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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杯酒 Starry Night/星夜 連環

第六杯酒 Starry Night/星夜

連環

柯景倫拿過照片仔細端詳片刻,又盯住了桑蕎,不無讚歎地開口道:「你的眼睛是自帶了顯微鏡嗎?」
「沒錯,當時她跪在地上,撿起了許多的東西,因為長發阻擋了視線,所以隨手拿了一個夾子固定住頭髮,事情做好之後,她又取下夾子,隨手把它放在了桌子上。在她死亡十二小時之後,夾子在頭髮上留下的痕迹自然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打錯的電話……」柯景倫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然後,我們再說6-206賣魚乾的陳太太,」桑蕎在紙上畫出六號樓,「因為陳太大的魚攤就在樓下,並不需要擔心失竊,所以為了保持通風,樓上的南北兩扇窗在白天總是打開的狀態,這是常態,沒什麼意外可言。但她的鄰居,5-206的工太太,那一天卻忽然收到了常年在外打工的兒子寄來的包裹。
「當然,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秘書那天將畫稿放在了桌子上,而不是她所說的地上。」
「如果從打錯的電話號碼和快遞郵寄地址查起呢?」柯景倫不死心地問道,桑蕎卻搖了搖頭。
柯景倫的眼球開始飛速旋轉:「如果按照你的推論,死者打開窗,風吹起了畫紙,然後毒藥落在杯子里,死者關上窗,拿了一隻夾子挽住頭髮,低頭開始撿畫稿,那麼她無論如何都會撿起有毒的那一張,手上又怎麼會檢查不出毒素?」
「沒錯,他打開了南面的窗子,偷偷抽了一根煙,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3-206房間里正在北面灶台前倒水的死者,已有兩個月沒碰過妻子的男人看到了美女,很自然地腎上腺素分泌過度,他興奮地向死者打起了招呼。」
「那麼只要將全部畫稿拿回博物館,再收回有毒的那一張和與其相連的上一張,證據豈不就消弭于無形了?」
「你是說……畫?」柯景倫迅速跟上桑蕎的進度。
「八級。」桑蕎只說了兩個字,便收起了測風儀,然後向著3-206的方向走去。
「那麼,2-206的劉太太為什麼又會在那個時間偏偏出現在了北面的窗前呢?」桑蕎繼續說著,「據她的口供說,她和先生雙雙失業,又剛好懷上了孩子,她先生壓力很大,最近抽煙抽得很兇。她希望以自己懷孕這個契機來讓丈夫能夠徹底戒除煙癮,要知道孕婦不能聞到煙味,所以這兩個月來,她每天都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尤其是兩扇窗的附近。房間本來就很小,那一天在她轉到九_九_藏_書北窗的時候,剛好看見了正掛斷電話的宋太太,兩個人就聊了起來。事實上,只要宋太太接電話的時間超過一分鐘,以房間的大小來說,無論劉太太的步速有多麼慢,兩個人也會在窗前相遇。而這個時候,如果你是劉先生,你會做什麼呢?」
「死者死亡時臉上還帶著妝,不會是洗臉,所以就只有……」柯景倫沉思起來。
「沒錯。」桑蕎讚許地點了點頭,「因為那一天的風很大,死者被鄰居家的男人搭汕,在毫無防備之下打開了窗,狂風將桌子上的一疊畫吹了起來,於是死者不得不關上窗子,然後用夾子夾起頭髮,將所有紙張全部撿起來重新堆好,為了避免這種事情再次發生,她不會重新將它們放回桌上,而一定是擺在了地上,這樣,她重新站起來之後,把夾子取下,就可以隨手放在空曠的桌子上的任意一個位置。」
