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瘋啦？」增壽驚奇地望著妙錦，「你知道他們府邸周圍有多少錦衣衛的番子么？你今日過去，明日陛下就會認為我徐家暗通燕藩！」

「謝小姐！」見妙錦這般，馬雲放下心來，旋匆匆告辭。待馬雲走遠，妙錦又呆立半晌，方怔怔地向外走去。

馬雲四處一瞅，見周圍並無他人，便起身對妙錦小聲言道：「奴婢此來，不光是謝恩，也是想報答小姐！」

「那你說，馬騏應該如何處置？」建文笑眯眯地問妙錦道。

「哦！」妙錦一愣，終回過神來。望著馬雲略顯緊張的臉，妙錦穩住情緒，鄭重道：「放心。我心中有數，絕不會害你！」

見建文無言，妙錦更覺得意，繼續胡吹亂侃道：「不光是懿旨和聖旨，就連親王的令旨，不也算旨么？就算你和娘娘都不下旨，我待安王姐夫到府里時要道令旨，照樣能出得門來，是不？」

徐增壽望著妙錦，目中流露先是吃驚，繼而慌張，最終卻成了無奈。良久，增壽一聲長嘆道：「罷罷罷，你要傳便傳吧！是福是禍，都是我徐家氣數！」

見建文放過馬騏，馬後心裏也十分高興。其實馬雲一開始便是來求她，只是重罰內官是建文的一向風格，且馬騏又是乾清宮的人，馬後生性膽小謹慎，故有些不敢向建文開口。今日妙錦進宮，兩人閑談時，她隨口將此事跟妙錦說了，並把自己的難處一併道來，不想這丫頭古道熱腸，竟自個兒逮著機會向建文求情，還一舉獲准。更妙的是，妙錦絕口不提馬雲求自己這茬，反說是因她多嘴問馬雲才得知詳情。如此，既解救了馬騏，安撫了馬雲的心，還免了自己的兩下犯難。想到這裏，馬後頓對妙錦刮目相看：這小丫頭瞧似迷糊樣，有時候卻也心思玲瓏著哩！

「咿呀四哥！」妙錦急道，「此事是我從炆哥哥身邊內官那聽的，怎會有假？」

「咿呀！」妙錦一叫道，「快起來，先前你不是謝過了么，此刻再跪個什麼勁？」

「還能有誰？馬姐姐宮裡的管事馬雲唄！」妙錦看了一眼馬後道，「這馬騏是馬雲的親弟弟，他遭了難，人家當哥哥的當然要想法子求情嘍！」

「不對！」徐增壽斷然搖頭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妹子了，朝廷中關於削燕的風聲是日甚一日。我徐家與燕藩關係非同尋常，值此之際，皇上必對我們心存顧忌。宮中規矩甚嚴，內官有幾個膽子，會無緣無故跟你說這些？此事十有八九是皇上透過你來試探我徐家！若我等中計向北平報信，則必將大禍臨頭！」

皇上要削燕！想到這裏，妙錦頓覺頭暈目眩。她一向把親情看得比https://read.99csw.com天大，雖說自己出生時大姐便已到北平，二人從未謀面。但每逢自己生辰，她卻從來不忘從北平稍上份賀禮過來，以表一番心意。就憑這一點，妙錦對大姐便充滿了好感。

「誰跟你說起這的？」回憶起來后，建文對妙錦道，「莫非你這妮子連朕宮中的事也要管？」

「謝妙錦小姐！謝妙錦小姐！」馬雲又對妙錦連磕幾個響頭，好一陣方喜顛顛地退下。

「那一起用不就得了！」建文有些莫名其妙。

建文一瞄馬後，只見她臉色微紅，頗有几絲尷尬。建文心中好笑，對馬後道：「也罷，朕就不打擾你們了。待妙錦妹子用完晚膳出宮，朕再來坤寧宮與你說話。」

明初內官地位十分低下，太祖朱元璋以歷代宦官禍國為戒，對閹人十分嚴苛。建文飽讀史書，也深知宦官之害，因此在此類事上也秉承太祖風格，內官稍有過錯，便施以嚴懲。馬騏當值偷睡，已是過失，正巧那兩天勛戚連連滋事，惹得建文心情十分惡劣，一時便發起火來，把馬騏杖責二十，貶為浣衣局火者。

「四小姐！四小姐！」就在妙錦茫然失措時，馬雲的聲音又響起來，「小的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小姐千萬不要泄露給外人，更不要告訴皇爺和娘娘，否則小人必將性命不保！」

