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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九節

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九節

「非也,臣之所想與王爺無二。」道衍淡淡一笑,旋沉著道,「臣剛才細思之下,突然有了一個主意。只是此計之成敗,與南軍布局干係甚大,故需確認江保之言無差,方能說出!」
「當然是假的了!」朱棣尚未回話,一直沒說話的高煦便在一旁插口道,「當時我也在,這趙清打不過我軍,又怕我們攻城,就拿這張破紙條誆父王。只不過咱們本來也沒打算拿下彰德,這才放了他一馬。」
「沒有!」江保肯定的答道,「按著皇爺和方先生的話,當今天下,除了兩淮,已再無其他軍馬可派!先前,方先生也想著用沐侯爺的滇軍。但因雲南太過遙遠,且當地漢夷雜居,夷人叛服不定,所以不敢輕動。除此之外,皇上已沒有兵馬可派,所以才不得已動直隸衛所北上。」
「甚好……」難得燕王有此雅興,眾人自是一片附和。
見朱棣疑惑,道衍含笑問道:「王爺,事到如今,您再想這紙條,覺得它到底是真是假?」
「那臣再問王爺。您覺得江保被貶之後,朝廷軍略可有更改?將來又可有更改之可能?」
「三保有心計!」朱棣暗贊一聲,心中隨即掂量開來:徐增壽那邊出了變故,這基本上無疑義,否則他不會撇開徐得換生人北上。不過如果徐增壽果真事泄被擒,那也就不會有人來找自己了。由此看來,此二人雖來得魯莽,但也未必就意味著最壞的結局。想到這一層,朱棣心中稍安。他側身一望,一眾子婿僚屬都在三步開外望著自己,眼色中也都透著驚疑。他們都是燕藩最核心的人,燕藩的一切機密他們俱都知曉。故而,朱棣也不瞞他們,而是臉一沉,對眾人道:「京師那邊出了岔子,今日這附庸風雅算是不成了,爾等都隨本王回殿中,見幾個『不速之客』。」
「不錯!」道衍點點頭道,「南下最大之目的,在於拿下京師;若不能,那便退而求其次,全殲河北南軍主力!只要我軍小心謹慎,兩者中必然能拿到一個!當然……」道衍又一笑道,「若能先打敗河北南軍,繼而還有餘力南下京師,那自是最好。沒了盛庸的襲擾,我軍攻打京師會更加從容!」
「不錯!其實不光是趙清,這也是當下南軍絕大部分將軍的想法!」道衍面容鎮定,鏘鏘有聲地道,「朝廷要將士們與我燕藩廝殺,卻又要搞什麼改制復古,揚文抑武,軍中諸將瞧在心裏,豈無怨言?而偏偏王爺一向以武揚名,重視武功。兩相比較之下,除盛庸等少數幾個齊、黃死黨外,恐怕絕大部分將軍們心裏,早就傾向於王爺了!只是畢竟朝廷勢大、又佔據著大義名分,將軍們雖有反心,但卻又有所顧忌,不敢輕舉妄動,故而不得已只能聽由朝廷驅使。可若王爺一舉攻破京師,鼎定勝局,那他們又豈會冥頑不化,繼續與燕藩為難?到時候想必會踴躍來投,天下傳檄可定!」
「除兩淮之外,皇上可有再派援軍?」琢磨一陣,朱棣又問江保。
「忠明白了!」金忠也是機敏之人,當即舉一反三道,「《孫子:虛實》篇有雲: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師傅之計,明裡目標明確,但暗中卻另藏機鋒,其真實之要義,是審時度勢,視敵之變化而變化。而只要我軍突入兩淮,無論敵軍作何應對,我軍均已佔得先機,此戰也必大有斬獲!」
一進門,二人頭也不抬,便直接朝大殿正中寶座行了一跪三叩之禮,口中念念有詞道:「奴婢江保、馬雲、馬騏,叩見燕王千歲!王爺萬福金安!」
「此次攻城與臣之計無關。只是臣想問,王爺可還記得彰德守將趙清的那張紙條?」
「不錯!」朱棣把話挑明,眾臣皆面露驚詫,唯道衍紋絲不動,鎮定自若地道,「今天下大勢,我燕藩如日中天,朝廷已呈不支之勢。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集天下之力,朝廷完全可以在一兩年內重振旗鼓。屆時我燕藩又將陷入困局。當今之計,唯有趁朝廷元氣未復,一舉將其擊垮,這才是我燕藩取勝的唯一之望。」道衍深吸口氣道,「天幸皇上自毀長城,將兩淮屏障撤去,以致京師門戶大開,這便是天賜我燕藩之千古良機。若我軍略過德州、真定,長驅南下,一路直撲金陵,試問朝廷還有何力可以擋之?」
