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七節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七節

「本官不敢阻攔姑娘!只是朝廷派我等科道言官值守登聞鼓,便是要問清擊鼓者所訴冤情,以便記檔留存;擊鼓者若是無事生非,有意擾亂宮禁,本官也好據此參劾!」
進得家門,徐家兄弟在客廳坐下。妙錦將身上裘衣脫下,剛要回自己房中,徐輝祖嚴厲的聲音便響了起來:「給我回來!」
程濟不了解徐妙錦,在他看來,豪門千金縱然驕橫,也絕不會行此乖張逆舉。妙錦此般作為,必是受他人指使。而指使她的,不是徐家兄弟,就是剩下的燕王、安王兩個姐夫!念及於此,程濟怒不可遏,當即擋住妙錦怒道:「登聞鼓乃國家重器,豈能由你肆意耍弄?代藩之囚,乃朝廷大計,你一個女兒家焉能置評?速速歸去,倒也罷了,再敢放肆,我必參你長兄治家不謹之罪!」
「咿呀,這你都不知?」妙錦頭一揚道,「我二姐便是中山王第二女;二姐夫乃太祖高皇帝第十三子,代王朱桂!」
卻說徐妙錦從王鉞話中受到啟發,沿著紫禁城城牆根一路飛奔,不一會兒便出現在午門前。
終於,妙錦軟了下來。她呆立半晌,最後恨恨地瞪了建文一眼,氣嘟嘟便甩手而去。徐家三兄弟暗自好笑,也忙告退。
「咿呀!」妙錦驚呼一聲,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見建文拉下臉,她也把頭一揚道:「我要為我二姐和二姐夫鳴冤!」
此時已近傍晚,入宮奏事的官員已走的差不多了,午門外只有些內官與侍衛。妙錦甫一出現,便引起了一陣騷動。原來午門直接通向紫禁城外廷,外廷是處理國政之地,而妙錦卻是女身,即便她要進宮,也不能到外廷轉悠。見得妙錦直向門前行來,眾兵士和內官均面面相覷,均不知這姑娘要做什麼。
就在程濟尚在愣神時,妙錦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扭轉過身子,直衝到登聞鼓前,瞬時,雄渾的鼓聲響徹紫禁城的上空。
場面頓時僵持住。建文冷眼盯著殿下四人,腦子卻在飛速轉動,他現在想的是,要如何處置眼前諸人!
「小妹莫要問我!」增壽輕輕將袖口從妙錦手中掙脫,苦笑一聲道,「過幾日你自己去問大姐夫吧?」
「我才不願提哩!」妙錦神色一黯道,「削藩不削藩的,我也不懂。我只是覺得二姐如今可憐!以前在家時,二姐最愛帶我出去玩了,現在卻被囚了起來!」說著說著,妙錦動了感情,眼中頓時泛起了淚光。
「給事中?」妙錦雖是名門千金,但還真不知道給事中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不過雖不識官職,官服的等級妙錦還是知道的。程濟一身綠袍,胸前綉著一面鵪鶉補子,妙錦瞧了,當即不無輕蔑地一哼道:「八品小官,也配攔本小姐駕?」
徐家兄妹行禮之時,建文一臉鐵青之色。他最怕妙錦得知代王夫婦被擒,頭腦發熱來找他麻煩。可怕什麼來什麼,妙錦不但來了,還以這種最激烈的方式見駕。登聞鼓一響,整個紫禁城都驚動了。建文就是再不情願,也只得移駕接見。虧這妙錦還真是懵懂到家,頭一次進外廷,竟堪堪生出了新鮮之感,路上東張西望,走馬觀花般看稀觀奇,一時竟把見駕的目的拋到了九霄雲外。進了武英殿,妙錦更是左顧右盼,口中還不時發出嘖嘖聲,末了對建文一拍手道:「咿呀!這外廷和後宮就是不一樣。光瞧這武英殿,可就寬敞極了!我看娘娘的坤寧宮也沒這氣派!」一語既出,徐家三兄弟盡皆傻眼,連建文也是哭笑不得,不過片刻前的滿腔怒火倒也因妙錦這番表現而被衝散不少。一旁的王鉞則沒皇帝和勛臣們的耐力,他一個忍將不住,「璞嗤」一聲直笑了出來,忙又用手捂住。
妙錦見建文敷衍應付,心中更九_九_藏_書怒,當即脫口而出道:「你勿要狡辯!元旦時我去雞鳴寺進香,廟裡香客曾說,皇上連擒諸皇叔,許是忌憚藩王勢大,要尋隙削落!今日你又擒了我二姐夫,不是找借口除他又是什麼?」
「殺什麼頭?炆哥哥不也未追究么?大哥緊張什麼?」妙錦瞄了一眼輝祖,沒好氣地答道。
