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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三節

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三節

「是!」黃儼答應一聲,又問道,「王妃那邊,可要派人知會?」
「自是當得起!」朱棣鄭重道,「南軍詳情,皆是我多方收集而不可得的絕密!今你將它詳盡告我,於我燕藩而言不下於平添五萬精兵!妹子這番情誼,我必永記於心!」
妙錦敘說時,朱棣神色幾變,待她說完,朱棣卻陷入一陣沉默。過了好久,朱棣方擠出一絲笑容道:「妹子,你這次幫了姐夫大忙!這些內情,足以決定我燕藩成敗!姐夫在這裏多謝你了!」說著,朱棣莊重起身,對著妙錦便是一揖!
「他不會不出!」朱棣自信地一笑道,「耿以數倍之眾伐我,可謂佔盡優勢。僅此一條,他堅壁清野就很難說的過去。若我再破他幾支偏師,掃蕩河北,耿炳文又豈坐得住?就算他坐得住,朝中必然輿情沸騰。只要物議一起,別說耿炳文,就是齊泰、乃至皇上也未必能忍。削藩削出個靖難,皇上已是顏面大損,若再徒耗糧餉而遲遲不能平燕,勛戚必然趁機起鬨。故而,皇上肯定會下旨逼耿炳文出兵!」
聽得「情誼」二字,妙錦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絲喜悅,過了好一陣方稍顯扭捏地道:「我這都是從四哥那偷聽來的。至於這些什麼內情,大都不過是他自己的見聞和一家之言,也不知準確與否!」
八月初的幽燕,已稍有幾分涼意。不過在習習涼風中,北平城內卻到處一副熱火朝天之氣象。
「不錯!」道衍也是微微一笑道,「臣以前還有猶疑,但如今也確信勛戚必將發難,我等坐觀其成即可!」
王府東殿內空空蕩蕩,只有燕王朱棣端坐在王座上,臉色十分嚴峻。就在片刻前,他剛剛聽完派往遼東的密使的稟報,而這位密使與之前派往其他地方的大多數信使一樣,帶回來的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心中的南軍實力瞬間便下降了一半還有多,有了這層計較,三人的取勝信心也大大增加。稍一思忖,道衍侃侃道:「既如此,我軍則可集中精力,與耿炳文決一死戰。耿軍雖逾十萬,但皆江南士卒,初來乍到,必定水土不服。且河北之地,一馬平川,乃騎戰絕佳之所。我燕軍本是天下強軍,多次出塞擊胡,馬上功夫無人能及;反觀江南兵馬,則素不善騎戰。若能與南軍堂堂對陣,我軍雖少,但勝算亦是不小。」
「王爺怎就這麼肯定勛戚會逼宮?若他們不動,我燕藩豈不覆亡在即?」金忠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畢竟,這是事關燕藩成敗的大事,身為朱棣的心腹九-九-藏-書謀士,他必須將一切都算計清楚。
「王爺放心!」道衍雙手合十,身子微微一躬。
首先是舊部並非盡數歸附。在靖難之初,北平府周邊諸衛紛紛響應,使燕軍兵力迅速擴充到了五萬。但到七月底時,隨著燕軍開始休整,舊部的歸附舉動也逐漸少了起來。其餘各省的舊部就不說了,他們早被各都司衙門管得死死的,縱有反心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北平省內各衛也多不附。至於不附的原因,有的是與北平府相隔甚遠,像駐大名、順德等地的衛所,與燕藩地盤不搭界,想反也反不了;有的則是已被朝廷鉗制,如真定等地,尚有不少朝廷兵馬聚集,對原北平衛所形成制約;還有許多則根本就無反心,他們縱然曾屬燕王,但如今燕藩已反,他們不願背叛朝廷,自然也就不會歸附了。
「莫非徐府出事了?」朱棣心中猛然一驚,當即二話不說,起身便向外走。方走到殿門口,他的步伐又停滯下來。想了一想,朱棣吩咐黃儼道:「爾去!將她悄悄帶至本王寢宮,勿要驚動任何人。本王在寢宮見她。」
