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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榮華散落

第四十二章 榮華散落

「與木曾一方聯手。」
如此,平家眾人決意於二十五日徹底撤離京中。然而,到了今日清晨,眾人得知——
今年四月,平家眾人依舊還甜美地沉醉在自己的春日之中。
眾人便只能向著宗盛以下的一門詢問對策。
「不管是誰,總之此人必是五六年前,時常出入于那戶白拍子家的奧州豪商無疑。」
「隨時皆可殺入京都。」
短短兩年後。養和的年號,只用了一年便又再次更迭。如今,已是壽永二年。
三位中將維盛的宅邸之中,七八名下人在不見燈火人煙的御館中來回奔走,呼叫不已。
以一門的第宅十六所為首,六波羅的相府、西八條的城郭,以及其他極盡繁昌與權勢的無數榮華之殼,全都被平家之人放火燒盡。當夜,平家眾人退往了西國。
——如此看來,平家的撤退似乎依照預定,秩序井然,但聖駕剛一離去,剩下的一門中人便開始於各自的宅第中縱火。
庶民從各條巷子里湧出,發出悲鳴與號泣,推搡著向大路的街口而去。
說罷,吉次便欲轉身向著住家之間的小巷而去。突然,他又折返回來,向著眾人發問道:「眾位之中可有人知曉,住在外邊大街上的翠蛾與潮音的白拍子姐妹,究竟逃到何處去了?」
戰戰兢兢地跑到大路上打探情況的年輕男子,衝到町屋的背後,連比帶畫地說道:「——一場大敗。從今日清晨起,逃回來的凈是平家的兵將。方才,新中納言知盛大人和重衡大人也一臉慘相地逃往八條去了。」
眾人趕忙收拾自身的行裝,爭先恐後地逃離而去。末了——
「不得了。七條、八條、池殿、泉殿,東邊的二條三條,四處都升起了黑煙。」
眾人喟嘆不已。充斥著火苗與濃煙的街頭,立刻呈現出了一副喧騷與混亂的景象。
為了征討義仲,率read•99csw.com兵向北陸進發的維盛和忠度——
眼見如此情形,前來查探的武士們全都一怔,匆忙走下庭院。眾武士爬到戰戰兢兢的左少將有盛、侍從忠房等人身旁,輕聲問道。
「快看,六波羅起火,西八條也升起了大火——平家眾人企圖燒毀都城,逃離西去。若是再在此地逗留下去,我等也必將被大火燒死!」
趴在屋頂上的工匠衝著身下吼道。
「還請稍候。」
就在這時,只聽店后井旁聳立的高大櫸樹的樹洞里傳出了男子的吼聲。
因此,街口上被擋回之人,與身後蜂擁而來的車馬混雜一片,相互廝殺。
眾人一臉疑慮,目光紛紛投向男子。
「正午時分,三位中將資盛大人也無法堅守宇治,率領眾兵將逃回來了。」
一直向京都傳回著連戰連捷的消息,而鎌倉的賴朝,其後也始終居於東國,按兵不動——
「如此以往……」
——不等平家眾人回過神來,本月二十二日,木曾軍便又渡過湖面,據守叡山,俯視著平家一門的屋檐。
「中將大人。」
「趕走平家后,木曾大人自會率軍進入京都。若是木曾大人不施善政,自有鎌倉大人取而代之——若是鎌倉大人也不成事,自然還有其他部隊前來治理此地。近日之中,兵戈之事在所難免。非屬平家的世道,必將展現其方向——若是善人,眾人便曰其善,若是惡人,眾人便斥其惡,與此地共存亡便可。不論發生何事,即便再有更大的變革,京都的土地也絕不會改變——」
「木曾軍終於攻來了啊?」
「最終逃往何方,如今依舊尚未定下。若是攜帶傢具什器,便只會成為旅途中的負擔。除了弓箭與馬駒之外,什麼也別帶。」