「好一個兵無常勢、水無常行!」道衍話音一落,朱棣便起身擊掌相贊。突然間,他又想到道衍話中的「小心謹慎」四字,似是意有所指,遂自信一笑道:「師傅放心,東昌一敗,本王已得了教訓。此番若再有機會與盛庸決戰,必不會重蹈覆轍!」
「哦!」朱棣應了一聲,遂陷入一陣思索。就在這時,道衍突然抬起頭,眼中射出一陣精光道:「據爾所說,方孝孺調直隸衛所北上,是要遏制我軍,以為朝廷收集潰兵,整練士卒,重振旗鼓騰出時間。此言可為真?」
「什麼是真是假來假亦真?」
妙錦的瘋狂舉動自然不會成功,當然朱棣也不會把她怎麼樣,但亦不可能放她回京,於是便派人將她送回北平,交由徐王妃看管。其後朱棣繼續征戰,其間也數次從北平前來奏事的內官中得知些妙錦的情況。據內官們講,一開始時妙錦悲憤異常,談起他時也是恨意滿腔。饒是朱棣英勇蓋世,聽到這些內心也是一陣發虛。直到最近一兩個月,來人才說在徐王妃的安撫開解下,妙錦的情緒已稍稍好轉了些,雖然仍對朱棣憤恨不已,但不再像先前那般聞到燕王二字便拍案而起。而且,在徐王妃的精心設計下,妙錦逐漸對高熾四歲大的兒子朱瞻基產生了興趣,成天與他膩在一起,臉上也逐漸有了幾許笑容。得知這些,朱棣才長舒了口氣。對這個曾經直爽純真,卻被自己深深傷害的小妹,朱棣除了因利用她而產生的深深歉疚,其內心深處還隱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也正因為如此,儘管他心志堅毅,為了靖難大業可以用盡一切狠毒手段而面不改色;但對利用妙錦一事,他卻無法做到坦然釋懷。回北平這幾日,朱棣連王妃的寢宮都不敢踏進一步,與愛妻相見都是在自己宮中,怕的就是面對妙錦那憤懣悲愴而又帶著幾分怨毒的眼九九藏書神。此時一聽妙錦正在後苑,他攜眾臣踏雪的心緒頓消失得乾乾淨淨。
十月底的北平,天空已飄起了鵝毛大雪,來自漠北的朔風,猶如鋒利的刀刃,在行人乾枯的臉龐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不過天氣雖冷,燕王府東殿的議事閣內卻是十分暖和。一大早,王府的火者們便把地龍燒得熱氣直滾。吃完早飯,朱棣便乘輿駕來到東殿,待跨入議事閣內時,道衍、金忠以及朱能、丘福,還有高熾袁容等一眾子婿已恭候多時。
面對眼前的眾說紛紜,道衍卻絲毫不為所動,只如老僧坐定般,平靜地聽著眾人的慷慨陳詞。待大伙兒議論的差不多了,他方冷靜地說道:「諸位所慮不無道理。但兵法有雲: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今皇上與方孝孺斷定我軍不會南下京師,以致盡遣兩淮駐軍北上,我們偏反其道而行之,這便叫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至於孤軍深入,看似危險,其實不然。如今兩淮已無經制之師,即便有梅殷招募義勇,但也都是些烏合之眾,守城還勉勉強強,野戰根本不值一掃。我軍此戰之目的在直取京師。既如此,直隸城池要也無用,無需去攻。既不攻城池,梅殷的十萬義勇即便募成,於我等也無任何威脅。」
「師傅之意,趙清其實是心中猶疑,欲以我燕藩與朝廷相爭的最終結果,來決定其之態度。不知本王所言可是?」朱棣問道。
「王爺!」就在燕藩眾人愁眉苦臉時,江保又稟道,「奴婢還知曉一些朝中機密,于王爺或有用處!」
在認定了三人的身份后,朱棣再說話的態度明顯親切許多,而且,他也從江保原先的身份當中,窺得了徐增壽助他們北上的用意——此人既是建文身邊的頭號內待,就必然知道諸多朝廷絕密!想到這裏,朱棣內心一陣興奮,馬上命馬雲他們平身,隨後又溫言問道:「爾等雖遭皇帝濫罰,但又是如何找上壽弟的?還有徐得為什麼不一道前來?」這也是仍困擾在朱棣心頭的問題:徐增壽的身份如此隱秘,這幾個人怎麼會知道?而且還撩開徐得,讓他們孤身攜信而來?這一切的疑惑,都急需從他們口中得到答案。
