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凋零的花片 第五節

第四章 凋零的花片

第五節

「孟奇。把它給我提取了。晚上加班做。」魏虎一聲大喊。嗓音洪亮、擲地有聲。他需要一聲大喊,所有的人都需要這一聲大喊。不到三個月兩起命案,技術隊派出的全是精良幹將,卻一點證據拿不到,大家心裏早就鬱悶壞了,憋屈壞了。誰都不說什麼,可誰心裏都不服這個勁兒。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們對罪犯從男廁所窗戶潛人犯罪現場存在那麼多解釋不清的巧合,進而導致了對懷疑人群的誤判。其實他根本就是另走別徑。你的分析很有道理,罪犯應該是谷新方夫婦認識的人。」
「鄭德,我有種感覺仝思雨一案不會完結。兇手絕不會罷手,也許他本來就在籌劃新的陰謀。不把這個渾蛋揪出來,還會有無辜者被害。既然還沒有真正報結,我們不能放棄。」
首先罪犯潛入犯罪現場的路徑已經明確,是丫丫房間的窗戶。那麼根據現場勘驗的情況,捆綁窗戶的布條沒有解開過,在布條不被解開的情況下,窗縫可以達到的最大限度為十八公分,進而可以獲悉罪犯的基本特徵,小個子並且體形偏瘦。還可以得出另一條結論,罪犯對房間內的情況非常熟悉,否則他是沒有膽量直接爬窗戶的。畢竟爬窗和撬鎖不同。如果是撬鎖,在發現條件不利於作案的情況下,罪犯可以從破了鎖的門緊急出逃。反之,如果對室內情況不熟悉,一旦在爬窗的過程中就被人發現,罪犯很可能被卡在窗戶上無法快速逃脫。即便是在爬窗后被發現,如果罪犯事先沒有摸清門鎖的情況,也是很難預計出逃能否順利的。一系列的不可預見性,會給罪犯實施犯罪帶來太多的風險。因此這一路徑的選擇,註定暴露出了罪犯對環境的熟悉度和把握度。
「為情呢?」高翔耳邊里突然響起葉子說過的話,心中不由一凜。會嗎?林雅是那麼的純真。不會嗎?她曾經不是莫名其妙地就斷絕了與自己的聯繫,選擇和谷新方結婚了嗎?高翔腦海里浮現出谷新方的樣子,短粗的身材,長期飲酒導致的血紅的眼睛和紫紅的臉色,鬢角甚至已經有了隱約的灰白。高翔在九九藏書案件調查中了解到谷新方比林雅大七歲,年近四十的谷新方,面目上早就有了蒼老的痕迹。高翔知道不該以貌取人,但谷新方和林雅站在一起無論如何讓人難以聯想到愛情。況且谷新方沒有太多文化,雖然林雅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但她文筆雋秀超然,思維輕靈飄逸,甚至可以說擁有詩人的情懷。谷新方怎麼可能走進她如詩如畫的精神世界呢?莫老頭不是也說過,谷新方對林雅態度粗暴嗎?林雅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嗜酒如命、脾氣暴躁、一無所成的人呢?高翔發現自己直到這時才開始認真地審視林雅的婚姻,才發現林雅的婚姻里充滿了這麼多的不和諧。葉子的話不無道理,下一步的工作必須進一步了解林雅的感情世界。
較量,沒有刀光劍影的較量。在罪與罰的天平上,證據就是罰的砝碼,只有足夠多的砝碼才能壓起沉重的罪惡,讓它從黑暗中浮起,藏無可藏,大白于天下。人血,他們已經從中檢驗出了一個男性的DNA,這當然不是丫丫的,同時也證實不是谷新方的。高翔的精神為之一振,根據血跡出現在窗框上的概率以及窗框上劈裂形成的新舊程度,高翔知道,血跡很可能是罪犯出入現場時不慎划傷留下的。
他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魏虎,帶上傢伙,來谷丫丫的被害現場。」
再次回到案發現場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筒子樓里昏黃的燈光映襯著遍布油污的地面。過道因為昏暗顯得格外幽邃、狹長。整棟樓似乎還沉浸在無限的哀痛當中,家家戶戶的門都緊閉著,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谷新方神情茫然地立在門口。液化氣灶台上,一隻鋁壺兀自長鳴。
「嗯,分析得對。那下一步我們怎麼辦?」
「老谷,我想再看看孩子的房間。」高翔知道,任何安慰都無法撫平失去孩子的父母心頭的傷痛。目前要做的,就是儘快破案,緝拿兇手,只有這樣才能告慰死者孤獨幼小的靈魂,告慰生者那顆已然破碎不堪的心。
「做個脫落細胞試試。」魏虎說,雖然希望不大,他還是要把各種可能https://read.99csw.com都考慮到。民警孟奇把布條裝入了物證包裝袋。