頭日半夜之中,「木曾、北陸可怕的蠻勇大軍已佔領叡山。大九_九_藏_書津山科漫山遍野的武士,隨時都將會向著都城攻來。」
「該當如何是好?」
……
小屋之中,懷抱嬰兒的工匠之妻小聲向身旁的人們說道:「啊……我見過此人。此人是白拍子翠蛾的夫君。長相也與奧州的吉次頗為相似……」
每到夜晚,京中數十町的地面上,一片火海。
眾人並未逃走。
敵軍做好了攻城的準備,甚至還展現出了兩三天的寬裕時間。
行動迅捷的盜賊,早已鑽過禍害,趁機洗劫空宅。
「哪有。我又豈知哪位是知盛大人,哪位是重衡大人?我只看到四五百名士卒亂作一團,騎馬徒步,相互擁擠推搡,爭先恐後地逃走——」
感覺到眾人投來的目光,聽聞眾人指指點點、低聲私語的聲音,吉次突然感到有些難為情:「鄙人不過是名旅人罷了,並非久居京都之人。如今人世間的如此變化,並非僅只發生於京都此地。日本大地上,早已盡皆如此。」
「並非翠蛾,而是翠蛾之妹潮音的夫君吧?」
「只一交戰,自當勝利。」
「先頭的一門不見蹤影,實在令人擔憂——究竟都上何處去了?」
「既如此,不如便捨棄京都,退守大宰府,與當地的一族之人家貞、貞能等合兵一處,再圖大計——瀨戶內海附近深受已故入道大人的扶植栽培,感恩戴德,甘願協助我平家的豪族數量眾多,以此作為我等的第二地盤,捲土重來亦非難事。」
老人們嘴唇發顫。從屋后爬上房頂的三四名男子極目遠眺。
眾人或有不知,或有知曉卻不願插足,盡皆默然無語,側耳聆聽著不知何處傳來的野犬吠聲。有人抬頭觀望,「啊?是黑煙。」
有人躲到了地下的坑中,有人死守在自家的門口,庶民們全都屏住了呼吸。每當大路上傳來隆隆響聲時,眾人便會生咽一口唾沫,面九九藏書面相覷。
「——御館大人?」
……
時至今日,平家眾人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疏忽。雖然眾人怨天咒地,卻也已是事後諸葛了。
「……今後該當如何?」
赤紅的夜空下,火星滿天飛舞,彷彿整個天體都在晃動不已。眾人仰頭遠望,目光空洞無神。眾人的臉龐上,都已再無絲毫的生氣。
評定已畢,宗盛以下的眾人得出一致意見——
昏黑的寢殿附近傳出了人聲。走近一看,只見由緣廊到階下,靜靜地跪拜著一大群人。
天空之中,已落下了點點灰燼。
男子的說話聲中,帶著一絲奧州口音。
地下也好,屋中也罷,眾人再也無法久待,紛紛站到了空地上。嬰兒啼哭,女子叫嚷——眼看著疾風浮雲般的黑煙已將太陽映得鮮紅,在天空中漸漸擴散開來。
木曾軍對倉皇逃走的平家軍窮追不捨,突破加賀、越前,一路長驅直入,追趕到了近江。
「在此。大人在此——」
如同火鳥一般拖曳著火星飛來的無數黑點,彷彿正在尋思著要將大火引向何方一般,在濃煙滾滾的天空中盤旋飛翔。
然而,自打礪波山一戰遭遇義仲的奇謀,平家軍一敗塗地之後,情勢便開始急轉直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此事簡直便是一陣晴天霹靂。
眾人一驚,探頭看去,手指樹洞,心中不由得更覺恐懼。不久,男子從樹洞中爬出,站到了空地的正中央。
維盛卿的阿北夫人乃已故中御門大納言之女,素以美貌文明。此外,家中還有幼子。別離之時,眾家人難捨難分。阿北夫人的啜泣聲延綿不絕,揪人心肺。
——我怎知曉!
