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杯酒 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特 羈絆

第八杯酒 阿佛洛狄忒/阿佛洛狄特

羈絆

「你不想嗎?」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叫人分辨不出他的意圖,「不想為我生個孩子?」
「你問這個做什麼?」像是沒有料到他會忽然提起這件事,桑蕎的臉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十分不解的神情來。
桑荷緩緩俯下身去,雙手牢牢掩住自己的嘴,豆大的眼淚連成線一般落下她的臉龐,而季晴川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那是很柔軟的觸感,帶著年輕女孩獨有的活力,而他只是有些悲傷地笑了:「我第一次得到你姐姐的時候,她也和你一樣,身子薄薄的,軟軟的,彷彿一碰就壞了。那時的她還像一隻狡猾的小貓,讓人憐愛,可是後來,她變成了豹子,可以獨自獵食了……」
正在此刻,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破聲忽然自遠處傳來,接連不斷的伴隨著清脆的玻璃破碎聲響徹雲霄,而季晴川的瞳孔就在這時,幾不可見地收縮了起來。
他的聲音仍舊沒有任何波瀾,而桑荷的心已被狠狠地勒緊,幾乎再不能呼吸。
眼淚大片漫過她的眼眶,像是怎麼也止不住一樣,他抬手去拭,也被她輕輕握住,然後她微微揚起頭來,吻上了他的嘴角。
桑蕎回到房間里的時候,月光正灑滿了整間屋子。她輕手輕腳地走到盥洗室,卸了妝拆了頭髮,然後去廚房給秦枳煮了一杯熱葡萄酒,那是她跟歐陽緋學到的德國喝法,一瓶紅酒,一隻橙子切塊,兩根肉桂,一些丁香,100g黃糖,然後倒入鍋中小火溫煮約3分鐘,最後撒上一點檸檬皮,既能暖胃又能驅寒,一口氣喝乾然後暖暖地睡一覺,對於此刻卧病在床的秦枳來說,再好不過。
沐浴過後,季晴川望著鏡中自己有些蒼白的臉,那是從未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焦慮,還不夠冷靜,她看出來了嗎?她會看出些什麼嗎read.99csw.com
「你為什麼不高興?」年輕的女孩有些沉不住氣地鬧起彆扭來,「是因為現在站在你身邊的人不是她,還是因為站在她身邊的人不是你?」
「那都不干你的事。」他冷淡地走過她的身邊。
他忽然沉默下來,長久之後,他再度俯下身去,撫上她梨花帶雨的臉,溫柔地笑了起來:「是嗎?那麼,替我做一件事,就和你結婚。」
她走到床邊坐下,右手覆上他仍舊滾燙的額頭,不禁有些憂心地皺起了眉。
「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原本停在她頭上的手攬住了她的肩,將她向著自己的方向又攏了攏。
「雨果做的事,非常不合理。首先,他寫了一封措辭溫和的親筆信,說明自己將會把全部財產留給一個名叫蘭的女人的孩子,而這個孩子就在他的三名養子女之中,也就是說,翡翠莊園的繼承人是一早就註定好的,無論這個孩子是否有天賦,或是與雨果的父子關係如何,都不受到任何影響。然後,他發起了一場盲飲會,這幾乎是可以想見的結果,無論帕特里克和伊馮娜誰能成為最終的贏家,泰倫斯都沒有任何希望,然而盲飲會的結果,又與遺囑本身沒有任何關聯,在我看來,只能作為挑起兄妹三人嫌隙的導火索。再然後,他為每個人選了一支酒,這幾乎是赤|裸裸地戳中他們的痛處了,他給了泰倫斯那支喝了一半的金凱 2006,這本身沒有任何問題,但作為盲飲會中被選中的酒,單就結果而言,泰倫斯顯然是差得最遠那一個,那麼這支酒對於他來說,一下子就變成了莫大的恥辱,它時刻提醒著他是根本不該屬於紅酒王國的人,更何況,這不過是一瓶喝剩一半的殘酒,相對於另外兩人的待遇,可謂天差地別;而伊read.99csw.com馮娜得到了一支克魯斯·格拉斯沃2009,2009年被稱為一個世紀里最好的年份,滿分的波爾多酒不下二十種,但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也是在這一年,伊馮娜結識了那個最終辜負了她的男人,更重要的是,這支酒僅醒酒就需要近三個小時,在業界被戲稱為『寬衣解帶的修女』,對於伊馮娜來說,無疑是狠狠打了她的臉;至於帕特里克的波爾多·北-卡內·夏琳2004,它的製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羅蘭·米歇爾,就法國葡萄酒傳統而言,羅蘭是個離經叛道者,他本人最為傳統法國釀酒師詬病的一點在於他延長了果實的成熟期,儘可能保留果實本身的風味,削弱了酸度和風土的味道,簡而言之,就是通常意義上講的『叛徒』,完全對應了帕特里克在雨果心目中的形象。假如這場鬧劇真是雨果本意的話,那麼的確像伊馮娜所說,他們確實是徹徹底底被羞辱了。可是我不能理解這種行為的動機,更何況,他在臨終之前還偏偏做了一支畢生最瞧不起的粉紅起泡酒,如果僅僅只是為了刺|激他的兒女,那是要抱有多麼大的恨意,才能支撐他拖著羸弱的身體直到人生最後一刻呢?」
桑荷的眼神,緩慢地由迷濛到清醒,然後,她緊緊盯住他的雙眼,懵懂地點了點頭。
「我一定是瘋了,」忽然地,桑荷冷笑出聲,「我恨她,為了你,我居然恨她……」
「睡得好嗎?」她幫他拿了靠墊坐起身來,然後把手中的熱紅酒遞給了他。
他靜靜聽著,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女人其實都一樣,男人殷勤些,她就任性地需要至高無上的呵護,尊貴得像個公主,男人冷淡些,她又可以毫無保留地付出所有,卑微得像顆塵埃,這種拿https://read.99csw.com捏的樣子,只是讓人徒增厭煩罷了。」
「雨果的行為的確已經很奇怪,但更加奇怪的是愛麗絲留下的這把鑰匙,她以犧牲生命為代價引導我們來到這裏,卻沒有在其中安排任何可供解讀的線索,那麼是否可以認為,她想要我們被捲入的,正是這個遺囑事件本身呢?」
聽到這句話,桑荷的臉色已在瞬間變得慘白,她忽然牢牢抱住季晴川的腿,整個人如同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我不走,我不能離開你,我懷孕了……」
「你們兩個人最大的不同在於她太清楚自己要什麼,而你卻太迷糊,每一次我精心準備的驚喜她都不喜歡,怪我破壞她的行程和計劃,而每次問你想做什麼,你都回答說你不知道,菲奧娜,也許你只是想擁有她所擁有的一切。」提起桑蕎,也許連季晴川本人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柔軟,「你並不恨她,你只是憧憬著她。你看到了她人生所有閃閃發光的一面,當然這不怪你,因為她從來只肯以這一面示人。看上去堅不可摧,實則不堪一擊,她非常脆弱,脆弱到你常常會誤以為抱起她來搖一搖,就能聽到裏面滿滿的碎玻璃嘩啦碰撞的聲音。」
「所以你認為,他做了這些,是為了某種更加深層的目的么?」
他停下擦拭頭髮的手,將那塊純白的毛巾狠狠甩了出去,愛麗絲,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想要困住你,」他忽然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那表情看上去竟像是有些悲傷,「越是到了最後,我就越是不安,我怕你會為了庭恩而不顧一切地走下去,我怕你沒有牽挂……」