「啊?怎麼找到的?魏虎他們不是早勘驗過現場,一無所獲嗎?」
谷新方打開了丫丫的房門,摁亮了日光燈。丫丫的屍體早已不在,床上帶血的被褥也已經撤掉了,只剩下空床架。地上的血跡還隱約可見。小學課本、字典、作業簿、圓形的小梳妝鏡、紅色塑料梳子、檯燈、玩具狗……陳列在書架上。桌角有一個紅色的書包,書包帶上還捆紮著上學要帶的紅領巾。丫丫生前所用的物品擺放得整整齊齊。高翔知道,每一件物品上都留有一個母親的細碎撫摸。
他伸了一下懶腰,看看手錶,撥通了鄭德的電話。
還有第二種情況,就是犯罪分子與谷新方一家沒有任何利益糾葛,丫丫的慘死完全是出於罪犯的犯罪心理需求。如果情況真是這樣,那麼丫丫一案就很可能是殺害林巧珠和仝思雨的案犯所為。二起案件一旦在犯罪心理上存在共同特點,結合被害人遭受的相同的、慘不忍睹的下體殘害,也就為犯罪動機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罪犯極端仇視女性,對性有瘋狂的慾望和毀滅心理。是性功能障礙者嗎?三起案件都沒有找到精斑。而丫丫一案,為偵破範圍提供了新的線索,罪犯應該是熟悉丫丫家庭環境的人。他究竟是誰?他藏在哪兒?
「你還不想放棄仝思雨一案?」
高翔聽出了鄭德的焦急和疑惑,就把發現窗框上血跡的過程以及自己對案件的分析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只是沒提併案的想法,他不想在缺乏證據支持的情況下貿然提出併案偵查,這會幹擾鄭德的思路,在案情真正明朗之前,他不能把偵破方向過早局限在自己的直覺里。
犯罪目的明確,可以繼續逆向考慮殺人動機,可能有三種情況,一是丫丫本人與罪犯之間存在某種利害關係,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定存在一件非常嚴重的事件,而這個事件危及到了罪犯的利益和安全,罪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必須殺人滅口。但從孩子生前在校和在家的情況來看,孩子根本沒有接觸到可怕事件的九*九*藏*書機會。即便是意外接觸到了,對於這樣一個可怕的事件,以孩子的生理和心理承受力是不可能在情緒上不露任何痕迹的。因此這種犯罪動機基本可以排除。
「什麼?怎麼可能呢?我們一塊兒看過現場,窗戶是用布條綁住的,罪犯總不能跳出去后再系吧?」
「我想這樣,我再去接觸接觸谷新方夫婦,除了進一步印證仇殺的可能或不可能,還要進一步了解他們的婚姻現狀和兩個人的情感世界,看看有沒有因情引禍的可能。當然這不是定論,只是一種可能,如果再次排除,就是……算了,排除這種可能后再說其他的。」高翔最終沒有把併案偵查的想法說出來。
三起案件是否可以真正併案,還需要更多的證據支持。在確認之前,仍然不能放棄對仝思雨一案疑犯的追查。
高翔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坐回到書桌前,開始重新整理思路。
二十分鐘后,魏虎帶領技術隊的幹警趕到了現場。
高翔沒有直接回答。他扔掉了手上的塑料袋,向魏虎要了副手套重新戴好,登上椅子,再次用力推開老木窗上的巨大縫隙。魏虎立刻明白了高翔的意思。他們走出筒子樓,繞到窗戶外,對窗戶在不同力度下的開合狀態進行了詳細拍照。之後,他們才再次回到房間,把拴窗戶的布條解下來,展開來仔細查看,沒有血跡。
仝思雨一案連續偵查兩個月,毫無線索。局裡對案件偵破存在的困難非常清楚,支隊正準備以疑案報結。丫丫一案出現后,高翔和鄭德就被安排主抓新案,鄭德沒想到高翔心裏根本就沒打算放棄仝思雨一案。
「行了,高翔,我懂。我們分頭行動,有情況及時聯繫。」
高翔小心地打開兩扇窗頁。窗框上也沒有指紋。窗檯內側已經被擦過,當時是否遺留下罪犯的足跡已經不得而知,而窗檯外側,因為當時被雨水打濕根本不可能採集到足跡。這是一次失誤,現在,他們只能把搜索證據的唯一希望寄托在木窗本身。魏虎戴好手套,從勘驗箱里拿出手電筒,和高翔一起沿著窗框一毫米一毫米尋查。鷹可以在幾千米的高空發現逃逸的野九九藏書兔,他們有鷹一般的細緻和敏銳。一處小小的劈裂進入了高翔和魏虎的視線。新的木頭茬兒從烏黑的舊窗漆下暴露了出來,就在新鮮的木頭茬兒上附著著一小片淡紅色的斑跡,只有兩毫米左右的大小。高翔和魏虎兩個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他們對視了一下,臉上不僅有興奮,更多的是緊張,是對新發現產生的強烈精神反應。
