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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橫掃幽燕 第二節

第四章 橫掃幽燕

第二節

朱能等人連滾帶爬,一路狂奔。待跑的遠了,他回頭一看,薊州城牆上已是人頭攢動。朱能見戰機已失,無奈之下,索性令諸軍卸甲休息,天亮再戰。朱能判斷,此時月黑風高,城內兵馬不多,又不知燕軍虛實,必不敢出城挑戰,因此行此大胆之舉。畢竟,燕軍一日奔波,也是疲勞已極。
馬宣回頭一看,卻是曾濬滿臉污血,殺氣騰騰地帶著幾十個手下奔了過來。
此時張輔已殺了兩個城頭守軍,成功爬上了牆。馬宣雖不認識張輔,但見其一身百戶服飾,知其必是燕軍先鋒官,忙對左右大聲叫道:「殺了這個賊寇,本都司賞錢三百貫,官升兩級!」
原來當晚牆上值夜的更夫也開起了小差,把鑼扔到牆梯旁便自個兒跑去睡了。方才一個燕軍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鑼,將其一腳踢下了城梯。這鑼沿著台階連碰連響,在這寂靜黑夜裡猶如平地驚雷,牆上守軍頓時驚醒。眾人借火光一看,竟是燕軍,不由大驚失色!
朱能乘著和曾濬打鬥的間隙,對手下提聲大叫道:「組陣,撤!」
趁著張輔殺敵的當口,十余名燕兵已從其身後爬上了牆,張輔將他們聚在一起,向城頭敵樓前的馬宣逼去。
其實馬宣也明白此時出戰勝少敗多,但他有自己的考慮:仗打到這份兒上,自己這個都司算是徹底砸了。以眼下這種形勢,即便守住薊州城,自己作為削燕將領,罪過仍是不可饒恕。到時候薊州城在與不在,自己都逃不過一刀!但出戰則不同了,朱能身為朱棣心腹,燕府侍衛之長,可謂名聲在外!若能將他擒拿或者擊殺,那自己便立了大功,也符合「剿燕」的宗旨。到時候功過相抵,朝廷即便不賞,也不會太過責罰。此時燕軍剛退,士氣同樣不振,不趁此機會拚死一搏,以後卻哪還有機會下手?至於薊州守不守得住,那就不是馬宣眼下顧得了的了!計較既定,馬宣當然聽不進毛遂進言,當即反駁道:「薊州城矮牆薄,防禦不修,本不足為憑;坐守枯城,終究逃不過敗局。如今燕軍方退,軍心正喪,本將率軍趁勢出擊,正是解薊州之圍的大好時機。『兵者,詭道也』,朱能見我軍氣衰,以我必不敢出城。我偏反其道而行之,燕軍見此,必然膽寒,我軍則正好藉此良機,一舉成功!」
曾濬見情形不妙,心中大急。但他不能像馬宣一樣逃跑。此時城外朱能已又增兵攻城,南門已是岌岌可危,自己若再一撤,薊州城就真的破了。曾濬乘打鬥間隙向前一看,張輔等人身後的左側城牆上又有燕軍爬了上來,他知道事已至急,索性心一橫,雙手將金瓜錘高舉過頂,對著張輔猛砸下去!
張輔只是略微一笑,旋又斂色道:「可惜未能取下薊州!殺曾濬微末之功,與奪薊州大計相比,又何足道哉!」張輔也是個性情沉穩之人,從不乍喜乍悲。這一點曾讓朱棣十分讚歎,認為他有大將之資。
不過軍心已亂,馬宣官兒再大也不好使了。眾人見此情景,驚駭莫名,頓時一聲發喊,紛紛避開馬宣,竟從敵樓後頭繞了過去。張輔也懶得與這些嘍啰們糾纏,他已瞄準了馬宣,一心要將其當場擊斃!
毛遂聞言大驚!今日薊州幾次即將不保,能最終打退燕軍存屬僥倖。若非當時他及時帶兵趕到,這薊州城眼下便已姓「燕」了!如今南軍傷亡慘重,士氣低迷,將士亦都有俱戰之意。此時正應閉城死守,憑堅城拒頑敵,此實乃不二之途。這馬宣是哪根子筋不對,竟敢在這種時候主動出戰!以南軍狀態,又豈是燕軍對手?毛遂越想越驚,忙抱拳勸道:「將軍!此時敵強我弱,當應死守待援!貿然出戰,我軍恐不是對手!」
馬宣一陣憤怒,心中狠狠罵道:一個目無尊長的軍痞!
