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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二節

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二節

「您這邊走!」老鴇從來客懷中抽出身來,笑著一讓,然後扭動著腰肢向內院走去。來客賊笑一聲,緊步跟上。
「她?」李增枝一愣,道,「這事在德州時家人就有來書,說這婢女趁人不備,打傷了幾個下人,從後院逃了出去。後來他們也曾有追,但沒有追上。因我要的是玉蠶,對這婢女倒沒上心,便回書命他們不用管了!」
「你四哥徐增壽!你可知你四哥為何會拚命在朝堂上為我大哥脫罪?因為他一直都是燕藩在朝中的內奸!他救我們李家,便是聽燕王之命,要保住我們李家這支勢力。只要哥哥這次不死,那不僅欠他一個天大人情,而且從此就和你四哥,還有燕王綁在了一起。將來你四哥要他做什麼,我家哥哥又豈敢不從?」
這位前來買|春的「孤老」不是別人,正是堂堂岐陽王次子,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李增枝因兵敗白溝河,故背著個「待罪聽勘」的罪名在家閑居,倒也一直十分謹慎。不過盛庸取得東昌大捷后,建文大喜之下,重新重用剿燕派大臣,原先被罷官的齊泰、黃子澄紛紛起複,連李景隆也時來運轉,恢復了太子太傅的官職。李景隆都復了職,李增枝自然也不用再「待罪聽勘」。雖然前軍左都督的官職未復,但他仍以閑散大臣的身份位列朝班。先前落魄時,李增枝為了避禍,不得不收斂行跡,如今禍事已矣,他也算是囚鳥出籠。又忍耐了兩個月後,李增枝實在憋不住,終於再來秦淮河尋歡作樂。待走到後院,早有一個二九少女迎了上來,當即一聲嚶呼,直撲到李增枝懷裡。李增枝直覺下身硬邦邦地頂起,胸口一團火直往上冒,當即忍耐不住,一把摟住少女,頓直接往旁邊的房中奔去。老鴇嘿嘿一笑,隨即將門帶上離開。不一會,房中便響起震天般的怪叫聲……
妙錦沒有再吭聲。李增枝兄弟貪生怕死,他們為了保全性命投效燕藩,妙錦並不感到奇怪。而李增枝所說徐增壽的諸般作為,妙錦聽了雖然震驚,但冷靜想來,卻也並無疑點。而且,聽了李增枝的話后,妙錦和自己的經歷一對照,立時發現了兩個可相印證之處:當初從景兒口中得知玉蠶被劫后,她曾經去找增壽問計,增壽的回答,便是只有去德州強行劫人一法。雖然當時增壽也說了此事甚險,但自己聽后卻動了心思,其後的單騎北上,雖不能說是受此言慫恿,但說受他啟發倒也不為過。而更關鍵的是在德州。當時自己怎麼就這麼巧碰見馬和了?而且那時他也正在打稅客司衙門的主意,還挖好了地道?最重要的是,自己進入玉蠶房中后,明明有亦失哈在門外把風,怎麼會突然間就沒了人影,還把李增枝給招了過來?而且自己被擒時,燕藩諸內官也沒有現身相救,只是在被擒下後放了把火,可到那時,也沒人來救自己。想到這裏,妙錦的心頓如墜落到了冰窟窿里——她已隱隱感到,李增枝的話是真的。
「什麼?」見事情居然還牽扯到燕藩,妙錦心中更驚,當即追問道,「你有何憑據?」
聽到這裏,妙錦已是瞠目結舌,半晌方怔怔道:「大姐夫為什麼要放你回京師?」
當「報仇雪恨」四個字從妙錦口中說出時,李增枝已徹底明白她接下來要做什麼,驚恐之餘,他當即尖聲叫道:「徐妙錦你敢!我乃朝廷一品大員,你敢私自殺我,朝廷必誅你徐家滿門!」
