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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杯酒 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特 歸程

第八杯酒 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特

歸程

「只要有你,這一切我都願意去嘗試……」
「弗蘭西斯?」他緊了緊抱著她的力道,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如果我說,那個人,其實也並不是我,你會不會覺得驚訝?」
她有些不解地望著他,而他便自嘲似的笑了,眼中的神情異常真摯,灼|熱到幾乎伴隨著痛苦的程度:「他愛上的那個人,像你。」
「然後呢?」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已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故事吸引。
從夜半起,窗外便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直到清晨,仍舊沒有一丁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兩人的目光交接,她仔細看著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而他便寵溺地撫上了她的頭髮,幾不可聞的嘆息已飄入她的耳膜:「你想問的事,我想我知道是什麼。」
他停頓片刻,似乎有些不高興地蹙起了眉頭:「那是一個秋日的傍晚,英國的雨季總是令人惱火,我從學校回到公寓,打開門鎖的那一刻,空氣中隱隱綽綽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他很謹慎,即便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依然擦乾了從玄關到房間一路的血跡。我裝作視而不見,也的確不想插手,但遺憾的是,另一些人顯然不想就這麼算了,那一晚,一九-九-藏-書行九人潛入我們同住的公寓,我出於自保幫他幹掉了那些人,然後,沒有報警。」
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麼,而他卻好似已經明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抬頭望向頭頂陰霾的天色:「我們的假期,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在他養傷期間,那個女人常常到公寓去照料他,每次看到她,弗蘭西斯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傻瓜一樣讓人覺得不可理喻,」他又笑起來,「那個人啊,看上去是個冷酷到底的傢伙,其實單純得要命,遇見一個不計較他過去的女人,就以為是人生的最後一棵浮木了。」
神奈川縣,四季閣。
秦枳自屋內走出,在身後將她圈入懷中,薄薄的羊毛開衫裹住兩人的身體,帶著他身上暖暖的溫度:「在看什麼這麼認真,不冷嗎?」
「就因為這樣,你願意幫他?」
「那要你去殺掉他的人,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這倒像是你會做的事情。」桑蕎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他……特別一點,他生活在我觀察不到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揚起的嘴角透出些許的苦澀,「這是殺手界最基本的禁忌,也許你了解,也許不了解,委託https://read•99csw.com殺人這件事,絕大多數僱主是不會親自出面的,他們為了保全自己,會額外指定專業的中間人負責聯絡。當然,因為被滅口的幾率相當高,中間人收取的費用自然也十分可觀,所以才有一些僱主寧願冒險,也會省略這個環節。可是琳恩被殺之後,那位中間人,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因車禍去世了,最後的調查結果定性為意外,這對我們來說,都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抬頭,有些詫異的目光望向他的眼睛,然後他就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遇見你,那麼,即使是像你的人能夠幸福也很好,」他低下頭去,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再一次抱緊了她,像是安撫一般,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愉快,「他們很快離開英國,留下了不小的爛攤子,但我並不覺得太麻煩。而且做殺手的日子,其實挺有趣,你會看到各種各樣的人生,大部分充滿了戲劇式的悖論。比如一對夫妻相看生厭,每次吵架都恨不能殺死對方,可當我扣下扳機殺掉丈夫時,妻子的第一反應當然是愣住,但下一秒她會衝上去抱住屍體放聲痛哭;也有欠下巨額高利貸的生意人,九-九-藏-書最後一筆錢不是用來償還,而是找到我的中間人,買了他一家四口的命……起初我還願意了解動機,後來就算了,愛與恨,善與惡,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人可以在惡意中成長為無比強大的存在,也可以因愛而去毀掉另一個人的生活。說到底,都只是盲目的自私罷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那麼溫和,讓她幾乎都要忘了最初相識時他那種對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態度。兩人就這樣在雨中的清晨靜靜相擁,良久,她才再度開口:「那琳恩呢?你也觀察過他的生活嗎?」
「你知道,在我十八歲之後,就已經開始獨自在英國生活了。我不缺錢,但也並不喜歡讓自己看上去像是那些暴發戶的公子,我懶得應酬,脾氣古怪,所以來來回回,只有那個人願意和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是啊,起初,弗蘭西斯不過是我的室友。」他笑著,說著難得講起的自己的故事,「我挺喜歡他,至少他從不跟我講話,或者根本比我還要無所畏懼。我們相安無事兩年多,彼此都像個不存在的影子一樣,從不干擾對方的生活,直到有一天——」
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微微地偏過頭去,笑了:「沒什麼,只是忽然很想念紐約read.99csw.com。」
桑蕎輕輕向後倚過去,靠在秦枳的頸窩裡,柔軟的頭髮磨蹭著他的皮膚:「是啊,我想不明白,一向無牽無掛的你,為什麼會選擇成為一個殺手?」
她愣了一時,才又低下頭去,深深嘆了口氣:「你真傻……」
她沒回答,卻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握緊了他的手,聲音忽然哽咽。
「在我十七歲那一年,琳恩曾經帶我去聖托里尼參加一場婚禮。從那時起,我就一直有一個心愿。我希望在這個世界上,能有一個人,和我永遠在一起。我們會有一座小房子,可以並肩看一場日出,可以挽手去市場買菜,偶爾為了晚餐的內容爭論不休,吵架后又能很快和好。他願意聽我訴說一切日常瑣碎不嫌嗦,也可以一言不發各自讀一本有趣的書,當我起身準備咖啡的時候會想起他的那一份,回來時書上已有他替我插好的書籤。下雨時為我撐起一把傘,生病時願意給我一個可靠的懷抱,假期帶我參加朋友的聚會,或者去神秘的地方旅行,我們一起吃從前不敢吃的東西,在鄉間的小酒吧聽一場演出,去爬很高的山,去海底看五顏六色的魚。我可以與他分享一朵花的芬芳,可以告訴他一場雨的味道,我們知道彼此所有想read.99csw.com說而沒說的話,所有恐懼而不願面對的事,無論多麼艱難,都願意再度牽手、擁抱,不管站在世界的哪一個角落,都可以安心大聲地說,有一個人,與我相愛。」
秋雨刺骨,幾乎帶著冰碴一般扎手,桑蕎站在屋檐下,斜倚著身邊的柱子抱起雙臂,望著滿園淺粉深白的落花枯木,只是獃獃地站著。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僵住,像是認真思考著某些極度重要的問題,然後,他又再度微笑起來,伸出左手撫上她的臉頰,將她的頭輕輕偏向自己的一邊,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天亮之後,他處理掉了那些屍體,我很懷疑他是如何做到的,也漸漸對他的身份產生了一些懷疑。倒是他本人開誠布公,對我坦白了他的人生。沒有父母,也不知道家在哪裡,從記事起,只知道自己是一個被有目的培養成殺手的孤兒,在他擁有了足夠殺人的能力卻還沒有成長為可以獨立思考的男人之前,簽下了賣身契,講好殺掉一百個人,就能換回自由。那個時候,他已經做了七十九個,然後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不想再干。為了儘快完成契約,他疲於奔命,什麼危險的工作都敢接,最終身負重傷,像只喪家之犬一樣狼狽不堪,只能逃回自己的棲息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