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知道白大年的話是為他們好，便頗為不甘的上了車，發動起引擎與白大年道別。透過後視鏡，韓冷看到白大年在沖他們揮手，眼神怔怔的滿是尷尬和無奈。

白大年語畢，車子里的氣氛有些悲憐，此時再看窗外「翻天覆地」的景象，不免會讓人心裏有一絲隱憂……上帝欲使其毀滅，必先使其瘋狂。這是最後的瘋狂嗎？

「是見過啊，中午不還一塊吃飯了嗎？」

「這種人怎麼能做領導，還越做越大？」韓冷在旁邊問道。

鎮長一走，白大年也緊著催促兩人，「你們趕緊走吧，已經夠亂的了，就別在這摻乎了，這種事咱當警察的管不了。」

白大年不由地大量韓冷一眼，拍下腦門說，「你看我這記性，人上歲數了就是不行。」

這一天還未結束，但對白大年來說，已經足夠漫長了。陪刑警隊在現場勘察了一宿，上午又奔波了一上午，五十多歲的他身體真的有些吃不消，胃疼的老毛病也犯了。

那裡是一片果樹地，幾輛推土機停在地間，周圍的果樹傷痕纍纍，一片狼藉。大概四、五十個老百姓將推土機團團圍住，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站在推土機邊上梗著脖子喊話，老百姓也吵吵嚷嚷的情緒非常激動。

「不會吧！他跟一個死人較啥勁？」

一句話，竟然把政府和老百姓的關係上升到敵我關係，任誰都會覺得憤怒，項浩然也摟不住火，指著人群，高聲道：「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他們是誰？他們是你的同胞，是你的老百姓，不是階級敵人！別提政府兩個字，你代表得了政府嗎？你不配！」

回城的路上，兩人談起白大年，都覺得這個人不錯；韓冷還說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但一時想不起來。車子剛入市區，項浩然接到隊里的電話，說已經搜集到幾個失蹤案例，有兩個比較有嫌疑，等著他和韓冷回來作判斷。

有了白大年的鼎立協助，約談便順利的多了，只用了幾個小時該談的都談完了，不過未有過多的收穫。中午，離鎮之前，項浩然想請白大年吃九*九*藏*書個飯，感謝他的協助。三人找家乾淨的小館子，飽餐一頓農家菜，不過最後還是白大年搶著付了賬。

東山鎮的村子比較集中，村子間相距不遠，一路打聽著，只五六分鐘兩人便趕到事發地。

「他是變態唄！好了不說了，」項浩然揮揮手，「這怎麼個情況？」

韓冷知道，那是一種被現實麻木了的眼神。

鎮長白了韓冷一眼，義正嚴詞的說道：「小同志，說話要有點原則，你到底是準備替政府說話，還是替老百姓說話？」

項浩然遞給白大年一支煙，又把打火機送上，白大年謙讓一下還是點著了。吸了兩口，便主動提起馬敬民。

項浩然的一句話，讓韓冷一下子安靜下來，眼睛再一次呆住，顯然又受到某種啟發。

「昨晚現場人多不方便說，現在趁著這個機會我仔細跟你們說說馬敬民這個人。這兩年因為拆遷工作，我和他打交道的地方比較多，對他也算了解。說實話，上級沒少讓他當槍使，可也辦法，你在人家地盤上混，多少還得給人家些面子。」提到馬敬民，白大年表情複雜，像是有一肚子話要說，「馬敬民這個人沒什麼素質，由村治保主任做起，靠一身虎勁、靠經營關係，一步一步坐上副鎮長的位置。他生性狂妄、脾氣暴斂，尤其對老百姓如仇人似的。為了政績工程，為了私下的黑色利益，他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窮盡一切手段強征、強拆村民的土地房屋，鎮上十里八村的拆遷戶，對他是深惡痛絕。」