此時的李增枝已嚇得渾身篩糠。他想反抗,可手腳都已被捆死,想動也動不了。眼見景兒逼至眼前,那寒意凜冽的匕鋒讓他肝膽俱裂,當即撩開嗓子大叫道:「那個玉蠶不是我強搶來的,是他徐增壽硬要送我的!是徐增壽主動送我的!」
「小姐,那這個淫賊怎麼辦?」景兒指著被捆成麻花似的李增枝問道。
「叫什麼!」妙錦怒目而視道,「你自個睜開狗眼看看清楚,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聚寶山,早就出了聚寶門了!荒郊野嶺的,誰會一大清早來這裏?我就是殺了你,又有誰知道是我殺的?」說到這裏,徐妙錦又是一聲冷笑道:「你李家兄弟折了十多萬京衛將士的性命,現這京城內外恨你二人的多得是,我這也算是為這些孤兒寡母報仇!到時候朝廷就是追查,也疑不到我徐家頭上!」經歷了德州一事後,妙錦也成熟不少,此番她如此設計,也是深思熟慮后的結果。在荒郊野外誅殺李增枝,還真是一點漏子也沒有。
當初耿炳文兵敗,建文以李景隆為平燕總兵官。詔旨一下,李景隆喜出望外。他明白,只要打敗燕藩,他就將超越徐輝祖,成為大明第一勛臣!接詔后,李景隆立即在京中調兵遣將,為北伐作準備。
妙錦心中一震。她一直對玉蠶不殺李增枝,卻轉而刺殺李景隆之舉心存疑惑,只是一直未有詳細梳理其間因果罷了。此刻聽read.99csw.com李增枝說來,其間確實透著太多古怪。
「另有所圖?」妙錦已聽得雲山霧繞,腦中直犯迷糊。
「二爺,那這酒席咱是赴還是不赴呢?」
「二爺!」楊思美將身子湊近了些,諂笑著道,「您這還不明白?自打大爺拜大將軍以來,京里誰不知道咱李家要直上青雲了?這徐家兄弟以往仗著徐達的那點子老功勞,一直高過咱們李家一頭。如今風水輪流轉,我李家顯赫在即,他徐家卻江河日下,所以這徐增壽才想來攀個交情,給自己將來留個餘地不是?」
「恩,回去問四哥!」剎那功夫,妙錦做出了決定。儘管理智已經告訴她,李增枝之言應該是真的,可在內心深處,她仍期盼著有奇迹發生。畢竟從感情上說,她實在不能接受一向敬仰的四哥、還有大姐夫是那種心狠手辣、口蜜腹劍的奸毒之人!她希望徐增壽能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將李增枝的這些「污衊」全部推翻!
「攀交情?」李增枝心念一動。一直以來,徐增壽的名望、威勢都遠在李增枝之上;尤其是當初盧妃巷救玉蠶一事,更讓他李增枝折盡了臉面,可又無可奈何。如今時來運轉,這個一直壓在自己頭上的人,卻反過來低三下四地討好自己,李增枝念及於此,頓覺心通體泰,當即樂不可支道:「想不到他徐增壽也有向我低頭的一天,哈哈……」
一夜風流,到了第二日拂曉,李增枝方從溫柔鄉中醒來。這一日正值朝休,李增枝本欲再風流一陣,不過轉念一想,現在他畢竟是剛剛起複,凡事還需謹慎些好,故盤算著趁天沒亮透趕緊回府,如此也不招人惹眼。計議已定,他遂又將手在少女身上摸索一陣,待過完了癮,才戀戀不捨的穿衣盥洗,付賬而去。
「自是為了救小姐,可又不完全是!」見著妙錦如此神情,李增枝生怕她一怒之下將自己殺了,忙加快語速道,「是燕藩的人找到了她,讓她這麼做的,並以此為挾,換取他們救小姐出來!」
「咣當」一聲,妙錦手中的寶劍脫落於地,起初因怒氣漲得通紅的臉頰,此刻已是一片慘白。過了好半天,她猛地搖頭道:「我不信!這都是你的狡辯,你無憑無據,不能算數!」
「這有何難?」徐增壽臉上露出一絲奸笑道,「明的不行,來暗的就是了!妹子現卧病在床。明日下午,我讓內子打發玉蠶去三山門外採辦些果蔬,就說是給妹子開胃,她豈有不去的道理?到時候你便派人在三山門外守著,把她綁回去不就結了?」
