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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杯酒 Amber Dream/琥珀之夢 遺失的流年

第三杯酒 Amber Dream/琥珀之夢

遺失的流年

「那麼你說說看,換了別人,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你和他在一起之後,我再也沒有單獨見過你,有你的地方,我也多半都不再去。我對自己說,從今往後,假如你過得幸福,我允許你偶爾想起我,因為離開我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你會為了當初的分離而滿懷喜悅,假如你不幸,請你千萬千萬不要想起我,不要想起如果我們如同曾經承諾的那樣,到底會是怎麼樣,我害怕你會哭出來。」說完這些,他頓了一頓,「我的愛交給你,不是為了要你掉眼淚的。」
「你不要管,只要告訴我為什麼。」
鍾雅回過頭來,輕輕地說:「當你終於發現時間是賊的時候,它早已經偷走你所有的選擇。十二年了,我們回不去了……」
紅燈亮起,她衝出斑馬線,刺耳的剎車聲劃破耳膜,她仰面倒在街上,周圍的人越聚越多,說著她完全聽不懂的話,她覺得自己的眼眶裡流出一些很溫熱的東西,紅彤彤地浸沒了視線,她抓住不知是誰的衣角,不停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
「我看了報告,你是做幼兒園老師的?」
「這些都是你的猜測,我還是要證據。」鍾雅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她看著秦枳。
「喬安妮抱有必死之心,是因一個月前的北京之行而起。接未婚妻出國這種事,我不認為江皓寧會忙到需要讓旁人代勞的地步,該是她一意孤行非要前往,他才為她找了借口。而那一次之後,她死了心。喬安妮在事發當晚喝了許多酒,做了很多事,然後最後一次前往他的家,下定決心溺死自己。
「你知道嗎?我多麼恨,恨改變了我一生的江皓宇,恨做了幫凶的肖明朗,恨偏要帶著我和江皓宇一起同進同出的林舒蓓,恨讓我再也不能回到程翌身邊的唐果,恨原諒我放棄我從來沒有問過為什麼的程翌。這恨讓我發了瘋著了魔https://read•99csw•com,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

「可人都是有求生本能的,她嗆了許多水,最後自己浮出水面。她覺得還要喝更多的酒,於是在浴缸旁邊的冰吧里取了一瓶剛剛開封沒多久的紅酒出來,她打開軟木塞子,如常般將鼻子湊過去聞香,她不會知道,那裡面保存了半瓶你早已準備好的高濃度氮氣,你用提煉出的液氮放在保溫杯裡帶入江皓宇的家,之後迅速轉移至紅酒瓶,並放人保溫罩保存。在喬安妮將酒瓶拿出保溫罩那一刻,液氮在常溫下迅速汽化,體積膨脹700倍,成為足以使人窒息的劑量。所以,喬安妮在聞到大量氮氣的瞬間暈倒在浴缸中,酒瓶只碰了她的右手肘一下就形成了凍傷,之後大半瓶紅酒灑了進去,水溫頓時降低到不自然的程度。沒有人會在自殺的時候特意把紅酒倒進去的,除非,她在拿起酒瓶的瞬間,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並不是指控我犯了謀殺罪的決定性證據啊,做這些的人完全可以是江皓宇,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殺害安妮的動機。」
「哪有一個女人會因為旁人說了一句你的未婚夫深愛的正是你本人而大哭著跑出去?而你,不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才崩潰得足以要用殺人來宣洩心中的痛苦這種程度的么?我首先意識到這件事,想著你可能自始至終誤會了江皓宇與喬安妮的關係,才喜極而泣,但詢問過了江皓宇之後我才發現,他愛的人,原原本本的就是你,或者至少,他從來沒有動搖過認定你是做妻子最佳人選的態度。
