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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禍起蕭牆 第八節

第三章 禍起蕭牆

第八節

陰陽易位,時不當兮。
史復指著高燧,哆哆嗦嗦地道:「你……卑鄙!」
待史復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冰冷的洞窟之中,洞外山風呼呼作響,洞口處站著四個手舉火炬的黑衣人,見他醒來,其中一人隨即離去,轉眼功夫,一個身材瘦小的青年緩緩走進洞中。
高燧一臉沉重道:「本王一向與二哥同氣連枝,豈忍見其從此淪落?眼下形勢,若父皇和大哥他們在,二哥自無出頭之日,可若有朝一日本王能入繼大統,自當讓他重出樊籬!先生乃當世高人,侍候二哥期間,奇謀迭出,幾次險置大哥于死地,這裏間經過,本王都瞧在眼裡。若能得先生相助,此事勝算大增!」
「當然!」高燧哈哈一笑,旋又斂了笑聲,道,「其實本王此來,是想知道先生往後將何去何從?」
高燧眼中倏時閃過一絲殺機,咬牙道:「先生果然是聰明絕頂。可你就不怕剛才這些話,會送了你的性命嗎?」
史復扭動著被繩子縛得有些發酸的手腕,漫不經心地道:「其實王爺本是想效法唐高宗。只不過現在形勢驟變,唐高宗是當不成了,所以只能學他老子李世民,要跳上檯面兒親自操刀了!」說到這裏,史復話鋒一轉,道:「其實殿下想當皇帝,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您既要招在下相助,那就應當坦誠相待。以虛言相欺,恐非招賢納士之道!」
經史復一撥弄,火勢比剛才更大了幾分,閃爍跳動的火光投射在洞窟的岩壁上,形成一幅群魔亂舞般的恐怖景象,將洞內的氣氛襯托得更加陰森。高燧默默立於洞中,臉上不斷變換著各種神情,時而憤慨,時而惆悵,時而激動,時而失落,最終他的臉上露出帶著幾分陰晦的堅毅之色,沉聲道:「事在人為!只要本王願意等,就一定能等到機會!」
「哈哈哈哈……」待高燧說完,史復放聲大笑,一臉不屑道,「原來殿下懷的是和漢王同樣的心思!」
「你總算承認了,程編修!」高燧臉上浮出一絲勝利者的微笑。他得意地看著史復——也就是建文朝的翰林院編修程濟,直到他哭聲漸弱,方從容一笑道:「不過你放心!只要你願相助本王,不僅你安然無恙,本王的那位大堂兄,也能平平安安過完餘生!」
史復淡淡一笑,也不辯駁,只又伸出第二個手指頭道:「其二,永樂九年,皇上欲立長孫為皇太孫,一旦定議,則東宮從此再無失位之憂。而值此關鍵之際,皇長孫卻在山東遭遇匪寇劫殺,性命幾不保!在下身在漢幕,深知此事絕非漢王策劃。然消息傳回南京,雖無證據,世人私底下仍以為此乃漢王所為。三人成虎之下,漢王百口莫辯。如今想來,皇上疑漢王,或許就是從此事上頭開始的!」說到這裏,史復臉上露出一絲憤恨,道,「既然太孫遇刺非漢王所為,那還能做下這等事的,也就只有趙王您了!沒了皇長孫,不僅漢王被猜疑,東宮聖眷亦會大降,那時您就可以趁機出頭。而刺殺失敗,也有漢王背這無名黑鍋。這次的買賣雖不能說是穩賺,但起碼不會賠本!」史復臉上露出一絲譏誚之色,道:「三殿下心https://read.99csw.com機深沉,絕非常人啊!」
「殿下要用強嗎?」史復一哂道,「就算殿下把我擄了去,我不出力,您又能奈何?」
