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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六節

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六節

「啊!」猶如一聲驚雷,屋內眾人呆若木雞。保定位於真定與北平之間,也是北平省內的一座大城。它的易幟,將使真定直接處於燕軍鋒芒之下!
「耿帥!」耿炳文正心煩意亂,門外又傳來一陣洪亮的聲音,耿家父子放眼一瞧,平燕布政使暴昭匆匆忙忙趕進屋來。
暴昭將身子往前湊了湊道:「據河南消息,中使一行到開封府後,皇上派御用監少監王鉞追至,隨後這勞軍中使就換成了王鉞!王鉞一接任,便星夜往真定這邊趕,這其中頗有玄機!」
「兵主!兵主!」就在耿炳文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右副總兵將寧忠踉踉蹌蹌跑進屋來,聲色驚惶地道,「兵主,方才得報,游擊孫嚴在保定舉城降燕,現北兵已進保定府。」
程濟一愣,此時方注意到耿璿也在屋裡。耿璿是建文親妹妹江陰長公主的駙馬,故耿家也算是皇室姻親。程濟此時方覺得有些孟浪了,畢竟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翰林,來軍中也是贊襄軍事的,這般言語確實不該。慮及於此,程濟顏色方緩,一時不再說話。
「怎麼這麼快!」耿炳文當即大驚。就在前日,他才收到河南都司行文,說中使尚在開封,怎麼這麼快就到順德了?
蒼頭口中的程參軍便是當日在午門阻妙錦擊登聞鼓的程濟。在被妙錦抽了一鞭子后,程濟也因自己的忠於職守引起了建文的關注。後來燕藩三子借勛戚之力欺壓朝廷,脫困北歸,程濟看在眼裡,更是怒不可遏,當即借天相之學上書朝廷,說北方將起大亂,請朝廷削燕。奏本一上,滿朝皆驚。其時建文已決心削燕,只是尚在暗中準備,並不能放到明面上講。為避免因這一道奏疏引起燕藩疑心,橫生枝節,建文當即以胡言亂語、妖言惑眾的罪名,將程濟打入大牢。不過建文雖罰了程濟,其內心對他的言論還是十分贊同的。燕王反后,建文便將他從刑部大牢里放了出來,改授翰林編修。此次耿炳文北伐,程濟又被任命為參軍,隨軍出征,贊襄軍務。程濟儒生出身,素以忠君愛國為念,燕王起兵謀反,他自然是恨之入骨,因此一到軍中便極力主戰,與抱著「堅守待機」想法的主帥耿炳文發生衝突。偏程濟心高氣傲,言辭又一向銳利,見耿炳文不願進兵,他便左一個https://read.99csw.com「畏敵不戰」,又一個「老氣橫秋」,毫不避諱地當著眾將之面把這位平燕總兵官一陣猛批,讓耿炳文大光其火。無奈程濟是建文親點的參軍,又是方孝孺的門生,耿炳文雖心中窩火,但也不能把他怎麼樣。程濟見耿炳文說不過自己,更認定了他年老懦弱,由是愈發變本加厲地連連發難,讓耿炳文頭疼不已。
雄縣、莫州共有近四萬人,兵力不可謂不雄厚。且這些兵士都是京衛或鎮守衛軍,絕非徐凱手下那些上不得檯面兒的屯田軍可比。耿炳文一直視此二城為自己臂膀,也是他齊攻北平計劃中的先鋒之師。而燕軍能有多少人?除卻北平、永平二府及轄下州縣的守軍,朱棣能帶出三萬兵馬已是撐破天了,論人數絕超不過莫、雄二地。可就是這樣一支大軍,竟會在兩、三天之內被燕軍完全吃掉,連個渣兒都沒吐出來!在被朱棣的出其不意打花眼的同時,耿炳文更為燕軍的驍勇善戰驚心不已。
耿炳文心中厭透了眼前這個人,不過卻發作不得,無奈之下,他只得捺住性子答道:「程參軍說的是莫州之事吧?潘忠、楊松心懷不軌,與燕庶人暗通款曲,害了我數萬軍士。本帥馬上便要上奏朝廷,抄籍其家!」