「這都是馬騏在乾清宮當差時聽到的！」馬雲回道，「前些日，皇爺曾幾次召齊本兵、黃大人還有方學士密議，說的就是削燕之事。當時馬騏就在殿外當值。我這弟弟天生是個順風耳，便也多少聽得了一些。本來這些事與我兄弟無關，奴婢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外泄。只是今日小姐施以厚恩，奴婢也就擔著天大的干係，將它告與小姐！」

就在馬後對妙錦暗自讚許之時，建文又開口道：「今日奎兒康復，朕心甚慰。眼下時日不早，朕便在坤寧宮用膳吧！」

妙錦莫名其妙道：「有什麼話這時不能說嗎？還非得瞞著我不成？」馬後聞言，羞得耳根子通紅，頭也深深埋了下去。建文哈哈大笑，起身一甩袖子，便自出宮去了。

妙錦整理好思緒，將從馬雲處聽來的話轉述到來，只隱去馬雲與馬騏二人不提。

建文哂笑不已，遂攜著馬後與妙錦一起進宮。

「奴婢謝皇爺龍恩！」花廳外，馬雲正豎著耳朵探聽屋內消息。見建文開恩，他激動之下，忙滾驢兒樣爬了進來，對著建文便是一頓猛磕頭。

「那你就忍心讓大姐和大姐夫蒙難？」妙錦這下是真有些生氣了。在她眼中，增壽一直是個敢於擔當之人，何況他與燕王又私交甚篤。依妙錦九九藏書看來，僅憑這兩條，增壽無論如何也會幫燕藩一下，卻不曾料他如此熊包，一旦涉及自身，就變得畏畏縮縮。

「他要撞木鐘，也該找皇后，怎麼尋到你頭上了？」建文又問。

用完晚膳，妙錦告別馬後出宮，方行至坤寧門，馬雲不知從哪溜了出來，一見妙錦便大伏于地道：「小姐菩薩心腸，救得奴婢弟弟，奴婢永生不忘小姐恩德！」

「咿呀！」妙錦驚喜的大叫。其實她嘴上雖犟，但心中還是有點小小忐忑的。此刻建文不但不怪罪，還把她的禁足令給撤銷，被憋屈了許久的妙錦頓生囚鳥脫籠之感，當即喜笑顏開道：「這還像個皇帝樣兒！」

「我不是管，是幫人求情！」妙錦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道，「不就是當值打個盹么？三更天的，誰沒個睡意？我平日沒到二更就眼皮子打架了。何況就算那個什麼馬騏當罰，也不至於這麼狠吧？浣衣局是什麼鬼地方？整日里搓衣洗被，暗無天日哩！你的太子犯病，人家馬雲在坤寧宮累死累活的照應，你卻在乾清宮罰人家弟弟，這算哪門子道理？再說了，那馬雲也夠可憐的，心裏憋著事兒，想找皇后姐姐求情又不敢，方才躲在暗處抹眼淚，幸虧被我瞧見，才給問了出來。你也曉得，我最見不得不平事了，既然這事被我撞見，你又正好過來，那我當然得出這個頭！」

妙錦見馬雲說的鄭重，心中大奇，便問道：「何事？」

「妹子，今日進宮收穫如何？可有見得陛下？」增壽嘻嘻笑道。

「誰要和你一起用？」妙錦一翻白眼道，「你不是定了規矩，先帝三年喪期內只進稠粥素食么？你自去盡孝心，我可受不了這份活罪！你莫要和我們一起！」

「當然是光明正大了啦！」妙錦嘴一撇道，「你不是說無旨不得出府么？那便是說，有旨就可出府了！我今日是得娘娘的懿旨出府，可有違你之令？反正你又未說這旨僅指聖旨，那便只要是旨就行了。對不？」

「我能想什麼辦法！」增壽終於說話了，不過語氣間卻充滿無奈，「皇上要削燕，我能怎麼辦？我徐家已處在風口浪尖，再與燕藩暗中通信，一旦被外人得知，其後果豈堪設想？」

妙錦內心震動不已。馬雲久在馬皇後身邊當差，妙錦與他十分熟稔，知他是個厚實之人，他不會、也犯不著騙自己。既如此，那他的這番駭人之言必就屬實了！

妙錦心中大驚。自湘王自焚后，京中盛傳下一個被削的恐就是燕藩。妙錦雖不能出府，但偶爾也能從下人處聽到些風聲。不過上次因著代王之事，妙錦擅擊登聞鼓，已惹了天大麻煩，此時她九_九_藏_書雖擔心朱棣與徐妃的安危，但也不敢再肆意胡來。而且，妙錦數次就燕藩之事問膺緒和增壽，他二人皆說此乃一派胡言，不足為信，她也就只得盡量往好處想了。卻不料今日救個沒見過面的馬騏，卻從馬雲口中得知這麼個天大消息。

