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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政子

第二十章 政子

「為時過早?」
「休得再多言!」
「今年的收成如何?相較往年,還更好些嗎?」
——是嗎,是嗎?時政放下了心,頷首微微一笑。不管年齡多大,在他眼中,孩子們始終都還是些孩子。
「知道了。」
如今便是這樣的一個世道。而近年來,中央文化盛行,即便只是個小小的官差,也與平家有著種種的關係。華美過度,反而瘋狂地追求纖細的官能。北條家的三個女兒,沒有一個能夠迎合京城之人的這種審美。
「……」
幺妹默默地搖了搖頭。之後,她附在姐姐耳邊小聲道:「一臉平靜——不見半點懼怕之色。」
「聽說此事,最開心的人應該便是你才對……可你為何卻如此一副困惑的表情?……不,莫非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既然如此——母親大人也確實難以開口,而讓政子自己述說也太過殘酷,那便由孩兒來告知您把。同時,還望父親您能聽孩兒一言——其實……」
「混賬。如此說來,你是覺得我這個兄長和友人的眾位都還乳臭未乾嗎?」
時政目光閃爍。他的雙眼之中,既飽含著身為父親的威嚴,又帶有著憐惜子女的父愛,兩者不斷地矛盾衝突。隨著時光的流逝,時政身上那種身為父親,希望子女順遂其心愿的身影也變得剛毅強勁。
「安靜些。」
時政邁開了腳步。
北條時政在馬上扭過頭,看了看嫡子宗時和義時。
「為何你會如此一口咬定,認為政子必定不肯?」
「並無此事。」
「如此說來,莫非就連你也不贊同為父撮合的這門親事了?」
仿似也已經得到了寬諒。
宗時回答道。
他未曾想到事情竟會如此的順利。之前壓在心頭的重擔驟然變輕,時政面露笑容,顯露出了疼愛子女的一面。
「即便你是我的兄長,這話也說得有些過火了吧?」
時政點點頭,轉頭看著前方。跟隨在父子三人身後的人馬隊列走在乾燥的道路上,揚起了淡淡的塵土,時政年近五十,身強力壯,筋骨強健,甚至還更勝於他的兩個兒子。雖然眉毛頗濃,看上去甚至帶著幾分卑微,但眼眶中的雙眸卻透著一股倔強——話雖如此,但他卻也時常前往京都,接觸了解有關中央的情況與知識,所以在這鄉間之地,看到時政此等風貌,也總有種超凡脫俗之感。豪邁的面容之間,也隱隱帶著一絲知性的感覺。
宗時兩手佇地,代替妹妹說道。突然間,時政猛地站起身來,「什、什麼?為何就連你也說出如此蠢話——你還是先搞清佐大人此人的來頭再說吧。他是六波羅的罪人,流放所的罪人。我時政豈能將自己的女兒嫁與這等人……更何況,為父時政之前也曾受太政入道大人囑咐,要為父對此人嚴加看管……我豈能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流放罪人為妻……此、此事萬萬不成。就算你是痴人傻瓜,也應當明白此事斷不可行。」
「母親大人曾稍稍提起過。」
「有過些耳聞。」
對宗時而言,此事的問題絕非僅僅只限於妹妹的戀愛,也不是家庭之中的一場爭端。宗時的心中,泛起了更大的時代波瀾。而衝過這片驚濤駭浪,完成壯舉的船纜卻依舊未曾解開,已被徹底拽得筆直。
隔著幔帳,政子的兩個妹妹悄悄將頭湊到一起。兩人一個面對書桌,一個雙手托腮,入迷地看著先前父親從京城帶回的繪卷繪詞。
大日堂位於御所之內的山丘上。時政之父時家在世時,將大日堂由守山的願成就院遷至了此處。
「休得如此盡數他人短處。無論誰人,必有短處。」
二十歲,女子的春天已經過去。政子依舊待字閨中,這即便換在如今也同樣令世人驚異的事,其原因便正在於此。
「兄長,看著你們的行事圖謀似乎充滿雄心壯志,而所作所為卻又如稚兒玩火。如此蠻勇,隨時會徹底壞事的。」