「暴大人何以匆忙至此?」見暴昭滿臉大汗,耿炳文忙上前相迎。
「是快了些!」暴昭尋了張椅子坐下道,「據說中使一行到開封后便突然加快了行程,連過彰德、廣平二府地界,連城都沒入!」
「抄籍其家?」程濟一聲冷笑,尋又出言挖苦道,「敗都敗了,就是刨了他二人的祖墳又於事何補?數萬大軍全軍覆沒,敢問將軍還有顏見江東父老乎?」
「慌什麼慌!難不成燕軍殺進城了嗎!」耿炳文眉頭一皺,厲聲斥道。
「兵主!」就在耿炳文尋思用什麼理由擋住程濟時,外面傳來一聲尖利的喊聲。原來這程濟等的不耐煩,竟自己闖了進來。
「有急事!」暴昭也不寒暄,直接撩起袖子將滿臉油汗抹了便道,「方才順德知府送來急函,中使一行已至沙河,兩日後即到真定!」
「耿帥!」暴昭從蒼頭手中接過茶,仰頭一飲而盡,方道,「事情還不止如此。更離奇的是,此次勞軍,這中使在read.99csw.com中途居然換了人!」
送走信使,耿炳文稍稍穩定住心神,正思如何扳回局面,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叫聲:「大帥!大帥!」
說話的是耿炳文長子耿璿。征虜大將軍行轅戒備森嚴,一般將佐非召亦不得入內。不過耿璿是耿炳文兒子,自不在此例。耿璿本來院外巡視,見程濟氣咻咻地跑進來,知他又是來尋爹爹的晦氣,便忙跟了過來。此時見程濟出言不遜,耿璿肺都氣炸,當場發作。
不過耿炳文性子雖孤僻些,腦子卻一點不迂,暴昭話一說完,他臉色立馬就變了。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這位年輕天子恨不得自己即刻就踏破北平。若朝臣果真群起上書,他十有八九會經不住攛掇,派人催自己進兵。不過細細一想,耿炳文又覺得此事很是蹊蹺:所謂私下放言云雲自是子虛烏有,可問題是自己的方略是怎麼泄露到京城的?自己八月初才到真定,這堅守待機之策也是在之後才定下,就算有人對此策不滿,想用朝廷來壓自己,也不可能這麼快啊?何況風聲這麼快就傳遍京城,還引得大臣紛紛上疏,這就更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了。那又是誰有這麼大能耐呢?思忖再三,耿炳文仍無答案,遂問暴昭道:「敢問暴尚書,都是哪些人出此言?」
程濟雖閉嘴,耿璿卻是怒氣未消。他當即抱拳對耿炳文道:「父帥,程濟目無上官,屢出肆言,若縱容下去,其他將士見而效仿,父帥威儀何在,軍中綱紀何存?軍紀敗壞,我軍焉能不敗?此次務要對其嚴加懲戒,以儆效尤!」
耿炳文猛一哆嗦:這王鉞是建文最信任的內官,勞軍這屁大點事,怎需勞他大駕?而且還是中途接任!皇上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耿璿的神色,程濟全看在眼裡。在他看來,耿璿的啞口無言,便是被戳破詭計后最正常的表現!程濟冷哼一聲,轉對耿炳文狠狠一揖,方冷聲道:「大帥,莫怪下官沒提醒,朝廷的勞軍中使不日即到真定。莫州兵敗,大帥身為總兵,無論如何也逃不了干係,到時中使問起,大帥如何作答,還請事先斟酌妥當!」
老蒼頭嚇了一跳,半晌方定住了神,結結巴巴道:「不、不是的。稟大帥,是那個程、程參軍在門口求見。小的見他氣勢洶洶九_九_藏_書,怕是又來惹麻煩的。」
「黃子澄和李景隆?」耿炳文聞言一怔:黃子澄也就罷了,此人職在削藩,又是個文書生,此番心急如火也不奇怪。可這李景隆怎麼也跳了出來?削藩一事與他毫無關係,我與他素無過節,他為何要鼓動群臣上疏,攛掇皇上催我出戰呢?我出不出戰和他有什麼關係?
