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九節

第二章 山雨欲來

第九節

「哈哈哈哈……」朱棣大笑道,「教訓得好!教訓得好!此等惡奴,正需你這等俠肝義膽之人去管教,別說只是嚇嚇他們,就是抽上幾鞭也是應該!」
妙錦的話惹得大家都是一笑,朱棣樂呵呵地道:「你姐夫值得誇耀的本錢也就這麼多了,哪還有那多可供吹噓?」
高煦方才一頓海吃山喝,此時聽眾人敘話,遂也放下筷子對著朱棣道:「兒臣也極為嘴饞,只可惜回了北平便吃不到了。兒倒真想使京師與北平易個位置,也好隨時品得這天下美味!」說完便是一陣大笑。
朱棣敘說的語調十分平和,彷彿這場大捷與己無關似的,但在妙錦聽來,卻是充滿了驚心動魄。尤其當聽到韃子欲逃,而朱棣只有五百騎詐為疑兵時,妙錦竟忍不住驚呼道:「咿呀!你就五百騎,若韃子偏不信邪,趕在大軍殺到之前硬要突圍可怎麼辦?」
朱棣以前與妙錦接觸不多,這幾年間更是少聞她音訊。今日相聚,見其純真之餘又帶著幾分率直,言行做派雖出人意表,然卻毫無矯揉造作之感,反倒顯露出幾分巾幗風範,心中頓時大感驚奇,當即脫口而出道:「虎父無犬女,妹子頗有老泰山之遺風,若是男兒,必為我大明一員虎將!」
「咿呀!」妙錦一下驚醒過來,意猶未盡地道,「大姐夫這就走了么?我還想再聽你講故事哩!」
徐得是增壽的貼身家奴,妙錦一說完,輝祖便朝增壽一瞪眼。增壽倒也泰然,只是哈哈一笑道:「妹子既然來了,就快入座吧,咱們肚子可都餓得直叫了!」
朱棣見增壽出面解圍,遂一笑將心中惱怒掩過,昂首入府。
「放肆!」就在朱棣茫然無措時,徐輝祖的話幫他解了圍,「出塞擊胡,國之大事,你一個小姑娘,胡亂瞎扯些什麼?」
妙錦的出現讓輝祖大感意外。他本已嚴令家人,不得告知妙錦燕王造訪一事,誰知她還是得知消息趕到前廳來。
「咿呀!」妙錦一拍手,又驚又喜地叫道,「姐夫真能帶我出府?」她受禁足之令已有一月,這段日子熬下來,可把這位活潑好動的徐四小姐給憋壞了。
不過妙錦的垂頭喪氣並未維持多久,朱棣接下來的話馬上又讓她振奮起來:「待過兩年,你可請准皇上,與幾位哥哥來北平走上一遭。河北兵馬,素來是枕戈待旦,演習比武也是常事。若你真有興趣,我這個做姐夫的到時就破回例,讓你在校場上暢意一回!」
「這……」朱棣一時語塞。他不過隨口一贊罷了,哪知道妙錦這小妮子卻異想天開至此,居然蹬鼻子上臉想到這麼一出!一時之間,朱棣不免有些發懵,不知該如何回話。
待回主廳坐下,朱棣又堆起滿臉笑容,對幾位內弟噓寒問暖。輝祖對燕王前日之事十分不滿,本想藉著今日私聚的機會,對這位姐夫旁敲側擊一番;可此刻朱棣有意避開公務不談,盡揀著親情話題相敘,輝祖雖心中有結,但也不好強言。過了好一陣,輝祖見時辰已差不多,方起身笑道:「飯菜現已備好,還請王爺移步!」眾人經他一說,方覺時候不早,便一起向餐廳走去。
「咿呀,好也!」妙錦蹦起三尺高,一雙大眼睛撲哧撲哧的直閃著對朱棣道,「你不要騙我哦?」
方過己時,燕王朱棣的輿駕便已遠遠行來。朱棣頭戴烏紗折上巾、身穿紅色盤領窄袖袍,標準的親王常服打扮。高熾、高煦、高遂三兄弟依次跟躡其後。待車輿停下,徐家三兄弟便欲行禮,朱棣伸手虛為一托,隨即笑道:「三位內弟何必興師動眾,倒九_九_藏_書讓為兄覺得生份!」
「可若是逃,那韃子必然北遁。大漠茫茫,要再找到他們可就難了!」
輝祖卻是大驚,當即出言阻攔道:「這隻怕不妥吧!皇上……」
朱棣聽了一陣窩火。本來他只是隨口一問而已,但不讓妙錦出面,這徐家擺明了是像招待普通外客一樣對待自己父子四人,又哪有半分親家的意思?膺緒滿臉尷尬,增壽暗暗搖頭,朱棣一想便知,此必是輝祖這個徐家爵主的一己之念。而他滿口的「王爺」、「臣下」,更是清楚地透露出對自己發自內心的冷漠!