聽到如此詢問,時政彷彿自己便是女兒的夫婿一般,揮九九藏書手說道:「不必了。有關此事,為父之前已多次在山木大人面前提起過——畢竟,你確實生來任性——山木判官說,他覺得此處正是你的長處,說你這是大方明朗。對於你的缺點,他甚至比為父更加了解。你也不必憂心,如此多番詢問……哈哈哈,出嫁之人,也並非便是在世觀音啊。」
時政往前挪動了一下身子。
「你……意下如何?……此人乃是為父親自為你選中的夫婿,自然不會害了你……你應該不討厭此人吧?」
「大姐被獨自叫去小山了。要不找個人去看看?」
「為父問你——」
身為續弦,對於前妻之女的政子之事,阿牧夫人自然也希望能儘力表現出高於自己親生孩子的關懷。
「為父方才與阿牧商議了片刻。此番回歸家鄉的途中,山木判官兼隆曾經提出,希望能娶政子為妻——而為父也答應了他此事。」
宗時正色道。時政的臉上頓時覆蓋上了難以掩飾的陰雲——時政早已答允了山木判官,時至今日,實在是難以反悔。
然而,他對政子的看法,卻在此番歸來的路途中稍稍有了一些改變。旅途之中,時政已經承諾,準備把政子許配給一同前行的山木判官兼隆為妻。
「她既已知曉,卻又故意閃爍其詞,不置可否。」
「父親大人,您喚孩兒前來,究竟何事?」
「畢竟出嫁之人並非孩兒自己,孩兒也不可能對此事抱有異議。不過孩兒有言在先,政子她必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不光只是相貌各異,政子和兩個妹妹在性格上也大為不同。或許是心裏惦記著自己與妹妹們非一母所生的緣故,政子時常會讓自己身邊的侍女們,不讓繼母心中感到不快,同時,她也換來了兩個妹妹對她的尊敬。
「妹妹。」
眼見父親的身影消失在了樹叢后,長子宗時便迫不及待地從佛堂的一側走了出來。
「我隨後便來。」
「絕無此事。」
「政子心中已在思量。」
時政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兩眼俯瞰著府中的屋檐和寬闊的庭院,順著小徑下山去了。
「為父不在家中之時,政子是否有過什麼怪異舉動?」
「如此說來,你也不大讚同這門親事?」
「宗時……你閉口不言,臉上似乎卻頗有不滿?」
宗時用手一指。
「北條大人多子多福——」
阿牧夫人與長子宗時滿面愁容地對坐著。不必說,兩人此時擔心的事,自然便是政子的問題。
「……是。」
甚至這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與政子也沒有半點的不和。
宗時衝到政子身邊,使勁兒緊拽住政子的手。
「嗯。何事憂煩?」
想來,在父親眼中,這些事物也早已令人感到懷念了吧。
正當此時,小廝將一封書信遞到時政的手中。時政藉機道:「什麼?山木大人嗎——拿到正院去吧。待會兒我會給他回信的。」
「醜話說在前。這門親事與其他事都有所不同。為父時政也曾仔細考量過,雖然山木判官兼隆此人多少有些缺點,但為了家門,更為了政子的將來,如今為父早已暗自開始準備,打算將婚禮定於年內舉行——事到如今,為父自然也不能出爾反爾——你先搞清這些情況。若是你太過主張政子的任性和你等年輕人的想法的話,為父也會頗感為難。好了,明白了嗎?」
「身為你的兄長,我才感覺委屈呢。你顧忌父親的立場,又顧忌過我宗時的立場嗎?——你是我的妹妹,我甚至連怨言也無法說上一句。可那些幫忙庇護你與佐大人之間關係,悄悄談論你們未來大事的友人們又當如何?」
「如此便好。如今你已屆妙齡,若要為你的兩個妹妹尋找婆家,也必須先將你的親事定下。」
——然而,下人進屋,聽到父親叫政子之後,「……只是大姐一人嗎?」
政子的雙眼之中,並沒有半點淚水。
「是,她很好。」
「為何?」
