中在了其中4個實驗室數值比較異常的病例上面,而巧合的是,在醫院報警的時候,正好離這4個患者的死亡時間過去了30天,所以想從蛛網系統里調取訂葯記錄顯然是不可能的了。不過史密斯醫生確實無法從醫學角度來解釋這4個患者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從他的專業角度來看,這4個患者都被注射了過量的藥物,或有意,或無意,反正這些藥物肯定是來自體外注射而非自身產生的。
「是哦。但是,嗯,你知道的,我—」
艾德·齊澤克已經從愛迪生自動開關公司的電氣工程師崗位上退休6年了,但依舊沒有受到空閑時間的誘惑享受晚年生活。他在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給自己找了份閑差,那裡的志願工作讓他白天的生活變得充實而有意義。他年過半百的妻子對他的這個決定也倍加欣喜,起碼可以讓他不成天憋在屋子裡,出去透透氣也好。齊澤克是個性格開朗、有親和力的人,他不是穿戴整齊站在禮品店的櫃檯后迎接顧客,就是在諮詢台為別人提供信息。他在薩默賽特人緣很好,非常受歡迎。所以,當10月16日救護車開到齊澤克家的時候,送去哪家醫院肯定是毫無疑問的了。
對於一個經驗豐富、知識儲備充足的護士來說,這些藥物的訂單完全沒有意義。薩默賽特的領導們整個夏天一直安排專人去監管庫倫的蛛網系統記錄—但他們真的一直都看著嗎?現在也在?查理就當他們在看好了。他覺得自己的蛛網系統訂單記錄就好像是一封公開信,雖然收件人是自己,但所有人都可以讀到上面的內容。
「她一直挺支持你的對嗎?我的意思是,她真的跟你說過『別擔心了』這種話?她以前可一直挺糟糕的。」
關於怎麼下班,怎麼開車回的家,艾米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她只是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坐在家門前的車道上,在看著自己呼出的氣變成了擋風玻璃上的霜凍時,思考著今天經歷的一切。起初她一直是很抵觸的,整個會談過程很激烈,她一直急於保護自己的查理,如實地告知了自己對這次調查的看法,她也完全不在意瑪麗·蘭德是否在場,是否介意聽到這一切。但是警察的反應並不像她所預料的那樣,他竟然真的在聽她說,看起來相當平靜,甚至有點兒開心。這完全說不通啊,他被自己吼了那麼半天之後,艾米甚至覺得後來真的看見他微笑了。再之後,不像該有的調查那樣,那個警察沒有問她問題,反而給了她很多答案,告訴她最近病房裡發生的一切,還告訴她關於查理的消息。有一些聽起來確實很熟悉,但大多數還是讓她感到非常驚訝。就在艾米想看看瑪麗·蘭德對這些事做何反應的時候,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瑪麗已經走了。艾米自始至終一直非常興奮,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了這次的問詢中,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是,」艾米說著,「如果你是被停職的,你難道不能—我的意思是,如果不同意你的申請,這說不通啊。」
「艾米,這可不是個好主意。」瑪麗說著,「如果警察試圖再次聯繫你,你一定要告訴他們直接聯繫我們醫院的律師們,我們有一個……」
當晚的夜班結束后,艾米重新回憶了一切的源頭,思考著蛛網系統的藥物儲藏室。警探們曾經試圖為庫倫對弗勞倫·蓋爾牧師的謀殺定罪,但是他們沒法通過調查將焦點放在他或是地高辛上面。因為最主要的問題就在於所有的訂單都跟實際情況不符,他們沒法證明在取消訂單之後,他是否拿走了那些葯。但是,泰諾的那些訂單可實實在在地顯示在記錄上了,不可能有人想到證明他明明訂了一種葯,而拿走了另一種。不會有護士看到他關於泰諾的訂單時感到奇怪,或是從中發現什麼規律的。艾米不禁開始猜想,自己難道是第一個在薩默賽特醫院發現這一切的人?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真的,」艾米打斷了他,「我發誓。」
「我知道,沒事兒的,所有事情都會好起來的。」儘管她自己現在也不能完全肯定事情是否真的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下去。
