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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茉莉殘香 第一節

第五章 茉莉殘香

第一節

生命的元素從來不曾圓滿,或缺的總是最重要的,所以死亡並不可怕。
我只是一粒塵埃、一粒草芥,未曾著陸,便已墜入黑暗的深淵。
林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紅色的、加粗的字體。像帶血的匕首,從顯示屏上直刺林雅的胸腔。這是她的朋友嗎?林雅臉火辣辣的疼,像被荊條抽打過。她感覺一陣眩暈,險些栽倒在地。這隻是一個玩笑,儘管她已在生命的摧殘中體無完膚、片甲不留,卻從未想過真正的逃離,她習慣了逆來順受,在陰暗的角落自生自滅。
血蟾:無恥的盪|婦你還沒死嗎、
血蟾:無恥的盪|婦你還沒死嗎、
兩個毫不相干的生命,錯會在雜亂無章的時空里。沒有愛情,只剩摧殘。她曾為丫丫的到來而歡欣鼓舞,甚至淡忘了她與他之間的毫不相干。那個赤|裸的小東西,瘦小、無助,在冬日無雪的日子里呱呱墜地,細小的四肢因為哭鬧而痙攣,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到藍色的血管,幽藍的眼睛充滿憂傷和對她的依戀。而她,又何嘗不是在嬰兒憂傷、依戀的眼神里找到了自己得以生存下去的勇氣?她是她的孩子,她也是她的孩子;她是她的依靠,她也是她的依靠;她是她的希望,她也是她的希望;她是她的全部九九藏書,她也是她的全部;她們相依相偎,彼此溫暖。現在,罪惡把丫丫剝離出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就不再有依靠和希望,她再度沉陷在與他的毫不相干中,枯萎、凋謝、支離破碎。
血蟾:你這無恥的盪|婦去死吧!
對話框里突然傳來了新的信息。「血蟾」上線了,她看到了「夏日櫻花」。
林雅站起身,預備離開,又看到「血蟾」跳動的灰色頭像。「血蟾」在她離開后的留言她還沒有看。林雅擦掉眼淚,點擊開留言框。
血蟾:無恥的盪|婦你還沒死嗎、
回憶盛開在靜夜,有艷麗的色彩,永久的清香,但它是有毒的花朵,每次碰觸都有帶血的汁液沁入肌膚,撕裂血管,注入甜蜜的痛苦。
她把漂洗過擦布的血水留下來,不斷地用手掌捧起,靠在自己流淚的臉上。當所有的盆子都被佔滿了的時候,她就把它們一點點兒澆灌給吊蘭、水仙、蘆薈、茉莉和窗外的梧桐。吊蘭、水仙、蘆薈、茉莉和窗外的梧桐就不再是植物,它們是丫丫的身體、手臂、面頰、眉毛和腳趾。她一遍遍撫摸它們蒼翠的葉子,小朵的蓓蕾,粗壯的枝幹,她的心得到安慰。她終於把丫丫永遠留在了身邊!
記憶是一片荒漠。冰藍的湖水,茂密的綠植,僅是光的折射,光的幻https://read.99csw.com景,起風時一切都將不復存在。海市蜃樓不過是荒漠中的童話。
「翼」是一個網吧的名字。當這個字映人林雅的眼帘時,她站下了。稍稍猶豫了一下,推門走了進去。網吧很乾凈,外間是開放式的大廳,裡間則分出許多隔斷,每台電腦都有一個獨立的空間。林雅熟練地在門口繳費,走向裡間,連她自己都有些詫異,怎麼對這個地方如此熟悉。她來過嗎?林雅想不起來了。她徑直走進8號間,坐在了軟沙發中,點擊QQ,在登錄框中熟練地輸入用戶名和密碼。她輸入的熟練程度再次把自己嚇了一跳。但這次她沒敢停下多想,她覺得一旦停下來,那兩溜又長又複雜的字元即刻就會從她的腦海里消失。
登錄成功,好友欄里只有一個人,網名叫「血蟾」,資料填寫著女性,30歲,職業老師。而登錄者的名字是「夏日櫻花」。林雅的記憶是空白的,對這兩個名字她都感到陌生,儘管她熟練地輸入了「夏日櫻花」。「血蟾」的灰色頭像正在閃動,她有留言。林雅沒有打開,她瑟縮在沙發里努力搜索著自己的記憶。
林雅渾身顫抖,行將窒息。她慌亂地關掉QQ,瞪著驚恐的眼睛倒退出電腦間,踉蹌著逃出網吧。她在名字叫「翼」的網吧里折斷了最後一根羽毛。
黑暗中https://read.99csw.com,她看他,他只是一具空的皮囊,被風吹得「呼啦呼啦」響,沒有溫暖的感覺。