朱能大笑一聲,雙手一抱拳道:「馬都司說笑了,如今強弱已分,我又身為一軍主將,又豈會像爾這般逞匹夫之勇?你部既非我燕軍對手,不若下馬受降,燕王仁義,必不降罪!」
「有燕兵上牆啦,燕兵來偷襲啦!」
雙方迎面對沖,很快便相遇到了一起。混戰一開始,南軍便顯不妙:燕軍人數雖少,卻是先前未上陣的生力軍,此時正是鬥志昂揚,而南軍卻早已睏乏不堪;更重要的是,此部燕軍大半都是騎兵,方才登城,騎兵派不上用場,朱能也未命他們棄馬就步,上牆殺敵,此時這幫精騎憋了一肚子火,個個揚刀提槍,來回衝殺,南軍將士頓時鬼哭狼嚎,場面十分凄慘。
不多會兒,又有十來個燕軍上了牆,朱能將他們聚到一起,帶到城梯附近,正欲下梯,忽然前面卻傳來一連串「咣當」巨響!
朱能見己方已佔優勢,隨即扭頭對隨同前來的張輔笑道:「就看文弼本事了!」
不過朱能年紀不大,論心智也十分成熟。他並未將心中煩悶寫與臉上,而是面帶笑容,將眾將士好好撫慰,末了方對張輔道:「文弼神勇,竟力斬曾濬于城上,大挫南軍士氣,可謂奇功!」朱能這番讚詞倒不是客套,今日張輔確實戰績不錯,至於後撤也是己方實力不夠所致,實與他本人無關。朱能見這個小兄弟如此威武,也是十分高興。
九-九-藏-書毛遂雖是進諫,但其連連發問,竟含責備之意,馬宣聽了不禁一陣光火。不過毛遂句句語中要害,馬宣竟無法反駁,一時語塞。
馬宣見戰局峰迴路轉,一時竟看得呆了。毛遂見狀,大叫道:「都司還愣著做甚?快帶大夥一起上啊!」
毛遂也是聰明人,見馬宣這番堅持,對他的小算盤也略微猜到了幾分。這位薊州衛的副使十分憤怒:你要保自家性命,卻拿薊州衛上下的性命做賭!不過他畢竟只是個從三品指揮同知,馬宣則是兵部尚書齊泰親點的正二品都指揮使。正可謂尊卑有別,馬宣定下的事,他于情于理都反駁不了。無奈之下,毛遂強壓怒氣,冷冷問道:「既如此,都司要帶多少薊州衛兵士去戰朱能?」
「都司!」毛遂定了定心神,對馬宣說道,「曾指揮業已殉國,我軍今日傷亡慘重!燕軍此番雖敗,不多時必然再攻,都司應暫且止悲,趕緊激勵軍士,緊守城防,以保薊州無恙!」
不過罵歸罵,馬宣倒還真被這番話給嚇住,畢竟惹毛了這條地頭蛇也不是那麼好玩的。想了一想,他隱含怒氣答道:「此次本將親自出馬,爾率眾守城便是!本將親軍尚有四百,此番全部上陣;薊州衛中抽六百精銳,湊成一千之數出城足矣。此乃定議,爾不必再言!」
就在朱能率軍出征的同時,薊州城內,馬宣也與薊州衛指揮使曾濬、指揮同知毛遂商議對策。
「殺燕賊啊!」突然,城梯口傳來一陣喊殺之聲。馬宣睜目一看,竟是毛遂帶著一隊軍士,奮力殺了上來。
曾濬是薊州衛的主官,且他的威嚴還是能震懾些人。此時見他上陣,敵樓附近所剩不多的將士又提起了些精神。曾濬把他們聚到身旁,自己將頭盔一摔,大喝道:「小兒受死!」便徑直撲了上去。
眾人素懼曾濬,眼下見他發怒,忙都爬了起來,一個個戰戰兢兢地拿起武器走到牆頭。
曾濬方才在敵樓右側督戰。他奮力拚搏,終於將右側攻城的燕軍打退,回頭一看,卻見左側的張輔勢如破竹,竟已快衝到馬宣面前!曾濬這個漢子雖粗,也知道此時馬宣若死,薊州必將不保,忙親自過來頂替。
張輔是張玉長子,今年二十八歲,與朱能年紀相仿,卻有著連朱能都不及的穩重和老成。此次朱能出征,張輔自告奮勇,充任副將。此時見朱能發令,張輔也不答話,只緊繃著臉拔出寶劍,長臂一揮,旁邊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四百勇士便跟著沖了上去。