「你不會不出!」高煦十分篤定地道。
「不是要挾,而是交換!」高燧鎮定自若地道,「事成之後,本王自會讓他安度餘生;可若先生不盡心,或者智謀不精,以致本王事敗的話……」高燧賊笑一聲,道,「你不是說本王聖眷不如二哥,一旦事敗會有性命之憂么?到那時本王就把建文君下落供出來,以此來保自己的性命!說句老實話,這幾年建文君之所以還能在普濟寺平平安安的吃齋念佛,就是因為本王想著真有這麼一天,我這條命怕是要用他的命來換哩!」
鸞鳥鳳皇,日以遠兮。
「不錯,後來漠北大營轉危為安,故此間種種並未發生,只能算在下一己推測!不過……」史復頓了一頓,道,「其後發生之事,也將這主謀指向殿下。當時形勢,由於丘福兵敗,我漢藩勢力大衰,幾失奪儲之望,東宮地位亦似堅不可摧。而大清河的決堤,卻恰好給了東宮一記重創!從漠北歸來后,皇上嚴懲東宮官屬,對太子也嚴加訓斥,如此一來,東宮和漢藩又回到同一水平上。此等局面,漢王自是受益匪淺。但他身在漠北,絕無可能做決堤這等自掘墳墓之事!排除了漢王,就只有趙王您嫌疑最大了!因為只有維持兩位皇兄相爭的局面,您才有可能渾水摸魚。一旦東宮地位牢固,那漢王固然夢碎,您利用鷸蚌相爭而漁翁得利的想法,也只有付諸東流了!」最後,史復深吸口氣道:「殿下一計雙鋒,無論哪種局面,您都穩賺,這份謀划,在下佩服之至!」
高燧臉上卻一絲血色也無,強笑道:「先生戲看得太多了吧!這種沒影的事您也編得出來!」
史復已經連續走了兩個多時辰,此刻一停下來,頓覺全身上下疲憊不堪,加上烈酒下肚,醉意泛起,更讓他睏倦難耐,竟就不知不覺地打起盹兒來。就這麼睡了不知多久,忽然史復覺得屁股一疼,似有人在踢自己,待他睜開眼睛一瞧,不禁大驚失色,在他周圍,幾個舉著火把的黑衣人,正一臉冷漠地望著自己!
過了一會,馬隊賓士而過,中間史復曾小心地探出腦袋,想看清楚騎手們的服飾,以辨明其身份。無奈月色昏暗,除了一片黑影,其餘什麼也看不清。史復索性也不管了,他從腰間的葫蘆樽,往肚子里灌了兩口酒,讓身子暖和些,然後又將身上裘衣緊了緊,準備歇息一陣,等馬隊走遠了,再起身趕路。
史復淡淡一笑,只獃獃望向火堆,不再說話。這時高燧又道:「不僅本王會等,先生也會和本王一起等!」
程濟點了點頭,輕輕道了一句:「臣告辭!」隨即輕夾馬腹,馬兒邁出前蹄,在騎士們的簇擁下,沿著山間小路向官道緩緩行去……
大廈已傾,逃亡自成了史復的唯一出路。好在史復雖實際上是漢藩謀主,但卻是以布衣入幕,並未接受任何漢府官職;加之他平常深居簡出,除了漢王的少數心腹外,外人大都以為他不過是個普通清客,對他九*九*藏*書漢府中的真實地位不甚了了。也正因為如此,方使他得以避開王府周圍星羅密布的朝廷密探,搶在永樂下旨查抄煦園之前逃了出來。現在的他,猶如喪家之犬,前途一片茫然。但不管怎麼說,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緊逃出南京。
史復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頓時木在當場。高燧見其神色,呵呵一笑道:「先生不必擔憂。此事本王從未與他人提及,父皇更是毫不知情!」
高燧起身,從腰間的扇袋中掏出摺扇,拿于手中輕輕拍打道:「本王別的好處沒有,但唯有一點,對下人一直不錯。對我趙府下人如是,對宮中、甚至其他王府的下人亦如是。現二哥已蒙難,吾亦不再遮掩,就漢府後院之中,也有好些要緊的內官都人是受過本王恩惠,對本王感恩戴德的!所以先生的能耐,別人不知,本王卻略知一二。」