進家門之後,艾米將自己的大衣和錢包統統扔到了沙發上,從冰箱頂部拿了一大瓶波爾多葡萄酒,一杯接一杯地喝。艾米舉著酒杯,坐在廚房的桌子旁邊。她該怎麼面對這一切?有沒有什麼心靈自助的書可以幫她解決這種事兒?她以前看過那些藥物申領記錄,她也知道蓋爾牧師身上發生的事情,不是所有的護士夥同著幹了這件壞事,而是一個護士做了這一切,是那個她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幹了這一切。
「看,這就是我們要說的意思。」丹尼說。
「嗯,你想想,考慮一下。」
「請,」提姆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接聽這個電話,或者—」
當丹尼終於決定爬上床休息一下的時候,已經接近黎明時分了,他閉著雙眼繼續想那些數字和字母,試圖努力找到一個動機,就好像現在找到https://read.99csw.com這個原因成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似的。
不過若要真正阻止庫倫進一步的舉動,警局的人需要更多確鑿的證據來證明他真的殺過人,或是有過殺人的嘗試,而且還需要至少確定一位受害者。他們在薩默賽特已經找到兩個非常有可能是受害者的病患—蓋爾牧師和韓夫人。一個是謀殺,一個是蓄意謀殺。實驗報告也非常明確地檢測出兩人體內都含有致命濃度的注射藥物。他們有受害者,有兇器,有嫌疑犯,但是這些都毫無用途,因為沒有一點兒證據可以讓警察將這三點聯繫到一起。
「那塞納呢?」
這個銷售代表似乎壓根兒沒有明白他的問題,因為壓根兒沒有什麼30天限期的說法存在,蛛網系統從出廠那一刻起,就會保存每一份輸入進去的數據資料。
「還是說,你在護士站跟他們相處得確實不好,都不一起吃飯什麼的?」艾米知道,有些護士對查理從來不在自己當班的時候吃東西這事兒非常嗤之以鼻,難以理解,「沒事兒,親愛的,你會找到其他工作的,現在每個人都需要幫助。」
艾米·洛克倫是1988年從護士學校畢業的,這樣算來她好像比丹尼還要年長几歲。這位白人女士的頭髮混雜著幾縷金色,藍色的瞳仁,突出的顴骨,身材高挑,樣貌姣好。不過從外表看來,她顯然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美麗,而是很強勢的那種。儘管她的身形凹凸有致,但絕對不是那種可以跟男人們玩得很好的類型。她性格特點中有些很單純的特質,使得整個談話出乎意料地流暢,對話也十分順利。
「嗯,我敢說你一定很高興這一切都結束了吧。」瑪麗說著,「如果那些警察還打算問你什麼,或是你打算自己做個什麼表態、聲明之類的,你可以做,但最好保證有醫院的律師陪在你身邊。你知道的,出於自我保護的初衷。」
丹尼將那個女孩的事情講給提姆聽:30多歲,有孩子,當了14年護士,金髮美女,性格強勢。在病房裡因為是查理的朋友,甚至是好朋友,而被大多數人熟知。這一次將調查的細節透露給艾米確實是一場籌碼不小的賭注,她很有可能將這一切都透露給她的好朋友查理。丹尼到現在都不確定,當初自己是如何下定決心要選擇這個女孩的。有一部分確實是憑直覺,他的第六感告訴自己,蛛網系統上所顯示的那些藥物取消記錄是很不正常的;也是同樣的第六感告訴他,在這種無計可施的情況下,相信這個女孩似乎是最正確的選擇。瑪麗·蘭德離開房間的契機剛好讓他驗證這個想法。
「還行。」查理說道。
「他也許確實那麼做了,親愛的,是的。」
艾米以前看過查理的蛛網系統記錄,所以立刻就認出來了。起碼對於她來說,他的記錄再好認不過了。她總是一次次努力保護著查理不被這個世界欺負,不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指責,但丹尼給她看到的這張紙很顯然足以說服她,不要再繼續這麼做了。有史以來,這是頭一次,似乎查理真的有可能在值夜班的時候幹了一些奇怪或是不好的事情。她現在終於說服自己開始相信這一點。但她所不能接受、無法想象的是,她對這張紙上的內容持有跟其他人一樣的觀點與懷疑。
「是因為調查,可能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我離開聖盧克醫院的原因。」關於自己為什麼離開那裡,查理確實沒和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的人說實話。當然,也沒跟艾米完整地講過那個故事。「在聖盧克的時候也曾經有過一次調查,也許聖盧克醫院有人看到了我宣傳單上的照片。」