「如果只是風的話,關上窗戶就好了,你不是女人,大概想不出什麼時候長發會讓人覺得麻煩吧。」桑蕎笑了笑,「一般來說,如果是長時間需要低頭做事情的時候,就會把頭髮束起來,比如早上洗臉,或是在地上撿東西……」
桑蕎將準備好的杯子放在自己說明的位置。
「所以魚腥味就穿過了5-206飄到了4-206徐太太的房間?」
「啊,你是說,死者那天是因為風的緣故,所以用了平時固定畫紙的夾子,夾住了頭髮?」
「根據死者的習慣,她每一次來到工作室,都會首先選一隻杯子,為自己倒一杯水,然後開始作畫。可是這一天發生了什麼與眾不同的事情呢?」
「王太太家也是上下兩層,5—106自己住,5-206則是兒子的房間,據王太大說,她因為反對兒子常年在外,母子兩人已有多年沒有聯絡,至於5-206更是早就上了鎖貼了封條。那天她收到了非常大的包裹,因為仍然不能原諒兒子的行為,所以就叫快遞員把包裹送到了樓上。打開門的那一刻,她聞到了常年緊閉門戶而產生的強烈的霉味,在快遞員面前感到很羞愧,於是馬上打開了南北兩扇窗通風。當然,那份包裹我不認為真的是那個兒子寄來的,只是兇手借用了王太太兒子的名義而已。」
桑蕎手裡握著一個指南針大小的測風儀站在鳳凰城的廣場。
「問得好,」桑蕎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來,「一個人撿起一疊紙的方式,通九-九-藏-書常有兩種:一種是單手撿,一隻手撿起一張就交到另一隻手上,將每一張都放在之前一張的上面,而另一種,則是雙手撿,先撿起一張,然後將它作為封面一般,去扣上下一張,再下一張。我去博物館那天剛好經過名畫修復室,在外面的牆上看到了一些記錄小組成員部分日常工作狀態的照片,正巧確認到林紫綃撿東西的方式,就是后一種。而且因為300度的近視,在不戴眼鏡的情況下,白紙上少量的白色粉末她也不會注意到。以那疊稿子的厚度和林紫綃手掌的大小來判斷,那些畫她大概分成了二到三次全部撿回。所以,她最多有百分之三的概率接觸到那張有毒的畫稿,除此之外,她的手指不會發現任何的毒物殘留——儘管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完美,但如果我是兇手,我還是覺得值得冒險一試。更何況,就算真的檢查出來了,除了確定死者本人接觸過毒物,又能證明什麼呢?之後,死者將整理好的畫稿放到了地上,那麼,警方找到那張畫的概率,就從一百分之一,變成了三干分之一,用森林掩蓋樹木,多麼完美的一招……」
桑蕎只是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這就到了最為精細的部分。第一,兇手如你一樣,知道死者會選擇容量大的杯子,同樣,這種杯子的口徑也大,毒藥的落點範圍相對較廣;第二,想要這個手法成立,畫稿的高度必須高於杯子,而照片中的這堆可疑的稿子,看起來至少也有兩個杯子的高度;第三,兇手為了以防萬一,特意使用了氰化物,極小的劑量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只要有那麼一點點進入杯子,林紫綃就死定了,至於有可能灑落在桌子上的部分,狂風會幫他清理掉不留痕迹;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兇手如同照片中所示,把原本桌上的兩疊畫稿中左邊一側最上面的一幅,沿著由左上到右下的對角線折出一道紙痕,那麼風吹來的瞬間,首先是吹起右上方,將均勻塗在紙上的粉末吹進摺痕中,然後再將整張紙吹走,這樣大部分的毒藥就會沿著這條線在既定的角度一起落人杯中。」
「這有什麼可疑的?」柯景倫不明就裡。
「然後呢?」看起來桑蕎的思路好像很清晰,柯景倫便也認真了起來。
