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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十節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十節

孝孺看了齊泰一眼,呵呵一笑道,「其實說來也簡單。眼下陛下欲放燕王,又怕其從此不可制;欲待不放,其滯留京師又是禍患。既如此,我等不妨擇其中而取之,放燕王歸藩,其三子卻可暫留于京師。如此既可堵那些勛戚之口,又可鉗制燕藩,使其不敢為逆!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三人皆面色沉重。這段時間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每日上朝,右班的武臣勛貴頻頻出擊,拐彎抹角地為燕王造勢,對削藩一議暗加嘲諷;至於出了宮,那就更不得了。眼下京城坊間已經傳遍,說齊泰、黃子澄為邀聖寵,不惜構陷親藩,以為晉身之階。這種傳言自燕王進京之日起便已出現,最近已呈愈演愈烈之勢。齊、黃二人聽得是又急又怒,偏偏還無從辯解。畢竟,他二人確實是因著削藩才被建文委以重任。當此燕王主動進京,大表忠心,成功引得士民憐憫的當口,你說削藩之議全是出自一片公心,卻又有幾人能信?貿然反駁,只能是越描越黑罷了。且一旦鬧大,沒準兒連建文都會被扯進來,成了百姓口中的冷麵君王,這就更讓齊、黃投鼠忌器,只得強自忍住。
「而託付徐家,陛下還可得一利市!」就在建文欲出言相贊時,子澄的話音又起,「陛下交待之事,魏國公若盡心辦了,那他十有八九是忠於陛下的。相反,若其暗中推諉,則其騎牆觀望之態顯露無遺,陛下便可暗中戒備,以防其生患!」
但拋下徐家也不妥。就眼下而言,徐家對穩定朝局太重要了。魏國公是開國勛臣之首,徐家在朝中、軍中的人脈和聲望也是首屈一指。即便有李景隆這位曹國公出面,但若徐輝祖態度遊離,那些勛臣也未必就會心甘情願的買賬。
「陛下,勛戚陰附燕藩,蠱惑視聽,應加以嚴懲,否則不足以儆效尤!」齊泰恨恨道。對勛戚們的煽風點火,齊泰早已是怒不可遏,尤其是王寧,這個駙馬都尉更是一馬當先,繼奉天殿上為燕王幫腔之後,又到處聯絡勛戚,對削藩大加詆毀,鬧騰得十分來勁,齊泰對他恨得牙直痒痒。
「這……」齊泰一時語塞。其實他也明白,就眼下這形勢,能平平安安地穩住朝局,對建文來說已是萬幸了。要扣留燕王根本就不可能。而孝孺的一番分析,更是把齊泰心中那點「暫且拖延,以待時機」的念想也擊得粉碎。由此看來,此時的燕王已成了一股禍水,儘快引出京城,朝廷才能獲得安寧。
「啊!」齊泰大吃一驚,當即叫道,「不可!燕王狼子野心,實乃當代之劉濞,此番若讓他歸國,必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哦?」建文一瞅子澄道,「黃愛卿認為輝祖可信?」
「陛下,三位大人已經到了!」乾清宮答應長隨馬琪的一聲輕喚,將建文從沉思中喚醒。
建文眼光一亮。方孝孺之言,說白了就是要扣人質在手,燕王就這三個兒子,只要三子在京,燕王縱是想反,也不敢輕舉妄動。沉吟半晌,建文又將目光瞄向齊泰。
孝孺一笑道:「皇上勿急,且聽臣說完。臣觀勛戚所言,皆是指桑罵槐,明指臣與齊大人構陷親藩,暗裡卻是對陛下頗有微詞。既如此,若陛下出面,自不能泯流言于無形!臣等去勸,更是自取其辱!」方孝孺也明白,建文不是朱元璋,他還沒那本事,可以三下五除二地將勛戚一舉懾服。而自己這幫文九九藏書官,早就成了武官勛戚們的眾矢之的,妄想出頭那更是自找罪受。
三位重臣依次陳詞,一道清晰的線條終於勾勒出來:朱棣先以孤身入京之壯舉博得世人驚嘆,繼而朝堂發難,把自己打造成仗義直鳴的忠臣賢王,賺取世人同情,並趁勢挑起公論,既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又給朝廷的削藩大業以及建文本人狠狠潑了一盆髒水,使建文陷入進退維谷之境地;最要命的是,朱棣居然還洞窺朝局,暗中與勛戚合流,搞得建文後院起火。這一連串的精妙布局,可謂絲絲入扣,招招中的。建文計劃中的守株待兔,倒頭來卻成了玩火自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心機何其工也!計謀何其毒也!」將思緒理清后,建文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同時也萌發出一股強烈的恐懼:正如齊泰所言,這位四叔的權術機謀,實在是太可怕了!