徐家三兄弟已是汗如雨下,一個個跪在地上,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只是連連叩首。妙錦本不怕建文,但見三位哥哥嚇成這樣,又見建文臉色鐵青,心中不免也忐忑了起來。
「你……」輝祖一時結舌。他之所以不幫代王夫婦說話,一來自是值此微妙之際,他身為徐家爵主不得不謹言慎行,以免惹禍;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對藩王勢大充滿憂慮,對朝廷的削藩之舉實是內心贊同。可妙錦卻想不到這許多。在她心裏,只有姐妹間的骨肉之情,只牽挂自己深陷囹圄的二姐,她完全不能想象,一向關愛自己的二姐,怎會有一天成了炆哥哥的階下囚!想到這裏,妙錦又傷心又氣憤,轉向建文嚷道:「我二姐和二姐夫怎麼惹著你了?你要把他們給關起來?」
于大哥徐輝祖,妙錦可不敢向對程濟那般頂撞,不過她既然鼓起勇氣闖宮,當然也不會話都沒說便就這麼稀里糊塗完事。只見妙錦小嘴一撅,道:「大哥說的沒道理,登聞鼓本就是為受冤之人敲的。如今我二姐和二姐夫無辜被擒,我當妹妹的替他們擊鼓鳴冤,本就是天公地道!這又犯了哪門子王法?」說到這裏,妙錦又小聲嘀咕道,「你還是他們哥哥哩,他們被抓,你連句公道都敢不說,就只知道訓我!」
「胡說!」妙錦一瞪眼道,「二姐夫暴躁,那先帝在時怎麼不罰他?你一當皇帝,他就暴躁了?分明就是你找借口要陷害他!」
兩炷香工夫過去,王鉞一溜煙兒從宮裡跑了出來,見著徐家三兄弟在場,王鉞乾笑一聲道:「皇上已破例在武英殿召見妙錦小姐,三位大人來得正好,便都一起進宮見駕吧!」
「你這個丫頭啊……」徐輝祖指著妙錦的額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你可知今日惹了多大的禍?擅闖宮禁,亂敲登聞鼓,還妄議朝政,哪條罪名不夠殺你頭的?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兵科給事中程濟!」官員一臉正色答道。
「皇上沒有想左!」增壽放下茶杯,舉止從容地道,「皇上如果真認為是我等唆使,那今日之事必不可能輕易了結!僅不許小妹出府,這與其說是處罰,倒不如說是捉弄更為貼切!至於嫁夫云云,就更是玩笑嬉語了!由此可知,皇上仍如往常一樣,視小妹如自家妹妹。而皇上之所以能依然如故,則必是因其內心亦不認為四妹蓄意挑撥朝政!既如此,我徐家何禍之有?」
建文一拍御案,喝道:「爾狂妄得也太過了,竟敢離間皇室,簡直是無法無天!」罵完,又轉對徐家三兄弟洶洶道,「爾等身為其兄,平日不加管教,竟由著她這般胡作非為!爾徐家可還有家教?可還有家規?」這次建文是真動怒了。他再容忍妙錦,也不能讓她壞了自己的削藩大業。
妙錦杏眼一瞅,只見一個身著綠色公服。年約二十六七的官員擠出人群,攔在她的面前。
「朕何曾找什麼借口?」建文不悅道。
「住口!」建文還未說話,徐輝祖已先怒斥,「朝廷決策,你一個姑娘家焉能置評?擅擊登聞鼓,已是不赦之罪,還敢胡言亂語?」
不過眾人看似把架子拉得很大,等真到妙錦身邊,卻都又止住了步。膽敢阻攔擊鼓者,一律從重處罰!這些兵士和內官整日在午門當差,這一點都是一清二楚,誰都覺得一個小姑https://read.99csw.com娘擊鼓太過兒戲,可誰也不敢將她攔下來,一些認識徐妙錦的,也只能是暗暗替她擔心。王鉞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見此情景嚇得是魂飛魄散,連連叫苦,可礙於嚴律,也只能在一旁哀求,卻萬萬不敢上前攔阻。
「你怎麼還提這個?」增壽嚇了一大跳,忙阻止道,「你剛才沒聽二哥說么?我徐家與藩王關係太深,此事虛實難測,你切勿再提才好!」
「什麼?」程濟動怒,妙錦更是火冒三丈!她最討厭的就是「女子不如男」之類的話。在她聽來,程濟之言,明擺著說她是個女人,不配擊這登聞鼓,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激憤之下,妙錦一把將程濟撩開,提起鼓槌便直上前。程濟不准她擊,她就偏偏要擊,這是她徐妙錦的脾氣!
