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章 興師靖難 第一節

第三章 興師靖難

第一節

「他?」朱棣一怔,「此人久在雲南,與我燕藩素無往來。他豈會輕易投效本王?」
過了好一會,道衍方抬頭緩緩道:「世子與兩位郡王質于京師,於我燕藩實如鯁在喉。眼下太祖小祥已過,王爺可奏請朝廷放三位小王爺歸燕。」
「儘快將城中諸衛兵權奪回來!」
「家父昔日在雲南剿匪,曾與他共事,也算有段交情!」
李讓一笑,從容說出一人名字。
李讓笑道:「若僅憑此自是無可能。不過所謂舊交,不過拋磚引玉耳,兒臣自有他法!」接著,李讓將心中所想悉數道出。
朱棣尚未回話,袁容已苦笑道:「小祥云云,不過是一個由頭而已。眼下皇上正在謀燕,又豈會放諸位小殿下返燕?只怕奏章一上,齊泰等人便會再找個理由相留,等到燕藩削了也回不來。」
「釜底抽薪!」李讓堅聲答道。
朱棣將邸報仔仔細細看了個遍,氣得肺都要炸了:這個弟弟年方二十,平日溫文爾雅,是兄弟間有名的敦孺文士。就這樣一個溫順親王,此番竟落得如此下場,死後還被冠以污名!朱棣臉上頓露一道凶光,正欲發作,突見葛誠在場,忙又斂色一嘆道:「不想柏弟竟至如此!」
「父王放心,兒臣知道該怎麼做!」李讓乾淨利落地一揖答道。
「李儀賓說的好,正是成與不成都得一試!」道衍點頭贊道,「其實皇上雖掐了我燕藩咽喉,但他自己日子也不好過。湘王被逼自焚,亦出其所料,如此慘事,皇室之間豈無怨言?且上月方孝孺更改官制,六部尚書均升為正一品,文官勢力大漲,朝中勛貴必然不滿。今削藩出了亂子,他們焉能不乘機而動,興風作浪?如臣所料不差,如今齊、黃、方等人必為朝中勛戚嫉恨,就是皇上,也免不了遭人腹誹!王爺此時只需添上一把乾柴,九-九-藏-書朝堂之上必然狼煙四起。而我等正好火中取栗,賺得三位殿下出來!」
「釜底抽薪?」朱棣一愣,「如今兵權在謝貴手中,莫非爾欲拉他歸附本王?」
當朱棣踏進殿門時,張玉、朱能、丘福三位武將與道衍已經奉命在殿內等候多時,同在殿內的還有王府陰陽官袁忠徹。朱棣方坐下,馬和便進殿稟道:「葛長史在外面請見,說有急事要稟告王爺!」
朱棣眼角一跳。他當然明白這個他人是誰。不過此人至關重要,除了道衍和一乾子婿,饒是朱能、張玉等心腹愛將,他也從未露得半點口風,因此此時也不點破,只頷首道:「也罷,此事由本王親自布置!」
「讓兒言之有理!」朱棣先是一讚許,繼而又道,「只不知爾欲策反何人?」繼謝貴任職北平后,齊泰又從外省調了幾名大將過來,現今北平都司衙門的要職俱被朝廷要員所掌。這些新來的將領都非北軍出身,朱棣對他們並不熟悉。
「遵旨!」
朱棣讀邸報之時,葛誠一直在下面偷偷窺其態度。此番朱棣竟沒發怒,卻只是一嘆,葛誠倒大覺意外,旋即又犯了糊塗:這個竟至如此,究竟是說湘王下場悲慘,還是說他心懷不軌至此?不過他不敢發問,只是埋頭敬待朱棣下文。
朱棣一聽急事,便覺心驚肉跳。朝廷送達的各類文書,向來由葛誠負責處理。葛誠說有急事,估計又是對燕藩不利的消息。朱棣想了一想,對張玉等人道:「爾等和道衍師傅一起,去旁邊議事閣暫避;忠徹和容兒、讓兒留在這裏。」袁忠徹是陰陽官,他和兩位儀賓不會引起葛誠疑心。
朱棣接過一看,原來又發生了驚天大事:先前湖廣道監察御史彈劾湘王朱柏偽造寶鈔、虐殺百姓。朝廷得報,派人至荊州問罪。湘王見建文削九*九*藏*書藩之刀已砍向自己,而他一內地藩王,無兵無勢,也無法反抗朝廷,無奈之下,竟憤然閉鎖宮門、闔府自焚!這也是削藩以來第一個斃命的藩王。建文得報,認定湘王必有不軌,方畏禍自盡,竟給其溢了個「戾」字,稱其為「湘戾王」!