時政抬https://read.99csw.com起充血泛紅的面頰。看著女兒那直率而懼怕的眼眸,時政心中不由得一陣心痛。
「兄長你竟然將政子我看作那樣的女子……好委屈。」
聽到姐妹兩人如此訴說,宗時站起身來,「父親大人也在小山嗎?」
「此人也可算得一號人物,六波羅對他的評價也頗佳。為父看他今後必會大富大貴,所以便決定將你許配與他。對此,你可有異議?」
聽到宗時如此回答,時政身後的次子義時騎在黑馬上補充道:「好得很呢。父親您不在家中,不知道每天家裡的後院都有多熱鬧呢。」
——好不容易,時政才抽出了一點短暫的閑暇。他來到女兒們居住的後院,打開了從京都帶回的各種禮物。眼看著女兒們那一臉欣喜的模樣,時政也度過悠閑的半天。
「妹妹她必定不肯——雖然孩兒不知父親您是怎樣看待她的,但在這一點上,政子卻與尋常女子有些不同。她在我等面前從不隱晦。」
「或許此人確實與父親大人脾氣相合。畢竟此人也可算得才子。」
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時政的年紀雖然還未至五旬,膝下卻已經有了三個妙齡的女兒。
「山木目代兼隆之流的男子,妹妹必然不喜。傳聞此人酒品不端。且此人在中央雖然頗有權勢,但他卻總以目代為傲,飛揚跋扈。我北條家之人,也難以容忍此等人物。鄉民對此人的評價,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是的……老爺就是如此吩咐的。」
「女兒參拜一番便回。」
「那,你想怎樣呢?」
宗時毫不隱晦地說出了近來賴朝與妹妹之間互送情書,深夜偷偷幽會的事。時政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充滿著難以名狀的困惑與憤怒。
「不,今年狩野川也泛濫成災,再加上暴風雨肆虐,雖然算不得豐收,但百姓卻也還不至於太過窮困。」
「先嫁過去,日久自然生情——不管嫁到何處,都不可能再像留在父母身邊一樣了。」
「沒有異議吧?」
「父親您是說此事嗎?」
卸下行裝的當天,天色已黑,其後的幾天里,不是一族之人來訪,便是詢問留守之時家中的大小事務。身為一家之長的時政絲毫沒有半點清閑的時光。
政子上了小山,站在時政的面前。時政卻依舊渾然不覺,仍然攏著兩手,低垂著頭,坐在殿外的走廊邊上。
政子輕輕在父親身旁坐下,兩眼看著散落腳邊的紅葉。
「因為政子她早已心有所屬。」
「如今她妙齡已過,早已再不是一一詢問她願與不願的時候了。你與她並非親生母女,倒也難怪,不過我似乎卻也有些太過寵她了。這些事就不必再問了。你就去告訴她說,是為父我為她選中的夫婿好了。」
「父親大人,您叫我嗎?」
「可我卻並未想到,此事竟會如此著急。」
「女兒既已決心出嫁,那便希望能早日完婚……此外,女兒生性任性,至今多蒙父親照顧。若要出嫁,還望父親您向山木判官大人詢問一句,是否能夠原諒女兒的任性脾氣?」
從這一點上來看,那些性情剛毅、缺乏知性,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粗野精悍,彷彿便生自泥土的眾多土豪之中,完全就找不出任何能夠讓她心弦一動的人選來。
「嗯,嗯。」
姐妹二人跑過走廊,四處尋找著母親。
「目代的山木判官大人差人送來了書信。」
宗時輕聲問道。
「你這叫什麼話?回來之後,我便立刻告知過你了。」
時政驟然拔高了嗓門。不久,長子宗時便被喚到了父親面前——宗時不住地用目光打量著父母的臉色。
「我並沒有說過她一定會覺得不滿……」
「你已經聽說了嗎?」