馬宣氣到幾乎吐血。他當即回頭喝道:「隨我再沖,定要殺了朱能!」
原來方才燕軍退後,馬宣便命清點人數,一番計算,南門南軍已傷亡近半!此時曾濬的屍首也被抬到馬宣面前。這位薊州衛指揮使仍是怒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之態,南軍上下看了黯然不已。不待馬宣下令,毛遂便揮揮手,讓人將其抬了下去。
馬宣將令一下,薊州城裡頓時鬧翻了天!可憐這些兵卒們被馬宣折騰了兩天兩夜,來回奔波近四百里地,還不明不白地吃了一個敗仗,如今一個囫圇覺都還沒睡醒,便又被叫起來準備奔襲打仗,眾人怨氣大熾,卻又不敢往明裡發泄,只得暗暗將馬宣的父母妻兒問候了個遍。
馬宣單槍匹馬,被朱能等人團團圍住。此時圈外戰事也見分曉,南軍死傷小半,其餘紛紛歸降燕軍,只有少數人得以脫逃。朱能騎于馬上,劍鋒前指傲然笑道:「馬都司可還有話說!」
「老毛,你小子是不是怕了燕王?」毛遂方一說完,曾濬便大聲不滿道。這位指揮使是典型的丘八出身,靠著一身蠻力打到今天這個位置,他見毛遂滅自家威風,很是不高興。
朱能扶著張輔後背,以兄長的口吻親切關懷道:「不礙事!打仗哪有一帆風順的?薊州雖未攻下,但他們也損失慘重,曾濬都死了,其他人必也都成了驚弓之鳥。如今使長三日之期還剩一日,我等先回營休息,晚上再偷襲試試。」
此人話未說完,卻忽然一聲慘叫,眾軍一瞧,原來馬宣的利劍已穿透了他的胸膛。馬宣抽出寶劍,惡狠狠地叫道:「誰還敢抗令?」
燕軍敢休息,南軍卻不敢。馬宣此時十分驚惶。他不知朱能帶了多少人馬,也不確定燕軍是否會連夜攻城;而且朱能方才親自上牆突擊,讓他誤以為城外還有大將坐鎮。而正如朱能所料,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馬宣更不敢連夜開城出擊,只得將一眾軍士趕上城牆,嚴加戒備。
「娘呀,我的腳!」
這下輪到朱能發急了。方才張輔連連得勝,朱能在城下瞅著,也是連聲叫好,並遣手下將士登城增援。而這時城上戰局竟生變化,南軍步步緊逼,張輔等人疲於應付,逐漸落了下風,朱能自也雙眼冒火。
「老毛你哪來這多子顧慮?燕王謀反,咱們是官軍,發兵平叛是天經地義的事!俺就覺得馬都司說得有道理,宋總兵得知北平失陷,又怎敢坐視不理?就算燕軍再強,老子兩個金瓜錘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誰勝誰負還得兩說哩!都像你這般想這想那,那還打個勞什子的仗?」就在馬宣無言以對的時候,曾濬卻在一旁叫了出來。這九-九-藏-書個將軍頭腦簡單,哪知曉馬宣、毛遂心中的那些彎彎繞?如今他見上司要主動進攻,竟也來了興緻,想著拿下北平,建立功勛,封妻蔭子!
但薊州有生力軍,朱能卻已拿不出人增援了。此時城下燕軍已不足六百,其餘的不是戰死,就是在城上掙扎。若此時再增援張輔,自己陣中就沒幾個兵了。且不說戰機已失,再登城用處不大;便是自己硬增人上去,若南軍開門出城怎麼辦?天曉得馬宣還有沒有伏兵未用?若真薊州再衝出隊人,將城外己軍軍陣殺散,那內外夾攻之下,城上燕軍豈又還有活路?