朱棣雖未明言何事,但眾人都不是傻子,一聽是京師那邊的事,一想之下也都多多少少猜到了幾分。不過見朱棣臉色並非頹喪,大家遂也內心稍安,只個個一聲不吭,跟隨朱棣一起返回殿內。
「師傅說明白些,咱們都被繞糊塗了!」
「關於世子和李儀賓的疑問,老衲也自有計較!」道衍知道不光是高熾和李讓,就是朱棣,心中恐怕也仍有些不踏實,因此必須將其中利弊詳盡分析清楚,才能獲得眾人的贊同:「所謂南北夾擊一事,在我軍深入直隸后,的確很有可能出現。然則依老衲看來,這未必就會成為梗阻!如今朝廷尚存的南北兩支生力軍中,上十二衛是否調出或存變數,然河北大軍南下幾無疑問,只是或早或晚而已。若上十二衛不出,僅河北一軍應戰,以我燕軍實力,殲之應不會難;而若兩軍齊動,乍看上去我軍身處夾縫,頗為不利,但往深了究,其實也並無太大危險。」道衍輕咳一聲,繼續道,「上十二衛是朝廷最後的本錢,守衛京師全靠他們,所以不可能全部調出。以老衲看來,能抽出一半便不錯了。而德州、真定兩地雖有十五六萬人,但還要守城,最多也就能帶出個十萬人馬,兩者加在一起也不過十二三萬人,與我十萬燕軍相比,其戰力並不佔優。此外,我軍突入直隸后,可以切斷江南與山東之間的糧道,這樣德州糧餉供應吃緊,想要大舉出兵愈發艱難。而且南軍南北夾擊,中間有我燕軍相阻,別說彼此協同不可能默契,就是相互間溝通信息也需費老大週摺。如此夾擊,能有幾分勝算?既然其必協同不力,那我燕軍居於其中,完全可以從容轉圜,各個擊破。試問,不管是盛庸、吳傑還是上十二衛,其中哪一部能與我軍單獨抗衡?若朝廷果真行此愚策,那王爺正好在渡江前將兩部擊潰,如此一來,到我軍陳兵金陵城下時,皇上只怕連勤王兵馬都找不出來了!」
「這樣做太險了!孤軍深入,一旦戰事不順可怎麼辦?」
「啊!」金忠失聲一叫,恍然大悟道,「師傅之意,莫非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再以南下之名,邀盛庸決戰?」
「臣是要告訴王爺,如今我燕藩雖然軍勢大振,但其實糧草已逐漸接近枯竭!」金忠深吸口氣,沉聲道,「北平素來貧瘠、大寧就更不用說了!此兩地屯墾所得有限的緊。而劫掠南軍糧草,雖有大寧、德州之例在先,但此為可遇不可求之事。且自盛庸為帥后,于糧草十分謹慎,屯糧之地多選在大名、沛縣。此二地均距北平較遠,中間還有真定、德州隔阻,我燕軍即便劫了他們的糧草,也只能取其少數,供一時之需,大部分都無法帶回,只能就地焚毀。而德州、真定雖然存糧較多,但此二城卻非輕易可以攻破。如此說來,王爺再想靠劫掠獲取大批糧草已無可能!而我軍眼下總數近十五萬。每日即便枯坐城中,所耗糧食最少也需一千三四百石之多;而若出戰,以十萬軍計,將士每人每日最少需耗糧二斤。十萬人便是二十萬斤,一月下來便是五萬石;另留守士卒每月也要耗費一萬二、三千石,兩者相加,再把供應百姓軍戶的算上,每月便是近七萬石!而我燕藩眼下存糧總共不過七十萬石,如此算來,王爺若再像今年這般征戰一次,那明年這個時候,咱們燕藩就真得坐吃山空了!」說到這裏,金忠突然語調升高,略有些激動道:「臣敢問王爺,僅存七八月之糧,又無其他接濟,如此境況,我燕藩究竟是如日中天,還是外強中乾?」
待稍微按捺住心神,朱棣細細一想,便明白了金忠這番話的真實用意。本來,朱棣從江保口中得知朝廷要花兩年時間重振旗鼓后,便生了穩紮穩打的心思。以燕藩眼下的實力,朱棣有信心在此期間打亂朝廷的部署,甚至步步推進,取得最終勝利。但是聽了金忠的話,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這read.99csw.com個想法其實是多麼的愚不可及!七個月!這麼短的時間,連德州、真定能否攻下都還兩說,且即便最後攻克,血戰過後的南軍又能給自己留下多少糧食?沒有糧,別說步步推進,恐怕到時候不用朝廷再派大軍來攻,自己就已經先餓趴下了!通過這番分析,朱棣突然發現——道衍的建議,其實是自己眼下唯一的出路。要麼殺入金陵,畢其功於一役;要麼趁南下之機徹底擊垮河北南軍,從而可以擴大地盤,徵集更多糧草。除此兩者,他朱棣已沒有別的路可走。長驅南下,表面上決定權握在自己手裡,但實際上,朱棣已別無選擇。