徐輝祖並不喜歡朱高煦。昔日高煦在京師大本堂讀書之時,便極盡刁滑之事,並數次被太祖責罰。輝祖當時便對這位外甥沒有好感;方才進餐之時,高煦又不顧禮儀,吃相甚為饕餮,毫無金枝玉葉的風度。輝祖看在眼裡,更是心生不快;眼下高煦大放厥詞,竟說什麼將京師與北平易個位置,這其間隱含之意豈又了得?想到這兒,輝祖不由冷笑一聲道:「高陽王這話不對!使京師與北平易位,恐非妥當之言;你若愛極這金陵美食,不如奏明聖上,長留京師,豈不遂了此願?」他是有意想藉此機會壓壓高煦,順便挫挫燕王的風頭。
朱棣見輝祖接二連三找機會隱刺自己,心中已是十分不快。不過他素有城府,不願於此做無用之辯駁,頓時哈哈笑道:「煦兒不知深淺,隨口胡說,輝祖你不要和他計較。」為避免徐輝祖又橫生枝節,他遂支開話題,轉對妙錦笑道,「前段日子增壽給你大姐去信,說妙錦妹子這幾年師從高人,練得一身好武藝,去年還在盧妃巷救下一名官妓,一逞俠義英豪,可有此事?」
徐妙錦的要求一個接著一個,來事的本領稱得上是無以復加,素來威風凜凜的燕王也徹底沒轍了,只能報以苦笑道:「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有甚好說?」
進府後,朱棣並未入主廳,而是直奔徐家家廟而去。在那裡,他以女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向徐達夫婦的神主行了一跪三叩之禮,高熾三個也跟著一陣跪拜。待行完禮,一行人才返回主廳。
朱棣的眼光冷如冰霜,輝祖瞧得,心中頓時一驚,嘴唇嚅動兩下,終把話又咽了回去。
洪武二十三年二月,北元丞相咬住與平章乃爾不花意欲南侵。朱元璋得報,詔令晉王朱棡和燕王朱棣搶先一步,分別自太原和北平主動出擊。誰知西路的朱棡是個繡花枕頭,方出雁門關,便忌憚韃靼勢大,一路拖延不進。而在東路,燕王朱棣慷慨誓師,兵出古北口,一路北上搜敵。經過一番偵察,終探知乃爾不花屯兵于迤都。其時晉王西路軍久久不至,正巧天公又不作美,竟下起了漫天大雪,一時眾將都慌了神,連久經沙場的副帥——潁國公傅友德也建議休整待進。值此關鍵時刻,方過而立之年的朱棣意氣風發道:「昔李懋雪夜襲蔡州,出其不意,一戰功成。此番大雪,敵必不備,正利我軍進剿!」在朱棣的堅持下,東路軍孤軍疾行,朱棣親率五百輕騎為先鋒,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趕到乃爾不花駐地。兩軍接近后,朱棣派已歸降大明的北元全國公觀童前往勸降。乃爾不花得知明軍趕到,頓時欲逃,朱棣當機立斷,將五百騎士散開,順風大呼以做疑兵,乃爾不花以為明軍大部已到,又架不住觀童苦勸,一時驚疑不定。就這樣拖延了一兩個時辰,待傅友德率主力趕到,眾軍將迤都團團圍住,鼓噪將進,乃爾不花見大勢已去,終不得已歸降。這一九*九*藏*書仗,朱棣有勇有謀,兵不血刃大獲全勝,捷報傳入京師,頓時滿朝轟動。朱元璋見這個四兒子英雄如此,也是大加讚賞。正是這一仗,燕王的赫赫聲名傳遍海內,朱元璋從此看他也勝過其他藩王一籌。
「有了!」就在眾人發愣時,妙錦忽又想起什麼,再把朱棣衣袖抓起,一個勁地搖道,「大姐夫,你給我講講你當年出塞殺韃子的事吧!哥哥他們只會說爹爹當年的老黃曆,我聽得耳朵根子都起繭了!」
妙錦特地點出「王爺」二字,自是借朱棣的身份來給自己撐腰,由此可見,她平日可沒少受輝祖聒噪,此番一朝得勢,頓時揚眉吐氣。高熾等人見她如此,心中暗暗好笑,增壽也不禁莞爾,只留下輝祖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面色甚是尷尬。
