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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凋零的花片 第一節

第四章 凋零的花片

第一節

是怎樣的一種邪惡驅動了那些瘋狂扭曲的靈魂對自己的同類進行如此觸目驚心的大肆虐殺?在毀滅自己的同時,帶著比野獸更甚的兇殘毀滅著同根相生的生靈。他們已經背離了人性,淪為禽獸,不肯放過世間的任何美好和純凈,哪怕是一個十一歲的孩童。人性早已遠離了它們的意識,寄宿在它們身體幽暗一隅的陰險和惡毒、兇殘和冷酷無時無刻不在張牙舞爪。而這些可怕的東西陰險狡詐地用衣冠喬裝它們禽獸的內核,與人類同吃同住,共枕而眠。
高翔在看到林雅的一刻愣住了。他的心驟然緊縮成一團,銳利的疼痛切割了他一直珍藏、孕育在心底的溫暖。林雅沒有認出高翔,她現在不可能認出任何人,她正掙扎在生死苦痛的邊緣自身難保。
此刻,他們沉浸在極度痛苦中。谷新方站在丫丫的房門口,身體僵直,黧黑的臉因為抽搐而變形,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只有空洞。空洞,是的。通往心靈read.99csw.com的窗戶,沒有慾望和渴求,甚至沒有傷感、恐懼和絕望,它們毫無遮掩地敞開,看到的卻是空無一物。林雅已經被大家安置回西屋她自己的床上。她癱靠在一個上年紀的婦女身上,輕飄如紙,猶疑的眼光飄忽不定,慘白的嘴唇不自覺地翕動,喑啞的嗓子里發出破碎的呻|吟。她心神散亂,失魂落魄,完全疲憊地、無力地向黑暗沉陷。
所有的現場勘驗人員用無聲的細緻搜索對抗著罪犯的狡猾和兇殘。這是一場對勘驗人員耐心和毅力的考驗,是一場正義與邪惡的較量,是一場人性與非人性的對決。
鄭德站在筒子樓的大門口看著高翔。他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讓身邊這個充滿朝氣和活力的刑偵隊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不安甚至是沮喪中。他察覺到了高翔情緒的反常,也感覺到了高翔正在為衝破反常所作的努力。鄭德走到高翔身邊,遞給高翔一支煙,替他點上,就轉九九藏書身返回了筒子樓。
兇器就在床邊,破裂的床頭燈和一根被折斷的晾衣服用的竹竿,沾滿了血和破碎的皮肉,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泛著刺眼的紅光。
作為受害人的父母,谷新方和林雅的情緒瀕臨崩潰,他們還不能接受警方的詢問。而對於高翔來講,也還無法面對林雅。他萬萬沒想到和林雅的重逢會是在這樣一幕悲慘的場景里。高翔的心緒顛沛流離在震驚和惶恐間。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也會有惶恐,也會無措,也會渴望逃離。
高翔返回筒子樓,他需要冷靜理智地偵查犯罪現場。
吸掉了整支煙,高翔抹了一把臉,清涼而潮濕,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他觸及到了寒意,也觸及到了自己的溫度,這溫度在清涼與潮濕中堅實可靠地存在,它堅實可靠地滲透在高翔的肌膚和骨骼里,而他的骨骼和肌膚經過滲透,就重新無所畏懼了。
被害人的父母谷新方和林雅都是原紅嶺機械廠的read.99csw•com職工。機械廠宣布破產並被市政府重新立項后,他們和大多數人一樣除了每月領取基本生活費,都在社會上找了份工作。
又下雨了,雨水急切地叩打著窗戶,整整一夜。
紅嶺機械廠的老筒子樓在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中驚醒。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悚人心魄,它瞬間爆發,撕裂了老樓長年累月沉積起來的深深寂靜;它又瞬間凝結,黏滯在潮濕晦暗的氣流里,同時凝結的還有浮塵、呼吸、鮮血和生命。只有時光不肯駐留,它回頭淡看著人世間前一刻的絕望和創痛,毫不憐惜地提起衣裙,自走自路。被雨水泅濕的老牆繼而迴旋起沉痛的哀鳴,低沉壓抑,痛不欲生。
筒子樓是原紅嶺機械廠的宿舍樓,坐南朝北,分兩層,每層的陽面都是12間相同大小的住房。陰面,一層自西向東依次是樓梯、值班室、進入筒子樓的大門、六間住房、男廁所、水房和東樓頭的女廁所。二樓沒有廁所,除了西頭的樓梯九_九_藏_書就是11間住房。谷新方和林雅的家處在一樓陽面的中區,兩間屋,中牆沒有打通,房門都直接通向走廊。谷新方夫婦住西間,丫丫住靠東的一間。樓里都是老機械廠的職工,有混住在一間里的單身,也有帶著孩子、老人擁擠在兩三間屋裡的夫婦。走廊狹窄、晦暗,牆上積了厚厚的油煙,陳舊的柜子、各式各樣的灶台和案板、七零八落的紙箱子擁塞在過道里,記錄著老樓的陳年舊事。
雨已經停了,天空灰濛濛,梧桐樹青翠的樹葉上掛滿傷心的淚水。
清晨的來臨沒能打破雨意的執著。它依舊紛亂如麻、我行我素地下。亦如命運之神潛派的手指,穿過雲層,直落人間,固執地叩射門窗,叩打撲朔迷離的命運之門,預想用它的叩打喚醒人們麻木的知覺。然而人們對這樣的叩打時常充耳不聞,心不在焉,更不可能預知等候在門外的是期盼了許久的喜悅,還是毫無徵兆的滅頂之災。
丫丫赤|裸的屍體浸泡在自己的血九*九*藏*書泊中,如同一片被浸透了的凋零的花瓣,蒼白、破碎,消散了稚嫩的顏色和芬芳,失去了全部生機。十一歲的花樣年華和冰冷的屍體,真實、殘酷地結合在一起。
高翔走到院子里,靠在筒子樓門前的梧桐樹上默默吞咽來自心底的苦澀。屬於他身體和情感的一部分正在經歷現實的粉碎。它們曾經飽藏期待的光澤,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然而一切美好都抵不住現實的錘擊和碾壓。有時候這些錘擊和碾壓不僅僅是沉重的壓榨,還帶有血色的蕭殺和殘忍。
高翔在丫丫的屍體上再次看到了罪犯在林巧珠、仝思雨身上實施的殘害。破裂的頭顱,血肉模糊的下體。只是丫丫臉上沒有驚恐和絕望。她小小的身體仰躺在床上,薄薄的眼皮輕輕覆蓋著眼睛,慘白的小嘴微微開啟,似乎還在囈語。那一定是個美麗的夢境吧。罪惡卻在這時伸出了魔爪,無情地奪走了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的生命。躺在血泊里的孩子,此刻你孤獨的靈魂在何處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