放眼望去,眼前的山河全都是時政自己的領地。作為平貞盛的遠親後裔,可以說如今已經分為了伊東的伊東佑親和北條家這兩大勢力。子孫滿堂,家臣強盛,一族之中也沒有半點的不和,每年的收穫時節也安然https://read.99csw.com無事。眼下,只要能讓京都的清盛入道和六波羅放心,便可保得家門安泰——只要心中不再有更多的奢望,出兵侵犯其他豪族的領地,那麼已過不惑之年的他,便可以安然地享受未來了。
宗時本打算全盤托出,結果卻先被父親叮囑一番,搞得再也難以開口。
「較之孩兒與父親的想法,更重要的還在於妹妹本人必定不肯。」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興奮。
政子衝著父親派來的人點點頭,之後依舊鎮定自若地扭頭望著鏡子。
「請兄長少安毋躁。」
「……」
宗時立即便要往庭院走去,只聽阿牧夫人在身後殷殷叮囑,告知宗時切不可心急失言,別惹得父親時政更加生氣。
山木判官此人乃是庸才,滿身官僚氣息——宗時方才的話雖然也多少帶有些對父親的不滿,但時政自己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種老謀深算的性格和自己的人格有任何不妥。
每當遇到重大問題時,時政便會到此處冥想。站在這裏,先祖相傳的領地一覽無餘。此外,敬拜過大日神像,時政便會感覺自己遇事動輒大怒的缺點。
「已經不遠了。官邸的樹林、狩野川的水、驛站的屋檐,都已經依稀可見了。」
「……原來如此。老爺您已和他約好了啊。」
「不若還是由老爺您親自對她開口吧。若是由我去告訴她,而她又對這門親事不滿的話,那她必會向我哭訴。同為女子,我也不能徹底不顧她的心情,硬逼她出嫁。」
「政子可還安好?」
「休得自以為是。」
「可別著涼了。太陽下山,天氣便會轉涼的哦。」
「且慢,宗時。」
「確實如此。」
「譬如……」
「小人不知。」
「可這事卻關係著女子的終生……」
「啊,您是說妹妹的行徑嗎?」
「政子,回去吧。」
遇到這等問題,卻絲毫不為自己著想,答應了父親的要求。眼見政子如此,宗時心中感到憤懣不已。雖然政子是自己的妹妹,但看到她的冷靜模樣和若無其事的臉色,宗時卻更加憤恨。
雖然看到時政的臉色驟然一變,但宗時卻依舊心念妹妹,接著說道:「——此人雖然眼下正生活苦悶,但即便在我等看來,此人也絕非俗類。此人並非他人,正是源家嫡流的佐大人——妹妹她其實一直希望能夠嫁與賴朝大人。」
「唔。」
時政點了點頭。
「是。」
「怪異舉動……」
「是的。之前他在庭院中來回踱步了許久,之後便在小山的大日堂的走廊上坐下歇息了。」
時政瞪著宗時低下的頭,口沫四濺地說道。然而,光是怒吼一番,卻根本無法驅除他心頭的困惑。時政走到庭院里,默默在庭院的林中來回踱步。過了一陣,時政叫來下人,讓下人到女兒們居住的後院去叫政子。
「正是。」
「母親大人儘管放心——無論如何,此事遲早必會有個了結。孩兒並非不能理解父親此刻的立場。但事已至此,還是凡事都告知父親,以為日後之計——此事皆因我宗時而起,宗時必會為此負起責任。」
時政站起身來。
——其實並非如此。
其父時政更為擔心的,雖然還是在政子那兩個相貌平平的妹妹,但要讓她的兩個妹妹出嫁,首先也必須先將長女政子給嫁出去才行。
宗時直截了當地問道。
「父親平日對我們頗為和藹,從未如此生氣過——而且,他還專門讓阿山來把大姐獨自叫去。父親莫不是打算狠狠叱責大姐嗎?」
「不,此中必有蹊蹺。若是因她並非你親生,你便庇護於她的話,對她反而不好。而若是你要恪守秘密,隱瞞為夫,那你便大錯特錯了……罷了,此事不須再問你了。去把宗時叫來。」
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已絲毫看不出身為父親的辛勞。
「不會是要叱責大姐吧?」
方才,聽聞在父親的房中向長子宗時問起政子之前的舉動,即便是在此處,眾人也早已知曉,父親此時必定憤怒九九藏書不已。政子明白,她的兩個妹妹也很清楚。