「賢弟放心!我自會拿捏時辰,待她們採辦完時,天色已暗,正好動手!三山門城門郎林謂、還有西城兵馬指揮劉輝都是先父親兵出身,我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屆時把巡捕、兵丁都調開,正利於你行事!」說到這裏,徐增壽淫笑道,「賢弟此番北上伐燕,軍中必然艱苦,帶一個清秀小廝隨身侍候起居,想來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這一日傍晚,鈔庫街上最富盛名的翠煙樓前來了一位衣裝華麗的貴客。守在門口的老鴇兒遠遠瞧著,當即堆起滿臉笑容迎上去,笑道:「哎呦李二爺!都一年多沒瞧著您了咧!自打您去了河北,後來就沒了音訊。前兩個月,聽客人閑談時說您哥哥已被皇上赦免,咱還想著您也沒事兒了,可左盼右盼,就見不到您過來。還以為您老把咱們都給忘了呢!」說著,老鴇便把一雙奶|子往來客身上直湊。
不過景兒的話,也給了妙錦一絲希望:如果李增枝是在撒謊呢?想到這裏,妙錦不由有些激動。
「那是玉蠶姐姐要救我,才忍辱讓你這淫賊糟蹋!」想到玉蠶為自己所做的種種,徐妙錦心痛之餘,眼中又冒出熊熊怒火。
可是,徐增壽真的可以給她一個滿意的解釋嗎?
這一日下午,李增枝辦完公務,回到府中。剛一下馬,心腹楊思美便急急湊了上來,拿出一張請帖遞給增枝道:「二爺,方才徐府的徐得過來送來一張帖子,邀二爺明天晚上到謳歌樓一聚。」
想象著徐增壽誠惶誠恐地向自己搖尾乞憐的模樣,李增枝心中也不由大爽,遂道:「這倒也是人生一大樂事。不過別的事倒也罷了,那日盧妃巷中,他徐增壽和徐妙錦那妮子一起硬搶那官妓,太折我的面子。他想一頓飯就想把這事抹平,我卻忍不下這口鳥氣!」
「這是你自作自受!」妙錦心中一直偏向燕藩,對於李家兄弟的失敗,他自然不會有絲毫的同情。只是李增枝兄弟竟如此無恥,在自己犯下大禍后,居然與燕藩暗中交易以求自保,對這種卑劣行徑,她卻是一臉鄙夷。
徐增壽明白李增枝的意思,眼珠一轉,他又壓低聲音,對李增枝賠笑道:「賢弟,妙錦的脾氣你也曉得,要她一時半會兒轉過性子,想來也不容易。不過當初在盧妃巷,她確https://read.99csw.com實折了賢弟臉面。不如這樣,由愚兄做主,將那玉蠶送與賢弟,權當替小妹向賢弟賠罪,以消此芥蒂,不知賢弟意下如何?」
「我如今命在旦夕,又哪還敢誆小姐你!密謀劫持玉蠶之事,是我親自和徐四爺商量好的,後面在德州的事,雖是推測,但想來也差不了多少。小姐要有不信的地方,只管去問你家四哥!」李景隆解釋一番,又可憐巴巴地望著妙錦道,「小姐,我該說的都說了。其實殺這玉蠶的真不是我,這都是徐四爺、還有燕王他們串謀好的啊,我只是被算計罷了!求小姐開恩,饒我一命啊!」
「你瞎說,我逃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打傷你家下人。當時後院里一個人也沒有,我抓住機會就逃了。」一旁的景兒立刻反駁道。
「謝小姐不殺之恩,謝小姐不殺之恩!」見妙錦終於放過自己,李增枝如釋重負,忙扭著身子趴到地上,對著妙錦一頓猛磕。
待李增枝再醒來時,已身處一片荒木叢中。待左右一扭,他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早已被捆得嚴嚴實實。李增枝心中大恐,一抬頭,發現兩個少女正一臉憤恨地望著自己。此時天色已有些亮了,李增枝定睛一瞧,當即大驚——這兩個女人,一個是自己當初強搶的玉蠶的侍女景兒,而另一個,竟是徐府的四小姐——徐妙錦!