「謝謝,來了警局幾次,從來沒有喝到過茶,我喝不慣咖啡。」鍾雅點頭表示感謝。
在那之後,兩個人都沉默了許久,鍾雅知道對面的人一直在等自己開口,她試了幾次,終於打破了九九藏書這令人難熬的寂靜,她說:「就讓她是自殺而死的,不行嗎?」
「從那天開始,我的人生徹底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軌道,仍然有一些東西可以尖銳地刺痛我,可是對於哪些事應該感到幸福,全都要靠自己去提醒。這麼多年過去,我依然可以做到平靜地生活,是因為我知道江皓寧他也承受著一樣的痛苦,為了補償多年前的一場意外,我們都犧牲了太多,直到那一晚喬安妮對我說,她走之前,曾經向他告白,卻被拒絕。我終於開始懷疑,去找他對質,他承認了一切都是他的一手策劃,就在那個瞬間,我心裏一直以來拚命維持不動的天平,傾塌了。
「不,」秦枳搖搖頭,「我是和你一樣的人。」
「你殺錯了人。」這一次,秦枳的回答十分斬釘截鐵,「沒錯,你的目標,並不是喬安妮,而是江皓宇。」
「會給小朋友們變魔術嗎?」秦枳忽然側目。
「嗯,我挺喜歡小孩子。」鍾雅點點頭。
秦枳說得不動聲色,而鍾雅執起茶杯的手,忽然滯了一下。
那麼多年她都以為那才是她的世界,到死她都不會離開那座城,可是現在呢?她告別了熟悉的一切,親人、朋友,隻身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看著來來往往陌生的車流和行人,走到哪裡都迷路,沒有一處是歸宿。到了這一刻她忽然想要質問自己,為什麼她要留在這裏?她是為了誰才橫過那麼遙遠的半個地球,來到了這裏?
「也許可以,但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我一個人是聰明的。」
「他很懊惱,卻非常冷靜,他說他給我選擇的機會,如果我願意的話,他會忘記喬安妮對我負責。其實我有機會的,如果那一次我當做全沒發生過,我還是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程翌身邊。可是當我試探著問過程翌如果有一天一個不是他的人來把我帶走怎麼辦,他卻九九藏書只是像往常一樣,微微地笑著,什麼也沒有說。我與自己糾纏了很久,然後接受了這一切。我沒法當那些不存在,江皓宇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希望我的一生只有一個男人。我不敢告訴任何人,真的,我不敢說。
「你,不是警察吧?」鍾雅手中的茶,淺淺地溢出了一些。
「所以我又和肖明朗聊了聊,知道了十多年前你們之間的恩怨情仇,鎖定了兇手之後,再和林舒蓓聊一會兒,連手法也被我找到了,想必當年那個調酒師之所以辭職,正是因為你看出了他的手法吧,魔術師還都蠻清高的,被人看穿了把戲,就覺得沒有意思了。」
那一邊沉默許久,然後淡淡地說:「……記得。」
她想起從前他們頂著烈日咬著冰棍滿世界翻騰一張舊唱片的日子,想起紅牆綠柳下拽著風箏跑過小衚衕的日子,想起肖明朗的奶奶包的餃子,想起街邊小店的瓷瓶酸奶……
「當然,我從來沒說過你是謀殺。聽到喬安妮死亡的消息時,你的反應非常直接,你暈倒了。沒有人會因為謀殺成功太過驚訝而暈倒的,如果是裝的,又沒有必要,畢竟死的人只是一個和你都不怎麼熟的朋友。除非……」
當鍾雅走出警局的時候,她叫林舒蓓和肖明朗先走,然後撥了一個越洋電話給程翌。對方起初似乎並沒想要接聽,是她一遍又一遍地重撥,他才終於猶豫著按下了通話鍵。連寒暄都沒有,她是那麼迫不及待地發問:「我們曾經約定,要做全中國最好的樂隊,要走到天涯海角去流浪,我們吃最便宜的東西買最貴的琴,你說早晚我們能擁有全世界,你還記得嗎?」
鍾雅點了點頭,走到窗前去背對著秦枳,幽幽嘆了口氣:「原來完美的謀殺,真的是不存在的啊。想聽嗎?這個你一定沒興趣的故事。」