「徐得來不了了!都督現在身份已經暴露,他和徐都督都已被緹騎暗中監視!」江保的回答讓朱棣震驚不已。而接下來,馬雲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建文發現徐增壽身份的事娓娓道來,並連方孝孺的對策也一併講出,當把經過道畢時,不光朱棣,連一旁的道衍和高熾他們也都震驚得半天合不攏嘴來。
「略過德州,直撲京師?」道衍的話讓眾人吃了一驚。跳過德州、真定南下的事,燕軍不是沒有干過,但那時大多只是在山東作戰,最多也不過抵達淮北。而道衍之意,則是在沒有剪除背後敵軍的情況下長驅三千里,直抵朝廷的心臟金陵!而且還是德州、真定兩大營實力有所恢復,總兵力仍有十余萬之眾的情況下!如此孤軍深入,一旦有失,全軍幾無生還可能!眾人都被道衍的大胆想法驚呆了。短暫的沉默之後,大殿內立即展開激烈的討論。
「至於糧草接濟不上,的確是此次南下之最大問題!」道衍皺皺眉頭繼續道,「此次南下,講究兵貴神速,隨軍不可能攜帶太多糧草,故只能就地打糧。直隸與山東、河北不同,其本身便相對富庶,且一直未遭受兵戈,屆時派兵赴各地打糧,所得應不會太少。而且如今兩淮空虛,梅殷的義勇戰力較弱,只能集中力量堅守鳳陽、淮安等重鎮,只要避開它們,從其他州府打糧不會有太多掣肘。」
「是南軍前真定大營監軍程濟檢舉的!」接下來,江保把自己當初所聽到的程濟、方孝孺密奏內容說了,末了道,「不過皇上眼下並無實證在手,為防朝中動蕩,暫時還沒把徐都督怎麼樣,但他和徐得已被緹騎暗中嚴密監視!」
「回王爺話!」馬雲跪伏于地,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只語氣謙恭稟道,「奴婢幾個惹惱了皇上,性命幾至不保。聽聞王爺愛護下人,奴婢幾個走投無路,只得來投王爺,還請王爺收留!」接著,馬雲又將自己幾個人的遭遇說了,末了將自己身上那件爛兮兮的棉襖撕開,小心翼翼地從裏面的黑棉絮中扒出一封書信,隨即恭恭敬敬地捧過頭頂,一旁的馬和接過,旋走上小丹墀,將它呈到朱棣手中。
「啊……」金忠稍微一點撥,朱棣立時便有些明白了,當即臉色一變道,「世忠的意思是……」
「啊?」金忠這一問與之前的話題八竿子打不著,朱棣聽了不由一愣,半晌方回過神來。略一思索,朱棣答道:「去歲拿下德州時,曾從李九江那裡繳獲了六十萬石存糧,當時已統統運回北平,記得當時北平本身尚存四十萬石存糧,加上屯墾所得及四方購買,共有一百二十萬石有餘。後來連續用兵,存糧消耗不少,尤其是今年出兵長達七月之久,其間雖有從南軍中劫掠,但大部分還是靠北平存蓄。僅此一項,所耗費者當在四十萬石,加上去年征戰所費及北平守城將士所耗,現僅軍中已用了近六十萬石,再加上支應北平、大寧百姓和軍戶之用,共用糧共七十萬石,所存者應為五十萬石左右!」這些情況還是前幾日剛回城時高熾向他稟報的。當時朱棣因車馬勞頓,人十分疲憊,只強打精神聽了一遍便回宮歇息。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
三人話一出口,大殿兩旁侍立的高熾他們頓時面面相覷,臉上不約而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此三人不光一副金陵口音,而且嗓音尖利,脖子處又沒有喉結,擺明了就是宦官。而更讓大伙兒吃驚的是,其中二人竟自稱是馬雲和江保!馬雲是坤寧宮的老牌子管事,而江保更是這兩年裡建文皇帝身邊突然冒出來的頭號內侍,這樣兩個帝后心腹,怎麼如喪家之犬般跑到北平來了?尤其不可思議的是,他們還打徐增壽的旗號!
朱棣想想道:「十分不敢說,但八九分應是有的。真定和德州兵力確實頗有恢復。除江淮、淮北一帶,確實想不出朝廷還能調何處衛所過來。」
當使者將這句話傳給朱棣時,朱棣一笑置之,仍舊攻城不誤。隨後,因彰德久攻不下,燕軍便轉戰他處,朱棣也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此時道衍怎麼想到要提起這一茬來?
剛跨出東殿大門,黃儼便又氣喘吁吁跑了回來。朱棣見其面色惶急,心中不由一緊:莫非這個徐妙錦又惹出什麼事來?