既然罪犯對室內情況非常熟悉,反推罪犯的犯罪目的就不會是偷竊錢財,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的房間是不可能有大量錢財的。這樣一來犯罪的目的就成了殺人,單純殺人或姦殺。
有那麼一刻,高翔似乎聽到了孩子頑皮的歡笑聲、稚氣未脫的讀書聲、絕望的呼救、撕心裂肺的冤訴以及她孤零零走向鬼蜮之門時的凄楚哀鳴。此刻,那些聲音正從潮濕的牆壁里慢慢滲出,層層疊疊,蘸了血的猩紅,霧一般散開,牢牢地卷裹住了高翔的神經。高翔握緊的拳頭裡有火辣辣的燒灼感。
他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快速、細緻地掃看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停留在窗戶上。老式木框窗,插銷已經損壞。兩扇窗頁靠把手上的布條捆綁在一起,布條沒有新近解開的痕迹。當然,罪犯也不可能從窗戶逃出后再從外面把布條系好。這些在第一次現場勘驗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認定男廁所的窗戶是罪犯進入犯罪現場的唯一通道,也正是因為這一認定,才使高翔在其後推理過程中產生了諸多疑問並對諸多巧合感到費解,並最終將犯罪嫌疑人鎖定在筒子樓住戶身上。葉子的話點醒了高翔,高翔想,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怎麼了?高翔。是不是有新的發現?」
「水開了。」高翔搶步上前關掉爐火。谷新方依舊毫無知覺地站在原地。血紅的眼神迷失在哀傷的氣流里,高翔知道谷新方又喝酒了。門沒關。高翔看到了林雅,她泥雕石塑般坐在床頭,手裡拿著丫丫的相框,靈魂遊盪在單薄、瘦弱的身體之外,久久尋不到歸途。一個母親思念她的孩子,在寂靜的夜晚。相框里的孩子,一臉燦爛的笑。不久前,那些燦爛的笑read•99csw•com容就真實地綻放在這個房間里。而今,她卻凋零了,如一朵嬌弱的花片,凋零在雨夜的罪惡中。高翔不忍心打擾林雅,也不敢打擾她。
高翔讓谷新方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戶前,又讓谷新方找來兩個乾淨的塑料袋。高翔把塑料袋套在手上,他踩在椅子上,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推窗戶。陳舊的木質窗戶發出輕微的吱嘎聲,一道十七八厘米的縫隙在窗戶上方出現了。由於年代久遠,木質窗框早巳變形,把手處的布條根本無法捆縛整個窗體。是這兒!高翔心裏豁然開朗。
高翔經過重新推理,思路漸漸清晰起來,頭腦中擬好了下一步工作計劃。
「對筒子樓住戶的鎖定雖然錯了,工作並沒有白做,排除本身也是一種收穫。即使按照目前的推理,筒子樓的住戶仍然不可避免地需要逐一排查,現在這部分工作等於我們已經完成了。」
第二種情況是仇殺,罪犯憎恨的對象不是丫丫本人,而是谷新方或林雅,孩子做了無辜的犧牲品。這項工作的調查尚不深入,一是因為被害人父母的情緒都還不穩定,很難進行細節盤問;二是前期調查重點一直鎖定在筒子樓的住戶身上。如果考慮仇殺,這個調查範圍顯然是不夠的。
谷新方乾裂青紫的嘴唇痛苦地抽搐,他緊緊握住高翔的手,無聲地傳遞著心底的怨與恨。綿延不盡的怨與恨,已經排山倒海似的將他吞沒。高翔就像一棵救命稻草,他相信高翔,從第一次見到高翔,谷新方就相信,高翔雖然無法把他從絕望中拯救出來,卻可以了斷他對真相的迷茫。高翔一定有能力告訴他殘害丫丫的兇手在哪兒,高翔一定能將兇手繩之以法,一定能,一定。
「是我們疏忽了,罪犯潛入的途徑不是男廁所的窗戶,而是丫丫房間的窗戶。」
「鄭德,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天在丫丫被殺的現場,發現了一名男性的DNA,基本可以認定是罪犯所留。」
「我不和你一起展開對谷新方夫婦的調查嗎?」
「鄭德,你還要繼續追查仝思雨的網路聯繫,我想這樣,請局裡網監部門協助追查IP地址的來源。重點是本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