登聞鼓的來歷源遠流長。早在晉朝時,晉武帝司馬炎便在宮外懸置登聞鼓,允許百姓擊鼓鳴冤,直接向朝廷申訴。其後,這一制度也被歷代華夏朝廷沿用。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伊始,便設登聞鼓,由都察院監察御史與六科給事中等言官輪班值勤,一有冤民申述,皇帝必須親自受理。如有官員膽敢攔阻,一律重罰。
「去問大姐夫?」妙錦不解道,「他不是在北平么?我怎麼問他?」
……
「小妹還在生氣?」剛進書房坐下,一聲笑語從后飄至,妙錦不看也知,說話之人是四哥徐增壽。
「魏國公徐輝祖!」思慮一番,建文|做出決定,「著爾帶爾妹回府,嚴加管教。從今日始,無旨意不得出府!」
百姓是擋住了,官員卻是進得皇城的,他們有機會接觸登聞鼓。不過實際上官員也不擊鼓。因為若要擊鼓,除非有緊急軍情,剩下的都必是確有天大冤屈才可。而且饒是如此,擊鼓也得先擔上個驚擾宮禁的罪名,其結果很可能是冤屈不解,反倒罪加一等。久而久之,登聞鼓也就成了擺設,每日午門處人來人往,但從未有人想到要多瞧它一眼。不過登聞鼓畢竟未廢,科道言官也依然輪班值守。
「你要問什麼?莫非想阻我擊鼓?」妙錦冷笑道,「你莫非不知阻攔擊鼓是重罪?」
聽得鼓聲響起,王鉞一跺腳,氣急敗壞地向宮城內跑去。而就在同時,徐家三兄弟也趕到了午門前。見妙錦把登聞鼓擊得震天響,三兄弟頓覺頭暈目眩。好一陣后,增壽最先反應過來,他上前一把將妙錦手中鼓槌奪下,苦笑道:「妹子,你這次可闖大禍了!」
這喝聲要是出自膺緒或者增壽,妙錦理都不理便揚長而去,但對於素不苟言笑的大哥輝祖,妙錦卻不敢太過放肆。愣了半晌,妙錦終調轉身子,扭扭捏捏地折回坐了,只是眼珠子卻直瞄著窗外天空,擺明了滿腹不願的樣子。
徐增壽默然不語。對於建文心思,以增壽之聰明自是洞若觀火。朱棣乃諸王之首,又久領大軍,威望素著,這次建文削藩,無論從哪方面看,朱棣這個燕王都屬必削之列。只是對著不通世事的妙錦,這話卻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你未惹我!我是嫌你丟人!」妙錦一臉鄙夷狀道,「今日在殿上我替二姐和二姐夫說話,你怎在旁邊一聲不吭?二哥一向膽小,大哥也和幾位姐夫合不來,他們不幫二姐夫也就罷了;可你以往都和幾位姐夫親親熱熱的,怎也和他們二人一樣?虧我平日還以為你也是俠肝義膽咧,真到姐姐、姐夫受難,你就只知道想著自己!」
「氣我?」增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又哪惹你了?」
「敢問姑娘,您二姐和二姐夫是何人?」程濟剛從四川岳池州教諭升任兵科給事中,到京赴任未滿一月,徐妙錦在京城官員中可謂無人不曉,可他尚是懵懵懂懂一九_九_藏_書無所知。