「也罷。四叔滯留京師,終是朝廷禍患!便令他歸藩罷了!」終於,不待齊泰再言,建文已陰沉著臉做了決定。儘管心中也頗為不願,但當此形勢,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遵旨!」馬琪一溜煙兒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齊泰、黃子澄與方孝孺三人進入殿內。
「陛下,何不借力打力?」就在建文左右無計之時,方孝孺口中蹦出這麼一句。
「臣所言之力,非在陛下,亦非在臣等,而正在勛戚中!」方孝孺沉聲道,「皇上可有注意,這紛至沓來的陳情奏疏中,卻缺了幾個關鍵之人?」
建文眼光一亮,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當即略帶驚喜地道:「愛卿是說……」
「非也!非也!」孝孺擺手道,「放燕王歸藩,實乃當下不二之選。然則臣卻想到了個法子,可讓燕王歸若未歸!」
「三位愛卿!」待三人行完禮,建文苦笑著指著案牘上堆成小山似的奏本道,「這裏面又有十來道本子,全是幫四叔說話的,爾等說朕該如何做?」
「此間因由,朕豈不知?然則勛戚現今物議洶洶,若朕強禁其言,恐適得其反!」建文仍是眉頭緊鎖。
「讓他們進來吧!」建文收拾心緒,下達了旨意。
「擒虎不成,反遭虎噬!臣等謀划不周,有負陛下所託!」沉默良久,黃子澄首先一聲哀嘆。局面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由不得他不投子認輸了。對於此次燕王入京,子澄一開始便存了這樣一番認識,覺得燕王不過是虛張聲勢,試探朝廷態度罷了,他不可能值此敏感之際自投羅網。關於這一點,齊泰、方孝孺等也都或多或少的存有同感。故而,在議准燕王進京之事時,朝廷的主要布置,都放在防備燕王一旦得知朝廷准奏,即刻起兵造反上頭。到燕王真的入京,大家才又匆忙調轉槍頭,開始商討如何與其正面交鋒。然則直到這時,大家還都以為,朱棣進京,主要還是向建文搖尾乞憐,希望以親情感化帝心,以保燕藩無恙。為此,齊泰還屢次激勵建文,望他堅定心志,莫要被燕王一番哭天喊地亂了陣腳。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燕王竟一不哭鼻子二不抹眼淚,而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打著替弟弟申冤的幌子,並借勛戚之力,在朝野間成功地掀起一股為藩王、尤其是他燕王自己鳴不平的洶湧呼聲,並挾著這股輿論強行逼宮,意圖使建文迫於眾議而不得不就此罷手。此等手段既強勢,又巧妙。其強勢https://read•99csw•com便在於建文年輕望淺,齊、黃、方等股肱重臣也都是新進未久,對勛戚們的這陣言論攻勢,他們很難強行壓制。而說其巧妙,則在於其出人意表。此番朱棣孤身入京,可謂是命懸一線,隨時有被建文扣下的可能。處此險境,朱棣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想,竟然反守為攻,剛一入朝便在殿上將了建文一軍,其後又連連出招,把個削藩大計描繪成殘害親族的暴行,更把建文君臣架到了道義的火爐上炙烤。若建文這時敢對朱棣動刀子,那他暴君的名聲可就擔定了,黃子澄等一干削藩幹將,也逃不掉助紂為虐的罵名。這種局面,是建文君臣始料未及的。有了公論的保駕護航,即便建文對這位四叔有著天大的不滿,也不敢再打什麼「扣于京師」的主意。
建文淡淡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只是既是這樣,那你所言之力又從何來?」
「可不可信,臣不敢斷言。然臣可確定,徐輝祖絕不會壞陛下之事!」黃子澄冷靜答道。
「不放又如何?」孝孺苦笑一聲道,「莫非尚禮兄還想著扣他?你可有想過,燕王不走,這借力打力又如何行得通?眾勛戚為一己之私,本就不願輕易收手,縱梅駙馬與魏、曹二公出面,靠的不過是自家的一點臉面罷了。只是三人之臉面,對付眾勛戚或還好使,可若有燕王在,又能派上什麼用場?若讓燕王繼續滯留,其必會暗中奔走,意圖重整旗鼓。一旦其出面相阻,眾勛戚得有倚持,又豈會偃旗息鼓?到那時我等又如何應之?」
「此話怎講?」
「什麼個歸若未歸?孝直你莫打謎語,徑直說便是!」齊泰是個急性子,已迫不及待地出言相催。
大殿瞬間又恢復了沉默。不錯,燕王,這個讓人頭痛的燕王仍在京中。他的存在,對建文君臣而言可謂如芒在背,誰都不知道這個滿肚子權謀的親王會再耍出什麼手段,把好不容易扳回正軌的朝局再度攪亂!