維盛也在為斬不斷的煩惱而苦,反覆嘮叨,啰唆不已。
維盛、通盛、忠度、資盛等諸將,如今也已逃回了京中。
事已至此,平家眾人只得請出建禮門院懷抱年幼的主上同九-九-藏-書輦出行。內大臣宗盛父子與平大納言時忠等重臣身著朝服,武臣自不必說,由公卿殿上人到隨侍諸人,盡皆執弓披甲。眾人于昨日卯時,自七條朱雀隨駕向西而去。
燒剩的錦襤。
七月二十五日,秋日臨近。白晝之間,天氣酷熱難當,再加上長時間雨量較少的緣故,都城各家各戶的屋檐上,早已徹底乾涸。
「哦,翠蛾嗎?」
「這便是直至昨日,尚自誇耀平家之春的顯貴嗎?」
「在此耽誤時日,退路也全都將被火焰掩蓋的啊。」
平家中人任誰都未曾想到,自己的沒落竟會來得如此之快。
一名公子用手一指寢殿身處,囁嚅道:「……大人依舊還在依依不捨。」
自不必說,先前宗盛等人早已擬訂計劃,打算擁戴著后白河法皇,率一門中人一同撤退。
宛如地震鳴動般的消息接連傳來,整個京都震撼不已。今日清晨,市街之上,早已再看不到半個庶民的身影。
地下,小屋的昏暗角落中,傳出了眾人悲哀的嘆息。
「大人您在何處?情況如何?」
看情形,應當是隨侍主上先行出發的宗盛一行,因擔憂維盛的身家性命,派來了探視情況的武士。
「又能如何!管它怎樣,京都便是京都。眾人都莫要憂心!」
「會被燒死的。」
維盛卿之弟新三位資盛與備中守師盛拽開哭泣不已的阿北夫人和幼子,簇擁著維盛離去。然而,這樣的離別,並非僅只發生在維盛一家之中。
眾人開始騷動起來。
「怎、怎麼?」
「發生何事了?正如眾位所見,整個京城,如今已再無燒剩的御館了。」
不,比起這些事來,更令平家一門驚愕失意的,還在於自二十四日半夜起,院的行蹤便再也無法查明。
平家眾人親手燒卻了平家自身的榮華之都,逃離了京城。
病人、老人、女子和孩童,早已在三日前便九*九*藏*書陸續逃到了近鄉避難。如今的京都,甚至就連人們爭相避難的光景都再看不到,令人不快的死寂之中,瀕死之相正在一刻刻地逼近而來。
「守不住了。叡山僧眾也與木曾大人合兵一處,自各山谷太刀弓箭手執而來,如今已在加茂川上吶喊陣陣了。」
經文殘片的灰燼。
「此人是誰?先前並未見過此人啊?」
濃煙遮蔽著陽光,七月二十五日的傍晚,甚至不見半點黃昏之色,立刻便陷入了阿鼻叫喚的黑夜。
「近來六七年間,鄙人已久未尋訪過她姐妹二人,不甚明了她們近來的情況,但想來她們二人應該也已有些年紀了。若是她們二人已尋得合適的夫君,嫁人成家了便罷。鄙人眼見此地戰事將臨,心中擔憂。到此一看,卻只見她們家中已空無一人,連只貓也不見。」
其後。
儘管命令已下,但緊急關頭,眾人卻只顧著將財寶裝到車馬上,或是挖掘大坑,將金銀埋入土中,再或是將家寶拋入井底。他們只夢想著有一天,自己還能再次回到京城——為此,眾人忘卻了正步步逼近的生命危險,一門之人撤離京城的時刻,也在一刻刻地往後拖延。
「啊,黑煙?」
「這便是直至昨日,尚自繁花似錦的都城嗎?」
「法皇大人于昨日深夜秘密離院,自鞍馬經橫川,起駕前往義仲陣營所在的延歷寺去了。」
「你看到兩位總大將了?」
事到如今,他們卻也只能扼腕長嘆,追悔莫及了。
平家敗象已濃,丹波、吉野,那些先前曾經已被平定的畿內的反平家分子,如今也一同鬧將起來。
也滿懷怨恨地瞪視著遠方的領地。
「會死人的。」
甚至即便是那些與自己近在咫尺,整日遙望著平家朝夕榮華之日的叡山僧眾。
「怎會如此大意!」
「木曾軍尚未渡過加茂,大路之上,平家眾人車馬正不斷向西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