「可還有京師的上十二衛!」金忠插口道,「盛庸和平安也不會閑著。就算他們一開始時不敢輕舉妄動,可隨著形勢逐漸明朗,其判明我軍意圖后,必然傾巢南下。屆時京師上十二衛再出。則我軍將南北受敵。退一步說,縱京師不出兵,有盛庸、平安掣肘,亦難越過淮河、長江兩道天塹。」
「恩!」道衍點點頭,遂轉而用目光向朱棣示意。朱棣會意,遂對三個內官道:「爾等投我燕藩,其心可嘉;尤其是江保,更立下了大功,本王來日必會重賞!此刻已無爾等之事,便先行退下吧!」說完,他又示意馬和領他們出去。
「王爺好記性!」金忠由衷地讚美一句,旋即又正色道,「王爺既知我燕藩存糧數目,當知我燕藩目前之窘境!」
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燕王,竟也會對一介弱女避若蛇蝎,黃儼瞧在眼裡,心中暗暗好笑。不過他也不敢多言,趕緊答應一聲,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馬騏既被認出,那其他二人的真偽應也就八九不離十了。確信三人身份后,朱棣臉一板,冷冷問道:「爾等不在紫禁城裡侍候皇上,卻來我北平做甚?」
「呵呵,連世子和李儀賓都這麼多顧慮,看來大家對南下之計的擔心確實不小!https://read.99csw.com」道衍哈哈一笑。高熾和李讓只負責北平城防,通常對出兵作戰的事情不會發表意見,更不會輕易駁他的計劃。今日連這兩個人都連連表示反對,足以證明在大家心中對直取金陵一事的猶疑。
「此為小人在一旁親耳所聞,絕無虛假。皇爺當時也已採納。但小人當日晚間便被貶到寶鈔司,其後有無變化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裏,江保想了一想,又篤定地點點頭道,「不過皇爺對方先生一向倚重。且自齊大人、黃大人被罷黜后,他對方先生的話更是言聽計從,想來變易的可能不大!」
「一語驚醒夢中人,世忠見識不凡!」內心做出決定后,朱棣的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從容,他威嚴地掃視眾人一眼,沉聲道:「因糧于敵,亦為我燕軍所擅長。以我昔日之弱,尚能掠取大寧、德州糧草;今我燕軍兵精將勇,銳不可當,突入直隸富庶之地,何愁劫不到糧食?故……」說到這裏時,朱棣從椅子上隻然而起,雙手按住案幾,加重語氣堅定地道,「本王決定,便依道衍師傅之計,即日開始暗中準備,待新年一過,即揮師南下,直撲京城!」
「哦?師傅有何妙計?」
「所謂真亦假者,是若我燕藩靖難失敗,那趙清自然不會認賬,即便朝廷知道了這張紙條,他也大可推脫稱為保彰德而施的緩兵之計,正所謂兵不厭詐,朝廷當然不會怪他;相反,若我軍靖難功成,那即便趙清開始時果真只是要用其緩我軍攻勢,屆時亦會忙不迭地解釋為早已有歸附之心,這就是假亦真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一切依風雲變幻而定,這就是趙清寫這張紙條的如意算盤!」
「上次突入淮北,是為了引誘德州的盛庸,這次卻是要打京師,其艱難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前次東昌一敗,我軍班師路上被南軍連連偷襲,差點都回不來。這次要是去打金陵,一旦受挫,形勢要比東昌時更慘!」
「當然記得!當時彰德閉門不出,我軍一時奈何不得,便棄城而去。」說到這裏,朱棣有些奇怪地道,「這與先生的妙計有何關聯?」
金忠神情激動,朱棣聽了也是悚然動容。其實糧草的問題一直是燕藩的軟肋,只是燕軍運氣好,兩次奪了南軍的大糧倉,這才能支撐到今天。但金忠說得對,上天不可能永遠眷顧燕藩,以眼下的形勢,再想一次性從南軍手中奪幾十萬石糧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燕藩又沒有其他足以支持軍用的糧草來源。這也就是說,快則七八個個月,慢則一年半,燕藩就將陷入斷糧的絕境!想到這裏,朱棣猛地打了個寒噤,頭上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
朱棣的猶豫,道衍一絲不漏全看在眼裡。他正琢磨著如何才能說服眼前這位王爺,突然旁邊的金忠忽然開口道:「王爺,請問您可知近年征戰,我軍耗糧幾何?現北平存糧又剩幾多?」
「分而破之,各個擊破!」朱棣眼光一亮,道衍講的這種辦法正是燕軍屢次取勝的重要法寶。就拿之前的夾河一戰來說,朱棣便是利用吳傑、盛庸配合上的失誤,在真定大軍尚未趕到之前將德州軍馬成功擊潰。如今燕軍的形勢比夾河之戰前要好得多,故即便果真出現南軍夾擊的情況,朱棣自信也可以從容應對。
「兒臣也有顧慮!」李讓話音方落,高熾也接著道,「以往父王出兵,戰場多選在河北,這糧道維持十分容易;即便突入山東,但從北平接濟糧草也都不難。可此番父王是要至河北南軍于不顧,長驅南下,屆時一則大軍與北平距離遙遠,二則有德州大營擋在中間,從北平運糧根本不可能。最要緊的是,父王是以下金陵為目的,這絕非區區二三十日就可以成功的。兒臣擔憂的是,十余萬大軍長期在外,若無北平糧草接濟,僅憑著出發時攜的那點糧食,大軍又能撐得了多久?萬一到時候糧草盡了可怎麼辦?」
「王爺請聽臣細細道來!」金忠清了清嗓子,侃侃道,「自靖難以來,江南再無糧草接濟北平。這兩年多來,除了北平、大寧百姓和軍戶屯墾所得外,我燕藩最重要的糧草來源便是劫掠南軍所得,尤其是大寧、德州之克,我軍所得頗豐,這才使我燕藩得以支撐至今!」
因著連番勝利,燕藩上下已是喜氣洋洋。今日雖是議事,但所商討的也大多是些賞功恤亡,修葺城池之類的瑣事,與軍機無關。因此氣氛十分輕鬆。待諸事議畢,朱棣起身一笑道:「早上本王出門時,見后苑一片白雪皚皚,真是個粉妝玉砌,勝似人間仙境。本王想這幾年征戰,都未曾有個閑暇時光。此番難得諸位愛卿都在,我等便一道前去踏雪賞景,也風雅逍遙一般如何?」
江保道畢,朱棣一聲哀嘆。為了避免徐增壽身份泄露,他與增壽二人費盡心思,好不容易將徐妙錦誆到北平軟禁起來。可誰知道顧了這頭漏了那頭,居然還是被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程濟發現了秘密。徐增壽雖然暫時沒有危險,但其在京中已是岌岌可危,以後自己再想探查朝中消息可就難了!