程濟知道,從此時開始,他將時刻處於趙王的嚴密監視中。不過事到如今,他也無可奈何,只得一臉疲憊地點了點頭,隨即在兩名侍衛的「保護」下走出洞窟。出得洞口,程濟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黑雲遮月,星光黯淡。這時,一陣大風襲來,周圍草木蕭蕭而落。程濟見此蒼涼景色,悲從心生,突放聲誦道:
程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十五年前的那場驚天大變中,他與王鉞追隨建文和太子朱文奎從宮中秘道逃出南京。一行人顛沛流離,直到普濟寺才安頓下來。脫離險境后,幾人便謀划著北上投奔盛庸和梅殷,依仗山東、淮上兵馬與燕藩再戰。無奈燕軍嚴密封鎖長江,幾人始終無法尋得渡船。隨著時間的流逝,天下各州府相繼歸附新的永樂天子,最後連盛庸和梅殷,也不得不卸甲歸降。消息傳到蘇州,建文和王鉞知道大勢已去。加之此時文圭又染病身亡,建文萬念俱灰之下,索性遁入空門,王鉞亦隨其一道出家。唯有程濟義憤填膺,發誓要誅滅燕藩逆臣,扶建文重登皇位。為此,他忍辱負重,不惜熱油燙臉,去掉自己原先的關中口音,改用在真定做監軍時學到的當地口音,並一收往日驕狂之氣,潛入漢王幕中,蟄伏十余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將漢王推上皇位,再以己之能覆雨翻雲,隔絕中外,控制朝政,最終將建文迎回紫禁城。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不僅壯志雄心化作春|水,就連他本人,亦受高燧脅迫,不得不為他的皇帝大夢披肝瀝膽!想到這裏,程濟心中猶如被千萬根針扎一般難受。
忽然,官道後方上傳來一陣馬蹄聲。史復立刻警覺起來:此時已近三更,按道理不會有旅人趕路,這些人十有八九是朝廷的官差。念及於此,史復立刻下了官道,在一塊大石頭後面躲了起來。
「你……」程濟氣得咬牙切齒,幾乎就要直撲上去,把眼前這個陰險狠毒的趙王碎屍萬段!但最後,他的滿腔怒火終於化為一聲哀嘆。
「好!」見程濟點頭,高燧大喜,上前按住他的胳膊,欲籠絡幾句,程濟一把將他的胳膊架開,面色陰森地道:「你若敢毀諾,我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腥臊並御,芳不薄兮。
「何去何從?」史復嘿嘿一聲read.99csw.com,道,「在下不過一漢府清客。今主公蒙難,吾衣食無著,唯飄落江湖,四海為家,哪談得上什麼去從?」
史復身子微微一震,正用樹枝撥動火堆的手也停了下來。
「王爺說對了!」史復這時反而鎮定下來,他一臉輕蔑地望著高燧,罵道,「爾等燕藩父子欺君悖主,皆當天誅地滅!」罵完這句,史復臉上又露出幾分遺憾:「不過你只說對了一半!本來,我除了想借漢王之手,讓你們骨肉相殘之餘,再趁機把持住朝政,最終讓皇上復辟!這史復之名,便取自『矢志復辟』之意。只可惜天道不公,不僅我壯志未酬,還連累得皇上也將遭爾毒手!程濟有愧皇上……」說著,史復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悲憤,嚎啕大哭起來!