朱棣微微一愣。燕王登殿不拜之事早已傳遍京師,朝野上下可謂說什麼的都有。徐輝祖此番言論,無疑是暗諷燕王無人臣禮。朱棣又豈能聽不出來?一時場面頓顯尷尬。
這一下,不光是朱棣和輝祖,連一旁的高熾兄弟都傻了眼:這個小姨媽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真把沙場搏命看做女兒家盪鞦韆捉迷藏了?
「真的?」妙錦聞言大喜,竟直接把椅子搬到朱棣身旁坐了,一把拽住朱棣的袖口說,「那大姐夫帶我去北平吧!下次出塞,我也披掛上陣,和你一起殺韃子!」
增壽尚未答話,輝祖已先插口道:「回王爺話,是臣不讓她過來。妙錦一介女流,上不得檯面,不便出迎貴客!」
徐家的魏國公府位於南城大功坊內,因徐達死後追封中山王,京師百姓亦通稱其為中山王府。這一日中山王府前的徐府街上鼓樂齊鳴,刻著太祖御筆親書「大功」二字的牌坊下,世襲魏國公徐輝祖、中府都督僉事徐膺緒與右府左都督徐增壽兄弟三人依序而立,一起迎接徐達之婿、燕王朱棣的到訪。
「好了好了!」就在輝祖訓斥妙錦之時,朱棣已想到了脫身之法,他呵呵一笑道,「妹子巾幗不讓鬚眉,正是我大明第一將門的家學淵源!不過出塞擊胡就免了,此乃國之大事,可不是想打就打得了的,何況你就是真要從軍,也得皇上首肯才是,我這個大姐夫可沒這能耐私自帶你出征!」
「皇上若要過問,就說是本王的意思!」不待輝祖說完,朱棣便不容置疑地打斷他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皇上若真連女兒祭父也要阻攔,那就請他先治我唆人違旨之罪吧!」
徐增壽見朱棣僵立不動,心中暗道不好。增壽知道自己這個大哥是個死忠朝廷之人。建文削藩以來,京城內的王公貴族因和藩王關係密切,大都只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而徐輝祖則不同。這位世襲公爵一直堅定擁護削藩之策,甚至數次為削藩一事向建文建言。此時眼見輝祖寥寥數語,竟使朱棣臉色尷尬,一副下不來台的樣子,增壽覺得有必要出面救一救場。
眾人哂笑。說話間,菜便上來了。
朱棣聽完,先是一愣,后忽放聲大笑道:「妹子果然是巾幗英豪,竟敢擊鼓鳴冤!不過正所謂父女情深,女兒祭掃家父,本也是人倫孝道,皇上縱有旨意,也攔不到這上頭。到時候妹子便與本王一起吧!」
「那多傻呀!」妙錦叫道,「人家好幾萬口子,你就五百人,哪拼得過他們?」
「妹子錯了!」朱棣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本王率師出塞,既已遇敵,自當竭力獲勝!我若堅持不退,即便陣亡,只要大軍趕至,也可將韃子一網打盡,兼能為我報仇,如此亦不枉九九藏書一死。為將帥者,當以勝為先,豈能顧及一己之性命而生畏懼?」說到這裏,朱棣臉上充滿了堅毅,「何況我乃太祖親子,大明藩王,豈能因懼韃兵之勢而退?太祖昔日驅逐韃虜,恢復華夏,本王身為朱家子孫,寧死不可辱沒皇室威名!」
略一思忖,增壽展顏笑道:「大哥這就不對了!姐夫此番是來敘親情,又不是辦公差,何需如此鄭重。」說著,增壽笑嘻嘻地對朱棣一讓道,「還請姐夫移步!」
酒足飯飽,朱棣方拭嘴笑道:「許久未嘗金陵美味,今日得幾位弟妹款待,得以一飽口福,實是快事。」
「那你說該如何?」朱棣微笑著問道。
場面頓時冷清下來。就在朱棣琢磨著如何應付輝祖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女聲:「咿呀!大姐夫今日來我家,為何不先告訴我,連吃飯也不讓我知曉,天下哪有這等道理?」說著,一個影子閃進屋來,眾人一瞧,正是徐妙錦!