「你怕我不怕，我自個兒去和高熾他們說！」見增壽仍埋頭不語，妙錦又氣又惱，當即冒出這麼一句。

「還不是你架子大規矩多！」妙錦哼哼道，「你在宮裡立下這多規矩，這也不準那也不行。馬姐姐被你管的服服帖帖，哪還敢幹涉你宮裡的事兒？」

建文氣的乾瞪眼：這丫頭一肚子鬼算計，連這也能生拉硬套地說出個理來！

「你怎曉得這些？」妙錦強捺心中驚慌，問馬雲道。

「好了好了！」建文哭笑不得。他雖然禁了妙錦的足，不過那都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這麼長時間過去，那點惱怒也早就煙消雲散。此刻再見妙錦，並又聽到她那「頭頭是道」的胡言亂語，建文不但不惱，心中反倒覺得有些親切。搖搖頭，建文呵呵一笑道：「就算你說的對行不？也罷，朕錯怪了你，便跟你道個歉，從今日起，無論什麼聖旨、懿旨、令旨，統統作廢，你愛出府便出府，無人攔你了！」

妙錦雖這麼說，馬雲卻一臉誠懇道：「奴婢雖是個閹人，但也知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奴婢知得一事，與小姐家或有大關聯，想來小姐也頗關心。今日小姐義救奴婢之弟，奴婢無以為報，願將它告訴您！」

妙錦與增壽定計后的第三日上午，高熾兄弟于奉天殿陛辭。下午，三人又來到中山王府，向三位舅舅道別。在徐家的踐行宴上，輝祖苦口婆心地勸三人要謹守臣道，回北平后務必與朱棣一起，專心侍奉朝廷。燕王三子口中唯唯。吃完午飯，徐家兄弟與高熾、高煦在花廳敘話，妙錦便拉著年紀稍小的高燧去西花園嬉耍，輝祖與膺緒不疑有他，便任憑二人去了。在西花園中，妙錦將建文即將削藩的消息透露給了高燧，高燧聞言大驚，當即牢記於心。戊時，燕王三子告辭，徐家三兄弟送至大門前，高熾三人作揖畢，便登車出城去了。

到得坤寧宮，馬皇后出來接駕，建文一瞧，她身旁還站著一個粉衫少女——不是徐妙錦卻又是誰？

「朕沒下旨，你就出府，還說是光明正大？」建文奇道。

妙錦聽得，哼的一聲便要出門，不料增壽又叫道：「且慢！」

「我攔得住你么？」增壽苦笑一聲道，「不過三位外甥如今身陷囹圄，你去傳信也無用，沒準兒還會害了他們！」

「咿呀！不行！」建文話音方落，妙錦便叫道，ｈｔｔps://reaｄ.９９csｗ•ｃｏm「我都和馬姐姐說好了，今日一起在坤寧宮用膳的。」

得知兒子無恙，建文心情大好。出得卧房，三人到花廳坐下，又絮叨了會兒家常，建文拿起熱茶欲飲，妙錦突然對他道：「問你個事，你是不是罰了乾清宮裡一個叫馬騏的小答應來著？」

「不會有假！」見增壽不信，妙錦心一橫，索性將前因後果也說了，末了道，「馬雲因要報答我，才透了這層消息出來！」

增壽舔舔嘴唇道：「眼下高熾他們已上疏乞歸，朝中勛戚也多有上奏陳情。若無意外，這幾日皇上便會令他們陛辭。按規矩，北返之前，他們三個應來我們家中道別。到時候妹子抓住機會，將消息暗中透露給他們，如此神不知鬼不覺，不比你直接過去強了許多？」

馬後藉著文奎病勢給妙錦開脫，可妙錦卻絲毫不領情，瞪著建文便氣鼓鼓道：「姐姐扯什麼奎兒，我出府本來就是光明正大，不怕這皇帝老爺說三道四！」

「爾不用謝朕！」建文大手一揮道，「要謝便謝這徐四小姐！」

馬雲將妙錦引至牆角，輕聲道：「奴婢知小姐素重親情，上次代王妃被囚，小姐便與陛下鬧得很不開心。而此次奴婢耳聞，皇爺恐將削燕。燕王妃是您大姐，恐也難免被波及。小姐若關心燕王妃，還需請她多多小心！」