朱能聲色激憤,其餘眾人互視一眼,也一溜兒跪了下來。丘福激動地說道:「我等久隨使長,忠心不二。只要殿下一聲令下,我丘福二話不說,立將謝貴、張昺之流剁成兩段!」眾人紛紛各表心志,齊聲相勸,場面甚是激昂。
兩個月前,朱棣入京渴陵,藉機糾合貴戚向建文逼宮,雖未獲全勝,但也好歹把這位大侄兒逼得手忙腳亂。本來,在朱棣看來,有了這場教訓,建文縱不就此收手,停止削藩;至不濟也會把步伐給緩下來,給自己留下轉圜之機。哪知建文看似柔弱,在削藩一事上倒至為剛強。自己方一離京,兵部接連下令:前府都督僉事耿璿練兵山海關;都督徐凱練兵臨清;擢錦衣衛指揮使宋忠為都督,以備邊為名,率邊軍三萬屯兵塞外重鎮開平,並從燕府護衛中選兵跟隨。宋忠到北平后,將燕山三護衛精銳抽調一空,全拉到塞外充作己用。這些還不算完。緊接著,齊泰又以京師韃兵缺乏訓練為由,將朱棣手下大將、胡騎指揮觀童調往京師。觀童是北元全國公,洪武二十二年歸順明朝,其人驍勇善戰,甚為朱棣倚重,此番調離,擺明是要剪燕王羽翼。就在觀童進京的同時,兵部行文又至,駐紮北平的永清左右兩衛分別移駐彰德、順德。永清兩衛久隨燕王,也是燕藩嫡系,齊泰將他們調走,自是怕朱棣仗其謀反。
朱棣卻未再做任何表示。過了一會兒,只臉露倦容道:「爾若無他事便先退下吧,本王近來身體不濟,竟有油九九藏書盡燈枯之感,此番還要讓忠徹卜上兩卦,測測本王陽壽。」
葛誠陰沉著臉踏進殿門,跪下小心啟道:「王爺,朝中又生大事!」說完拿出一份剛到的邸報,一旁站著的馬和忙接過呈給朱棣。
李讓卻道:「成與不成都得一試!依兒臣之見,父王不妨上一道奏章,說自己身染沉痾,欲讓三子歸家侍奉。父疾子歸,亦是天理人倫。父王已稱病數月,朝廷又有什麼理由不準?」
葛誠的身影方從殿外大門消失,朱棣便倏地挺身而起。道衍等人此時亦從議事閣中走出。朱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沉聲道:「使長,朝廷無道,竟逼死湘王!此等行徑,實讓我等心寒!如今北平四周皆為齊、黃爪牙,殿下已漸成籠中之鳥,再無動作,必將被奸佞所害!還請王爺痛下決心,早作決斷!」
李讓一笑道:「謝貴乃齊泰死黨,讓他歸附,自是絕無可能。不過謝貴雖不可圖,但其他將領卻就未必。若能將其中一、二關鍵人物策反,緩急之間或有大用!」
朱棣陷入思考中。李讓之言是有道理的。眼下風聲已是越來越緊,朝廷若真削燕,自己恐也免不了作拚死一搏了。真到那時,北平諸衛必須牢牢控制在自己手裡。可如今北平都司衙門已被朝廷把持,這對自己掌握軍權造成了很大麻煩。雖說北平諸衛皆已舊部,將士也都多承己恩惠,可造反不比出塞擊虜,若無夠份量的大將領頭,自己雖有威望,想鼓動大伙兒行此逆天之舉也是頗為不易。甚至,若軍中將帥皆盡忠王室,那下面的普通將士縱有反心,恐怕也不敢輕舉妄動。朱棣帶兵多年,這其中道理自是清楚得很。
眾人見朱棣本來神色激昂,卻又突然頹然下來,心中頓也明白了原因:三子不歸,燕藩如何能反?一時間大伙兒垂頭喪氣,殿內一九_九_藏_書片沉寂。
五月初六乃太祖高皇帝一年忌辰。這一日北平燕王府上下盡皆縞素,燕王朱棣與王妃徐儀華二人率永安、永平等郡主及袁容、李讓兩位儀賓來到位於寢殿右面的王府宗廟,面對太祖靈位行祭奠之禮。
建文連連出招,燕藩軍力已被抽調一空,且此時北平四周也被朝廷軍隊所控,大明燕王幾成光桿。