「吾一布衣白丁,不是清客又是什麼?」
高燧點了點頭,隨即一招手,一匹駿馬被牽到跟前。高燧上前,將程濟扶上馬,又指著身旁一隊騎士道:「他們護送先生赴燕!」
「救漢王?」史復有些意外,「漢王現在已是冢中枯骨,如何救得?」
「沒什麼意思!」史復情緒激動,高燧反而從容起來。他走到史復身旁,一腳將地上的樹枝踢進火堆,然後湊到史復耳邊,輕聲道:「四年前先生一度出京,跟二哥說是要去普陀山一游。正巧本王府中承奉楊慶亦喜好遊歷,就追隨先生腳步走了一遭。後來先生從普陀山回來,到吳縣黿山普濟寺待了兩日,楊慶便也跟了過去,結果在那裡看到了一位落髮為僧的故人!」
「論心,你自不足為用;但論才,你完全當得!」高煦認真地道,「本王欲圖大事,但身邊一直缺一善於設謀之才。而你正好勝任!」說完這些,高煦又一臉無所謂地道:「至於你的心……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建文君行蹤唯本王知曉。你要想他活命,唯有盡心輔佐本王一途!」
「先生這話嚴重了!」高燧輕輕搖頭道,「先生效法豫讓,為報主仇不惜自毀容貌,雖說做法本王不敢苟同,但這份氣概,本王一直是頗為讚賞的。但是……」高燧突然臉一沉,聲音中也透出陰冷:「本王原先以為,先生輔佐二哥,不過是為了讓他取代甚至逼死父皇,以報往日之仇!可直到剛才聽了你的話,本王突然想起:你既明知本王心思,卻故意不在二哥面前點破。由此推知,你絕非僅是要報復父皇那麼簡單!而是有意讓我們父子相殘,兄弟鬩牆,走的竟是趙高毀秦的路子!所以,要論卑鄙,你比本王更甚!」
史復手一松,樹枝滑落到地上。他倏地站起身子,面向高燧,惡狠狠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兩件事!」史復伸出兩根手指頭,道,「第一,永樂八年,皇上出征漠北,漢王亦隨駕從征。正當戰事關鍵之時,大清河突然決堤,二十萬石江南大米被阻東平,險些使漠北大營斷糧。彼時山東風調雨順,緣何如此?唯有一種可能,便是有人故意決堤,欲從中謀利!漠北大營一旦斷糧,皇上與漢王就有性命之憂!而內地運糧乃太子職守,若因此陷了陛下和五十萬大軍,那他也是百死莫贖。既然皇上、漢王身死、太子因罪無顏繼位,那接下來能當皇帝的就九-九-藏-書只有您和東宮的一眾皇孫。可彼時皇孫皆年幼,漠北大營覆沒后,大明危在旦夕,此時再選立新主,當然是國賴長君。如此一來,您趙王就可以順理成章入繼大統了!」
史複眼珠幾轉,噗嗤一笑道:「王爺未免太惺惺作態了吧?照我看來,您哪是不得不為,而是蓄謀已久!」
「你們……」史復正要出聲,領頭的黑衣人便揚起右手,對準他的後頸一掌猛擊下去,史復頓時頭暈目眩,直接暈倒在地……
程濟的聲音凄婉、悲涼,夾雜著淡淡的憂傷,蘊含著無限的惆悵。待念到「陰陽易位,時不當兮」一句時,兩行熱淚從程濟的眼眶中奔涌而出,順著臉頰潸然落下。
「哈哈哈哈……」高燧哈哈大笑,大搖其頭道,「先生誤會了!首先,父皇已免了二哥的死罪,現在他依舊是漢王,只不過被奪去護衛,貶居樂安,從此奪嫡無望而已。其次,本王此來,不僅不是要借先生的頭顱去賺什麼賞錢!反而是希望能與先生聯手,救二哥于危難!」
高煦臉色有些發灰,沉聲道:「此話怎講?」
大唐貞觀年間,魏王李泰蓄謀奪儲,與太子李承乾明爭暗鬥,結果雙雙被廢,反倒是本無奪儲之望的嫡三子晉王李治漁翁得利,被唐太宗立為太子,也就是後來的唐高宗。聽史復將自己比作李治,高燧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不過仍笑道:「先生錯了!本王從沒想過效法唐高宗!」
「史先生受驚了!」朱高燧微微一笑,隨即朝身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上前,將綁史復手上的繩子解開,又拿過一個蒲團,讓他坐在上面,高燧自己也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了,再命人在洞內升起一團篝火,方屏退隨從,一臉和藹地笑道:「想與先生一敘,但恐遭拒,無奈之下,唯有出此下策。得罪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儘管程濟十分懷疑高燧事成之後會放過建文的承諾,可是此時此刻,他已沒有別的選擇。只有盡心儘力地幫助高燧奪取帝位,那建文才有一絲活命的可能。權衡清楚利弊得失后,程濟艱難地睜開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藉著火炬發出的昏暗亮光,史復看清了來人的臉,大驚之下頓時失聲喊道:「趙王!」