「你又要攔我？」妙錦回頭慍道。

增壽原以為妙錦不過是有些女兒家心思要說，但聽著聽著，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待妙錦說完，增壽思忖半晌，方冷冷道：「此事真偽難辨，萬不可信！」

回到家中，妙錦還在想馬雲的話，徐增壽便已推門進來。

「報答我？」妙錦奇道，「我救人也就救了，哪圖你什麼報答？」

「那又如何？到時候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信他炆哥哥會殺我！」妙錦對增壽大感失望，當即恨恨說道。

「妹子但講無妨，四哥肯定為你保密！」徐增壽笑眯眯地道。

除了大姐，還有大姐夫！自打幾個月前燕王進京那次后，妙錦每每想起這個大姐夫，總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每想起大姐夫的英武豪邁，想起他的堅毅從容，妙錦心中便怦怦直跳。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妙錦自己也不甚了了，但每當念及，總會久久不能釋懷。有時候，妙錦甚至隱隱覺得，在她對燕藩的那份憂心中，大姐夫的分量或比大姐還要多上幾分。

妙錦嘰嘰喳喳說了一大通，建文半天才繞過神來。搞清楚緣由后，他稍一琢磨，也覺得是這麼個理：本來也沒多大個事兒，何況方才敘家常時，馬後還誇馬雲照顧太子盡心。既如此，如此嚴苛的對他弟弟還真有些說不過去。

「四https://read.99csw.com哥，我跟你說個大事，你聽了千萬莫要告訴別人，可以不？」

「是臣妾傳她進宮的！」馬皇後生怕建文責罰妙錦，忙解釋道，「奎兒最喜歡妙錦，此番卧病在床，臣妾便斗膽讓她過來看看，也讓奎兒高興高興！」

「你怎麼過來了？」建文一愕道，「不是命你無旨不得出府么？」

「讓他去彈子房給奎兒作泥丸子去吧！雖不是什麼體面活兒，但總比什麼浣衣局強得多，且也清閑！」妙錦眼珠子溜溜一轉，為馬騏想到了去處！

「四哥！」妙錦急的要命，「都火燒眉毛了，你快想個辦法啊！」

「行！」建文一點頭，笑道，「難得你徐四小姐開口求朕，朕自當照準！」

建文一笑。為防後宮干政和內官亂政，明宮確實立下了諸多嚴規。既便貴為皇后，頭上也有一大堆規矩壓著，對皇帝所作決定少有置喙。不過這些規矩大都是朱元璋在世時立下的，他建文不過是蕭規曹隨罷了。

「那怎麼辦？」

「皇后都不敢管，你就敢管啦？」建文笑著抿了口茶，不無挪揄道。

馬後卧室里，小文奎熟睡正酣。經過太醫們的精心診治，這位小太子已經恢復如初。

徐增壽這才相信妙錦所言。不過饒是如此，他卻仍是不吭一聲。

見是增壽，妙錦眼中忽然一亮。方才她一直在想如何救燕王夫婦，但卻一直無計。增壽一向聰明過人，且與自己又是最好，何不將此事與他商量一下？而且妙錦還知道，這位四哥以前與大姐夫是莫逆之交。雖說建文削藩后，為了自保，他已與大姐夫拉遠了距離，但相比與輝祖和膺緒，他與大姐夫還是頗為親近的。跟他說，即便最終無結果，也絕不會給馬雲乃至燕藩多添什麼麻煩。

建文一愣，半晌方想起來：前天晚上，他連夜批閱奏章，發現茶杯已干，便喚殿外的內官進來添水。當時正巧是這馬騏當值。因著時近三更，馬騏耐不住睡意打起了盹兒，皇帝連叫幾聲都沒答應，這下便闖了禍。

建文哭笑不得。其實他此刻心情不錯，便想著晚上留宿坤寧宮，用膳只是這顛龍倒鳳的前奏而已。妙錦一個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又哪知這其中門道？想都不想便將他往外趕。

待三臣告退，建文想了想，遂令擺駕坤寧宮。兩日前，太子朱文奎偶感風寒，皇后已派人來說了幾次，自己忙於應付勛戚，一直沒功夫過去。今天事情好歹告一段落，自己怎麼著也得抽時間看看兒子了。

妙錦稍一思索，覺得這確實是個好辦法，遂又一哼道：「就知道你有辦法，早說不就完了？何必扭扭捏捏！倒叫人瞧不起！」

增壽望著妙錦，良久，方搖搖頭，轉身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