「這有何用?」朱棣當即搖頭道,「此等大事,莫說同僚,就是至交恐也擔待不得!」
不過葛誠心中卻有疑慮:這幾個月來,朱棣一直稱疾不出,就連葛誠也難得見上幾面。方才朱棣見他時倒確是一副精氣皆衰之態,讓袁忠徹算命也證明其病得不輕。但葛誠是個精細人,方才朱棣閱邸報時那凶光一閃,讓他心中一凜:「那絕非久病之人能露出來的!」不過儘管有懷疑,葛誠也不敢再試,忙行禮退出。
朝廷諸番調動,朱棣是又驚又怒,他終於有些後悔,不該當時一時衝動,讓三子跟隨入朝。本來,當初在密謀進京逼宮一事時,道衍便對此舉極不贊同,只是朱棣認為既然要以賺取輿論同情,便需顯自己真心誠意方可。三子不至,很容易被削藩大臣們說成自己有意留子統兵于藩國,以為後援。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在逼宮大戲中的道義優勢就大打折扣。基於以上考慮,他才決定孤注一擲,父子一齊南下。而如今看來,這招棋卻是弄巧成拙。不過此時後悔已來不及了。從宗廟出來,朱棣命諸位女兒侍候徐王妃回宮休息,自己則帶了袁容、李讓兩位女婿至東殿議事。
道衍一番分析,讓原本滿臉愁雲的朱棣如沐春風,一時精神大振。朱棣興沖沖地問道:「依師傅所見,本王又該如何添這把乾柴呢?」
「如何奪法?」
道衍微微一笑說:「若是王爺自己去添,那豈不是授柄與人?要成此九九藏書事,須借他人之手。」
朱棣一陣沉默。過了良久,他方抬起頭道:「爾可有十足把握?」
「十成肯定沒有,但若處置得當,六七成應無問題!」
袁忠徹是名道袁拱之子。袁拱洪武年間曾入燕府,深得朱棣信任。后他歸返山林,其子忠徹便被朱棣留于府中。袁拱乃陰陽大家,忠徹子承父業,玄學也是十分了得,時常在燕府中占卜相面。朱棣留他于殿內,便是藉此說法讓葛誠安心離開。
朱棣此時心亂如麻。經過數月來的接連禍事,尤其是湘王自焚,朱棣已對建文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用不了多少,朝廷的削藩大刀便會架到自己脖子上。朱棣半生戎馬、實乃梟雄之姿,又豈能就此束手待斃?但他方被眾臣說得心中火熱,卻又似遭冷水一澆,一下子涼了下來:三個兒子還在京師,自己反旗一舉,高熾三人豈不是立馬人頭落地?朱棣只有這三子,他不可能置他們于不顧。
朱棣行禮時眼淚滾滾而下。在他的帶動下,宗廟內一片哀嚎之聲,氣氛十分哀戚。朱棣之所以如此悲痛,一方面固是孝子哭父的應有之義,更重要的卻是為自己前途慘淡而心傷不已。
「還有!」朱棣又囑咐道,「此事操辦時需仔細掂量,萬不可圖謀不成,反露了自家馬腳!」
朱棣與道衍一番啞語,殿內的文武僚屬們皆雲山霧繞。不過大家都是久隨燕王,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自是懂的。作為燕王女婿,李讓心中自是有數,遂沉著道:「既然王爺有計救三位小殿下,那此事可暫且擱下。只是北平這邊,眼下張昺、謝貴氣焰熏天,城中諸衛皆落人其手,父王若無有準備的話,真到萬一之時,恐將措手不及!」
「讓兒之意,我當如何?」朱棣目光深邃。
又是一陣沉默。一盞茶功夫過去,朱棣終下定決心道:「也罷,便由爾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