「看這張照片,」桑蕎拿出手機,翻到警方拍攝案發現場的其中一張,指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是不是覺得這堆畫稿比起旁的那些來說,更凌read.99csw.com亂些呢?我想,這就是當天死者自己重新撿好又堆起來的那疊稿子,因為事出突然,根本不可能擺放得過於整齊,而再將這個部分放大到足夠清楚,就在這疊稿子的中間,你有沒有看到其中一張,微微帶著摺痕?」
「是她,但她也許只是一個傀儡,更何況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在三千多張稿子中找到有毒的那一張自然很難,但找到有摺痕的,就簡單多了,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在第一時間回收並銷毀的。」
桑蕎沒說話,而柯景倫看著現在已經打開的窗子前,只是隨風顫抖的畫紙,完全沒有被風吹起來的意思,又搖了搖頭道:「沒可能的,雖然這一帶的風力很強,但是這個建築群在修建的初期就考慮到了這一點,用鋼筋混凝土結構阻擋了部分的風力,只有靠海的一號樓才有八級風那麼大,至於兩邊都被樓房擋住的三號樓的風力,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吹起這種厚度的布紋紙的。」
「你是又注意到了什麼?」柯景倫打著哈欠,嚴重缺乏睡眠的人一大早就被召喚出來的感覺,實在很難說好。
柯景倫托腮想了片刻,竊笑起來:「跑到南窗去抽煙!」
「對,可是當時桌上已經堆滿了畫稿,所以死者只能把杯子放在兇手提前為她準備好的位置。」桑蕎轉身,從手包里拿出兩張白紙,一張沿著裝飾品的下邊緣擺好,另一張則擺在了方才那張紙的左邊,上邊緣與桌子對齊,「假設這兩張紙就是兩疊畫稿,試想一下,兇手為什麼一定要將裝飾品留在桌上,而不是轉移到別處呢?我想用意就是如此,人為將桌子分成了左右兩部分,右邊一半上方擺了裝飾品,下方是整齊的稿子,而左邊一半,稿子的上邊緣緊貼著桌子,就自然在下方留出了空白,因為這空白只有巴掌大的寬度,所以死者的水杯,必然會因其心理作用而被擺放在兩疊畫稿的直角處,就像這樣,你明白了嗎?」
「兇手就是妮娜?」
「夾子?」男人將它拿起來,反覆按了幾次確認沒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打開……北窗?」
「可以試試看,但我不覺得樂觀。」女人嘆了口氣,雙手撐在打開的窗前,「用意外去操控殺死一個人,需要多麼強大的窺探人心的能力啊?假使兇手不知道1-206的宋太太是個熱心腸,不知道2-206的劉先生煙癮大得離譜,不知道4-206的徐太太對味道異常敏感,不知https://read•99csw•com道5-206的王太太性格極度固執,又怎麼能做得到?這些事情無論怎麼看,都幾乎像是藝術品一般的完美啊……」
「還記不記得2-206的劉太大曾經說過,那一天的風特別大?」桑蕎從柯景倫的手裡拿過夾子,然後挽起自己的長髮捲了一個隨意的髮髻,用夾子固定了起來。
「在死者夾起頭髮之前,桌子上曾經擺放了形狀規則的東西,因為空間不夠的緣故,就把裝飾品擠到了桌子的右上角,而在死者放下頭髮之後,夾子卻放在了桌上接近中心的位置,是不是可以說明,當時需要撿起來的那些東西,原木就放在桌子上呢?」
「我重新整理了案發現場的照片,發現了非常有趣的內容,」桑蕎首先將柯景倫帶到了靠窗的桌子旁邊,「這張桌子上面物品的擺放,你覺得怎麼樣?」
「我記得,她的口供里說,她接到了一個打錯的電話。」