馬宣聽得曾濬罵娘,心中也不免生出一陣憤然,不過最終卻化為一嘆: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張昺等人已身首異處,死無對證;朝廷遠在三千里之外,又哪裡曉得內中曲直?薊州離北平這麼近,到時候追究削燕失敗的罪責,自己失卻兵機,必當受罰。若還不進取立功,這黑鍋自己是背定了。想到這裏,他打斷曾濬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眼下我等出路,唯有進兵立功一途!本都司計議,馬上集結兵馬,明日誓師西進,與燕軍決一死戰!二位意下如何?」
被毛遂一叫,馬宣立馬驚醒,他當即仗劍大喝道:「眾軍勿得驚慌!速隨本將斬敵!」說完,親自帶頭殺進戰團之中。
馬宣聽毛遂貶低己軍。也不太高興,不過他也明白薊州軍疲憊已極,毛遂說的確實在理。若在平常,馬宣絕不會貿然出擊,不過眼下情勢不同:曾聚、毛遂都是薊州鎮守軍官,北平即使丟了,他們只要保住薊州,朝廷也不會過於加罪;但自己卻不一樣。自己是朝廷專門派來除燕的,如今削燕失敗,自己已是有罪在身,此時唯有一搏,方是保命之道。想了想,馬宣道:「爾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以本將看來,宋總兵三萬大軍屯於懷來,不日便會經居庸關南下,松亭關也有大軍駐守,一旦得報,亦會興師進剿。我等只需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將燕軍拖住,待兩支大軍齊集,北平旦夕可破,我等即可建立大功,如此豈不甚好?」
朱能此時叫苦不迭。本來好好的一場偷襲,眼看就要成功,偏偏被一面破鑼給攪了。眼下自己手下雖與城上守軍平分秋色,但不多時城中兵馬便會上牆,到時候自己麻煩就大了。
待張輔等人歸陣,朱能清點人數,已少了小二百口子。加上其餘三門傷亡之數,燕軍此番攻城已折兵近四百,這讓朱能十分心疼。
曾濬說得唾沫四濺,毛遂聽了卻冷笑不止:就這點兵力,就算真趕到北平城,恐怕也會成為燕王的刀下之鬼!何況這五千人馬中有多少暗地裡姓「燕」還難說呢!不過他這種想法只是憋在心裏,卻是不敢直說出來。
毛遂本已佔了上風,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將一汪水攪了個渾!毛遂聽了這位活寶上司的大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心中恨恨罵道:死豬腦子,薊州衛就不是你的兵?你也願意拿去白白送死?不過畢竟曾濬是主官,他既然表態支持馬宣,毛遂便無法再加反對。
南軍本已陷於瓦解,此時毛遂登場,戰局生變,兩位長官又帶頭衝殺,眾人頓又生了勇氣,一些還能作戰的軍士便也三五成群,紛紛加入戰團。
曾濬今夜巡完城后,懶得回營,正巧便宿在南城城樓里。聽得外面陣陣發喊,這位河北漢子一躍而起,也來不及披甲,操上一對金瓜錘便往外沖,一出門便和朱能碰個正著!
朱能進城后,粗粗安置降軍,命人快馬趕回北平報捷,並將毛遂等一干降將帶回北平安置。隨後,他命張輔代守城池,自己親率兩千軍士,連夜奔往薊州西北百余裡外的遵化。這位青年將軍的目標不僅僅是個薊州,他還要拿下遵化,再立新功。
馬宣等人正在內爭,不料燕軍又殺過來,頓時大駭。此時眾親兵見大勢已去,馬宣又近似癲狂,頃刻間紛紛離心離德,不願再白送性命。見燕軍殺至,他們一陣大喊,個個撥馬便逃。
方才張輔大顯武勇,南軍大都喪膽,牆下的燕軍趁勢紛紛爬了上來,眼下樓上燕軍已近百人。而曾濬將一眾手下糾合起來,也有百十號眾,雙方兵力相當。此時短兵相接,兩方各為其主,捨命相博,城樓上頓時血肉橫飛。
「曾濬死了!曾濬死了!」牆上燕軍見曾濬倒下,氣勢大振,一個個狂呼亂叫著向南軍狠狠殺去。而南軍將士見平日威武得不得了的指揮大人竟然陣亡,盡皆喪膽,紛紛驚惶後退。城上防守立呈瓦解之勢。
張輔可不想和曾濬同歸於盡。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曾濬大鎚將到時,張輔突一後仰,竟側身倒了下去,隨後他又用手撐地,連向旁滾了幾圈,堪堪將大鎚避開。
「媽的,要是張昺早一日下書,我們薊州兵早進了北平城了,又豈會敗給朱能這小子!」曾濬憤憤罵道。原來薊州離北平最近,張昺為獨佔全功,有意將消息延遲,所以薊州軍才在連行二百里地,飢疲不堪時被朱能輕易擊垮。