「不是你打傷的?」這下輪到李增枝發懵了,「可當時家人來信,確實是有三個奴才被打暈了啊?我還在納悶,你一個弱女子,怎能有這番能耐!可要是這樣,他們又是誰打傷的呢?」
妙錦眼色漂移,神情中已帶著癲狂,一旁的景兒看在眼裡不由大驚,忙將她扶到一邊,找了塊乾淨石頭坐下,急聲勸道:「小姐,你莫聽這淫賊亂講。四老爺多風雅的人,豈會和他狼狽為奸?依奴婢看,咱們不如回家找四爺問個明白,省得中了這淫賊的奸計!」
突然,妙錦猛一彎身,從地上撿起寶劍,對準李增枝的胸膛,厲聲問道:「李增枝,我再問你。你北上后,景兒從你府中逃出,你家裡的家丁是否又將她捕了回來?」
李增枝知道此事太過駭人聽聞,妙錦他們一時不可能相信,忙接著叫道:「小姐請聽我說完!我與徐四爺所謂修好,固是官場上的逢場作戲;可他徐四爺送玉蠶給我,也根本就不是想和我李家修好!而是另有所圖!」
徐增壽和燕王!將他們和這個陰謀牽連在一起,妙錦不由一陣頭暈目眩。這兩個人,一個是自己最最信任的四哥,而另一個,更是她一直視作英雄一般膜拜,且芳心暗許的意中人。可就是他們,這兩個妙錦心中最為親近的男人,竟為了他們自己的「功業」,用最為奸險的算計,設下如此惡毒的圈套!想到這裏,妙錦覺得整個世界都崩潰了。
「您還有臉面提?」老鴇啐了一口,哼哼道,「您這一走就是一年,煙兒日思夜盼,人都憔悴了!就上個月,煙兒還抽抽搭搭地跟我提起,說您最後一次來時,還答應送她個金簪子來著,敢情您是反了悔,所以就撩開不理她了!」
接下來的事,妙錦與景兒早已知曉。在第二日下午,玉蠶與景兒果然被增壽夫人遣至三山門外,並在那裡遭到了楊思美的綁架,玉蠶從此陷入魔窟,並踏上那條不歸之路,在白溝河凄慘殞命。
「把你怎樣?」徐妙錦一聲怒哼道,「你這淫賊,害我玉蠶姐姐,還想逍遙法外?皇帝哥哥不殺你,那是他沒長眼睛!我今日要替天行道,為玉蠶姐姐報仇雪恨!」
妙錦不敢動手,景兒卻沒這份顧慮。此時她的腦中已被仇恨填塞滿了。見妙錦如此,景兒遂道:「小姐你站遠些,奴婢來了結這淫賊性命!」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向李增枝步步逼來。
妙錦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雖然她一向以任俠自詡,但畢竟是名門千金,平日里蠻橫出格的事固然做了不少,但殺人卻是從來沒有過的。要她親自殺李增枝,她一時還真有些下不了手。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李景隆當上總兵后,李增枝也被封了個參將。得此任命,李增枝喜出望外。在他看來,燕藩根本就不堪一擊,此次北伐,取勝是鐵板釘釘的事。待平燕功成,不光哥哥李景隆從此威勢無二,他李增枝也可在這場必勝之戰中大撈一把軍功,從而洗刷掉自己「膏粱子弟」的惡名,一躍成為建文新朝的中流砥柱!