平日里,她總是動不動就提起「坂東武士」之類的字眼。
「混賬,我很鎮定。」
「是政子啊?坐吧……別擔心,為父叫你來,也並非為了什麼大事。為父只是覺得,若是周圍無人的話,你或許也更方便說話些。」
「你率直告訴我——你覺得為父安排的這門親事如何?」
時政來到妻子阿牧夫人的房中,給妻子看過山木兼隆的來信,同時詢問了日程安排和妻子的意見。
然而,對政子之父時政而言,最讓他感覺重擔在肩的人,便是這個美貌聰慧的政子了。從政子的女兒心思來看,想必她一定也希望自己能夠嫁給京城男子為妻。站在父母的角度上,觀察她的知性和日常的喜好,也不難發現這一點。
除了一對十六歲和十八歲的姐妹之外,時政還有個前妻所生的二十歲的長女。姐妹三人之中的大姐,便是政子。
初冬。田裡收割完畢。今日這般能分明看清富士山的日子里,風也已經開始微涼了。
眼見父親時政不管做什麼——甚至就連自己女兒的婚事——也都立刻會與扶植豪族勢力,推行政策之類的事掛上鉤,平日總以年輕的熱情和純潔為榮的宗時心中感到了一絲不快。不知不覺間,這種反感,已然化作了對妹妹的一種同情。
「……哦。」
「那是自然。此事又教我怎生不火冒三丈?即便你是我妹妹,但若有所差池,我也會提著你的首級,去向曾經互立誓約的友人道歉。嗓音尖些,眼神凶些,反而更能說明我這個兄長對你關愛。」
「……呵呵。」
「可是……政子她優於常人,頗有遠見,若是逼著她嫁給不喜歡的夫婿……」
「既然是目代的山木大人,那麼倒也確實說得上是段門當戶對的良緣。不過話說回來,關於這門親事,老爺您已經有所把握了嗎?」
「什麼?」
「——母親大人,那事您莫非已經告知過父親?」
「全憑爹爹吩咐。」
「關於你出嫁的事。」
「那她為何會不滿?」
「其實……」
「沒有。」
「沒有異議吧?」
「是嗎?我去看看。母親大人和兩位妹妹都不必擔心。」
「你、你究竟打算如何?要嫁給山木判官嗎?政子你……」
說話間,政子已然走進了庭院。政子驅退侍女,滿臉笑容地獨自一人向著庭院深處走去。
「……孩兒沒有異議。」
「不,並非僅只是兄長你一人。與兄長一道的眾位青年,也未免太過血氣方剛了吧。」
「倒也難怪。畢竟母親大人心中其實也頗為疼愛政子的。」
「女兒也正在為此憂煩……父親大人,女兒還有個請求。」
「那就更不可有半點延誤了。」
半晌,時政終於用乾澀的聲音低聲向兒子宗時問道:「……此事當真?」
「方才父親您說的那番話,已讓孩兒無說話的餘地。」
「這可奇了……莫不是留守之時,政子做出過什麼奇怪的事?」
雖然膝下同樣還有其他的千金小姐,時政卻最先提起了政子的名字。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他心中挂念著先前商定的親事的緣故。
政子笑了笑,用悲憫的目光看著自己這憨厚直率的兄長。
「我本以為,老爺您是想讓我尋找時機,打聽一下政子自己的想法……」
「稍稍有些為時過早。」
——儘管如此,從政子的性情與喜好來看,她似乎也無意嫁給伊豆、相模、武藏這等鄰國的土豪之子。她比任何人都更珍視自己的美貌與聰慧。除此之外,她對北條家的家世,還抱著一種甚至超越了其父時政的自豪。
「父親也有他的立場。同時這也是父母之命,需要照顧母親和妹妹們的感受……我已決定出嫁了。」
屋裡只剩下父子兩人。時政一臉嚴肅地向宗時再次詢問。
「怎樣……有何思量?」
阿牧夫人一臉困惑的模樣,微微搖頭。時政既有些同情妻子此時的立場,又覺得她有些礙事,說道:「你先暫且退下https://read.99csw.com吧。」
「聽到兄長你這樣火冒三丈的聲音,政子便無法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了。」