「子澄兄好見識!」子澄話音方落,齊泰洪亮的聲音便已響起,「不錯,只要徐家不是鐵了心跟燕王走,皇上便不怕他們暗作小人!」
朱棣這段時間一直借太祖定製說事兒,把建文壓得是喘不過氣來。如今以祭太祖為名留他兒子,倒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且還不怕他挑出理來,建文也可出口悶氣。念及於此,建文心情頓時大好,隨即笑道:「三個月時間,足可做許多事情。便依孝直先生所言,朕這就下旨給欽天監,令其挑選吉日,讓四叔陛辭!」
「不錯!」方孝孺眼中熠熠生輝,「這幾人皆勛戚中最顯貴者。縱然王寧等人來勢洶洶,但此數公卻一直未有一詞陳上,其間深意豈不耐人尋味?若臣料的不差,他們對燕王與眾勛臣之舉,恐是不以為然,其心亦是忠於陛下。只是礙於大勢,不願明言反對,以免徒招人怨,而陛下也未有要他們相助,故樂得裝聾作啞而已。既如此,陛下何不稍加暗示,讓他們出面安撫眾勛戚。以此數公之威望,只要盡心而為,必能化戾氣為祥和,消禍患于無形!」
「其實這勛臣滋事也並非全為燕王。他們早就心懷不滿,燕王此舉,不過是給他們尋了個由頭,兩方人一拍即合,互為奧援罷了!」齊泰方罵完,方孝孺便乾笑一聲,頗帶幾分無奈地接過了口。
「方先生所言何意?」建文忙問九*九*藏*書道。
「陛下!」孝孺一躬身,娓娓分析道:「當下之困,皆由燕王而起。然燕王孤身進京,所依憑者,亦不過勛戚之力而已。若能將勛戚的聲勢壓下去,那燕王便是孤掌難鳴!諒也不至再掀什麼大浪!」
「陛下!」黃子澄一拱手道:「以臣推斷,魏國公密奏,以及徐家兄弟在燕王事中緘言,至少可以表明,他們絕非像王寧那般死心塌地黨附燕藩。而陛下所慮,無非是徐家首鼠兩端、暗作騎牆之望耳!至於魏國公進宮密奏燕王種種,陛下也是顧及他此舉不過是迷惑聖聽,暗為己留一自保之道而已。不知臣所言可准?」
建文也是恍然大悟。子澄這一番關於騎牆的分析可以說是精闢入髓,建文聽了頓有茅塞頓開之感。不錯,朕不怕他首鼠兩端!想到這裏,建文的眼光亮了起來。
「孝直先生認為該如何處置?」建文問方孝孺道。
梅殷是太祖第二女寧國大長公主的駙馬,其人恭謹而有謀略,素得朱元璋信任,在一眾駙馬中威望最高。朱元璋晏駕前,曾密召梅殷,將建文託孤給他。此等皇親,其忠誠自是毋庸置疑的。而徐輝祖和李景隆則是京中僅有的兩個公爵,位列勛臣之首。若他三人能出面,不管是駙馬皇親,還是那幫世襲的小爵爺,大半都能妥善安撫下來。即便有個把不服,有這三人鎮著,應也再掀不起大浪。
「難啊!」建文心中長嘆。這是他登基以來面臨的最大一次挑戰,稍有不慎便是朝局大亂,紛爭四起。如此錯綜複雜的形勢,如此詭譎棘手的困局,讓年輕天子的內心生出一種茫然無措之感。到底要怎樣才能化險為夷,將這憂患泯于無形?建文一時也沒主意。
見建文點頭,黃子澄信心大漲,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其實陛下勿需憂慮!即便徐家果真騎牆,那又如何?騎牆者,左右逢源,兩不得罪而已。陛下將此事透于魏國公,以他之精明,豈不知其中干係甚大?豈不知走漏風聲,會給陛下帶來天大麻煩?果真如此,以其騎牆之心性,縱不願為陛下效勞,又豈敢把消息透露出去?一旦泄露,陛下定會把他恨到死處,那他將來又能討的到好?故而,臣敢斷言,陛下暗示魏國公,至不濟也就是做一徒勞之功罷了,絕不至有泄密之虞!」
「擇日陛辭,令其歸藩!」方孝孺一字一句給出了答案。
方孝孺哈哈一笑道:「這倒容易。五月初六乃太祖一年忌辰。眼下已是二月中旬,陛下可下道敕旨,命其三子留京以待太祖小祥。如此扣上三個月不成問題。三個月之後,視其情況再做計較。」
「臣明白!」黃子澄乾淨利落地答道。
