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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二節

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二節

膺緒尷尬笑道:「小心慣了而已,又豈是怕你說?咱兄弟私自嚼舌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二哥小心得過了吧!」徐增壽哈哈笑道,「探子哪進的了我魏國公府?就是被下人們知曉,也不敢亂嚼舌根,頂多說給小妹罷了!」
果然,膺緒和增壽正在房內。他們並未發覺妙錦偷聽,正在埋頭密議著什麼。
去北平,去找大姐夫!這個大胆的念頭方一冒出,妙錦自己都嚇了一大跳,但隨即,它卻迅速佔據了她的腦海。不錯,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大姐夫最值得自己敬愛了。而且,他現在還身陷絕境,隨時都有覆亡的危險!想到這些,妙錦更覺得自己應該去北平。這不僅是出於自己心中那一種不可琢磨的感覺,更是出於對燕藩危亡的擔憂!就在剛才,自己還從四哥那裡偷聽到了許多朝廷機密,這些都和燕藩息息相關,而直到現在,大姐夫仍蒙在鼓裡。按著四哥的說法,若燕藩不能知己知彼,必然敗亡無疑!回憶起增壽那句堅定的判斷,妙錦頓生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她不能坐視燕藩滅亡,更不能眼瞅著大姐和大姐夫步湘王的後塵!
「燕藩不過三四萬兵,耿侯則是三十萬大軍。一時不克,多花些時日總是無問題的嘛!聽說朝廷已準備在真定重建平燕布政司和河北都司,布政使放的是暴昭,提刑按察之職亦由其兼任,河北都司掌印則放給了安陸吳侯。僅從這布政衙門的『平燕』名頭看,朝廷是不會善罷甘休了。燕藩所據不過北平一域,實力與朝廷相差甚遠。縱燕王驍勇蓋世,但終是寡不敵眾,其之覆亡,恐是早晚之事!」
果然,方過半晌,膺緒的聲音又響起:「十萬多也夠用了。燕藩頂多不過三四萬人。以三敵一,朝廷還是佔盡優勢!即便一時不勝,憑這些兵馬,困個北平也足夠。只要拖下去,燕王終究是個死局!」
「所以說他是老狐狸啊!」增壽將茶杯放下,冷笑道,「他紙面兒上是給了耿侯三十萬人。但二哥你可知道,這三十萬大軍從何處來?」
膺緒之言,讓妙錦心中又是一驚。繼續聽下去,增壽又說話了:「也未必會久拖,我看皇上和齊泰就很有滅此朝食的勁頭。不過這卻非最主要者,關鍵是朝廷虛實,燕藩無從知曉。戰事一起,大姐夫又豈知道朝廷大軍的內情?既然不能知己知彼,以燕藩實力,便難有勝算!」說到這裏,增壽又喟然一嘆道,「可惜我昔日與大姐夫關係莫逆,如今他遭大難,我卻只能袖手旁觀,實在於心難忍!」
「她連府都出九九藏書不了,去敲什麼登聞鼓?」增壽笑道,「何況有了上次的事,皇城各門的上直軍哪還能隨便放她進宮?」
就在片刻之間,妙錦下定了決心。雖然到現在她也沒到過北平,甚至連渡江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但這並不影響她的決心。哥哥們懦弱,可她不!想到這一點,妙錦不僅感到責任,更有一種強烈的自豪!自小養成的俠女情懷,這一刻在她心中綻放到了極致!