上桌之前,卻又是一番折騰。朱棣是親王,又是徐家兄弟的姐夫,他自然是坐上首。但這下首之位如何就坐,徐家三子與燕王三子卻又是一陣推讓。按身份,燕王三子都是皇族,應比徐家高貴,輝祖便請高熾等人坐在下首上位。而高熾卻是堅決推辭,他的道理也很簡單:徐家三人皆為其舅父,自當位列其上。眾人你推我勸,鬧了好一陣子,直到朱棣發話,命兩撥人分左右而坐,不分高下,方才了此亂局。待眾人坐定,朱棣忽開口問增壽道,「妙錦今日不在么?怎未見她出來?」
「那也只好和他們硬拼到底了!」朱棣淡淡答道。
「還是大姐夫記得我這個妹子!」妙錦嘟著嘴道,「我這三個哥哥,把大姐夫要來的消息瞞得死死的。若非我逮著徐得問了個究竟,還以為是平常外人到我家來哩!」
「當然是逃了!」妙錦想都不想就答道,「先和大軍會和,再找韃子算賬!」
按輩分,高熾等三人都是妙錦的外甥,此時便起身讓座。妙錦卻只一擺手,自從旁抬了把椅子坐到下席直對朱棣處,方沒好氣地道:「左右也就是蹭你們一頓飯吃,還興這些虛禮幹什麼?快上菜吧!」
「你也這般想?」妙錦又驚又喜。一直以來,對她練習武藝,即便是平日里最親近的徐增壽,也都是不置可否,至於其他家人就更不用說了。而她推崇的任俠仗義,在輝祖他們眼裡,說白了就是這位刁蠻千金無事生非,四處滋事的借口而已,只是拿她沒辦法,只能由著她罷了。家人的不以為然,讓妙錦常有生出受挫之感,心中甚為憋屈。今日朱棣不但不說她有失名門千金的體面,反對她的舉動大加讚賞,妙錦欣喜之下,竟生出得遇知音之感,當即得意地對著輝祖哼道:「你當日還說我無女兒家模樣,怎麼樣,王爺大姐夫可說我俠肝義膽來著,二哥你這下無話可說了吧!」
朱棣想了想道:「若再前來,就是辭行了。不過到清明時我想去岳父墓前祭掃,不知到時妹子和諸位弟弟可願同往?」
徐輝祖卻並未領情,只是淡淡說道:「使長乃親王,我等身為臣子,雖有親戚之份,卻不能忘朝廷禮節。」說完也不等回話,直接行了見親王之禮。
妙錦這下無話可說了。她現在被建文下旨軟禁,連中山王府的大門都出不了,至於出塞擊胡,更是天方夜譚,不管什麼時候,建文也不可能讓她這個丫頭去上什麼沙場,這點自知之明妙錦還是有的。
「哈哈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道,「本王帶兵多年,一諾千金,你儘管放心!」九九藏書
「咿呀!四哥告訴大姐夫了?」妙錦興奮叫道。她本就以俠女自詡,從教坊司人手中救下玉蠶,是她平生最得意的事迹之一。此時朱棣問起,她頓時來了精神,也不管這位姐夫愛不愛聽,當即眉飛色舞地把當日情景複述一遍,末了還意猶未盡地道:「當時若不是四哥攔著,我非打得那幾個狗差役滿地找牙!」
「那姐夫就不再過來了么?」妙錦忽然產生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那我一定得去北平!」妙錦喜笑顏開地說道。不過過了半刻,她忽又不無遺憾地嘀咕道,「可這校場比武終比不上出塞殺韃子來勁!」