她只能跪在地上用濕布擦洗濃稠的、黑褐色的血跡。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顧指甲的劈裂和皮膚的剝脫,直到擦無可擦。她匍匐在地上,蠕動虛弱的身體,摸索日漸淺淡的痕迹,淚流滿面。在之後的日子里,她每夜貪婪地吸、嗅自己的手指,用冰冷的嘴唇親吻它們,吸吮它們,像一個粉|嫩、香甜的嬰兒曾經吸吮她的乳|頭那樣吸允她自己的手指,如饑似渴。
並非每個家庭都是愛的居所,擁抱一個陌生人,會有流浪者的孤獨和迷惑。
相同的、赤紅的信息在對話框里不停地翻滾。
林雅將自己埋進沙發,深深哭泣,叫血蟾的女子應該是她的朋友,是她的知己,是和她一樣的荒漠中的旅者。在焦渴與無望中掙扎。「血蟾」聽她訴說,無盡地訴說,當她訴說得悲痛欲絕的時候,「血蟾」會說我也是,我也是。「血蟾」似乎只會說我也是,我也是。她想「血蟾」是有苦說不出吧,「血蟾」是這樣的質樸,這樣的苦悶,這樣的不會表達,所以她比自己更不幸。
血蟾:無恥的盪|婦你還沒死嗎、
林雅穿過玉頂公園,沿長風街一路南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似乎沒有目read.99csw.com的,又似乎完全受了某種意志的驅使。她一邊走,一邊張望。
林雅在一個燥熱的夏日午後走出了筒子樓。耀眼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她在昏暗黏濕的房子里待得太久,以致無法適應車輛和人流的喧鬧。所有的噪音都令人厭倦,它們尖厲刺耳卻毫無生機,不過是城市痛苦的呻|吟。
谷新方重又開始喝酒,比以前喝得更凶。他喝得酩酊大醉,就會粗暴地咒罵她,毆打她,撕碎她的睡衣,瘋狂衝撞她的身體。而她,把臉側到一邊,默不作聲,直到他抽搐后沉沉睡去,她才費勁兒地推開他沉重的身體,下床清洗自己,顫抖地、心酸地清洗體內最深處的痛苦,依舊默不作聲。
她跪在地上,夜夜用濕布擦洗牆上和地上濃稠的、黑褐色的血跡。她並不想擦。她仍然渴望身邊有丫丫的味道。即便是腐敗的血腥,她依舊可以從中辨識出丫丫身上的香甜。但是不行!血跡上很快爬滿了蒼蠅,它們從窗戶縫兒、門縫兒拚命擠進來,帶著掠奪者的歡心快意,「嗡嗡嗡」地歡唱。然後,成群結隊地趴伏在黏稠的液體上瘋狂吸食,貪婪而醜陋。她尖叫著撲上去,用腳踩,用手拍,揮舞雙臂像一隻發狂的獸類。當她揮打得精疲力竭,癱倒在地的時候,那些蒼蠅捲土重來,它們在床上、牆上、地上和她的身體上趴,全然無視她的戰慄和恐懼。
「但九-九-藏-書你不是。」林雅心裏想,而且她說出了聲。林雅一驚,是的,她說過這句話,確切地說是想過這句話,就像現在這樣。在過去的某個日子,她用寂寞的手指敲下「那我會毫不猶豫地和你私奔」這句話后,凄然下線,一滴冰冷的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下意識地撫摸右手手背的某個地方,還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裡的荒涼。
血蟾:如果我是男人呢?
林雅分不清這些是誰說過的話,它們那樣熟悉,來自心底,迴響在她的耳邊,是否也只是一種幻景。
折了翼的鳥,海水是它的墓穴,永遠無法抵達彼岸。
玉頂公園裡,有閑逸的老人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打盹兒。穿著開襠褲的孩子在草地上翻滾。石廊里有人下棋,爬藤植物在石廊頂部為他們鋪架起了綠色的遮陽傘。一條穩健的比格獵兔犬飛快地叼回主人扔出去的礦泉水瓶子。廣場中心的漢白玉雕塑暴晒在烈日下,寂寞無聲。人們似乎還沉浸在對命案的忌憚中,對它心懷恐懼,不願靠近。林雅沒有恐懼,既然可以無望地生,為什麼還要懼怕可以獲得解脫的死亡呢?林雅不怕。她登上大理石石台,撫摸漢白玉少女光潔的身體,有些精神恍惚,她似乎記起了什麼,是什麼呢?潛藏在大腦深層的、被丫丫的死擊碎了的記憶渙散如塵,再也無法聚攏在一起了。
夏日櫻花:那我會毫不猶豫地和你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