夜色朦朧,南京至蘇州的官道上,史復正倉皇失措地奔走著。就在兩日前,永樂車駕進京,漢王被押入宮中軟禁,苦心經營多年的漢藩至此徹底崩潰。
高燧拍打摺扇的手猛地止住:「先生此言何意?」
高燧繼續道:「先生對本王心思了如指掌,卻從未跟漢王透露半分!這裏頭恐怕也是玄機密布!」
程濟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但旋又黯然,最終只默默地拱了拱手,恭敬地道:「臣明白了!」
「殿下是沒想過做唐高宗!」史復咯咯一笑,道,「因為您比唐高宗要狠得多!李治當太子,是事出偶然,其本人亦未料到有這等好事!但殿下您可是早就拿定主意要漁翁得利,併為此嘔心瀝血了!」
史復已從最初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聽了高燧的話,他臉上神色幾變,最後冷冷一笑道:「趙王來找在下,怕不僅是說幾句話這麼簡單吧!」
為謹慎起見,史複選擇晝伏夜出,兩日跋涉下來,他已行至丹陽境內,再往東過常https://read.99csw.com州,就是蘇州府了。史復的目的地是蘇州府轄境的吳縣,準備在那避上一陣,待風頭過去,再圖謀后舉。
「我本就沒打算活命!」史復揀起一根樹枝,隨意地撥弄著火堆,一臉淡然地道,「若論我本心,亦不是不願再度出山。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東宮地位已堅如磐石,以漢王之勢,尚功敗垂成,何況趙王您?而且觀殿下處世,陰險有餘、魄力不足,且在朝中既乏聲望,又缺奧援。僅靠幾個暗中算計,渾水摸魚或有可能,但想明火執仗地與東宮較量,可以說是毫無勝算!所以與其勞心儘力最後仍被千刀萬剮,還不如就在這裏被您一刀子結果了的痛快!只是臨死之前在下也奉勸殿下一句,還是趁早收手。您的聖眷不及漢王,真要再鬧出謀反這等事,您未必能有他這般好命!」
史復回過頭,疑惑地看著高燧,似乎不明白他此言之意。高燧嘴角浮出一絲邪笑,道:「先生說本王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其實先生自己,不也是一隻黃雀么?」
「先生太客氣了!」高燧搖搖頭道,「先生在二哥那裡的地位,豈是一個清客那麼簡單?」
史復心中一凜。他知道這位趙王一向和宮中內官打得火熱,像黃儼、江保這些永樂的貼身心腹,暗地裡都和他往來甚頻。往往一些漢府百般打聽而不可得的宮中機密,高燧卻能輕鬆知曉。這一點曾讓高煦十分眼紅。既然高燧連御前太監都能籠絡,那把眼線安插到漢王身邊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想到這裏,史復冷冷一笑道:「殿下真是費心了!不過現在漢藩已經是惡貫滿盈,王爺就是逮我回去,也不過屎盆子里多澆一泡尿而已。王爺想痛打落水狗,以此向皇帝邀功請賞,恐怕在下還不夠份量!」
露申辛夷,死林薄兮。
高燧正張羅著命人牽馬,聽得程濟所誦,神色頓時一變。他轉過身,走到程濟面前,不悅道:「程先生!我大明可不是楚國!本王亦非頃襄王!先生不應發此屈子之慨!」
「啊?」程濟心中一動。他早已置生死於度外,但對牽連到削髮隱居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他卻感到無比愧疚。聽得高燧承諾放過建文,程濟心中頓時又燃起希望的火光。不過稍一思忖,他便自失一笑,搖頭道:「你既已知我身份,又豈會再用我?」
「你敢要挾我?」程濟眼中射出凌厲的寒芒。
燕雀烏鵲,巢堂壇兮。
高燧心中不屑地一哼,面上卻笑容可掬,道:「先生放心!本王一諾千金!」說完,他拍了拍手,幾個黑衣侍衛進入洞中,高燧跟他們囑咐兩句,回過頭對程濟道:「此處不可久留。待會本王手下會護送先生上路,爭取天亮前趕到江邊,到時候會有渡船載先生渡江。本王尚需在南京盤桓數日,待陛辭后,再回北京與先生相會!」
篝火熊熊燃燒,散發出陣陣熱浪,可高燧的臉色卻寒如冰霜,半晌方冷冷道:「一派胡言!」
高燧嘿嘿一笑,也不否認,只道:「若二哥在,本王自無此想法。可現在二哥既敗,我又一向與大哥不睦,有朝一日他登基為帝,本王也多半沒有好下場!所以此舉亦是被逼上梁山,不得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