增壽見他二人又有抬杠之勢,忙又出來和稀泥道:「大哥也是,高煦也就隨口一嘆,你又何必說得這麼嚴重?倒失了家人親近之意。」隨後又對高煦笑罵道,「你這小子實在是口無遮攔,這話哪是人臣說的?幸虧這是家裡,若是讓那些御史們聽見,恐又給你父王惹一身麻煩!」增壽與高熾兄弟甚熟,高煦雖然討厭輝祖,但對增壽這位小舅爺倒是十分尊重,因此聽了只是嘿嘿一笑,卻不再如方才般反駁。
菜過五味,下人們又端來主食,卻正是京師流行的面點小吃:餛飩湯、狀元豆、桂花酒釀小元宵等等,使久別金陵的燕王父子過足了家鄉癮。
「不嘛!」妙錦當場不依,「就講九年前四哥和你一起出塞的那次。四哥那回好沒出息,一出塞就犯了病,只能窩在帳中,連韃子影兒都沒摸著,我要聽你帶兵殺虜的那段!」
明初物資匱乏,太祖朱元璋又是討飯出身,更是身體力行講究節儉。正所謂上行下效,官場之上也多講究「筵不尚華」。此宴雖是中山王府所設,卻也算不得奢侈。不過畢竟是招待親王,筵上雖無山珍海味,金陵土產倒是一應俱全:打頭一道主菜便是名滿京師的清蒸花鰱。這花鰱實是鱅魚,金陵人慣將鰱、鱅混為一種。此魚乃徐府自家塘內所養,頭大身微、鱗細肉膩,其味鮮美無比;其後的湖池蓮藕,其狀巨如壯夫之臂,卻甘脆無渣;烤板鴨外酥內嫩,皮脆肉滑;就連個清炒水芹,亦是初春上品。以上均為金陵名菜,朱棣父子久在北方,哪裡吃得到這等鮮嫩美味?一時俱都頻頻舉箸,大快朵頤。
不過對朱棣而言,妙錦這番略帶撒嬌的請求倒還是起到了效果。沉吟一番,他終於娓娓將當年那場讓自己揚名海內的大捷複述道來:
妙錦話一說完,徐增壽便已羞得滿臉通紅。原來洪武二十三年,朱棣率明軍出塞討伐韃靼,當時剛在朝堂嶄露頭角的徐增壽也奉詔從征。可增壽是南人,又是頭一次出征,到北方后水土不服,方一出塞便因喝了髒水,染上瘧疾,只能在帳中休養。增壽雖然沒有上陣,但在帳中也是抱病參与謀划,為朱棣的大勝貢獻了不少良策。但身為將軍上陣拉稀,這說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好聽。妙錦無心機,當著增壽的面兒便抖摟出來,把這位素來瀟洒倜儻的徐四爺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給鑽進去。
「那也比硬拼強!」妙錦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若大軍未到,你便被韃子殺了,那多不值啊!」
待燕王輿駕走遠,徐家兄妹默默回返。增壽慢慢踱著,忽然心念一動,腦子裡頓時蹦出個疑惑:這小妹一向是女兒身子男兒性格,與人說話,自稱從來都是個「我」字。可方才與姐夫辭行,她口中怎就嬌羞羞的冒了個「人家」出來?想到這裏,增壽不由一凜,直獃獃立在院中,許久沒回過神來。
妙錦呆住了!她在京中接觸過無數的九-九-藏-書勛臣武將,也與好些親王打過交道,但像朱棣今日這般豪情,她卻從來未曾見過。大明親王的驕傲、大軍統帥的職責、為國盡忠的使命感、一往無前的勇氣以及堅韌不拔的決心,統統在這位燕王姐夫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並讓妙錦產生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由衷震撼!