馬宣正在南門督戰,見燕軍衝到城下,正架梯登牆,忙大呼一聲,領著一眾親兵衝到垛前。他倒也十分勇九*九*藏*書敢,冒著被箭射中的危險,搬起一塊滾木奮力往下一擲,只聽得一聲驚呼,一名燕兵頓時斃命。
朱能統兵有方,牆上的燕軍也都是方才挑選過的精銳。眾人見主將下令,也不慌亂,守著兩個牆垛圍成個小半月陣,其他人順著繩子縋牆而下。
好一個張輔!見敵人過來,他毫不慌張,先大步向後一躍,避開三人刀鋒;立穩腳跟后,他又運勢向前曲身倒地一滾,趁著敵人收刀的間隙,直扑打頭二人腳下。
「二位,」馬宣沉默良久方才開口,神色間充滿疲憊,「燕藩作亂,張布政、謝都司殉國,河北危如累卵。我等食國家俸祿,受命削燕,卻未能及時進兵,后又為燕兵所敗,罪過實是不小!如今唯有集結薊州軍馬,兵發北平,與燕人決一死戰,方可上報陛下天恩,下免棄市之禍!」
朱能親率一千二百精兵,在南門擔任主攻。燕軍箭手望城而立,連發箭矢,力求將城上守軍壓住。南軍箭手已是十分疲憊,一開始還回射一陣,不多時便已力竭,一個個貓在城垛下,再也不敢探出頭來。
馬宣親軍的死活,毛遂並不關心。六百薊州兵勇雖然仍是不少,但看馬宣態度,毛遂知已無商量餘地,便咬牙認了道:「既如此,末將即去抽調準備。諸軍出城之時,末將自當置酒,為大人壯行!」
馬宣在右側率眾守城,眼見曾濬竟然被殺,驚駭萬分。此時張輔等人已經快速向其逼近,南軍一片混亂。馬宣一聲哀嘆,雙目一閉,將手中利劍橫于頸部,便欲自刎。
馬宣一番鼓動,毛遂卻毫不領情。他早已將馬宣的小算盤摸透,知道這位都司已是自身難保,要憑此一舉來給自己翻本!馬宣雖然是朝廷指派的薊州主將,但他不過是個空頭將軍,除了六百親軍,兵部並未另撥兵馬給他,故眼下他手下能用的便只有這薊州衛的五千將士!薊州衛指揮使曾聚是個大老粗,待人粗暴,屬下大都懼他;而毛遂這個副使平日圓滑通融,素受衛所軍士喜愛,所以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兵去給馬宣博命!反正眼下軍情緊急,朝廷就是責罰,也最多是做做樣子,斷不會撤了自己這個鎮守官。想了一想,毛遂據理力爭道:「馬都司此計雖善,但實不可行。我薊州傾城而出,也不過五千兵馬,且眼下均是疲兵;而北平燕軍不下三萬,又都是久隨燕王出塞的虎狼之師。敢問馬大人:以此至弱之卒長途奔襲,又怎能敵得過養精蓄銳的燕師?將軍又如何能穩紮穩打、步步為營,而不被燕軍一舉擊垮?何況眼下懷來、松亭關動靜我等尚未知曉,大人又如何判定二軍會即刻進師?若是二軍稍加延誤,我薊州兵馬必然全軍覆沒!馬帥務要考慮周全!」
一時間鑼身,鼓聲大起,牆上火光衝天,四處人影晃動。
殺了一會,形勢已起了變化:這些燕軍將士大都曾多次出塞擊胡,正是大明北軍之精銳,燕山左衛往日又屢受朱棣教導,戰力可謂天下無雙;薊州衛雖也號稱強兵,但比起他們還是差了個檔次;而經這幾日連番折騰,昨日又半宿沒睡,南軍已是疲勞不堪;方才憑藉城牆防守倒也罷了,此時與燕軍悍卒短兵相接,不多時南軍將士便呈不支之勢頭。只見燕軍越殺越勇,眾人陣陣怒吼,連連揮刀,南軍卻是疲於招架,無力還手。片刻功夫過去,三十來個薊州官兵已倒在血泊之中,南軍稍微振作的氣勢又迅速消泯下來。剩下的一些士卒見勢不妙,便也開起了小差,趁著長官曾濬和張輔殺成一團的功夫急忙開溜。漸漸場中燕軍已佔了上風,唯有數十名曾濬親兵尚死戰不退,苦苦支撐。
被馬宣折騰了幾日,眾軍此時早已睡得像群死豬,城上值夜軍士也都開起小差,尋個僻靜地兒打起了盹兒。朱能率先上牆,見空無一人,暗自高興,忙招呼其他兄弟上來,準備一會兒殺開城門,放大軍進城。
馬宣下完令,後面南軍騎兵卻無人應聲,片刻方有一個親兵小聲道:「將軍,燕軍勢大,非我等所能敵,不如……啊!」
朱能也正帶著一幫手下尋找馬宣。二部相見,各自都紅了眼,個個猛夾馬腹,發力衝上,兩支騎兵很快便衝撞到了一起。只聽得一陣刀劍撞擊之聲,兩軍便又分開,方才相撞的荒地上頓時多了近十具屍體。
張輔嚇了一跳!曾濬胸腹間已是敞開,自己只要一劍便能將他刺死。可這個粗漢子用的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自己若真刺過去,那兩個高舉的鎚子必然也會藉著餘力砸到自己身上,到時候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被幾十斤的大鎚砸斷脊樑!