7.一件白色的宗教長袍
瑪麗坐在她的辦公桌後面,吃驚地面對著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很明顯她被嚇倒了。丹尼直截了當地告訴蘭德自己需要哪些數據,以及何時需要。
列印出來的蛛網系統報告就像是按日期分類的電子錶格。每一次庫倫去藥房電腦上申領藥物的記錄都被創建了一個時間軸般的信息,上面明確顯示出了所有病房和藥品的具體種類,以及藥物對接的相關病人信息。這樣的信息簡直跟中頭彩一般。不過在仔細研究后,警探們發現,牧師蓋爾因為藥物過量去世的前一個晚上,庫倫整夜值班,都沒有提領任何地高辛,那一晚跟前一晚和后一晚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正常得很。如果那裡隱藏著確切的證據,丹尼也絲毫察覺不出來,根本看不見。
本次會面結束之後,蘭德女士打了幾個電話,詢問了一些獲取該系統相關數據的渠道。
10月20日,查理值夜班的時候,他的蛛網系統記錄是這樣的:呋塞米、呋塞米、胰島素、泰諾、過氧化氫、異丙酚、異丙酚、肝素、肝素、軟膏、氟哌啶醇、硫酸鎂、軟膏、肝素、胰島素、腎上腺素、多巴胺、多巴胺。齊澤克先生的病歷記錄表顯示,他的心臟在10月21日凌晨2點30分的時候停止了跳動,實驗室檢測結果顯示,是地高辛過量致死。但在齊澤克先生的藥物提取記錄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地高辛,查理的蛛網系統提取記錄里也沒有。
她告訴他那不過是個玩笑,但緊接著,查理又在她的錢包里發現了另一封情書。他們的戰爭已經到達了爆發的臨界點。「我們經歷過這一切,但是一切從那時候起明明變好了啊,反正據我所知一切都好起來了。」查理說,「我甚至跑到他家去找他當面對質過。」
「哦,如果要是成功的話,那男人就會被送進監獄。」
他還恐嚇蘭德,如果不想聯邦調查局的人把這個辦公室翻個底兒朝天,或是因妨礙司法公正的罪名被推上法庭,最好立刻拿起電話,就現在,給他調取資料,而且不能是那種只有區區四頁還不連貫成文的破資料。
長達幾年的心理治療終於讓她慢慢走出了童年的陰影,她還是決定生存下來,並茁壯成長,成為一個有良知的人。她不希望自己困在童年的陰影中,以致整個人生都被童年的破敗所損壞、擠壓、變形。她覺得自己強大到足以克服這一切,於是她開始扮演更加堅強的角色。在心理治療師的幫助下,她決定融入這個全新的世界,而開始逐步建立對身邊人的信任是融入的時候必須經歷的一件事兒。加入重症監護病房的工作是她自己做出的決定,那裡的患者需要照料一切,患者們的依賴讓她必須用關懷來回饋他們對自己的信任,護理的重點也在於此,的確薪水還不錯,但雙方建立的信任則是更重要的一部分,它是可以讓雙方都治愈的重要橋樑。如果蛛網系統的顯示記錄是正確的,那她將毫無辯護的理由和籌碼。因為她連保護病人這種最基本的事情都沒有做到,她辜負了患者的信任,不僅那些患者很不安全,她自己也感到異常不安。
萊昂·史密斯醫生是聖邁克爾的醫藥主管。他仔細研究了一遍警探們出示的薩默賽特醫療中心提供給他們的那6名患者的病例,發現上面的那些數據沒有薩默賽特說的那麼「難以解釋」。史密斯醫生拿出了一組數據,與當初10月7日尼托里和科爾斯第一次給偵探們的這些記錄有著完全不同的結果。
克魯奇和珀塞爾在調查之前就已經接到命令,一定要保證整個調查過程按計劃進行—提姆和丹尼不敢冒著一點兒可能會泄露消息給媒體、薩默賽特醫療中心管理層或是庫倫本人的風險。不過,從現在的狀況看來,丹尼知道,如果想在任何方面有一點兒突破性的進展,那就必須打破規矩做點兒什麼。是時候邁出一大步,找個值得信任的傢伙下手了。克魯奇和珀塞爾很顯然做不了主,但是丹尼卻可以掌控尺度做出些舉動。就這樣,在衝進瑪麗·蘭德的辦公室叫囂著要蛛網系統記錄信息僅僅3天後,丹尼便和瑪麗一起,每天花上5~10個小時擠在薩默賽特醫療中心重症監護病房的小房間里研究那些信息,並對花在這裏的每一分鐘都恨之入骨。
艾米打斷了他:「我的意思是,這事情我應該擔心嗎,還是……」