秦枳的眉心,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兩個人靜靜相擁,整個房間只剩下牆上時鐘規律擺動的聲音,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忽然伸出手去,輕read.99csw.com輕覆上了她仍舊平坦的小腹:「你最近,還在吃藥么?」
秦枳沉默下來,回想起死亡的中間人體內那顆雕了花體「F」的銀色子彈,與穆庭恩的屍檢報告一樣,沒有任何前因後果,似乎只是為了讓作為弗蘭西斯的他被拖入某些陰謀一樣。事情發展到這種時刻,他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收到狙殺季晴川的任務,所以他很自然地猜測企圖殺掉季晴川的人,和殺掉穆庭恩的人,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他是那麼迫切地想要幫助桑蕎儘快結束這段危機四伏的人生,所以不假思索地就跳入了這個預設好的陷阱。想到這裏,他的腦海中就忽然閃過了愛麗絲眼中隱藏極深的那種決絕激烈的光,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玉石俱焚」四個字。
他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看她。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她,就十分愉快地笑了起來。
外面的桑荷似乎聽到了動靜,走進來就看到他一臉不同尋常的憤怒,不禁皺起了眉,季晴川沒有理會她,拿過盥洗台上的懷錶看了一眼,二十三點零八分,還有一個小時,至關重要的一個小時。
說完這句話,眼淚就悄無聲息地沿著她的眼角湧出來,他忘情地傾身去吻,而她攀住他的背,在他的耳畔輕聲呢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藥了……」
而他的雙手,已經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了她。
他回頭過來,望進桑荷的眼瞳里去:「我想,我放不下她。」
「哦?說來聽聽看。」他將杯子放在床頭,然後撫上了她的頭。
「夠了,夠了,」桑荷用力捂住耳朵,拚命地搖著頭,「我真傻,我真傻,以為自己可以拯救誰……」
她笑了起來,然後覆上了他的手,「你還這樣年輕,那麼想做父親么?」
「就為了這個,才把我的葯全部換成了維他命?」她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你read.99csw.com到底想要什麼呢,史蒂文?」
「很快就會好的,」他的聲音很溫柔,儘管長時間的高燒不退讓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然後,他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情緒有些低落,便低下頭去,仔細端詳起她的臉,「看你現在的表情,是出什麼事了么?」
他忽然全身一滯,眼眶隨之莫名地酸澀,然後他望著她的眼睛,用從來沒見過的認真而又深情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我們結婚吧?」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今晚的一切都很奇怪,像是很快就要發生些什麼一樣。」她緊了緊抱著他的手。
她伸手抱住他滾燙的身體,將頭貼在了他的胸口:「真抱歉,你病得這樣重,我卻什麼都不能做……」
「還好,只是從剛剛開始,忽然覺得有些頭痛。」他拉開被子的一角讓她一併鑽了進來,同時接過杯子呷了一口,然後像是很喜歡一樣,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還記得嗎?第一次在你家過夜的隔天早上,我們在電梯里看到她,那一刻她蒼白的臉色、絕望的表情、無法控制的顫抖模樣,我見了,其實很高興。可是明白這些的同時,我卻不懂為什麼我會恨她。為什麼她不快樂,我會覺得有快|感?在片場的時候,我也想著這些事,然後,我聽到對手戲的女孩說出一句台詞,她說:『不是恨啊,是嫉妒。』那一刻彷彿一道閃電擊中我,那種覺悟簡直比恨還要令我發狂,我嫉妒她什麼?我比她年輕,比她漂亮,連男朋友也搶了過來,還有什麼好嫉妒?」她有些無力地靠在了背後冰冷的牆面上,「杰特,你告訴我,到底怎樣才算超越她?」
季晴川有些疲憊地垂下了眼帘,站起身來:「你走吧,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你怕我會死?」她忽然打斷他的話,然後抬起手,觸到他日漸消瘦的臉龐,「我不會的,我捨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