「哪能呢?」來客當即一叫道,「老爺我是什麼人?還差個破簪子?十個咱也不眨下眼睛,快,帶我去見她!」
「如此甚好!」聽了楊思美的計較,李增枝開懷大笑道,「也罷,明日就去謳歌樓走上一遭,看看他徐增壽怎麼跟二爺我賠罪!」
「二爺說得是,憑什麼給他面子!」楊思美一聲附和,隨即又小心翼翼道,「不過奴婢九*九*藏*書倒有個見識。既然徐增壽設下筵席招待二爺,必然是要向二爺好好賠罪。二爺往日被他壓著,如今總算翻過身來,難道就不能在他面前逞逞威風,見見他的奴顏婢膝?不瞞二爺,奴婢都想見見那徐增壽對您點頭哈腰是個啥模樣哩!」楊思美的袖中藏著兩張一百兩的洪武寶鈔,那是徐得臨走時塞給他的。他受人錢財,自然要幫人把事辦成。何況楊思美當日受徐妙錦一鞭,心中也一直憋屈。他雖不敢奢望徐家人會對他這個家奴賠罪,但能讓徐增壽對自己主人賠不是,他多少也算出了口氣。
「不去!」李增枝頭一揚道,「當初他怎麼欺辱我來著?如今見咱得勢,就想著過來討好,我李增枝憑什麼給他這個臉面?」
「誰?」妙錦緊逼著問道。
「不錯,這是我自作自受。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小姐怕就想不到了!」李增枝接著道,「禹城大敗,世人皆以為我孤身脫險,實則當時我在逃亡途中被朱高煦生擒,只是後來馬和趕到,傳燕王令旨,命他將我放了,並教我在荏平收集潰兵。我遵其意照辦,這才收羅了萬餘人馬帶回京師,將功補過,使朝廷免處重罰!」
「而白溝河一戰後,馬和又來找我,要我勸哥哥退出德州,並將糧餉留給燕藩。當時馬和說燕王已答應,只要我們放棄德州,將來燕藩靖難功成,必保我兄弟二人無恙。此時我軍慘敗,天下形勢已變,我與哥哥商議,認為不如留條後路,便答應了燕藩的條件。故而退出了德州!誰知燕王不守信用,在禹城設伏截擊,以致我軍全軍覆沒!」
當然,浪子們流連秦淮,絕非是為了吟風弄月,所圖者,不過是欲與秦淮河畔青樓里的私妓春宵一度罷了。大明開國后,朱元璋在京師專設富春院以及江東、鶴鳴、醉仙、集賢、樂民、南市、北市、輕煙、翠柳、梅妍、澹粉、謳歌、鼓腹、來賓、重譯、聽佛等十六處酒樓,歸教坊司管轄,其間蓄養官妓,供人取樂。不過十六酒樓主要是為官紳和本地商賈飲酒作樂所設,裏面的官妓只是賣藝,最多也就是陪酒待宴而已,想床上歡愉卻是不能;富春院管治較松,裏面倒也可以偷偷安排些陪寢之事,但只允客商出入。官紳入內,但凡被發現,輕則名聲敗壞,淪為眾人笑柄,重的還要遭御史彈劾,官爵不保。面對如此嚴苛的管制,京師顯貴自然更青睞無拘無束的私妓,這秦淮河畔,便是私妓聚集之所。
原來妙錦早就想殺李增枝,只因怕牽連家人,一直不敢動手。東昌大捷后,李增枝兄弟相繼起複,妙錦得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遂每日與景兒喬裝到岐陽王府外晃悠,偵伺李增枝行蹤。昨日傍晚,李增枝從府中出來,直奔翠煙樓,妙錦他們一路尾隨。確信李增枝又要嫖宿后,妙錦心生一計,竟拉下臉面,裝扮成運糞車的民婦,一早便躲在中山王府的後院中,並派景兒在李增枝回府所必經的東牌樓一帶晃悠。東牌樓就在中山王府的西門外,待李增枝出現,景兒即刻回報,妙錦當即出擊,趁李增枝不備一舉將其擒獲。
李增枝卻仍搖頭不語,只攥著手中酒杯來回把玩。
見李增枝終於答應,徐增壽心中大喜,當即舉杯道:「好!從今以後,我徐李兩家一消舊怨,共扶大明社稷!」