白大年吸了下鼻子，「有時候我站在那樣的現場，心理就總害怕，我害怕如果有一天老百姓不選擇自盡，而是與我們同歸於盡該咋辦？」

「這你就不懂了，在老百姓眼裡那是膽大妄為，可在鎮里領導眼中那是有工作能力、有工作效率。領導注重的是結果，至於過程怎樣，至於老百姓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他們不會在乎，還經常誇馬敬民是解決困難的好手呢！有領導縱容，馬敬民便更加囂張跋扈，動不動就親九*九*藏*書自上房揭瓦，甚至光天化日當著記者的面也敢打罵老百姓。」說到這，白大年不免唏噓一聲，「唉……你只有親身經歷過，你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老百姓有多麼、多麼的弱勢。如果你是那些老百姓，你會發現自己用盡畢生積蓄蓋起的房子、你辛辛苦苦種了一輩子的土地都不屬於你。你無法主宰它們。只要上面有需要，你要麼接受、要麼接受、要麼還是接受。你不能拒絕。選擇拒絕，就會有各種莫名奇妙的、不公正的事情在你身上發生，甚至連你的房子也會在睡夢中變成廢墟，儘管那裡面還有老人的哀嚎、還有孩子的啼哭，統統都會被推土機的轟鳴淹沒；好吧，你反抗，你上告，派出所和精神病院的大門會為你敞開；你會發現中國原來這麼小，不管是火車輪船總能遇見熟人，而他們都毫不例外的用各種原因把你從首都帶回來。所以這種情形下，頻頻出現的自焚事件，就不難理解了。

其實剛剛的情況要比現在壞的多，老百姓和鎮拆遷辦的領導差點打起來，可把白大年和警察們累壞了。好在鎮長聽說事態嚴重，及時感到，此時正在喊話安撫老百姓，緊張的氣氛才暫時緩和下來，白大年也能趁機喘口氣。

韓冷不好意思的笑笑，「不、不、不，您可能當時正在忙，沒注意看我。對了，那案子後來查的怎麼樣了？」

附近一個村子的老百姓因為征地問題，和鎮里領導起了衝突，鎮里要求派出所立即出動所有警力前往維持秩序。這會兒白大年和一幹警察夾在老百姓和領導中間做人牆，正焦頭爛額的，哪有功夫理兜里的電話。

放下電話，項浩然問了一個問題，看似隨便一問，其實在他心裏已經考慮了一上午。

散會之後，項浩然和韓冷驅車又來到東山鎮。

「就這麼多？」

家生於國，國便是根。不論貧窮還是富饒；不論光明還是黑暗，熱愛國、忠誠於國，是家的唯一信仰，不論何時何地，家（老百姓）都是國的子民，不是敵人！

白大年剛說九_九_藏_書到鎮長，剛才還在推土機邊上喊話的領導，便在幾個人的護送下，掙脫人群朝他走過來。他看上去一臉惱怒，走到白大年身邊壓低聲音，說道：「他媽的，怎麼說也不行，給他們臉了。老白，不行就把那幾個帶頭的抓回去教育兩天，不給這幫刁民點厲害嘗嘗，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把老子逼急了，直接用推土機把他們一塊推了！」

「白所，咱見過啊。」韓冷急著答道。

韓冷的問題與先前的話題有些跳躍，項浩然冷不定沒反應過來，「東山公墓……怎麼了？」

「查啥查啊？咋查啊？反正過後沒幾天墓園方和家屬私下達成了諒解，那案子也就丟到一邊了。不過我估計應該也是個瘋子乾的，大半夜跑到墓地，把人家墳掘了，把骨灰揚的到處都是，臨了還在骨灰盒裡放了一張百元大鈔……」

韓冷重重的點頭，緊接著拉著白大年的胳膊，急促的說道：「走，回所里，把案子卷宗找給我們看看。」

「沒啥，都習慣了。」白大年苦笑道，「鎮里要征果園的地，可現在正值瓜果梨熟賣錢的時候，老百姓捨不得；而且也不滿意賠償款數額，所以談了好長時間也不肯簽字。但鎮里那邊已經和開發商簽好合同了，逼急了玩狠的，鎮拆遷辦趁老百姓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開來推土機準備把果園強行剷平了，被老百姓發現就衝突起來。這不，連鎮長也出來喊話了。」

「對啊，就查到這些。到底咋了？」被二人的情緒感染，白大年緊張兮兮的問道。

「兇手『七月十五』沒作案，會不會是因為他把小純算作那天要懲罰的對象？」

「也是。如果變態的是我，也許我會去把墳掘了……」

白大年一個溜號，瞥見站在人群后的項浩然和韓冷，便對身邊的副所長交待兩句，繞出人群朝兩人招手。

再次踏上回城的路上，兩個人都不想說話，車裡有些壓抑，項浩然隨手打開收音機，裏面傳出一陣好聽的旋律：

項浩然立馬調轉車頭再次奔向東山鎮，而韓冷早已等九*九*藏*書不及拿出手機給白大年掛過去，可是掛了很多遍也沒人接。

「這是標記行為，對嗎？」項浩然沖韓冷問道。

……國是我的國，家是我的家，我愛我的國，我愛我的家……

想到此，鎮長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說：「哦，是為了馬鎮的案子來的，那你們談吧，我先過去。」說著揮揮手，悻悻的走開了。