她讓自己重新回到那個地方,回到和查理一起上班的日子。她好像又看見了那個躲在重症監護病房角落的查理,可愛,害羞,帶著點兒怯懦,躲在計算機的後面。每天做完報告之後,他都會推著放塞納系統的電腦推車到走廊盡頭。她總是覺得他像一個穿著羊毛衫的可憐小郵差,推著自己的小拖車走開。艾米一直以為查理是想要一個安靜的工作環境,她絕對沒有想到的是,每次他想要挨著走廊大廳的門,是因為那是所有藥物被送來的地方。
第二天,艾米將自己所有的新發現都遞給了坐在桌子對面的提姆和丹尼。她這樣解釋道:查理一直在做一個成功的調酒師。處方葯的完美混搭,是通過他從系統里取出的那些葯和從其他地方拿到的葯完成的。這些完美的雞尾酒中,每一種藥物都有自己特定的生化指標影響,將所有藥物混合在一起的時候,就完成了和諧而完美的一麴生化交響樂。通過組合,幾乎每一種藥物的用量只保持一點點,就可以將那些瀕臨死亡邊緣的病人推入深淵。組合中藥物的作用完全相反,造成互相推拉的結果,將使藥效得到最大的發揮。
進去以後,她看見了瑪麗·蘭德和幾個警察,還有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大塊頭黑人。他告訴她請坐,他還稱她為「洛克倫女士」。她的座位面前,有一個水壺和幾個紙杯。這樣的場景讓艾米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罪犯了。如果她再憋下去,自己的心臟可能就要在胸腔裡頭爆炸了,所以別無選擇,她只有將所有心裏的想法統統倒了出來。
「誰在問,親愛的?」
「唔,哦。」艾米不知怎麼回答了。
「那關於蛛網系統她還說別的什麼了嗎?她看見什麼了嗎?」
14.一張dna身份卡片
「你不能跟你的任何一個同事說起這件事,艾米。」
在肝素之後,才過了20秒,他又訂了更多的軟膏。過了20秒,又訂了一次軟膏。緊接著他訂了泰諾和撲熱息痛,然後是氯化鉀、呋塞米,又訂了兩次泰諾。幾秒鐘后,又訂了兩次泰諾。
查理頓了一下:「我不知道,反正這整個問題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被開除了。」查理解釋著說,那天他一直坐在護士站認真地值班,直到快下班的時候,薩默賽特人力資源部參考他之前工作過的聖盧克醫院,因為「工作履歷不明」開除了他。「他們這是強詞奪理,你懂的。」查理說道。在護理這行幹了16年,他不可能準確地記著每次就職、離職的日子。
「那……那你就必須去查個清楚了,對嗎?」
「她總喜歡將這些東西跟她的一些私人文件放在一起。」查理在為她準備午餐的時候曾經瞥見過一張紙條。他拿來與凱瑟琳對質,十分氣憤,但凱瑟琳卻轉而指責他偷窺自己的私人生活。
「你看,就是這樣!」丹尼說著將這個記在了本子上,「現在你知道我們為什麼信任你了吧。」
查理嘆了口氣,這樣的對話讓他一點兒興趣都提不起來。「我確實這麼想過,但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切都同時發生了。我確實希望將來這一切都迎刃而解,只是我現在非常懼怕自己即將面對的未來,我還沒來得及跟我前妻說我現在的狀況呢。」查理欠她的錢,已經很久沒有付自己孩子的撫養費了。現在他灰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就是每個周末兒童服務中心打電話來,給他一個緩衝的機會,拖一拖撫養費。查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來自兒童服務中心的這些讓他暫時緩給撫養費的電話都是警探們精心策劃的,他們不想讓查理太努力地去尋找新的工作,在另一個醫院重新開始這一切。
好像是遊戲的一部分一樣,查理習慣在蛛網系統里訂那些非常容易從隔壁藥房直接取出的藥物,他是唯一願意花時間在系統中輸入密碼和病人的名字,在蛛網中訂過氧化氫、阿司匹林或是外用軟膏的護士。他這麼做就是為了看那個大抽屜彈開。那天晚上,所有這些葯他都訂了一遍,每一種葯、每個單位劑量都單獨建一張申請單,分開申領。每一次下單,就會有一個抽屜彈開。他訂了肝素,然後想了想—他們會不會也開始監控肝素了?律師已經針對他取消地高辛藥物訂單的事情跟他談過一次了。想著,查理便按下了取消鍵。這是新把戲,眾多新把戲中的一個。
「對。」
「我不知道,親愛的,事實上,我並不知道。」
蓋爾去世那晚,不是庫倫負責護理,但塞納記錄顯示庫倫在凌晨6點28分的時候調取過蓋爾的醫療病歷表格,6點29分的時候他又看了一次。他在檢查,間隔只有1分鐘,在實驗室地高辛數值剛達到峰值之後半個小時的時間內就開始檢查他的記錄了。而在那之後的3小時,蓋爾體內的地高辛濃度過高,使他的心跳停止了。