「絕無更改!」朱棣自信地道,「朝廷軍事,我等雖不知其內幕,但從其動作中也能窺得一二。兩相比較可知,朝廷近期確實是按江保所說布局。至於以後嘛……」朱棣想想道,「除非本王與盛庸再次決戰,以致河北局勢生變,否則一兩年之內更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朝廷眼下已無平燕之力,唯有恢復元氣,方有可能再戰!」說到這裏,朱棣一怔道:「莫非師傅覺得此中有異?」
不過一片應從聲中,朱棣的貼身內官黃儼卻有些遲疑。小心瞅了朱棣一眼,黃儼湊上前,附著朱棣耳根子囁嚅道:「王爺,方才聽王妃宮裡的人說,徐四小姐正在後苑的太液池畔賞雪。奴婢想,王爺暫時還是別過去吧……」
「剛巧馬承奉出門,與他二人撞個正著,趕緊將他們引到后苑暫時軟禁起來。方才奴婢去后苑,正與馬承奉碰著,他便叫我趕緊前來報信!」
「就算直隸空虛,可京師還有上十二衛,長江天塹和金陵堅城也不容易攻破!」
「什麼?」朱棣聞言大驚失色——徐增壽與燕藩聯繫,向來都是通過他的貼身心腹徐得傳信,read.99csw.com從未假手他人。而且即便是徐得,抵達北平后也都是先到三不老衚衕的馬和私宅,然後由馬和領著偷偷進府。如今這大白天的,突然冒出三個不知來歷的乞丐,毫不顧忌地直闖燕府大門,並自稱是徐增壽派來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京城那邊出了岔子?還是徐增壽……想到這裏,朱棣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因要等黃儼去支開妙錦,朱棣特地又在房中多待了片刻。在與道衍幾個絮叨幾句家常后,朱棣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遂打起精神領著大家向門外走去。
「哦?」朱棣精神一振道,「是何機密?速速講來!」
自蒿城之戰後,德州、真定兩個大營基本上處於癱瘓狀態。幾個月下來,燕軍席捲河北,更是將南軍打的七零八落。按理說,經過這麼多次慘敗,縱然朝廷撫有天下,可也應該是油盡燈枯了。可在最近幾個月,朱棣明顯感覺到南軍實力又大有恢復。尤其是數月前大同房昭侵入北平省,曾紮營于易州境內的西郎山。為徹底剪除這支大同勢力,朱棣曾率大軍圍攻,當時真定方面為救房昭,曾派出三萬大軍增援。儘管最終真定的援軍被打退,但朱棣也暗中吃了一驚——以真定之實力,怎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恢復過來,並派出多達三萬的大軍?先前,因著燕藩探馬觸角夠不到江淮、京師那邊的徐增壽也久無消息,所以對江淮等地增援河北的情況不太了解。現在,疑惑終於解開,原來建文為了消滅燕藩,已經把家底都掏了出來,連京師屏障都給撤了!
不一會兒,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便在馬和等幾個孔武有力的燕府內官「引領」下,踏進了東殿的大門。
朱棣想起來了。當時,燕軍剛剛在沛縣燒了南軍糧草,接著趁勢西出大名,殺向彰德。彰德守將是都督僉事趙清。燕軍趕到后,他出城打了一陣,但卻不敵,遂躲進城內龜縮不出。見趙清死守,朱棣軟硬兼施,一面指揮大軍攻城,一面遣使入城勸降。使者進入城內,趙清倒也招待得客客氣氣。只是當使者提出要他舉城投降時,趙清便托他給朱棣捎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許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朱棣正暗自彷徨間,黃儼已登上丹墀。見到朱棣一夥,黃儼也來不及行禮,只一陣小碎步跑到跟前,湊著朱棣耳根子前,顫抖著嗓音道:「王爺,剛才遵義門外來了三個京師口音的乞丐,說是奉徐增壽都督之命,特來拜謁王爺!」
一轉眼功夫,狗兒和尹慶便進入殿中。他二人在真定時,曾協助妙錦擒拿馬騏。一見馬騏,二人便將他認出。
朱棣也暗自詫異。不過他畢竟經驗老到,只一瞬間的嗟訝后,他臉上又恢復了從容。打量三人一眼,朱棣扭頭一想,遂對站在小丹墀下頭的黃儼道:「去喚狗兒和尹慶來!」