「我這不是來了么?」來客趁機再老鴇胸前抹了一把,一臉淫笑地道,「蕭煙兒還好么?可有把老爺我忘了?」
「他……」妙錦將眼光瞄向李增枝。李增枝渾身一抖,帶著哭腔叫道:「小姐,該說的我都說了,事情經過你也知道了,您姑奶奶就行行好,饒我一命吧!我還不想死啊。嗚嗬嗬……」
「他是要我,還有我哥哥暗助燕藩!」李增枝垂頭喪氣道,「白溝河一敗,朝廷元氣大喪,燕王也想著將奪取天下。他老人家看中了我李家在朝中和軍中的勢力,希望我們能待在京里暗中助他!而且,在放我之時,馬和還偷偷跟我說,待我家兄弟回京,自有人來聯絡我們,為我兄弟在朝堂上開脫!可小姐你可知?那個聯絡我的人是誰?」
待李增枝從翠煙樓出來,天空已隱隱露出肚白。李增枝從武定橋上過了秦淮河,正欲順著東牌樓、貢院街打道回府,忽然前方過來一輛堆滿木桶的板車。因推板車的人身形嬌小,又是一副民婦打扮,李增枝只當是起早收糞水的,倒也沒太在意。可當板車與他交身錯過時,民婦忽然從車上掏出一個大木棒,疾步沖了過來。李增枝察覺後面一陣疾步聲,正轉頭欲瞧,後腦勺便已挨了一棒。李增枝只聽得「砰」地一聲,繼而便昏倒在地,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不敢說謊!」李增枝哭喪著臉,將前後經過娓娓道來。
「什麼!」李增枝此言一出,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把景兒和身後的妙錦震得花容失色九*九*藏*書。過了一會兒,妙錦方回過神來,當即衝上前給了李增枝一個耳刮子,罵道:「淫賊!那日明明是你家楊思美在三山門外搶人!你死到臨頭,還要誣陷我四哥,看我不一劍戳你個大窟窿!」這時妙錦是真動了氣,一直封著的越女劍也抽了出來,作勢便要往李增枝身上捅。
李增枝怦然心動。思忖一番,他終於一點頭道:「既然哥哥如此盛情,那弟弟就卻之不恭了!」
李增枝說完,妙錦皺起眉頭開始沉思:景兒說是順利逃出,李增枝卻說有幾個家奴被打暈。兩相矛盾之下,那結論只有一個——打傷家奴的其實另有其人。而那個人——想到這裏,妙錦已經有了答案。
徐增壽!對!只有徐增壽!李家兄弟出征后,岐陽王府守衛鬆懈,徐增壽藉著機會,遣人暗中打傷家奴,製造出機會讓景兒逃脫。而景兒逃出來后,又只能回中山王府,這時徐增壽再偷偷將其擒獲。並一直秘密看押到自己回京,直到自己逛街那天,再將她扔到織棉坊,讓她與自己相遇,從而使自己知道玉蠶被李增枝所擒之事。自己得知玉蠶落入李增枝之手,必然會火冒三丈地去找增壽問計,增壽再因勢利導,讓自己跑去德州救人。而在德州,馬和他們早已準備就緒。待自己到后,他們先將自己帶進稅客司衙門,與玉蠶相見,繼而又故意走漏風聲,並將地道出口堵死,使自己束手就擒,並以此為挾,說動玉蠶委身李增枝,在戰事開始后尋機刺殺李景隆,從而一舉改變了白溝河大戰的形勢,使燕藩獲得全勝,從而徹底顛倒了天下氣運!這個圈套布局縝密、環環相扣、陰毒至極!作為布局者,不僅一開始就將玉蠶的清白和性命算計在了其中,連自己這個徐府四小姐,也成為其中的一顆棋子!而這布局者,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四哥——或許還有遠在北平的大姐夫!
「又是當街搶人?」李增枝吃了一驚?