「打折扣?」膺緒有點發懵,「這事還能打折扣?他就不怕耿侯參他一本?」
進了西花園,妙錦避開下人,獨自溜到一處牆角跟前。這段院牆將王府東部的房屋建築與花園隔開,牆對面便是徐增壽的書房後窗。見四下無人,妙錦搬來塊石頭墊腳,然後仗著自己的那點子小功夫一躍上牆,然後輕輕順牆而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了增壽書房外的花草叢中。此時天氣尚熱,增壽書房的窗戶全部敞開,妙錦躡腳跨過欄杆,貓著身子溜到後窗前,伸長了耳朵往裡偷聽。
房內兩兄弟暢言議論,窗外妙錦卻震驚不已。這是她第一次耳聞朝廷對燕藩的布置詳情,不料來勢如此洶湧,決心是如此之大。暴昭是文臣且不說,對於勛臣,妙錦還是很熟悉的。所謂耿侯,必是指長興侯耿炳文;安陸吳侯則就是安陸侯吳傑了。吳傑倒也罷了,耿炳文是朝中碩果僅存的兩位開國元勛之一,老資格的功臣宿將,在天下武官中頗有威望。派他出征,足見朝廷重視,而三十萬大軍更是個了不得的數字。想到這裏,妙錦不由為大姐夫的前途擔憂不已。
增壽冷哼一聲道:「齊泰這隻老狐狸,在皇上面前把胸脯拍的天響,真到讓他調兵時,卻不知打了幾多折扣!」
「二哥不知么?」增壽將杯蓋一扣道,「其實就這三十萬大軍,其中都頗有水分哩!」
「說到皇上,倒也頗有些意思!」增壽爽快表態,膺緒也放下心來,遂接著話頭笑道,「我聽說,皇上雖廢燕王爵位,但卻下了道口諭,說什麼沙場之上,萬不可傷四叔性命!這又是何意?」
膺緒聽了,當即脫口而出道:「這不是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么?」話一出口,膺緒便覺不妥,忙把嘴捂住。
屋內膺緒唯唯,屋外的妙錦聽了,卻是又喜又憂。她喜的是,按增壽所說,朝廷大軍其實並不如外人所見那般強大;憂的是,儘管只有十萬出頭,但還是比燕藩強了不少。卻不知大姐夫能否應付?
「嚇死我了!」裏面傳來膺緒的喘氣聲,「大哥昨日還又交待,眼下萬九*九*藏*書不可議論燕藩之事。咱們今天私議軍政,要被外人知曉,報到皇上那裡,恐又惹出麻煩!」
「疑我徐家自是必然!」增壽滿不在乎地道,「不過也不至於就把我們怎麼樣!朝中與燕藩有關係的多了去了,這些皇上心中都有數,絕不至把咱們都給廢了!至於多些暗哨,那也不稀奇。二月里燕王進京,咱家不也一樣被暗哨盯上?到燕王離京時也就撤走了。現在是燕王剛反,皇上自然會關注我兄弟動態,待風頭過去,他見我等安分守禮,必也就放心了。」
不對,還有大姐夫!妙錦忽然想到了朱棣。大姐夫豪邁、爽朗、敢作敢為,對自己也是無比愛護。想到這裏,朱棣英武的形象一下映入妙錦的心扉,瞬間變得無比高大、無比清晰。
膺緒在屋內毫無顧忌地侃侃而談,屋外的妙錦聽著卻是氣憤不已。她現在最關心的就是燕藩,如今事情已出,兩個哥哥只顧保全自身也就罷了,還商議著要瞞住自己!想到這裏,妙錦火冒三丈,右腳不由自主地往牆上一踢。
增壽卻是一笑,不無挪揄地道:「這裏又無外人,二哥緊張什麼?今日邀你過來,便是要說個痛快,還怕我說出去不成?」
最開始,妙錦對這幾個哥哥氣憤不已,尤其是徐增壽,這個曾經與大姐夫最好,又最得自己敬重的四哥,如今卻對燕藩避之唯恐不及。那個有擔當的四哥不在了,那個重情仗義的四哥不在了。如今在妙錦心中,增壽已和畏畏縮縮的懦夫沒有任何區別。
增壽一番分析,膺緒聽了連連點頭。膺緒與增壽不同,他二人雖同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但增壽是左都督,一府掌印;膺緒則不過一個都督僉事而已。且論人脈,善於交際的增壽也比他這個生性木訥的哥哥要強得多。所以這些情況,增壽知之甚詳,而他膺緒卻不甚了了。
「這天都快黑了,小姐舞劍做什麼?」玉蠶奇道。
「京中、直隸、大寧都司、山西行都司還有山東、河南、遼東兵馬!」膺緒想都不想就給出答案。按大明軍制,凡調兵遣將、運籌方略等均由兵部負責,五軍都督府則職掌天下衛所整備、操練以及屯田諸事,此為軍權分制之理。然依此制,五府雖無調兵之權,但兵部凡有動作,也少不得須經過五府。膺緒也是中府都督僉事,齊泰調何處兵馬自然逃不過他的視野。