「我知道,在我拿來杯子的時候,你皺了九_九_藏_書眉,所以才臨時把咖啡換成了茶包。」
「沒什麼,隨便問問。」秦枳又笑起來,「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首先把空氣壓縮至兩百個大氣壓,借熱交換器除去壓縮空氣的熱量,再讓冷卻的壓縮空氣急劇膨脹,使溫度降低,反覆至數次后,冷卻至—194℃,空氣變為液態,由於沸點的不同,可以很順利地分流出液態的氮氣。液態氮的沸點是-195.8℃,是極好的製冷劑與粉碎劑。在牛奶或果汁里注入極少量液氮,馬上可以得到冰激凌,像是花這一類柔軟的物質則會變得非常脆,輕輕一捏,瞬間粉碎。氮氣又是空氣中本來存在的物質,對人體一點傷害也沒有,小朋友們一定會喜歡。當然,做這件事的時候一定要穿好防凍衣,戴上防凍手套,不然的話可是很容易受傷的。」
「我想回家,誰能……帶我回家……」
「嗯?」鍾雅抬起頭,杏核眼眨也不眨地看著面前的綠眼睛男孩。
電話在鍾雅的手中滑落,她邊哭邊笑地走過紐約熙攘的街頭,踉踉蹌蹌,像個宿醉的異鄉客。她抬頭,陽光那麼好,那麼溫暖,也異常刺眼。
「什麼?」
「十二年前,在我十八歲的時候,喬安妮剛剛離開北京,我記得那時還是冬天,寒假的第一個禮拜,有一天肖明朗忽然跑來找我說,他約了江皓宇喝酒,臨時有事去不成,把地址和時間都告訴了我,要我去幫他說一聲。我當時什麼都沒想,就依約去了,去的時候,江皓寧已經喝了很多,他說他很喜歡喬安妮,可是她走了,不會回來了。那個冬天,我也很難過,我和程翌在一起很久了,可是他從來沒有開口說過喜歡我,沒牽過我的手,沒送過好看的小玩意兒。我總是猜,猜不到我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那一天,我們就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迷迷糊糊的,卻覺得好久沒那麼開https://read.99csw.com心過。然後當我醒來的時候,你大概會猜到吧,我和江皓宇,在一起了……
「為什麼問這個,發生什麼事了?」
「那為什麼,為什麼,」鍾雅已經泣不成聲,「為什麼我走的時候,你不留我?那麼輕易地消失在我的生命里,連多餘一眼都吝嗇給我,就像曾經的那些回憶全部都是假的一樣?你到底愛過我嗎?從什麼時候開始愛的,什麼時候又不愛了,這些我全都不知道啊!」
秦枳點了點頭,忽然像是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如果以一級謀殺被控,罪名成立的話,可能會判終身監禁,想回去大概是不可能了,不過我想,你應該不希望留在這兒一輩子吧?」
「同時,你在將液氮轉移至紅酒瓶的時候,迅速汽化掉的一小部分氮氣還是影響到了本來擺放在冰吧上方花瓶里的鮮花,花朵迅速粉碎至粉末狀,你收拾了大部分殘骸,卻不能把窄管花瓶中的所有花瓣粉末打掃乾淨,於是就留下了微量的粉末,至於酒精味,則是花瓣枯萎時會產生的正常的氣味。」
不愛嗎?不是愛嗎?那這十二年,到底是什麼?
「液氮的沸點過低,即便放在保溫杯里,也只能保存很短暫的時間就會完全汽化,因此做這件事的人,必須在那一晚去過江皓宇的家。據我所知,你們那天應該是一起吃了晚飯吧,之後他還有工作要做,你就自己回了酒店,」秦枳搖搖頭,「還有,我們剛才說到了花瓶,轉移液氮時,你用的是厚重的防凍手套,戴著那樣的手套,手指是無法伸入花瓶的,那麼在清理花瓣粉末的時候,會不會在花瓶內壁上,留下你的指紋呢?」
「我要嫁給他,為什麼要殺他?」鍾雅淡淡一笑,像是聽著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秦枳托起茶杯,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喝杯茶,我們聊一聊。」秦枳將茶杯推到鍾雅的面前,對她微微地彎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