在以前,對於這種全軍覆沒的結局,朱棣有時也會心生恐懼。但當時燕藩本就如狂風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可能翻船。整日里提心弔膽,反而使他顧不上去顧慮許多,做決斷時也是義無反顧。可現在,燕藩形勢一片大好,朱棣也從一個赤腳乞丐搖身一變成了穿鞋的員外,這種角色上的變化,倒使他多少有些患得患失。在他看來,燕藩在與朝廷的較量中已佔了上風,接下來只要步步為營,穩紮穩打,雖然慢一些,但也一樣有希望打敗朝廷。既然如此,那自己又何必冒這般風險呢?一想到這裏,朱棣那顆沸騰的心頓時又冷卻下來。
「其實也是一步險棋!」道衍呵呵一笑,突然話鋒一轉道,「不知王爺可還記得三個月前我軍攻彰德之事么?」
朱棣微微一笑,心中一塊大石落定。這是他與徐增壽之間的約定——若前往燕藩傳信之人不是徐得,那麼在信紙之背面,必用明礬水另寫一約定之語。朱棣接信,若有此隱書,則可確定來者確為增壽真心所派。若無,則信與來人必有問題。之所以如此,一則是防徐得出個三長兩短來不了;二則是增壽擔憂一旦自己身份被泄,朝廷會偽造其密信,或乾脆以家人相要挾,逼他寫假信誤導燕藩,如此便可避免朱棣上當。「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這一句,則是當初朱棣進京面聖其間,私下言及朝廷削藩恐不能免時,增壽用以激勵他的舊語。時隔近三年,再看到這句話時,朱棣感慨之餘,也對增壽對自己的拳拳忠心感激不已。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十二個字的出現,已證明了一點:眼前這三個人,絕對是可以相信的!至於信中明文的辱罵,也不難解釋——即便三人北上時被南軍俘獲,那這些辱罵之詞,也足以讓增壽安然脫身。
……
看著這滿紙謾罵,朱棣卻毫不動怒,只沉吟一番,遂隨手又將信遞還給馬和。馬和接過,也不說話,只直奔大殿旁的議事閣。不一會兒,當馬和出來時,手中的信紙背面已經沾滿了水漬,而奇妙的是,在一片水漬中,原先凈白的信紙背面正中,卻映出淡淡的藍色字跡,朱棣接過一瞧,正是《孟子》中的名句——「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王爺能惕厲自醒,臣也就放心了!」道衍躬身做答。
道衍的話說得李讓、袁容他們雲山霧繞,紛紛迫不及待的出言相催。只有朱棣一言不發端坐位上,若有所思般靜待下文。
朱棣是三天前回的北平。蒿城大捷后,隨著真定大軍的潰敗,燕藩在黃河以北再無敵手。在接下來的半年時光內,朱棣帶領燕軍主力攻濟寧、克沛縣、略彰德、下林縣,將戰火燒遍冀、魯、晉三省,甚至綿延到直隸和河南境內。其間,真定平安、山海關楊文、大同房昭也組織了兒次反撲,試圖遏制燕軍的攻勢。但此時的朱棣,早已一掃東昌慘敗的頹勢,竟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把各路南軍打得是落花流水,直到十月二十四日,戰果累累的燕軍才悠哉悠哉地回到北平,留下一堆爛攤子給盛庸這位平燕總兵官收拾。
「窘境?」朱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如今燕藩形勢一片大好,哪來的什麼窘境?
「那兩個乞丐現在何處?」強自按捺住心頭的慌張,朱棣趕緊問道。
李讓、袁容乃至最尊重道九-九-藏-書衍的高熾都紛紛發言,不約而同表達了他們內心對直取金陵的擔憂。金忠則暫未吱聲,似在權衡其中的利弊得失。倒是一直對道衍有些不以為然的高煦反而躍躍欲試。想到打下金陵,推父王坐上天子寶座,高煦眼中頓時迸發出狂熱的光芒。
四個月前,徐妙錦從金陵趕到了朱棣軍中。當時的徐妙錦已盡知朱棣與徐增壽之間的齷齪勾當,正是滿心的惱怒悲傷加憤慨。一見面,她便對朱棣展開了連番逼問。朱棣雖已從徐增壽信中得知妙錦來意,但真當面對這個來勢洶洶的「內妹」時,仍羞赧得啞口無言。見朱棣無言以對,妙錦對他的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絕望悲憤之下,她當即抽出寶劍,欲將這個表裡不一、爾虞我詐的大姐夫一劍刺死。
「二郡王這麼想就太簡單了!」道衍輕輕搖搖頭道,「老衲當時雖未在現場,但聽人說后略為思之,卻覺得此紙條中之言大有深意。這趙清之言,其實是真亦假來假亦真!」
朱棣笑容一窒,本已挪出的步子頓又收了回來。
道衍雙手合十向朱棣行了一佛禮,卻不正面回答問題,而是問朱棣道:「王爺,您以為這個江保之言有幾分可信?」