不過登聞鼓雖有奇效,但實際應用卻不多。首先是皇帝自己受不了。天下之大,即便是太平盛世,冤假錯案也是數不勝數。若冤民都跑來擊登聞鼓,那皇帝也不用做別的事了,只管當個判官便是。因此,登聞鼓便設到了紫禁城的午門之外。紫禁城是宮城,外頭還有一道皇城城牆,如此便把黎民百姓攔在了外頭,連登聞鼓的影子都見不著。
徐家三兄弟喜出望外,妙錦卻是大大不依。她天生就是個好動性子,一日不出門溜達,便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此番建文之言,竟是要將她軟禁在家中,這還不把她活活憋死?妙錦一跺腳,立時就要爭辯,忽建文又道:「若爾等管教無方,則由朕做主,立尋夫婿,擇日出嫁!往後自有夫家教訓!」
見輝祖下了死令,妙錦又氣又急,但卻無計可施,到最後也只是起身將椅子狠狠一推,氣鼓鼓地往自己書房走去。
「啊!」程濟一聲驚呼,這下才搞清楚眼前這少女的身份。真相大白后,程濟不但未生怯意,心中反倒生起熊熊怒火。原來程濟也是個熱血男兒,先前雖一直在蠻荒之地擔任教諭微職,但也存了顆兼濟天下的雄心。藩王勢大,威脅朝廷,這點道理他看得是一清二楚。建文繼位后,朝廷漸露削藩之意,程濟看在眼裡,也是十分贊成。本著處江湖之遠不忘其君的人生準則,程濟在短短數月內數次上書朝廷,極言藩王之禍害,這與廟堂君臣之意倒是暗合。正巧,當年方孝孺在漢中當教諭,知道程濟這個人,便順勢將他擢為兵科給事中,程濟入京,遂拜入孝孺門下,追隨老師還有齊泰、黃子澄等朝廷大臣,在削藩、改制等事中勞心出力。代王被囚,正是朝廷削藩之又一大成果,程濟為此歡欣鼓舞。不想今日這徐家小姐竟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用擊登聞鼓的方式來為代王喊冤,竟還說什麼要向朝廷討個公道!
「參劾?」妙錦咯咯笑道,「我又不是官員,你能參我何?」說完妙錦想了想,又道,「也罷,我便告訴你,本小姐不滿皇上無端囚禁我二姐和二姐夫,今日得向他討個公道!」
妙錦斜眼道:「我沒氣大哥,我是氣你哩!」
「夠了!」好一陣,建文才穩住情緒。他臉一板,冷冷叱道,「你這丫頭也太過放肆了,連登聞鼓都敢敲!你說,你有何等冤屈?」
徐妙錦立刻傻眼了。建文「出嫁」二字方一出口,妙錦立馬就想到了李增枝!去年建文首提將她嫁給李增枝,就把她當場嚇得哭了鼻子。看今日這架勢,自己惹惱這位皇帝哥哥之程度遠超上回,要再爭個你長我短,沒準兒他一怒之下就真「乾綱獨斷」,把自己終身拍板定了!而這個「夫婿」人選,必是李增枝這廝無疑!想到李增枝那賊眉鼠眼之樣,妙錦便有一種說不出的噁心。她可不敢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去賭建文的心思!