朱能這次的奇襲十分順利。遵化衛指揮使蔣玉也是燕王舊部,先前燕王招撫令旨一到,他便心猿意馬。薊州受圍,遵化離其甚近,但蔣玉既不發兵救援,也不嚴加布防,只是坐觀薊州戰事進展。此時朱能連夜奔襲,軍士趁夜摸上遵化城牆,並成功打開西門。燕軍大隊進城后,遵化守軍方知燕軍來了。蔣玉得報,不顧遵化知州的苦苦哀求,當即命手下將士卸甲投降,朱能兵不血刃的佔領遵化。當薊州、遵化失守的消息傳到密雲時,同為燕王舊部的密雲衛指揮使鄭亨也九-九-藏-書率眾歸降。至此北平府轄下州縣,大半已歸燕王所有。
毛遂來的正是時候。這些兵戰力雖弱,卻是一支生力軍,力氣很足。張輔燕軍奮戰多時,眼下十分疲憊,已是強弩之末,被毛遂帶人一衝,一時間竟站不住腳跟,向後連連退去。
原來這幫騎兵都是馬宣從江南帶來的親軍,並非薊州軍士,馬上功夫本就不強,外加連番熬夜加作戰,氣力都已竭了;而燕軍本就是與韃子作戰的明軍主力,騎戰功夫絕對是大明第一,此時又個個生龍活虎,兩下相交,燕軍竟只有二騎受了點輕傷。
「不用!」馬宣以上官身份,竟和下屬談起條件,已是十分丟臉。此時他恨不得當眾便將毛遂褲子扒了,狠狠打上三十軍棍!見毛遂此番假惺惺,他心中不由一陣厭惡,好一陣方強壓怒火道:「待我提了朱能的頭回來,爾再擺酒不遲!」
馬宣神色木然,過了好久方慘然一笑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馬宣效忠皇上,死得其所!吾雖先去,爾等叛逆,必難敵朝廷大軍,早晚身死族滅!」說完手中劍一橫,便竟自刎!
那邊南軍一片混亂,這方朱能正正瞧在眼裡,他抓住戰機,寶劍一揮,手下騎兵便又殺出。
原來朱能帶兵出了北平后,便沿著官道一路疾馳。馬宣匆匆敗回,混亂間也沒有在沿途設卡偵伺,竟讓朱能一路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薊州城外。此時朱能見城上一片寂靜,連個敲更鼓的聲音都沒,心中頓時大喜。他顧不得一路疲憊,忙挑選了二十名身手好的健兒,偷偷溜到南城牆邊,準備攀牆而上。
馬宣此時處境十分危險:擋在前方的守軍大都不是被殺,便是逃走,自己身邊只有寥寥幾個親兵,也都是面如土色。只見張輔面色冷漠,只管步步逼近,擺明了要取自己性命!而他身為主將,此時若是逃走,城上守軍必然土崩瓦解;若是不退,又哪是這拚命三郎的對手?