柯景倫順著桑蕎的手指看過去。桌子只是普通的木桌,上面擺了六個造型各異的小工藝品,每隻大概都有巴掌大小,此刻都整齊地排列在桌子的右上角,除此之外,還有一隻大號的夾子隨意放在桌子接近中央的位置,應該是日常用來固定畫板與紙張的東西沒錯。
「是,一個打錯的電話,」桑蕎挑了挑眉,「偏偏信號似乎不太好,宋太太聽不清對方說什麼,就走到了窗前,因為一號樓臨海,宋太大是從來不會打開北面的窗子的,所以她走到了南面,打開窗,就那麼恰好,隔窗望見了剛剛懷孕的劉太太,掛斷電話兩人便聊了起來,直到一鍋粥被燒乾。這時候,為了快點散開房間里的糊味,宋太太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打開北窗,形成對流。」
「是啊,2-206的劉先生看到了她,然後向她打了招呼。出於禮貌,死者推開窗子回應鄰居的問候。」桑蕎雙手用力,推開了位於房間北面的窗,「這是老式的開合式窗型,不是現在常用的推拉式,兩扇結構,必須雙手同時向下用力解開鎖扣,再向外推窗子才能打開,那麼死者原本手上拿著的杯子,現在要放在哪裡呢?」
「是,5-206和6-206是多年的街坊,對於魚腥味早已習慣,而4-206的徐太大卻不一樣,因為5-206的窗戶常年緊閉,阻隔了腥味,所以那一天她聞到了比往常都強烈很多的異味,平日里只開南窗的她自然地就打開了北窗。」桑蕎彷彿大功告成一般將手裡的畫https://read.99csw.com推到柯景倫的眼前,「至於3-206的死者,因為幾天沒去,自然到了工作室就會先打開一扇南窗通風,而現在,2-206的劉先生已經在向死者打招呼了,如果你是死者,你會怎樣呢?」
「當然是就在窗子旁邊的桌上。」
「對,就在這一刻,六間房的南北窗形成了一個全部打開的狀態,這絕對是非常罕有的情況。又因為窗子向外展開,兩扇窗就是接近兩米的寬度,而樓與樓之間原本就只有不到四米的距離,那麼六個房間基本上已經可以看作是一個幾乎貫通的通道了,再加上鳳凰城的房子全部都是開間,沒有內牆阻擋風力,八級大風從海面吹過來連接內陸的暖風形成強對流,在死者打開窗的那一刻,狂風頓時將桌上的畫稿捲起,將均勻撒在畫紙上的毒藥吹進了早已放在那裡的水杯中!」
「這麼大一張桌子,這些裝飾品卻擠得這麼緊,而且下邊緣呈現出一條整齊的直線,很難讓人不以為這裏還曾經擺放過什麼造型規則的東西吧?況且,地上有一個盒子專門收納各種型號的夾子,單隻桌子上出現了一隻,不覺得很突兀嗎?」
「可是,這和死者中毒又有什麼直接的聯繫呢?」
「鄰居?」
「所以,當死者打開窗戶的那一刻,水杯已經在兇手計劃好的位置,而毒藥……」柯景倫恍然大悟,「難不成就撒在了畫紙上?」
「的確如此,然後呢?」
「那我們就再來回憶,當天還發生過什麼其他的事,就從一號樓206室的宋太大開始。」桑蕎取出一支筆,在紙上畫出簡要的線條,「白北向南,首先是海,然後是一號樓,1-206的宋太太那一天早上九點起床做早餐,然後和每一天都不同的是,她燒乾了一鍋粥,為什麼會這樣呢?什麼事情讓她忘記了粥的存在?她說,她是和2-206的劉太太隔窗聊天聊到忘記了時間,那麼為什麼會聊得那麼起勁呢?因為劉太太剛剛懷孕不到兩個月,已經是兩個孩子母親的宋太太自然就忘乎所以地傳授起了育兒經,直到她忽然聞到了身後傳來的糊味。可是,廚房在北面,宋太太又是為了什麼才會放下灶上的粥跑去南邊的窗前又剛好遇上了二號樓的劉太太呢?」
柯景倫驚訝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緩了半晌,忽然清醒地搖了搖頭:「這成功的幾率,未免太渺茫了吧,兇手怎麼能確信氰化物就能夠隨他的意願被風吹進杯子里?如果那天的風剛好更大或是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