「我哪裡敢咬他?是他主動找的我!」李增枝哭喪著臉道,「我都說了,他是燕藩的人。既然如此,我兄弟和燕藩的交易,他自然都一清二楚。我若出來咬他,且不說無憑無據,就果真成功,他死前再把我兄弟出賣德州的事抖摟出來,那不光我哥哥完了,就是我,也難逃死罪!他若見死不救,我哥哥縱然被朝廷處死,可他念及兄弟情深,為保我一命,也未必就把他徐增壽攀出。再說了,當時我哥哥是九死一生之局。我又不是神仙,怎就知道他徐增壽竟有逞天之能,連這種案子都能給翻過來?有這兩處計較,你說我何必冒著把自己也搭進去的危險,去招惹他徐增壽?所以,這都是燕王一早就設定之計,先放我回來,並給我機會收羅潰兵,將功補過;繼而再把救我家哥哥的辦法告訴徐增壽,讓他在朝堂上救我哥哥一命。從今以後,我李家兄弟,就是燕藩的人了!」說到這裏,李增枝舔舔乾枯的嘴唇,道:「說了這些,小姐也該明白那個玉蠶是怎麼回事了吧?從一開始,那玉蠶就是徐增壽故意扔在我身邊的一顆棋子。若我沒料錯,小姐您去德州,多半也受了他的慫恿。你孤身救玉蠶,自然無可能成功。而我兄弟肯定也不敢貿然殺你。到時候,燕藩的人再偷偷找到玉蠶,讓她臨陣刺殺我家哥哥,以換取他們救你脫險。當初擒你時,我衙門內突然起火,想來就是燕人的設計。那時候我忙著救火,又要遣人看管你,根本就無暇顧及玉蠶,正好給了燕人機會,要不然那女人怎麼突然變了性,願意伺候我了?正因為發生了這些事,這才有了接下來的白溝河大敗。這之後,咱兄弟陷入絕境,只能被燕王一步步牽著鼻子走,終於把朝廷的本錢賠個精光!事到如今,就連咱兄弟二人,也和他徐增壽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只能聽他和燕王的吩咐!」
「哦?」李增枝眼光一亮。那玉蠶的美色,他是覬覦已久,其後被徐家救去,他仍是念念不忘。沒想到徐增壽竟會開出這樣一個賠罪的「價碼」!想了一想,李增枝猶疑地道:「你將她送我?你家妹子知道了那還得了?」
「二爺您還是沒想明白啦!」楊思美吱吱笑道,「您去吃他的酒,可也沒說定要與他修好不是?他徐增壽既然設下此席,八成還會下別的本錢。到時候二爺您只管待價而沽,若合您的心意,便抹了這過結;若不合,不理這茬便是,他徐增壽又能奈何?」只要李增枝赴宴,答應徐得的事便做到了,至於李增枝態度如何,那就不是他楊思美管得了的了。何況以本心論,他楊思美還巴不得屆時李增枝拂袖而去,狠狠地掃一把徐增壽的臉面。
「不錯!你要真與我徐家和好,為何還要扣押我家小姐?」景兒也跟著附和。
聽完李增枝的敘說,妙錦和景兒全都呆若木雞。隔了半晌,妙錦才怒罵道:「九九藏書一派胡言!你死到臨頭,還敢污衊我四哥!四哥一直討厭你們李家,豈會曲意討好你這淫賊?你想信口雌黃,藉此逃命?做夢!」
「徐得?就是徐增壽的那個奴才?」李增枝漫不經心地接過帖子瞄了一瞄,又隨手扔回給楊思美道,「那徐增壽素與我不對付,此番怎想起請我來了?」
「這也是我事後才明白的!」李增枝苦笑一聲道,「起初我也以為徐增壽巴結我,將那個玉蠶送給我,只是見我李家得勢,怕將來遭報復而已,後來才明白,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李增枝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那玉蠶一開始死活不從,到後來卻突然轉性,轉而對我曲意順從,待到白溝河決戰時,她卻突然跳出來,刺我哥哥,以致我軍慘敗!」
見妙錦如此,李增枝知道稍有延遲,自己就要命喪黃泉,遂急切道:「我沒有說謊,小姐聽我一言!」
「干!」兩隻酒杯緊緊碰在了一起。
「咿呀!」妙錦失聲一叫。她萬萬沒想到,李增枝竟然說四哥是燕藩的人。半晌,她方回過神來,怒喝道:「你撒謊!四哥已經跟我解釋過,他救李景隆,是因為你去找他,威脅他說若不救李景隆,你就咬出我去德州的事!」