「燕軍偷襲!」
馬宣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出來,此時對南軍官兵的慘狀視若無睹。他帶著幾十名親信騎兵,一路斬殺,目標直指朱能。只要殺了朱能,這一千人哪怕全死光,他也毫不在乎。
曾濬一擊不中,大鎚狠狠砸在地上,讓他一陣懊惱。就當他欲將錘提起再砸時,張輔卻從地上一躍而起,口中一聲「著」字,手中利劍已破空向前,竟趁著曾濬提錘之間隙,在他腹部狠狠地刺了個大洞。
原來之前毛遂連請避戰,惹惱了馬宣。因此燕軍攻城時,他便下令,讓毛遂在城內負責後勤雜務,並不使其上城。方才毛遂見南城勢危,心中發急,便將城內還能上陣的老弱士卒以及精壯百姓組織起來,湊足了五百號人來救南門,此時正到牆上。
馬宣帶著一千人馬,氣勢洶洶地出了南門,來尋燕軍的晦氣。這邊朱能與張輔見了,先是驚愕,后卻一陣爆笑。燕軍以前打仗,都是出塞后在大草原上殺韃子,于打|野|戰最是擅長,且此番又是輕裝而來,怕的就是南軍閉城死守。現在燕軍攻城受阻,氣勢本已稍挫,這馬宣居然舍長就短,自己找上門來決戰!如此良機,朱、張二人豈能放過?朱能當即對張輔道:「文弼久戰辛苦,此番便與眾攻城將士守陣休息,且看我去將馬宣抓來!」說完一聲招呼,率先前未參与攻城的五百馬步燕軍出陣迎戰。
朱能冷冷看著馬宣屍體倒地,方扭頭對旁邊眾人道:「將他屍身埋了,頭割下來,本將要用其頭拿下薊州,換我燕師首捷!」
「狗日的,我的腿斷了!」
馬宣本已被毛遂逼至死胡同,不料曾聚竟傻呵呵地出來救場,將局面搬了過來。馬宣不由大喜,心中將曾濬這個二愣子狠狠地誇了個夠。曾濬是薊州衛的主官,有了他的支持,馬宣腰杆子便直了起來。他當即按劍而起,冷冷說道:「本帥決心已定,即刻整肅兵馬,明日出城,兵伐北平!」
此時薊州城內已是火光衝天,四處喧囂,南軍已全部驚醒,馬宣以為燕軍將連夜進攻,忙命守軍披甲提械,準備應戰。
馬宣見他過來,眼中一熱,幾乎落下淚來。他明白此刻危機萬分,便也不再多說,忙帶著剩下的親兵往右側奔去。
就在他二人兄弟情深,惺惺相惜時,前方薊州城處卻發生了一件讓他們意想不到的事:一直緊閉的薊州南門竟然大開,薊州主將,都指揮馬宣竟帶人出來挑戰!
馬宣雙眼通紅,指著朱能尖聲叫道:「姓朱的,有本事一個人出來,爺爺陪你玩個痛快!」
曾濬渾身一抖,眼中閃出一陣不可思議的目光,似乎不相信自己這個名聞燕趙的將軍,竟會被一個無名小校殺死。終於,他大叫一聲,眼光剎時黯淡,魁梧的身體直直倒在地上。
曾濬正在遠處牆上督戰,他見得馬宣發威,精神大振,一手將一個躲在牆內的兵士揪出,接著便是幾個大耳刮子,方對城上眾人怒吼道:「都給老子起來,馬都司都親自上陣,你們這些狗日的誰敢退後?哪個再不奮力殺敵,老子一錘砸花他腦袋!」
前日馬宣得張昺、謝貴手書,帶著薊州軍馬向北平一陣疾行,結果稀里糊塗地在東直門被朱能衝殺一番,又奪路狂奔回來,實是喪氣的緊。回薊州九九藏書不久,一些北平敗卒也逃了過來。馬宣從他們口中確認張昺、謝貴已死,北平三萬軍馬已大部降燕,這位朝廷派來協助除燕的都指揮使頓時半晌作不得聲。過了好半天,他方回過神來,忙將曾濬、毛遂叫來議事。
只見寒光一動,兩人便栽倒在地,緊接著便傳來陣陣哀嚎!此時後面的那個親兵已是嚇呆了,正欲揮刀再砍,張輔一躍而起,手中寶劍一掃,此人喉間一片殷紅,當場氣絕。
馬宣已是欲哭無淚。身為剿燕的一方主將,他不但沒動北平一根毫毛,反到讓燕軍打到薊州城下。如今己方不僅傷亡慘重,連薊州衛指揮使都被人一劍捅了,如此慘狀要傳到朝廷,自己必死無疑!毛遂一番話,倒讓馬宣從對自己前途的感傷中走了出來。他略一思忖,卻想出個主意,遂沉聲說道:「曾將軍盡忠王事,朝廷必有追封!只是今日我軍傷亡雖眾,但燕軍也是損失慘重。本將決議,此時趁朱能不防,率精兵出城,與其決一死戰,若勝,則薊州之圍頓解,豈不勝過坐以待斃?」