「定無虛假!」朱棣篤定說道。
朱棣頷首道:「不錯,一戰而定,速戰速決,乃我燕藩獲勝之不二法則。否則拖延日久,各路南軍逐漸趕到,我軍寡不敵眾,則有覆亡之憂!」
「誰?」朱棣一時沒反應過來。
出了徐妃寢宮,朱棣臉上的微笑頓時被激動之色取代。正在這時,黃儼跑過來,小聲稟道:「王爺,遵您吩咐,道衍師傅與金先生已至寢宮暖閣相候!」
朱棣想想,自失一笑道:「世忠言之有理,是本王太心急了。不過方略已定,用兵之事也需早作綢繆。以日程計,南軍抵冀,亦不過兩三日間事。我軍應勵兵襪馬,一俟有機,即可整裝待發。」說到這裏,朱棣轉而對道衍道,「還請師傅將本王意思傳與諸將。只是切莫說的太透,以免走漏風聲;但也需使眾人心中有數,以防措手不及。其間輕重,還請師傅多加把握!」
隨著各路南軍的相繼敗退和周圍州縣的紛紛歸附,曾一度驚恐不安的北平士民稍稍安定下來。在道衍、郭資等人的率領下,北平城內軍民被悉數組織起來,修葺城牆、打造器械、布置城防,組織操練,忙得不亦樂乎。儘管大家心中都清楚,朝廷大軍遲早會殺到北平城下。但在這一天真正到來之前,人們還是能勉強穩住心思,從容做好手中的活計。
「妹子,你怎麼來了?」確認是妙錦無疑后,朱棣忙將她https://read.99csw•com拉至桌前坐下,倒了杯涼茶給她,方緊張地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咦!」妙錦有些奇怪道,「你怎就這麼肯定?」
「大姐夫!」朱棣方回寢宮花廳坐下,門外便傳來一陣略帶哭腔的叫聲,隨即妙錦出現在了眼前。
「不錯!」道衍也道,「只要能破耿炳文主力,此戰我軍便是勝了!」
「本王豈會許他久拖!」朱棣虎虎有聲道,「待他一進真定,我燕軍便主動出擊,掃蕩河北,逼他出戰!」
朱棣一愣,隨即笑著解釋道:「你四哥是后府掌印,地位重要,朝廷軍機自難漏過他的法眼。且他又善於交際,在五府中是一等一的好人緣兒,要探聽消息更是小菜一碟!這樣一個人物,其言又豈會是空穴來風?」
朱棣的話並不能讓妙錦滿意。別人倒也罷了,但對徐增壽,妙錦從來都是高看一眼的。也正因為如此,當瞧得增壽懦弱做派時,她才更覺憤怒。
進了暖閣,道衍與金忠起身行禮,朱棣也不廢話,直接將妙錦所言說了,末了興沖沖地道:「此番小妹送信,南軍虛實盡落吾手!由增壽之言可知,大寧房寬、大同陳質皆未能控制全局。所謂三十萬大軍云云,亦不過虛張聲勢耳!真能迫我燕藩者,僅耿炳文十萬餘人及遼東偏師罷了!」之前朱棣最擔心的就是大同和大寧。雖然陳質與房寬的底細他也多少知道些,但遠非甚詳。直到這一刻,他才徹底放心。
「這倒是!」妙錦點點頭。不管怎麼樣,對徐增壽的才能,她還是十分認可的。不過既談到增壽,妙錦不免又生出怒氣,當即不屑地一哼道:「知再多內情又如何?還不是只敢悶在心裡,最多也就跟二哥叨咕叨咕。他當年隨你出塞,跟你關係那麼好,如今卻為了自家富貴,坐視你遭難而不救!這麼個哥哥,有天大本事也是懦夫!」
似乎看出了金忠的疑惑,朱棣哈哈一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有空再與爾細說!眼下當務之急,是須擬定妙策,將真定外圍的南軍各部一舉蕩平。只要偏師盡墨,河北必然大震,耿炳文也將受各方責難,十有八九便就出城。惟其如此,我軍方有可乘之機。」
「奴婢安排她在體仁門門房裡暫歇!」
「待本王見了再說不遲!」思忖一番,朱棣又道。
「不可能!」朱棣大驚,當即斷然否定,「她怎可能來北平?爾看花了眼吧?」
「只是臣有一慮。」金忠面含憂慮道,「耿炳文開國老將,久經沙場,他豈不知騎戰乃我軍之長?九_九_藏_書且大寧、大同眼下雖不敢妄動,但假以時日,軍士逐漸歸心,他們也未嘗不會發兵。以耿炳文之能,此點應看得清楚。既如此,耿炳文大可以堅壁清野、固守待機。只需拖延數月,形勢恐會生變,到時候他再集全軍之力出戰,如此,則我燕藩大勢去矣!」