李增枝與徐增壽其實並無大樑子,所謂的過節無非是一些麵皮子上的小事而已。此時眼見徐增壽如此低三下四,李增枝的內心已是舒暢到了極致,幾乎就要點頭答應下來。可想到楊思美臨行前的囑咐,他又生生忍耐住了。嘿嘿一笑,李增枝道:「四哥言重了。徐李兩家,同為朝廷擎天之柱,豈有交惡的道理?往日那些不對付,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我與哥哥豈會放在心上?」
陽春三月,萬物復甦。江南大地上的綠草也漸漸冒出了尖頭兒。與春意盎然的節氣相同,京中士民的心思也似乎被撩撥起來。這幾日,秦淮河畔的鈔庫街、武定橋一帶,無數公子少爺們蜂擁而至,把個十里秦淮烘托得是熱鬧非常。
見李增枝一臉惶急之色,不似作偽,妙錦心中頓一咯噔,劍鋒也停滯下來。稍一沉吟,妙錦寶劍一提,指著李增枝的喉嚨道:「好!你說,若有半點虛偽,本小姐必將你碎屍萬段!」
第二日傍晚,李增枝得意洋洋地走進了朝天宮旁的謳歌樓。而果不出楊思美所料,徐增壽降尊紆貴,親自在酒樓門口等候。待李增枝一到,他立刻滿臉堆笑地將其迎入房內。席上,徐增壽笑容可掬,頻頻舉杯,外夾著不斷的甜言蜜語,把個李增枝捧得是暈頭轉向。李增枝在勛戚間一向名聲敗壞,如今得此殊遇,感覺自然大好,對徐增壽的不滿也由此化解不少。酒過三巡,徐增壽端著酒杯,湊到已是醉眼矇矓的李增枝身旁,一臉討好地道:「增枝老弟,你我同為元勛子嗣,情如兄弟,以往雖有些芥蒂,但大都只是誤會。今日愚兄設此薄宴,便是向老弟賠個不是,還請你莫要將往日種種記在心上,便看在愚兄這番誠心上,我徐李兩家從此化干戈為玉帛如何?」
「憑據自是沒有的,不過從我後面的遭遇中,便可推測出來!」李增枝頓了一頓,又接著道,「她玉蠶一介女流,就算想救你,又豈能想到陣前刺我大哥這一出?而她刺我大哥不成,繼而又砍倒纛旗,以致我軍慘敗,燕王趁此機會將你從德州救出!小姐你想,若玉蠶不受燕藩唆使,他們豈能有此默契?」
不過妙錦已沒功夫搭理李增枝了,此時的她,心思早已飛到了城中的中山王府。她急切的需要徐增壽給她一個解釋,一個能讓她信服的解釋。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保持住內心的安寧,使她不至於陷入絕望的沼澤和深淵!
「妙錦一女兒家,懵懂無知,賢弟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徐增壽忙道。
李增枝如爛泥一般癱倒在地,口中哀嚎不止,妙錦看在眼裡,心中又噁心又鄙夷。不過經過剛才的異變,妙錦已喪失了殺李增枝的興趣。思索再三,妙錦搖搖頭道:「罷了,將他扔在這裏,任他自生自滅吧!」
「小姐,跟這淫賊有什麼好說的,直接殺了就是!」一旁的景兒早已是滿腔怒火,眼見殺死玉蠶的仇人在此,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見李增枝如此爽快,徐增壽頓時一喜,正欲開口說話,李增枝卻又接著道:「只是這徐李兩家和睦嘛……其實我兄弟內心一向敬重徐家,可是你家那四小姐……」
「徐妙錦,你要將我怎樣?」待意識到什麼后,李增枝渾身戰慄,當即嚇得大叫。
景兒勸了半晌,妙錦方回過神來。聽了景兒勸說,她不由一陣苦笑。景兒與她徐妙錦不一樣,在這盤所謂的棋局中,景兒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沒有像她那般發揮穿針引線般的重要作用,所以對其中詳情也不甚了解。故而,聽完李增枝的話后,妙錦結合自己的經歷一想,基本上已經信了,而景兒還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