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去學校，一起走吧。」桑荷一路小跑過去，無比自然地挽過秦枳的胳膊。他低頭看了看她的手，她卻假裝四下張望而無視他的表情，他便也沒再說什麼，又抬頭，目光似是在詢問桑蕎的意思。

「為什麼要拒絕？」桑蕎不解，「不是很好的機會么？」

父親端著一盤煎蛋從廚房走進來，看到餐廳里只剩桑蕎一個人，於是環顧了一下四周，才問道：「小荷呢？」

「你怎麼知道？」桑荷大吃一驚，臉都紅了一片，與姐姐對視十秒鐘之後，再度扭捏地開口道，「你說，史蒂文會不會介意啊？」

她說得輕鬆，父親卻愣住片刻，然後默默點了點頭。

「姐，你今天要出門啊？」桑荷一邊喝牛奶，一邊湊過去搭訕。她今天是青草色帶蕾絲花邊的棉布長裙配裸色勒死緊死，外套一件灰色帽衫，軟軟的自然捲髮披在肩上，是在她這個年紀上最流行的森女系裝扮。

「沒有，這些都很好，我要說的，是另外的事，」女兒搖搖頭，表情卻是鄭重，「爸，你知道我是做什麼工作的吧？也知道琳恩已經死了吧？」

父親不說話，表情有些僵硬，仍舊只是點頭。

「那你應該也能猜到，我隨時都有九_九_藏_書可能步上他的後塵吧？」

「沒有任何事是非我不可的，除了琳恩的事。」桑蕎望著父親，卻笑了起來，「爸，你知道嗎？當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其實內心仍然充滿了怨恨，我恨他老了，這麼多年了，他竟然就這樣獨自老去，甚至沒有我的參与。他曾說自由和真實的世界就是他所為之付出一切的世界，可是他卻親手毀掉了那個世界。爸，我不懂他，在愛了他十年，又恨了他十年之後，我仍舊不懂他。」

「嘻嘻……」桑荷再度往姐姐的身邊湊了湊，「是這樣的，我上個禮拜開學了，你知道我是編導系的嘛，就拿了之前寫的一個劇本去給教授看，他看了之後說挺有意思，就帶我去了片場見一個製作人，去的時候那個製作人正在發脾氣，看都沒看就說劇本的事以後再說，但見了我馬上又高興起來，說眼下他有個劇，裏面有個亞洲臉的姑娘，戲都已經開機演員才說不去了，戲份不多，只有三場，問我有沒有興趣，而且因為我是學生，所以連續拍攝只要一天。你說，拒絕的話會不會不太好啊？」

「放心，死不了人的。」說完這句話，桑蕎抬頭看了父親一眼，read.99csw.com那目光過於複雜，像是羡慕，又有些厭惡地隨意一瞥，父親心裏頓時咯噔一聲響，才意識到大女兒整個早上什麼都沒吃，只喝了半杯咖啡，於是有些愧疚地趕忙止住了後面的話。

「啊？」桑荷莫名其妙地看著姐姐，一時間好像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我想證明，」眼淚沿著她的臉龐無聲地滑落，「這二十年我沒有白費，我愛的那個人，不是錯愛。」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低下頭喃喃自浯著，「我們給你添了很多的麻煩……」

她穿了一件黑白格襯衫，配一條極淡的薄荷綠色鉛筆褲，外搭一件深鐵灰色匕分袖夾克，露出一截外翻的襯衫袖口，同色小魚嘴高跟鞋，身邊的椅子上掛著一隻奶油色磨砂面的大號郵差包，長發隨意綁了個馬尾，臉上有乾淨的裸妝。

「所以呢？」

正在這時，秦枳從樓上走了下來。白色T恤外套一件灰色連帽開衫，又外套一件淺卡其色的短款雙排扣風衣，黑色修身長褲配黑色八孔馬丁靴，單肩背一隻黑色的雙肩包，微微露出了性感鎖骨，短髮微長，劉海兒略有些凌亂，卻並不影響整體給人的一種整潔感。他的五官算是很九-九-藏-書標準的清秀，偏偏眉寧間又帶著幾分不可化解的稜角，就算笑起來也仍舊給人一種不易親近的印象，加上那雙既冷漠又無辜的湖水色眼睛，於是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飄忽不定且捉摸不透的樣子。

算很帥吧。桑蕎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看報紙，桑荷卻很開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小聲嘟囔了一句「情侶裝哎」。

父親沉默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我會跟小荷談的，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無事獻殷勤，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桑蕎道了聲謝，繼續看報紙。

「放了這麼久的假，也該上班了。」桑蕎隨口應了一聲，拿過摩卡壺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手指還沒鬆開，妹妹早已眼疾手快地遞過糖盒。

「用一輩子，值得嗎？」

又是這種眼神，桑蕎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然後放下報紙，嘆了口氣道：「爸，我們談談吧。」

「那您對母親這一輩子，又值得嗎？」

「要出門嗎？」他望向桑蕎的方向。

她頓了頓自己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顫抖的聲音，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死之後，我了解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其實內心已經平靜了一半，現在，我想完成他沒能完成的事情。我不知道這rｅaｄ•９9ｃｓｗ•ｃoｍ需要多久的時間，甚至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完成的一天，但我必須去開始。也許，當這些事情全部了結了之後，我也可以去過一些屬於我自己的生活，把他徹底放下。爸，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清晨，桑蕎坐在餐桌旁看報吃早餐。

「我喝完這杯咖啡。」她絲毫不幹己事的表情，秦枳便輕輕點了點頭，一絲不快也看不出地，與桑荷一起，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你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麼呢？扯我的後腿還是等著給我收屍？」桑蕎有些無可奈何地握住了父親的手，「爸，別怪我說得這麼直接，我是你的女兒，你是我的父親，這種關係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可責任是一回事，感情卻是另外一回事，你無法更愛我，只是在補償，而我卻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東西。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試圖和所有人以某種看得見摸得著的規則相聯繫，簡單明了，不必擔心有所虧欠，到現在，這個原則也沒有改變，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是說要吃煎蛋么，怎麼忽然一聲不響就跑了？」父親放下碟子，像所有人家裡都有的老爸那樣喋喋不休地念叨開來，「睡得那麼晚，又不吃早餐，這麼不聽話，很容易把身體搞壞的ｒeaｄ.9９ｃsｗ•ｃｏm呀。」

「不，是我即將要給你們帶來很多的麻煩，」桑蕎冷靜地糾正父親的用詞，「我本以為我的人生有機會圓滿的，你們來到紐約，琳恩也重新回到我的身邊……但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我會為皮奧尼聯絡其他的學校，你們離開美國吧，不管哪裡都好，總之離我越遠，就越安全。」

「一定要做嗎？」父親的眼眶忽然濕了，反握住女兒的手，「紐約的律師這麼多，為什麼非你不可呢？」

「孩子，你到底想要證明什麼呢？」

「呵呵，」桑蕎這才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哦，」桑蕎忽然有點不自然地將眼神從妹妹的臉上收回，沿著天花板轉了一圈回到報紙上，「如果是他的話，就無所謂了，反正他的已經不在了。」

「我會的，」女兒微笑著，像極了她的母親，「從今天起，我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桑荷忽然變得有點扭捏，「有一場是吻戲嘛。」

「哦，是不是我做的東西不太合你的胃口？」父親有些討好地坐到女兒的身邊。

「走了。」桑蕎淡淡回應。

「我想把初吻留給自己喜歡的男生啊！」妹妹的尾音高高揚起，她十分鬱悶地在餐桌下來回跺著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