「沒錯,兄長你不覺得自己太過操之過急了嗎?若是如此,那麼政子即便說出心中的想法,也毫無意義了吧——便讓我再去與佐大人見一面吧。我會將事情的一切原委都告知佐大人的。之後,兄長等眾位再向佐大人詢問情況好了。在那之前,即便你我是兄妹,我也不會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的。」
時政急忙搖頭。雖然自知如此便會顯得自己性情頑固,但此時時政卻必須拿出嚴父的威勢來。
「雖然時日倉促,但作為政子的夫婿,山木兼隆此人倒也算得上門當戶對。翻過年去,政子便二十一了,想必她自己也已對此事開始焦心了。對於這門親事,她應該也不會再搖頭不允了……當務之急,大概便是婚禮的準備了。」
面對自己的女兒,只有在許配給他人為妻時,父親才會把她當成女子看待。
「由京都返回的途中,我曾與山木大人見過一面。聊了幾句之後,我與他便聊起了有關政子的那些個風傳。山木判官對我直言,說他自以前起便一直希望能夠娶政子為妻——聽他如此說起,我當時便一口答允下來了。」
宗時擔心之後父親會波及政子與母親,之後又安慰取悅了幾句。
身為父親,時政一臉為難地撇了撇嘴,「——如今她正當妙齡,莫不會……」
政子正對鏡梳妝。
從容貌上來說,即便站在父母的角度來看,三人也算不得什麼羞花閉月之容。唯有政子,還稍稍繼承了幾分過世前妻的姿色。
時政趕忙起身離開了女兒們居住的後院,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政子嘆氣道。聲音微弱。她抬起了近乎蒼白的面頰。相反,此時的時政臉上,卻露出了慈父的和藹笑容。
而作為家世顯赫的都會子弟,卻也沒人願意特意從伊豆這等鄉下地方迎娶妻室。若是換作豆相鄰國,那麼倒也有不少年輕人希望能夠一睹北條家深閨千金的芳容,但對住在佳麗如雲的京都的公子們而言,「哪怕再美,瓜花豆花,都帶著一股土腥味兒。」
時政稍稍感到有些驚異,「就你看來,她會對這門親事不滿嗎?」
「大姐臉色如何……一臉懼怕嗎?」
「您莫非是有什麼事情要問我……」
「哦,你願嫁過去嗎?」
宗時情緒激動。說著,他便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庭院。即便從身後望去,也能看出宗時雙耳發赤。
政子斥責了情緒激動的兄長一句。
「——至於山木大人那邊,不如就由孩兒宗時出面好言拒卻吧。此事父親大人盡可放心。同時也請父親大人順應政子的心愿,將她嫁與佐大人吧。孩兒身為其兄,也懇求您了。」
接過時政寫下的回信,山木判官的信使離開附近土民俗稱「御所堀內」的館府,正準備跨過護城河橋返回之時——
時政心中,也早已擬定了自己老后的計劃。有關這一點,他也早已想過。而其中的一環,就是長女政子的終身大事。而讓時政未曾料到的,便是在此番出行的旅途中,此事也已經大致商定了。
「老爺有請,請政子小姐獨自過去一趟。」
「什麼……」
「嗯,如此說來,你是像個煙花女子一般,欺騙佐大人嗎?這樣做,你的心不會受傷嗎?」
前些年,他在京都出任了大番。如今任期結束,時政便返回了這片早已久違了的故鄉。為了迎接父親,兒子們一早便前赴三島,圍住平安歸來的父親,混在家臣和行李的隊伍之中,興高采烈地返還歸來。
相反,他似乎反而把這樣費盡心機的行為視為了對子女的父愛。
「是。」
「……不,沒有。」
「如此一來,為父也就鬆了口氣了。你願嫁嗎?」
「還不走嗎?」
政子依舊坐在佛堂的走廊上,低垂著頭。
「……」
「是。」
不安驟然襲來,幺妹悄悄從帳子的縫隙瞥眼看了看政子。
「你應該也聽說過山木兼隆的吧?就是目代的山木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