「這是自然!」見膺緒緊張,增壽一笑道,「總不能為大姐一家毀了我徐家偌大的基業,這道理我還是懂的。何況皇上已下旨,廢大姐夫王爵,開除宗read.99csw•com籍。由此可知,皇上與他是不共戴天了!我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敢相助燕藩啊!」
「我倒不關心北平那邊!」屋內,膺緒又說話了,「我擔心的是我們徐家!我徐家與燕藩是姻親。如今燕藩謀反,我徐家可就坐到了風口浪尖上!你這幾日上朝沒留意么?別說文臣,就是右班的勛臣,看咱兄弟的眼神也都怪怪的。至於皇上就更不用說了,這些天咱府外又多了好些來歷不明的人,想必是錦衣衛的暗哨無疑。我是怕皇上疑我徐家啊!」
「還能有什麼意思?」增壽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一年之內,四王被囚,湘王自焚,燕王被逼謀反,皇上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一個『殘害親族』的嫌疑。今上素以寬仁示人,又豈願擔此惡名?如今朝廷佔盡優勢,燕藩覆沒不過早晚之事,至於燕王區區一人,殺不殺都不至於影響大局。故而他下這麼一道旨意,正是為了體現其顧念親情,以堵眾人之口罷了!」
「懦弱自私!」待二人均出門,後窗外的妙錦恨恨一罵,自己也重新翻牆離去。返到西花園,妙錦越想心裏越亂,便直跑回自己屋裡,將門關上,坐在榻上發起呆來。
「咿呀,天黑怕什麼?辛棄疾不是有詞雲『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么?我便舞來給你看!」
「二哥說得不錯!」增壽掰起手指頭道,「不過二哥你看,大同乃山西行都司駐地,代藩封國,該地衛所昔日皆歸代王所掌。雖說代藩被削,但時日未久,大同參將陳質也非該地老人,他真能在短短數月內便將大同兵馬握于手中?我昨日還看到陳質的摺子,說大同暗流涌動,局勢詭譎;至於大寧就更不用說了,其兵馬昔日皆由燕王直掌,這些人能守住大寧不造反就不錯了。大寧都指揮使房寬已連上了幾道奏摺,催請朝廷在五府中遴選得力幹將赴大寧助其治軍,這豈不是大寧軍心不穩,房寬難控全局的鐵證?我大明北軍,最強的就是北平,其次便是大寧、大同。而由此看來,兩地衛所短期內都不可能徵發。大寧、大同以下,便是遼東了。不過遼東戰力已是二流,且該地兵馬總數不過三四萬人,還要防備韃子,派也派不出多少。至於河南、山東等內地衛所,大都是些屯田軍,人再多又有何用?所以,耿侯看似有三十萬大軍,但其果真能用者,也不過就是隨他北上的江南士卒而已。從五府所掌情況看,其總數不過十萬出頭!」
見玉蠶走遠,妙錦斂了笑容,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放到亭內桌上用石壓住,然後疾https://read.99csw.com速下山,直奔院子西北角的一處耳房。妙錦的坐騎「雪燕」正拴在房前樁上。妙錦也不作聲,直接奔進房內。半盞茶功夫過去,她已腰佩越女劍,一身勁裝出來,背上還挎著一個大包袱。
「四弟!」說話的是二哥膺緒,從他充滿憂慮的語氣中,便知所議絕非好事,「今日陛下下旨,以耿侯為征虜大將軍,充平燕總兵官,率三十萬大軍北伐,恐燕王的末日也不遠了!」
「惹不了麻煩!」增壽端起茶杯啜了口茶道,「除非她把朝廷大軍的那些動靜全帶到北平告訴燕王,否則就是出再大的差錯,皇上也能饒了她!」
第二日傍晚。吃完晚飯,如往常一般,妙錦到西花園玩耍。登上假山頂處的涼亭,一陣微風襲過,妙錦興緻大起,對一旁侍候的玉蠶頑皮地笑道:「玉蠶姐,我要練劍了,你去把我房裡的越女劍拿來好不?」
哥哥們懦弱自私,炆哥哥冷血無情,這些妙錦曾經最為親密的人,如今卻都讓她感到厭惡。想到這裏,妙錦覺得十分傷心,似乎這世間再無人值得她信任,值得她敬仰,值得他依賴。
「那也未必,燕藩既然敢反,必是有所準備。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大姐夫在北平經營多年,根深葉茂,耿侯想要平燕也非易事!」