「遵旨!」江保乾淨利落地叩了個首,道,「這些都是奴婢侍奉陛下時聽來的,是關於朝廷軍事布置的情況。」接著,江保把自己被處罰那日,建文和方孝孺、茹嫦他們密議的內容詳盡的與朱棣說了,末了道:「如今皇上手頭也沒太多兵馬。除了京中上十二衛尚還完整,其餘各地都是拆東牆補西牆,兩淮兵馬已悉數北上!」說到這裏,江保頓了一頓又補充道:「臨行前徐都督也特地交代,一定要奴婢將這些情況如實稟告王爺!」說完,江保又滿懷期待地望著朱棣。這些內容,都是只有他知道的絕密,是賣身燕藩的本錢。別說馬騏和馬雲,就是徐增壽問時,他也只說了個大概,至於詳情,則是三緘其口。不過也就是這個大概,便讓徐增壽發現了它的價值,並甘願背負奇險,將他們三人送到北平。江保自信,自己的這番坦言相告一定能讓朱棣大為滿意,從而為自己下半生平安富貴奠定一個良好的基礎。
果然,高熾他們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表示心中的擔憂。而殿中央坐著的朱棣則皺著眉頭默然不語。平心而論,直撲金陵的誘惑確實讓人心蕩神移。若能就此拿下金陵,他朱棣將從此一躍登天,成為天下的主宰!想到這裏,饒是他一向沉穩,也禁不住熱血沸騰。可是糧草的問題是顯而易見的。不解決好這個問題,那不僅南下金陵的美夢可能化為泡影,就是他帶出去的大軍,也有土崩瓦解的危險。
朱棣接過一瞧,信封上的落款寫著「徐增壽」三字,字體也正是徐增壽那一手漂亮的草書,封口處的火漆也完好無損。待拆開信一瞧,裏面的字體仍很熟悉,幾可確定是徐增壽親筆所書,只是內容卻荒誕不經,除痛罵朱棣叛逆背主外,還連帶著對自己的大姐徐王妃一陣譏諷,末了毫不猶豫地表示與燕藩眾人一刀兩段,並揚言來日必將手刃朱棣,以向皇帝表明心跡云云。
江保等人聽命叩首,隨著馬和離開。待三人出門,朱棣問道衍道:「師傅可是有什麼想法?」
「可兒臣還有一事不放心!」就在道衍說得朱棣熱血沸騰時,一直在旁邊聽道衍、金忠他們說話的李讓卻突然皺眉道,「直隸南軍雖不足慮,但京師畢竟還有上十二衛。屆時很有可能在盛庸自河北南下的同時,朝廷又調此部上直軍北上,形成夾擊之勢。方才道衍先生也說了,此戰我軍不取江淮城池。但若沒有堅城依持,面對南軍前後夾擊時恐十分不利。父王去年費盡心機攻打濟南,不就正是為南下尋一個根據之地么?」說到這裏,李讓又轉身對朱棣一揖道,「兒臣還請父王務必三思,江淮不比山東、更不比河北。在那裡遭敵夾擊,一旦有個閃失,這相隔千里的,想平安返回北平可就難了!」
不過賞景的話已出口,要朱棣當著一眾臣屬子婿的面收回肯定也不合適。略一沉吟,朱棣對黃儼低聲吩咐道:「爾這便去尋妙錦,便說瞻基昨晚著了風寒,眼下正哭鬧不止,讓她趕緊去熾兒宮中看看!」朱瞻基是高熾的長子,今年剛滿四年。這小瞻基生得是粉雕玉琢、齒白唇紅,兼又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十分招人歡喜。靖難的這幾年,瞻基幾乎就是朱棣開解煩惱、排解憂愁的開心果。妙錦第一次來北平時,便對瞻基十分喜愛;這次重入燕王府,瞻基更是在徐王妃的精心安排下,成了開解她的一個重要法寶。妙錦的滔天怒火能得以平息,倒有一多半是這個機靈可愛的小瞻基的功勞。
「世忠說對了一半!」道衍含笑道,「此次南下,若朝廷和盛庸堅認我軍乃誘其出戰,拒不出兵的話,那我們便直撲京師,以朝廷眼下軍力,根本無法抵擋。可若彼等幡然醒悟,判明我軍意圖,則我們便改弦更張,在江淮殲滅河北南軍主力!只要盛庸之軍盡喪,即便屆時我軍力竭,不得不班師北歸,所得亦為不小!」
道衍講完,朱棣渾身一震。又思索了半晌,他方沉著臉擠出一句話道:「師傅之意,是要我軍趁直隸和京師空虛,一舉渡江,殺入金陵?」
道衍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頗能服人,但在糧草一事上的解釋就很難讓人徹底放心了。畢竟,糧草關乎大軍命脈,而這個就地打糧,怎麼看都變數太大。所謂打糧,說白了就是到直隸各州府縣的官倉里去搶。可鬼知道江淮各官倉里究竟有多少糧食?萬一梅殷察覺,提前將各地糧餉集中到淮安、鳳陽,或者乾脆付之一炬,難不成燕軍到時候喝西北風去?
「世忠之慮有理。一旦我軍真入兩淮,河北南軍必然南下追擊。不過……」說到這裏,道衍話鋒一轉,微微笑道,「如此一來,德州、真定的南軍便也就出了城。盛庸既然要追擊我軍,則我軍大可以在直隸與其決戰!全殲河北南軍的大好機會豈不就有了么?」
果不出江保所料,他的話音一落,朱棣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江保的這番話,解開了最近一直困擾在朱棣心中的一個老大疑惑——那就是南軍軍力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