「這就是英雄么?」妙錦心中忽然產生這樣一個疑問。不錯,這就是英雄!很快,她自己便在心中給出了答案。朱棣的堅毅、從容、果敢以及豪邁,都與她想象中英雄所應具備的素質不謀而合。而他那副歷經風霜洗禮的滄桑面龐,以及顎下瀟洒飄逸的長髯,更與豪氣衝天的英雄形象十分契合。一時間,妙錦的心被觸動了。再看朱棣時,她的眼中已充滿了敬仰,而能讓她產生敬仰的,之前似乎也只有已過世的太祖朱元璋和父親徐達。
高煦聽了一怔,方覺得於此風口浪尖之時說那些話確實不妥。不過他對徐輝祖也是一向厭惡,此時明知說錯,但卻不肯認輸。待得腦子一轉,高煦忽然嬉皮笑臉地回輝祖道:「大舅爺這話卻也是不對。外甥我就算不能易得京師之位,恐也無法長留金陵。我乃太祖親封的高陽王,若真自請留京,豈不違了太祖封建藩國的本意?大舅爺以前總教我要遵守朝廷制度,怎麼今日卻想著讓我違制呢?」說完眨巴眨巴眼睛,等著輝祖作答。
增壽一聽,忙答道:「大姐夫祭掃家父,我兄弟豈有不同往之理!只是……」他望了妙錦一眼,苦笑道,「只是妙錦妹子恐就不能同行了!」說完,他便把妙錦擅擊登聞鼓,惹得建文大怒,禁其出府的事說了。
「我哪有瞎扯了,我確實是想打仗嘛!」妙錦不服氣地咕噥道。這位小俠女倒確實是英雄心性,不愛紅裝愛武裝這句後人之語用到她身上還真合適不過。以前她窩在京師這太平世界里,也不過小打小鬧,逞點小家子能耐罷了,此番見著以沙場武功聞名天下的燕王大姐夫,且又受其以家父徐達相比之語的激勵,妙錦頓時似發現了另一片天地,竟對萬人敵的功業萌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衝動。
朱棣卻是大喜,他當即招招手道:「這便是妙錦妹子吧!四年未見,竟已出落得這般水靈!方才還和輝祖問及你,這說曹操、曹操便到了,豈不是巧!」
在朱棣的左下首,徐輝祖也感到震驚。與妙錦的尊敬和仰慕不同,輝祖感到的是一陣深深的憂慮,甚至些許不安。他忽然想到——這樣一個堅忍不拔的統兵親王,果真會屈服於朝廷的威懾?果真會對削藩之舉俯首認命?若他心中不願,以他的實力,以他的堅毅,以他的能耐,以他的威信,他到底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舉動來?想到這裏,輝祖頓覺背心發涼,心中對朱棣的戒備也更深了一層。
「那是自然,哪能忘了妙錦妹子!」朱棣聞言大笑,當即痛快應諾。隨即對大家一拱手,乘輿而去。
「酒席是他們幾個擺的,和我可沒半點關係。我和你一樣,都是來沾光的哩!」朱棣話音方落,妙錦卻用帕子拭拭櫻唇,陰陽怪氣的一陣哼哼。徐家三男,尤其是輝祖聽了愈發窘迫,只得一陣乾笑。
「好了!」終於,朱棣打斷了徐家兄妹的沉思,「今日得見諸弟妹平安,本王十分快慰。時候不早,便就此告辭!」
朱棣父子告辭時,輝祖兄弟欲送至大功坊外,朱棣堅決推辭,只讓他四人送到大門。待到門口,三兄弟皆作揖恭送,妙錦則又拉起朱棣衣袖,依依不捨道:「大姐夫務必記著,去祭掃家父時,定要將人家帶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