就在妙錦準備再就增壽之事講下去時,朱棣卻一拍手,隨即黃儼跑了進來。朱棣將黃儼召至身邊,對他附耳囑咐幾句,打發他去了,遂掉頭對妙錦笑道:「妹子,你千里迢迢送信,想必吃了不少苦。我已讓下人去通知你大姐,咱們這便去她寢宮,讓你姐妹二人團聚如何?」
「若其堅持不出奈何?」金忠當即問道。
「嗚……!」妙錦痛哭失聲。這三千多里走下來,妙錦可謂吃盡了苦頭。她從小就未出過遠門,一個人獨闖江湖更是頭一次,這一路走得是艱辛無比。一開始,妙錦沿著運河馳馬北行,沿途倒也平安。但到了河南地界,她上路前倉促湊的那點子盤纏便不夠用了,接下來只得風餐露宿,可把這位千金小姐折騰得苦不堪言。而這還不算完,更要命的是,為了搶在朝廷大軍前抵達北平,她不能有絲毫耽擱,每日都得騎馬趕路。雖說妙錦自幼習武,對騎馬也算在行,但像這種連日騎行,仍讓她倍感煎熬。好在北上官道尚算平坦,而妙錦也心志甚堅,終於在經過二十多日的跋山涉水后趕到北平。此刻,她終於進了燕王府,見到了大姐夫,一時間,欣喜、委屈等各種感覺便都一股腦兒冒了出來,百感交集之下,妙錦再也忍耐不住,終於放聲大哭。
「好!」朱棣應了一聲,隨即大步流星,向自己寢宮返去。
當朱棣與妙錦走到徐妃寢宮時,她已得了消息,正站在宮門口翹首以盼。姐妹首次相見,又是因著如此機緣,兩人當然免不了一陣唏噓。待歡喜過了,徐儀華見妙錦滿身塵土,心中大疼,忙命下人準備澡具,供其沐浴更衣。朱棣見此,遂哈哈一笑先行告辭,並言晚上舉行家宴,到時再為妙錦接風洗塵。
「絕沒有看錯!」黃儼有些急了。前幾個月朱棣進京,他也隨行侍候,在中山王府見過妙錦,「絕對是徐四小姐無疑!奴婢若有認錯,甘願把眼珠子挖出來!她還說,有急事要告訴王爺!」
「王爺!」一聲呼喚,黃儼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王爺,徐四小姐來了!」
「遼東不足為慮!」金忠當即言道,「據報,耿炳文之子、原守山海關之都督僉事耿璿已被其父招回至自己帳下,現遼東主將吳九九藏書高乃新近上任,對屬下軍馬尚不熟悉,短期內必不會貿然出兵。且即便吳高要西犯北平,中間還隔一個永平府。以遼東兵力,不足以長驅直入!」
見黃儼說的篤定,朱棣這才有些信了,忙問道:「她人在哪?」
招撫舊部還稱得上是有成有敗,而所謂的盟藩則整個就是鏡花水月。在靖難之前,朱棣也曾聯絡諸位塞王,希望他們能共襄大業。塞王們大都對朝廷削藩憤恨不已,對於燕藩的拉攏,他們也是頻送秋波,暗通款曲。但真到燕藩舉事之時,局面就徹底顛倒過來:秦王朱尚炳、晉王朱濟熺都是二代藩王,威望不足、根基不穩,根本無力舉事;遼王朱植是個異類,他從一開始就堅決效忠朝廷,幾日前已受建文之命棄藩歸京,將護衛親軍留給了鎮守山海關的江陰侯吳高;代、寧二王倒是既有實力也有反意,可在靖難前就先被朝廷囚了,徒喚奈何;谷王朱橞最不是個東西,這傢伙一開始說得好好的,可燕軍都打到宣府城下了,他不但不響應,還來個棄城而逃。至於更遠些的蘭州肅王、寧夏慶王,雖消息還未傳回,但他們既距北平甚遠,手下又沒幾個兵,想來也不可能舉事。雖說朱棣打一開始就沒對這些弟侄寄予太高期望,但到真確定造反的只有自己一家時,他心中仍頗為沉重。諸塞王的失約,對燕藩而言不僅意味著戰爭中的力單,更意味著道義上的勢孤。
燕藩起兵靖難已有一月。這一個月來,朱棣在用兵方面尚算成功,短短時間內便破了南軍之圍,並將北平、永平二府之地收入囊中,使燕藩初具氣象。但與軍事上的成功截然相反,在招攬舊部和爭取盟藩的道路上,燕藩卻受到了不小的挫折。
城內一片忙碌之象,位於城中的燕王府也不平靜。這幾日,無數飛騎從端禮門馳進馳出,將一個個消息情報帶進王府,又將一大堆燕王令旨和密函送往各處;燕軍將校也是川流不息,向燕王稟告部屬情況、軍事布防以及南軍動向,並請示用兵方略。耿炳文主力已進入北平省,再過兩日就能到達朝廷預設的北伐根據之地——真定。所有人都明白,燕藩即將面臨無比殘酷的考驗!