可若真要嚴懲徐家兄妹,建文也覺得頗為棘手。首先,妙錦今日雖是耍性子胡來,但擊登聞鼓鳴冤,這本就是朝廷定下的規矩,僅憑此重罰她也說不過去。而更重要的是,妙錦不過一介女流,如真要重罰她,那徐家三兄弟肯定逃不掉管教不嚴的連帶之責。憑著對妙錦的了解,建文相信她的莽撞是率性而為,應不至於出自徐家兄弟授意,而三兄弟此時的戰戰兢兢也更加印證了這一點。既如此,若此時罰徐家兄弟,他們表面雖是俯首認罰,但暗中會不會有意見就難說了。徐家乃大明第一名門,其勢力不管在朝堂還是軍中都可謂是盤根錯節,而正在進行的削藩,以及即將推行的改制,都與徐家有著極大的關係。若僅因妙錦之孟浪,就讓徐家三兄弟對自己心生怨恨,那可就read.99csw•com大大不值得了。畢竟,自己年紀輕輕甫登大位,行的又是更易國本的大事業,朝局穩定可是第一位的,犯不著為點小事就把徐家兄弟生生逼出怨氣來。當然,還有一點,就是對於妙錦,建文打心眼兒里也實是下不了手。
「話是這般說不錯,可不知皇上是否也這麼想?他若想的左了,那我徐家可就大禍臨頭了!」膺緒仍是思慮重重。
妙錦得意了。見片刻前還神氣活現的王鉞此時嚇得滿臉蒼白,妙錦心中充滿報復的快|感。她嬌哼一聲,提起鼓槌便要上前,忽然人圈中傳來一陣清朗的叫聲:「且慢!」
「二哥杞人憂天了吧?小妹是什麼人,皇上還不知道?」增壽將椅旁桌上的茶杯端起,小抿一口,眼瞅著妙錦笑道,「咱們這位徐四小姐,生來就是自以為是的性子,她若不想做的事,別說我們,就是皇上他親自相逼,恐也難以如願。再說了,誰都知道小妹心中不藏事,就這種人物,我等敢去唆使?」說完增壽又是一陣嗤笑,氣得妙錦對他一頓死瞪。
直到妙錦拿起鼓槌,眾人方如夢初醒。有人要擊登聞鼓,而且擊鼓的還是個妙齡少女!一時間眾人大嘩,大家呼啦啦一下子便圍了上來。
增壽在妙錦旁邊坐下,溫顏笑道:「你也莫生這老大股氣。你今日之禍闖得太大,只受禁足之罰已是萬幸。大哥之舉,說到底也是為你好!」
程濟沒料到這位嬌小姐竟也會動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撩得腳底間趄趄趔趔,幾欲滑到。站穩身子后,程濟又氣又急,一時不暇多想,伸手便是一抓,只聽得「呀」的一聲,程濟定眼一瞧,倏時滿臉通紅,他竟一下抓住了妙錦的如蔥玉手!
增壽也是一陣黯然。不過他不願在妙錦面前再提藩王之事,因此只是搖頭不語,一副無可奈何之態。
增壽望著窗外,良久方嘆了口氣道:「你大姐夫已上奏朝廷,要進京祭掃孝陵。今日早朝,陛下已親下敕旨,准其入京!不出意外的話,十來日後,你就可以見到你大姐夫了!」
「四哥,你說啊?大姐和大姐夫是不是也會跟二姐他們一樣?」妙錦不知增壽內心憂慮,仍拽著他的袖子焦急地催問。
妙錦語帶譏諷,增壽聽罷,臉上頓顯尷尬之色,好半天方辯解道:「我哪有隻顧自己?只是你一見皇上便提削藩,這可是犯了大忌諱啊!我哪還能多費口舌?」
「啊!」徐家兄弟齊聲輕呼,腦中不約而同的冒出這樣一個念頭:這處罰也實在太輕了!本來,按著妙錦今日舉動,三兄弟均以為建文會狠狠處罰徐妙錦,而他們這幾個當哥哥的也難逃池魚之殃,但不料最後卻僅僅是個「妙錦不得出府」,便輕易過關,這讓三人大感意外。徐家三兄弟中,增壽腦子最靈光,他稍一琢磨,便明白了這道聖旨中蘊含的意思:在皇上眼裡,妙錦此番闖禍實與平日里的鬥嘴嬉鬧無異,而所謂的「責罰」,仍不過是他與妙錦間的私人「恩怨」罷了,與整個朝政無干!想透了這一層,徐增壽長出口氣。磕頭謝恩之時,徐增壽心中還暗暗想到:皇上對妙錦到底是與眾不同!若換我等,做今日這等行徑,恐早就被罷官降罪了!
首先要處罰的便是徐妙錦。以往在後宮,妙錦怎麼耍賴犯橫,建文都可以付諸一笑。但這裡是外廷,此番妙錦又是通過擊登聞鼓的方式見駕,這樣事情的性質就變了。若不處罰她,那等於就是間接說明自己對削藩之事理虧,待這四兄妹出去,就算徐家三臣識趣不提,可憑著徐妙錦口無遮攔的性子,不到三天就能把今日之事傳遍京城。果真如此,不管是對自己的名聲,還是對削藩大業,都是大大的不利!