略微冷靜下來后,耿炳文迅速在腦海中分析形勢:燕軍打下莫州,北平以南就只剩下河間徐凱和真定的自己了。真定有十三萬大軍,以燕軍的實力,無論如何也打不下這裏,如此看來,他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河間。河間只有四萬兵馬,且都是山東屯田軍,這些所謂的軍士多年只拿鋤頭不拿刀,連基本的操練都沒有,戰鬥力低得嚇人,燕軍若去打他們,那勝算還是很大的。想到這裏,耿炳文立刻給徐凱發出手令,令其嚴加防範,萬不可擅自出城。
當莫州被破,潘忠、楊松降燕的消息傳到真定,耿炳文頓時驚得呆住!隨即一股巨大的恐懼感迅速佔據了他的心頭。耿炳文沒有想到,兵微將寡的朱棣竟敢主動出擊,找上門來打仗;他更沒想到的是,燕軍竟然這麼快就全殲了潘、楊大軍!
「耿帥有所不知!」暴昭低聲道,「您北上不久,京中便傳出一股風聲,說您離京前曾私下言道『燕藩兵精將勇,朝廷大軍華而不實,平燕恐需緩緩而行。』耿帥您也知道,朝廷上下,皆認為燕藩地不過兩府,兵不過三五萬,此番三十萬王師出征,自當一鼓作氣,滅此朝食。故而此言一出,輿論大嘩,文武大臣皆紛紛上書,請皇上催促您儘快進兵,以速安社稷。仆料想,皇上自己也有此意,故臨時讓王鉞接任中使,催您進兵。」暴昭是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被放到河北專職平燕的,在朝中文官圈子裡人脈甚廣,消息十分靈通。反觀耿炳文,他雖也是勛臣,但生性寡言,不擅交際,又是年過六旬的開國老將,無論是與文官還是與那些年輕的二代勛臣們都合不到一起去,所以消息反而閉塞。不過這也是齊泰薦他為帥的重要原因——與那幫一肚子壞水的勛戚不合拍!
耿炳文聽罷心中一抖:莫非中使已得知莫州、雄縣之敗?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大可能。就是他自己也是剛收到敗報,中read.99csw.com使便是長了順風耳,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知曉。
耿炳文嘆了口氣,忙換上一副微笑的表情,對程濟道:「程參軍何事這般著急?」本來程濟是耿炳文下屬,他稱個「爾」字就可。可程濟這段時間連連找茬兒,硬把耿炳文整得是焦頭爛額,實在怕了他,故見到程濟時,竟客客氣氣地以官職相稱。
耿炳文尚在思忖,暴昭已沉聲又道:「若仆所料不差,王鉞突然出馬,必是聖意有變!他此番前來,十有八九帶了聖上的密諭!」
老蒼頭話一說完,耿炳文頭皮頓時一炸:這傢伙怎麼又來聒噪?
耿璿是個正直的軍人,他雖然討厭程濟,倒確實沒存過這種心思。見程濟誤解自己,他忙欲解釋,但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竟啞在那裡。
程濟一言道閉,耿璿頓時一愣,過了一會方反應過來:這程濟想得歪了!竟以為自己是要將兵敗之責嫁禍與他!