這次返回來，目的是想找馬敬民身邊的人談談，包括他的家屬、司機和秘書，了解一下他最近的工作行程、接觸的人等等。如果可能的話還想與一些曾經和馬敬民鬧過矛盾的拆遷戶見見面，當然他們不會是兇手，不過也許曾經把自己的遭遇向某個人傾訴過。

一玉口中國，一瓦頂成家，都說國很大，其實一個家；一心裝滿國，一手撐起家，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在世界的國，在天地的家，有了強的國，才有富的家……

「啊！對啊，那天那個老警察就是白大年啊！我說怎麼有點眼熟，咱趕緊回去找他問問具體情況？」

「我們懷疑，掘墳可能與連環殺人案有關。」

「對啊！嘎嘎新的人民幣！」白大年被問的有些莫名其妙。

項浩然和韓冷折回來，整個公安局只剩下幾個女內勤。問明原因，又讓女內勤給指了個方向，兩人便趕過去。

是啊！就像歌詞里唱的那樣：有國才有家，千萬家組成國，家要懂得感恩，國要學會擔當，國和家相輔相助，國家才會和諧強大。

「等等！」韓冷和項浩然幾乎同時打斷白大年的話，韓冷追問道，「骨灰盒裡留的是張真錢？」

「東山公墓歸哪個派出所管轄？」韓冷突然轉了話題。

兩人去派出所找白大年，想讓他派個警察協助一下幫著引路，這樣可以省去一些時間。白大年答應的很痛快而且主動請纓，項浩然也正好想從他那兒多了解一些馬敬民的情況，便未作推辭。商定好路線，由白大年開車，三人即刻上路。

「不是，我是說咱先前見過。七月十五，在東山公墓，你們在勘察現場，我還和ｒeａｄ•99ｃｓw•ｃｏｍ您聊了兩句，記得嗎？」

「你……」鎮長剛要發火，白大年趕緊的插|進來，介紹項浩然的身份。

「七月十五那天，在東山公墓就發生了一起掘墳案，當時我和我爸去上墳看到的。」

「你是懷疑……東山公墓不就在東山鎮嗎？歸白大年管啊！」

「不會！」韓冷回答的很肯定，看來同樣的問題他也考慮過，「兇手對自己的殺人計劃很迷戀很享受，他一定會嚴格執行的。柳純遇害當日，陰曆不是七月十五，而且她也是公職人員，與馬敬民的身份重疊。再說，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兇手一定會做點什麼，展示給我們，展示給世人看。」

「你倆咋又回來了？」遠遠地白大年就問道。

「不用、不用，」白大年拉住韓冷，「這陣子拆遷的事情太多，我哪有人手去查那個案子，只是備了個案，沒具體查過。就知道墓穴的主人叫石倩，丈夫叫佐勤思，在市電視台工作；通過對墓園當晚保安人員的訊問，估計掘墳時間在『七月十五』，凌晨三點鐘之後。」

吉普車行駛在鄉村公路上，兩旁都是一幅熱火朝天，欣欣向榮的蓬勃景象。原本的農田被鋼筋水泥佔據，三角架、大吊車隨處可見，乒乒乓乓敲擊磚頭、石塊的聲音，響徹村落。此情此景往年城市裡比較多見，近來逐漸蔓延到農村，所謂大城區、大發展。可是它究竟是一種進步、發展，還是盲目、短視，誰也說不清楚。

「你作為領導的怎麼能這麼說話？你有什麼權利隨便抓人？」韓冷到底是年輕，面對眼前讓人氣憤的場面，終於忍不住插話說道。

聽聞項浩然是刑警支隊支隊長，是為了馬敬民的案子而來，鎮長的火又憋了回去。心裏合計開來：這支隊長，怎麼也得是個處級，弄不好還是個副局，從行政級別來說肯定要高出他這個副處；再說這麼年紀輕輕的，不說將來前途無量吧，肯定也是上面有人，可不能得罪。

與項浩然和韓冷分手，回到公安局，白大年到辦公室想稍微躺會兒，可頭剛觸到枕頭上，又來緊急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