增壽解釋完,妙錦思索一番,覺得也有道理,遂read.99csw.com不再繼續出言責難。不過頓了一頓,妙錦忽又問道:「那你說,皇上可真想削藩?」
妙錦是萬事不懼,昂首便走。王鉞忙追上道:「小姐請把劍卸下!」妙錦略一沉吟,便把所佩越女劍解了遞給王鉞,王鉞接過又道:「還有馬鞭!」妙錦眼珠一瞪,拿起馬鞭朝王鉞晃晃道,「此鞭乃太祖爺在世時親賜與我,憑甚交你?」說完,哼的一聲便揚長而去。徐家三兄弟大眼對小眼,俱都發不出聲,只得耷拉著腦袋跟上。
明代男女大防十分嚴格,妙錦又是大明第一名門的千金,程濟這番動作,無疑是大大的無禮!妙錦左手被一陌生男子握住,白皙的瓜子臉頓也羞得通紅。偏偏程濟還是個獃子,只知木在當場,竟也忘了趕緊鬆手,竟仍捏著妙錦之手不放。妙錦見其如此,更是又羞又惱,當即抬起握著馬鞭的右手,照著程濟就是一鞭。鞭聲響過,程濟的左臉頓時留下一道血痕,手也終於鬆開。
「品佚雖小,卻是職責所在!」程濟臉稍一紅,旋恢復正色道,「本官按制值守登聞鼓,姑娘要擊鼓,本官依例還要問得一二!」
「你是何人?」妙錦略帶挑釁地問道。
膺緒在一旁憂心忡忡地道:「妹子不可這樣想!我徐家與藩王關聯頗深,這『削藩』二字,絕非我等可說出口!今日皇上雖未重罰,但或對我徐家猜疑亦未可知!尤其是四妹少不更事,又是女娃,皇上是否會疑心你我兄弟有意教唆,妄圖阻撓削藩?若真如此,徐家危矣!」
增壽分析完畢,輝祖和膺緒均鬆了口氣。然與膺緒僅僅感到慶幸不同,輝祖的心中還多了一份百感交集。輝祖一直是贊同削藩的,還屢次進言,為削藩出謀劃策。但是,因為徐家與藩王的特殊關係,輝祖卻始終得不到建文的真心信任,其建言多也是泥牛入海;反而,齊泰、黃子澄暗中還對他頗有猜忌,這讓他時常感到憋屈。今日,因著妙錦的放肆舉動,他甚至不得不反倒過來,揣測建文是否疑自己親近諸王,反對削藩,這使一向盡忠王室的輝祖更覺傷心。鬱悶之下,輝祖心中不由生起一陣無名火,遂對妙錦斬釘截鐵地道:「先前倒也罷了,此番陛下既有旨意,可再也由不得你耍性子!從今日起,你不得出府一步!若有違反,我必執行家法!」
建文皺起了眉頭。他明白,眼前這個妙錦可不好打發。若是大臣,無論品佚再高,建文以皇帝之勢,怎麼著也能把他給壓下去。可妙錦不同。這個小丫頭根本就不懂國家大事,心中只知道那份親情,跟她講大道理根本就說不通,何況自己也不可能把削藩之念堂而皇之地公佈於眾。而且,妙錦是個女流,還一向稱自己為「哥哥」,若真耍皇帝派頭,建文自己也覺得有仗勢欺人之感,傳出去對自己名聲也不利。想來想去,建文也沒什麼好說辭,只得含糊應對道:「代王品性暴躁,屢毆打下人,有辱皇家顏面,朕身為天子,自當管束!」
妙錦一語既出,三徐頓時大驚,齊齊大跪于地道:「臣妹捕風捉影,妄議朝政,請陛下恕罪!」其實建文意欲削藩,天下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藩王鎮守四方乃太祖所定,若明言削藩,則是違反太祖定製,這個罪名建文可承擔不起,一旦藩王藉此鬧事,朝廷也不好應付,故而從來都是只做不說。朝臣們怕惹著皇帝,也都識趣不提,一切盡在不言中罷了。妙錦當著建文和三位勛臣哥哥的面將此事堂而皇之地說出,無疑是大大的犯忌,因此君臣等人都是驚駭不已。
「咿呀!」忽然,妙錦一聲尖叫,抓起增壽胳膊道,「若炆哥哥真要削什麼藩,那大姐豈不是也坐到火爐上了?大姐夫在藩王中年紀最長,他會不會也被炆哥哥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