程濟臨走之言,把耿炳文刺了個激靈。他這時方想起來,皇上的中使已在路上,再過幾日就要來了!中使得知此番慘敗的詳情,回去必會如實奏與天子,自己想藉著天高皇帝遠打個遮掩都不行;程濟更會在中使面前,對自己堅守不出的策略大加詆毀,而這些也最終會傳到皇上耳中。皇上對此次北伐寄予厚望,盼著自己能早日平燕。一旦他知道慘敗,又聽了程濟的胡言,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耿炳文不敢再往下想。
耿炳文抬頭一望,一個老蒼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不過很快,耿炳文便清醒過來。眼下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些。莫雄慘敗、保定易幟,偏偏中使又在這個當口來真定,如何應付中使,才是自己要首先考慮的關鍵所在。一旦中使得知這些,回去再稟告皇上,那自己麻煩可就大了!想到這裏,耿炳文頓覺心慌意亂。他端起桌上的杯子,欲飲口茶,不料手忽然一抖,茶水酒出,全濺落到了身上,嶄新的官袍頓被浸濕。
程濟本就言辭尖利,此刻心急火燎之下,話語間更是帶足了刺,耿炳文被他氣得是鬍子直顫,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北伐未滿一月,聖意能有什麼變?」耿炳文皺著眉頭道,「誓師當日,陛下曾親口允諾不幹兵事,一應軍務皆以我令為準,怎得這麼快就變卦?」
話說完,不待耿炳文答話,程濟袖子一甩,竟自read.99csw.com去了。
「什麼?」這下不僅耿炳文,連一旁的耿璿都驚訝不已:勞軍中使中途換人,這在大明朝還真是聞所未聞。
「混賬!爾一個小小參軍,竟敢以下犯上,爾眼中可有軍法?」
「一開始也就是坊間私下浪言,本無大礙。可忽然間曹國公和子澄大人聯名上疏,這一下就成了氣候!曹國公身份顯赫,子澄大人又是削藩主謀,他二人一出頭,朝中本就有許多以為平燕不過反掌間事的人,這下全都站了出來一起起鬨!」說到這裏,暴昭感到有些慚愧。他心裏清楚,朝中叫囂著速平燕藩的多是文官。這些人對燕王謀反之舉恨得是咬牙切齒,但偏偏又不了解北平詳情,想當然地認為王師一出,燕藩朝夕可定,故而聞風鼓噪,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洶洶輿情。暴昭雖也是文官,但他身在真定,對北平局勢可謂一清二楚,自然對這種看法嗤之以鼻。無奈其孤身一人,又不在朝中,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炳文雖客氣,程濟卻不領情。只見這熱血書生勉強作了個揖,馬上白眼一翻,冷冷道:「都火燒眉毛了,耿帥倒仍是這般好氣度。」程濟本正在午睡,得知莫州失守,他一躍而起,連官服都來不及換,隨手找了件長衫套上便趕了過來。此時他見耿炳文仍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立馬氣不打一處來。
難不成燕軍要打真定?耿炳文犯了迷糊,按道理說,燕軍根本不具備攻下真定城的實力。
耿璿一說完,程濟頓時大怒。他本就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方才容忍已屬難得。耿璿若是僅就斥責一通,程濟因著自己理虧,也就咬牙認了。偏偏耿璿不知見好就收,反而當面就要炳文追究其罪!程濟的犟脾氣頓又上來:你不就是個駙馬么?皇上連親叔叔都能廢成庶人,何況你這個瓜蔓兒皇親?你們打了敗仗,喪師辱國,回頭皇上豈能輕饒?再一想,程濟愈發覺得不對:這仗打成這樣,明明是你老子統兵無方,不聽良言所致,如今卻說是因我敗壞軍紀造成?你耿璿也未免太過分了!想到這,程濟惱怒不已,一聲冷笑道:「耿都督可別含血噴人!莫、雄之敗,卻與我毫無瓜葛,這黑鍋我就是想背,也背不了!耿帥布置失當,致使數萬將士折戟沙場,這是誰也抹不掉的事實!是是非非,將來朝廷必有明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