「嚴懲?」建文一怔,旋又望了望御案上的那一道道奏疏,終苦笑著搖了搖頭。對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勛戚,建文何嘗不是恨之入骨?何嘗不想將他們一網打盡,讓朝堂從此清靜?但這可能嗎?眼下輿論已經對己十分不利,若在這節骨眼再拿勛戚開刀,朝局頃刻間就得大亂!而更可怕的是,勛戚可不比文臣,這些人都是將門出身,不僅在京中把持著五軍都督府,就是天下衛所將校,也與他們多有關聯,勢力可謂盤根錯節。眼下藩王與朝廷已是貌合神離,要再把勛戚給得罪死了,那萬一有藩王舉事,建文恐怕連忠於王室的軍隊都找不出幾支!貿然施懲,只能把他們逼到藩王那邊,最終將自己read.99csw.com變成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燕王之所以想到利用勛戚,為自己張目;勛戚之所以敢於勾結燕王,與天子暗中較勁,其根本原因就在這裏!他們看準了建文不是朱元璋,看準了他沒太祖駕馭臣下的能耐,也沒制服自己的本錢!如今這幫人氣勢已成,別說對整個勛戚集團,哪怕僅對一個招人嫌的王寧,建文也是無從下手,否則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何況自己的燕王四叔還在京中,天曉得他會不會再來次登殿不拜,「仗義執言」?
「好一個利市!」建文一拍御案,隻然而起道,「黃愛卿言之有理,便依方先生之計行事。梅駙馬與魏國公,自由朕來說。至於曹國公,黃愛卿你與他相熟,便由你去帶話吧!記得點到為止,莫要說過了!」
孝孺這麼說也是有緣由的。其實勛臣們之所以為燕王造勢,也都有著自己的算盤:建文命方孝孺改革官職已有數月,眼下已將進入施行階段。儘管方孝孺等嚴格保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改制的具體內容也逐漸透了出來。在孝孺的改制方案中,最重要的便是提升文官品級和權力,走的竟是揚文抑武的路子。大明朝以武開國,明初武官地位遠勝文官,太祖所封勛臣也多是武將,文官受爵者不過六人。後來朱元璋連興大獄,屢削功臣。文職六爵中除了誠意伯劉伯溫這一支外,其餘五爵均因故被削。而武臣雖也屢經屠戮,但仍有許多世爵得以延續。眼下五軍都督府的各種官職,多為開國武勛之後人擔任。這群世家子們襲著先人爵位,又佔據要職,根本不把文官放在眼裡;而文官們飽讀經史,又豈能打心眼兒里瞧得起這幫不學無術的粗鄙之人?無奈太祖重視武將,文官在整個洪武朝均是地位低下。如今太祖升遐,建文登基,這位皇帝是個標準的儒家子弟,一上台便大興文治,所重用的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人都是文臣。建文之舉固然討了文官歡心,卻讓武官們大為不滿:大明基業是馬上打下來的,憑什麼讓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來指點江山?按孝孺改制的內容,文官品級、權力將會大增,武官勛臣們聞得消息,更是憤怒不已。不過以前因有皇帝撐腰,勛臣們雖是暗怒,卻不敢明言。此番燕王進京,直指削藩不當,勛臣們暗地裡大都歡欣雀躍:削藩與改制乃建文兩大要政,削藩若是黃了,皇帝與文官們必然威勢大減,這改制失敗也就是早晚之事;即便燕王不能一蹴而就,只要他把削藩這汪清水攪渾,使建文身陷其中不能自拔,那改制多半也會無疾而終。正是基於此點,勛臣們方會如此積極于煽風點火,為燕王大肆吆喝。對勛戚們的這點小九九,職掌改制的孝孺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勛戚之事可了,然燕王該如何處置?燕王在京日夜交結權貴,任由著他下去,朝中恐永無寧日啊!」方孝孺滿懷憂慮地說道。
方孝孺的話一說完,眾人心中均是豁然開朗。所有勛戚的奏本,建文都有發給幾位心腹重臣閱覽,此時稍一思索,齊泰與黃子澄的腦袋中頓時冒出三個要員的名字——駙馬都尉梅殷,魏國公徐輝祖,曹國公李景隆!