艾米試著不去想自己現在是薩默賽特郡檢察局安插在醫院的一名告密者,一個叛徒。但每天,這樣的想法都會更加強烈地折磨她。她壞了規矩,每天都要冒著被自己努力工作的機構解僱的危險,而且完全獨自一人在應對這一切壓力,沒有人能知道這一切。她依舊是個護士,只有那些警探才能理解她現在的處境。提姆和丹尼幾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艾米每天下班後會加入他們,在遞給他們咖啡的同時,把一堆新的文件交到他們手中。這些警探工作的樣子讓艾米覺得沒有那麼孤獨了,也多了些許勇氣。
「是。」查理說,從他的音調聽起來,似乎查理很是享受這個故事,「嗯,你看,這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就是……哦,他……」
「聽我說,」他對這傢伙說,「我希望你能想點兒辦法為我們提供一些幫助。」提姆大概說明了一下自己的來意,希望可以讓他們幫忙恢復一下薩默賽特醫療中心其中一個蛛網系統之前的數據。就像你不小心把咖啡灑到筆記本上,找人恢復系統數據那樣。「是一些比較老的數據,」提姆解釋著,「已經有半年多了。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們恢復那個時候的資料庫?或許你們有什麼系統恢復的處理方法?」
丹尼在醫院給艾米看的那張蛛網系統的提葯記錄只不過是九牛一毛。現在警官們看著這個女孩正拿著一大沓記錄翻來翻去,臉上的表情也越發不安。不是哪一個具體的領取記錄,是所有的記錄加在一起讓她如此吃驚。
艾米開始調查查理6月份的記錄,他調查了弗勞倫·蓋爾的病例表,醫院記錄顯示蓋爾因心臟驟停,於6月28日上午9點32分被送往重症監護病房搶救,死亡時間大約在半小時之後。
「我想她可能意識到了,你懂的,我現在的處境可能確實不太好。」查理說,「但是,那之後又過了幾天,我們確實也大吵了一架,與那個同她一起工作的傢伙有關,他給她寫了一封可以稱之為情書的信。」
「電話,大部分應該就是打電話。」丹尼安慰道,「為我們打幾個電話而已。」
「那,媽媽,這個傢伙真的殺人了嗎?」
那晚,在她的夢中,查理站在蛛網系統前,把那些輸液袋都慢慢排開。真是個好幫手,他一個人就做完了這一切。
「所以,這就變成了一個家庭議題,」她對艾利克斯說,「我們必須一起作這個決定,像一個大家庭那樣。我們能做這件事兒嗎?你知道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接受這事兒嗎?」
13.一個白色的牧師領子
警探們湊過來看著。「嗯,是,這確實是地高辛。」丹尼問道,「這有什麼不尋常的嗎?」
「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丹尼說道。
十幾年前,提姆剛上任不久,薩默賽特郡曾經歷過一次小地震。這事情本身很小,幾乎沒什麼值得讓人記住的,只不過它引起警察注意的方式很特別,這事兒著實讓薩默賽特警察局的人們開懷大笑了一次。縣裡的全體居民都紛紛打電話到警局,說是天災來了,該怎麼辦。警察們也能理解他們的做法,畢竟這幫人在腦海中想象了一場危機,第一反應肯定也是找穿制服的人們以尋求慰藉。有的時候是警察出馬,有的時候是消防員,當然醫生或神父也偶爾成為他們的精神支柱。這些穿制服的人是這個世界不分崩離析的根本保證所在,是證明安全網依舊存在的一種方式。但後來,查理出現了,在這個安全網上戳滿漏洞,長達16年。可能這個世界對此還不知曉,但薩默賽特警局的人已經知道了。警局中的這些成員,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家庭,而或多或少,總有一個家庭成員在庫倫曾經工作過的醫院看過病。大多數警察和大多數老百姓一樣,對醫學機構和那些探究人體奧秘的專家充滿了崇敬之情。現在處理庫倫的案件讓他們意識到,原來白大褂和其他制服背後的人跟普通人也是無異的,他們並沒有高尚到哪裡去,而這一點不禁讓他們感到害怕。在兇殺重案組工作的警察們太了解人性了,也深深知曉他們可能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