當朱能將馬宣之頭用槍挑著,耀于薊州南門之下,並將燕王招撫舊部的旨意重申后,已是窮途末路的毛遂終於不再反抗,率著薊州衛殘軍開門歸降。
戰鬥開始時燕軍放箭過猛,弓手力氣消竭,經過一番休整也未完全恢復。不過這突如齊來的箭雨仍讓擁擠在一起的南軍猝不及防,一時間城上哀嚎四起,南軍又是一亂。張輔趁著這當口,當機立斷,率殘存燕軍順著雲梯撤了下來。
馬宣話音方落,手下三個親兵便操起手中傢伙衝出,直向張輔身上招呼。
薊州不過是個州城,城小牆矮,防禦算不上堅固;昨晚在馬宣嚴令下,南軍又空守了一夜城牆,此時更加疲憊,論戰力根本不是精神飽滿的燕軍對手,幸虧朱能輕裝而來,攻城器械不足,南軍佔了守城的便宜,兵力相對也還不少,一番殺戮下來,尚能勉力支撐。
鬧騰了半天,直到夜間三鼓,一眾軍馬輜重總算調配完畢,馬宣方下令稍事休息,第二天一早出兵。眾人得令如蒙大赦,紛紛倒頭便睡,城內頃刻間便鼾聲大氣。此時誰也沒有發現,城外一支軍隊已悄悄集結。
不多會,人已下的差不多了,牆上只剩下朱能與兩個親兵組成個三才陣死撐。此時守軍已緊逼上來,曾濬一陣狂笑,將朱能死死抵住,欲將其活捉。兩個親兵見狀大叫:「將軍快下,我等殿後!」揮刀奮力向前,將守軍稍稍殺散。朱能抓住時機,尋個當口對曾濬死力一踹,馬上反身抓著繩子一溜煙兒滑了下去,兩名親兵力竭,被曾濬一錘一個,當場砸死。
就在朱能猶疑之時,城上戰局已愈發緊急,張輔等人已被逼過敵樓,又退回了方登城時的左側,且已呈頹勢,上千南軍氣勢再起,刀槍劍戟俱向張輔招呼過來。見此情景,朱能知不可為,便不再猶豫,當即扭頭對傳令官道:「馬上鳴金收兵!陣內弓手速向城上放箭,壓制南軍,掩護我軍下城!」
毛遂故意將「薊州衛」三字咬的特別重,馬宣聽了心中也是一凜:現在曾濬已死,毛遂便是薊州衛的主官,他如此說法,無疑也是要給馬宣提個醒:你只是個客將,別仗勢欺人太過!否則我也不是好惹的!
三日前東直門遭遇戰,朱能佔了地主的便宜,把薊州軍殺的大敗,當時曾濬也被潰兵裹挾著落荒而逃,丟盡了臉面。如今仇人相見,曾濬雙眼頓時冒火,舉著一對大鎚子便沖了上來,將朱能牢牢纏住。其他守軍本來突然驚醒,正十分驚慌,此時見主將如此英勇,頓時也生了幾分豪氣,城上的南軍將士紛紛沖了上來,將燕軍圍於一角。
第二日又是個大晴天。天還沒亮,朱能便將手下兵馬一分為四,四面圍攻薊州。
方才張輔大展武功,傾刻間連破三人,牆上眾人看在眼裡,已是一陣膽寒。此時見張輔氣焰大漲,領人大呼小叫衝殺過來,一眾兵士哪還有膽量與其爭鋒?頓時紛紛後退。馬宣氣得七竅生煙,提劍便將一個糊裡糊塗退到他跟前的卒子刺出個窟窿,方抽出沾滿鮮血的寶劍厲聲叫道:「誰敢後撤,此人便是下場!」
「都司不可!」毛遂見馬宣要拚命,忙出聲阻止道,「我軍新敗,士氣沮喪,兼又連日奔波,已是疲憊不堪。如此弱師,未經休整又集結出征,豈是燕軍對手?」
曾濬是一衛之長,當然不認識張輔這個小小的百戶;但張輔卻對這位聞名河北的大老粗將軍耳熟能詳。方才他本想殺了馬宣,可惜這個都司已抽身逃了,此時見曾濬上來,他心中暗道:「殺掉曾濬,也是大功一件!」當下便帶著手下疾步向前。一陣刀槍撞擊之聲過後,兩支人馬混殺在了一起。
馬宣前後一瞧,頓時氣得大叫——只見朱能兵馬並未見少,倒在地下的竟全是南軍騎兵。
正當馬宣驚懼交加之時,後面傳來一聲大喝:「都司先到後面督戰,看某取這小兒性命!」
燕軍不是南軍。南軍聚天下之力,別說幾百,就是死幾萬人也沒什麼。可燕軍到現在為止兵不滿四萬,稍有損傷,便有可能傷筋動骨。如今薊州未下,自己所帶四千兵馬已折一成,這如何不讓朱能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