黃子澄的話說得很露骨,但建文仍微微點了點頭。
齊泰放眼一瞅,見建文和子澄都不無期待地望著自己,便明白他們也都認同孝孺之言了。對燕王歸藩,齊泰始終心有不甘,但他九九藏書也明白,孝孺之言,雖算不上什麼一勞永逸,但也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舉了。想了一想,齊泰說道:「孝孺之計確是穩妥,只是我等扣燕尚無罪名,其三子又有何名目相留?」
建文這段時間的心情是每況愈下。燕王進京已有十余日。本來按照事先設想,是先讓朱棣父子進得京師,然後再尋機扣之。哪知這燕王一入京師便於殿前生事,滿腔悲憤似的為藩王求情,並直指建文不念親情,從而一舉獲得了眾親貴的同情。建文沒料到他會反將自己一軍,一時間亂了手腳。朱棣一招得勢,卻又得寸進尺。這段時間,這位入朝藩王上躥下跳,從安王朱楹、韓王朱松、沈王朱模等年紀較小尚未就藩的弟弟,到臨安大長公主、懷慶大長公主等姐妹,以至於魏國公、曹國公、武定侯等功勛大臣,竟被其一一走訪了個遍。所到之處,無論主人家是真心接待,亦或虛與委蛇,甚至暗加嘲諷,朱棣全部以禮相待,一副一團和氣的模樣。經過朱棣近似完美的表現,朝廷輿論風向頓生變化,針對削藩的微詞一下子多了起來,贊附燕王之聲也是大起。
「奸詐小人!」齊泰終於忍不住,忿忿罵道,「為保一己無恙,不惜有意挑撥朝堂紛爭,並大肆污衊陛下,他燕王的厚黑和無恥也真是千古少有了!」幫燕王造勢的多是勛臣,而五軍都督府的武職多由勛臣把持。朱棣這一鬧,朝中本就不睦的文武關係便更加惡化,並已逐漸顯露出黨爭的苗頭,這讓齊泰等有識之士是又氣又急。
殿內的氣氛一下活絡起來。這段時間,朱棣猶如高手出招,把建文逼得是節節敗退、狼狽不堪。如今,建文總算也尋到條妙計,能夠扳回一城,心中頓覺舒暢不少。不過很快,方孝孺的一句話,讓建文的好心情又無影無蹤。
「陛下!」思忖再三,黃子澄忽猛一抬頭,一臉篤定地道,「臣以為徐輝祖可以託付!」
「朕怎麼把他們給忘了!」建文一拍額頭道,「梅駙馬是託孤之臣,景隆擒拿周藩十分利落,也必和朕一條心。吩咐他二人自無問題。至於這徐輝祖……」說到這裏,建文露出幾分猶豫之色,「不瞞諸位愛卿,數日前,徐輝祖還進宮見朕,言燕王之心不可測,需多加提防!此次勛戚發難,徐家三人也均未有片言附和,按理應是忠於朕的。但是徐家畢竟是四叔的親家,關係非比尋常;且改制一事,對徐家也頗有波及,其內心究竟如何,朕實不能確定!」
「孝直先生有何言?」建文略為奇怪地問道。方才說放燕王的是孝孺,可這時出言相阻的又是孝孺,建文倒有些被搞糊塗了,「莫非你又認為四叔不該放!」
但即便知道後果,齊泰仍不甘心!燕王進京,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若就這麼讓他回去,誰知將來還有沒有此等機會?
三臣一致沉默。對於徐家的真實態度,三臣與建文一樣,也都覺得撲朔迷離。而他們還有一層顧慮就是,若徐家暗中實向著燕藩,那建文再貿然示意其出面壓制勛戚恐就大大不妙了。若讓燕王和勛戚得了消息,有了準備,到時候梅殷和李景隆下不來台倒還是其次,關鍵是建文的束手無策也就徹底暴露在了他們面前。搞清楚皇帝色厲內荏的底細,那這幫人還不趕緊得趁熱打鐵,把朝堂攪個天翻地覆?
「陛下且慢!」就在事情已成定論之時,方孝孺忽然又想到什麼,忙開口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