「世忠果然思慮周全!」朱棣先是一贊,然後又笑道,「不過你放心,依本王看,到時候勛戚必然有所動作!」說著,他又將目光瞄向道衍。
「咿呀!」見朱棣如此,妙錦驚得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姐夫這是做什麼?我哪當得起你這般大禮?」
商議已罷,朱棣一看窗外,天已漸漸暗了下https://read.99csw.com來。他遂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今日內妹過來,本王需設家宴款待,就不留二位飯了!」
妙錦嬌滴滴地一哭,朱棣立時就六神無主。無奈之下,他只得強捺心中疑惑,先竭力安撫再說。過了好一陣,妙錦方勉強止住了哭。抹了眼淚,她望著朱棣道:「我是來給大姐夫報信的。」接著,妙錦將從增壽處偷聽的話原原本本轉述出來,末了方恨恨道:「虧你當年和四哥那麼好!現如今你被朝廷陷害,他卻只顧著自己,一絲忙也不幫!我實在看不過去,就過來給你送信了!」
「舉步維艱啊!」朱棣喟然一嘆。朝廷的北伐大軍就要到了。三十萬,光這個數字就足以讓自己頭暈目眩。如何禦敵,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個明確的方略。強弱懸殊,若無萬全策略,其結果可想而知!儘管表面上朱棣仍是沉穩持重,但內心早已焦慮不已。
金忠見他倆一唱一和,跟打啞謎似的,一時有些雲山霧繞,傻傻地看著二人,卻說不出聲來。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但真當妙錦出現在面前時,朱棣仍不免吃了一驚。再仔細打量,眼下的妙錦與當日在金陵城中時幾乎變了個人:只見她上身穿著一件遍布污漬的深藍色圓領粗布襖,腰束一條幾乎已成烏黑的皂色布帶,滿頭的青絲用一塊二尺見方的包巾裹起,下身的淺灰色布裙亦是污濁不堪。這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千金?這分明是一個剛從田中勞作完回來的農婦!若非那一雙仍烏溜溜打轉的靈動眸子,朱棣幾乎都已認不出這個妹子!
「魏國公家的四小姐,娘娘的親妹子!」黃儼又詳細地說了一遍。
聽了妙錦的話,朱棣尷尬一笑道:「算了!這也不能全怪他!畢竟我是在和朝廷作對,他是朝廷大員,自然要站在皇上那邊。當年與我交往的勛戚多了去了,如今不也都斷了交情么?世事便是如此,妹子不必單對增壽介懷!」
見朱棣這麼說,金忠只得把疑慮暫且吞進肚裏,轉而道:「《孫子兵法》有雲:『兵之情主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今敵強我弱,正需兵貴神速;且南軍新至,水土不服,必有疏漏處。若要破敵,只需待南軍抵冀,立足未穩之際而動,必有可乘之機。然具體如何行事,尚需視耿炳文部署而定,此時放言尚為之過早。」
黃儼不再多言,一溜煙兒去了。朱棣愣怔半晌,方匆匆往後苑走去。
「咿呀,好耶!」妙錦欣喜地大叫。她還未出生,徐儀華便已到北平,兩人從未謀面。想到要見大姐,妙錦頓時十分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