「四弟切莫這麼想!」見增壽似有些感傷,膺緒嚇了一跳,忙勸導道,「燕王謀反,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徐家已被其牽連,你若要助他,我徐家頃刻便有覆巢之患!孰輕孰重,你千萬要把住分寸!」
怎麼辦?妙錦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忽然,她往後一瞅,方才翻牆處的那一片茂密花叢映入眼帘。妙錦腦袋一轉,忙躡腳疾行,鑽到花叢中藏了起來。
「也罷!」增壽一撫掌道,「待會兒大哥就要回來了。他最忌諱咱們私議燕藩之事,若被逮住又免不了一頓責罵,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也是!」膺緒道,「我就怕她去為燕王鳴不平,給咱徐家惹麻煩!」
玉蠶一陣嬌笑。不過妙錦經常有些奇思妙想,玉蠶倒也不奇怪,便答應一聲去了。
激動過後,妙錦終於冷靜下來。經過一番思考,一個大胆的計劃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誰?」屋內冒出一聲喝問。妙錦穿的是繡花鞋,踢到牆上只發出一小聲悶響,但饒是如此,仍讓屋內聽到了動靜。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顯是有人向窗檯走來。
「哦?」膺緒來了精神,忙問道,「此話怎講?」
「被她知道那還了得?」膺緒叫道,「她又去敲那登聞鼓可怎麼辦?」
見四下無人九*九*藏*書,妙錦解開拴馬繩,小心翼翼地踱到花園北面的便門處。此刻看門的下人正去廚房用飯,門內空無一人。妙錦悄悄打開便門,將馬牽出,然後飛身上馬,一溜煙兒出城去了。
出現在窗邊的是徐增壽。他隔窗打望一陣,沒發現什麼動靜,方放下心來,掉過頭對裏面的膺緒笑道:「無人!像是野貓瞎跑撞到什麼!妙錦這妮子,每次下人要打野貓她都不許。愣是把好好一個宅子整成了貓貓狗狗聚居之所!」說著,他又往內走去。待他離開,妙錦方從花木叢中鑽出,小心翼翼地又攀到窗前。
中山王府的西花園在歷史上可謂鼎鼎有名。早在建府伊始,徐家便下大功夫精心修築,其內山湖相間,景色怡人。經歷代修葺,到明朝中後期,此園已名聲在外。清初時,該園成為江南省左布政司署衙,乾隆下江南時曾駐蹕園內,並御題「瞻園」匾額。其後,瞻園與金陵城中的豫園、無錫寄暢園、蘇州拙政園和留園並稱為「江南五大名園」,后又成為太平天國東王楊秀清的王府。直到湘軍滅太平天國,此園才毀於兵燹。后雖重建,但已非昔日景況。儘管日後海內聞名,但在建文元年,西花園最大的用處,則是供徐妙錦這位千金小姐閑暇遊戲而已。不過這一次,妙錦到西花園,卻絕非嬉鬧玩耍這麼簡單。
聽增壽這麼說,膺緒也起身道:「也好。我先回房,待大哥回來,再一起用飯!」說著便起身出了前門而去。增壽收拾一陣,便也去了。
「倒也是這個理!」聽完增壽分析,膺緒似乎安了些心,語氣也舒緩下來,「大哥素與燕王不待見;我與他交情也一般;你昔日倒與燕王交好,不過自削藩以來也疏遠許多,這些皇上不可能不看在眼裡。」說到這裏,膺緒忽然想起什麼,忙道,「對了,還有小妹!上次燕王進京,我看小妹對他頗為仰慕。她可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剿燕總總,萬不可讓她知曉,不然不知鬧出什麼禍患咧!」
「大軍動靜?」膺緒放下心來,哂笑道,「那些消息連我都不甚了了,她從哪去打探?」
鄙視完增壽。下一個讓妙錦憤恨的便是建文。當「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這句污言穢語從膺緒口中冒出時,妙錦在臉頰發燒的同時,也對這位炆哥哥有了另一層認識:四哥說得對,你都將人逼上絕路了,還假惺惺地說「勿傷四叔」做什麼?你既能把湘王叔逼得自焚,又豈會在乎燕王叔的死活?繼增壽之後,妙錦對建文的印象也大大顛覆。「表裡不一」、「口蜜腹劍」成了她對建文的最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