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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作品 《艾伯比的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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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比的終點站》

說到「掉書袋故事」的特色,我們再拿今天的《艾伯比的終點站》來說吧。小說一開場,神探艾伯比已經坐在火車上,從他看入窗外的景色,加上和同車廂的旅客攀談,幾頁之後,小說已經提到哈代(Thomas Hardy)的詩句、半人半羊的牧神潘恩(Pan),以及希臘神話冥神布魯托掠奪美女普羅絲波潘(Prosperpine)等等的掌故。有人或者會以為學究掉書袋,那不是難讀、枯燥至極嗎?事實上恰恰相反,我猜想,與其說麥可·伊尼士的「掉書袋故事」是嘲諷偵探小說,不如說這種新類型的目的是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學術與學問」的玩笑。在小說里,不僅博學偵探搖頭晃腦、引經據典的模樣令人發噱,而學術內容也被作者嘲弄得不成樣子,你一點也不感覺到學問艱澀,反而覺得課本如果這樣寫可就好玩多了呢。
順便一提,如果未來各位幸運還會繼續讀到伊尼士其他的小說的話(他還有多本艾伯比小說,以及系列的間諜小說),你應該先知道,在《艾伯比的終點站》里與他共患難的雕刻家才女茱蒂絲,後來將成為艾伯比夫人。
伊尼士在書名里玩遊戲文字,一語多義,讓讀者會心一笑,就他的「犯罪歷史」而言,也是前科累累的;另九_九_藏_書一個有趣的例子,也許我可以舉出《新出的蘇妮亞》(The New Sonia Wayward,1960)。小說故事里的蘇妮亞·韋華是一位暢銷的羅曼史小說女作家,所謂的「新出的蘇妮亞」第一個意思當然是指一本新出版的蘇妮亞作品;但是故事一開場沒幾頁,暢銷書女作家蘇妮亞就在船上意外死掉了,她那位吃軟飯的丈夫捨不得財源中斷,不但想繼續出版蘇妮亞的新書,也得弄到一位新的蘇妮亞出來冒充才行,所以,書名中「新出的蘇妮亞」的第二個意思,指的就是蘇妮亞的再現替身。故事里,貪心的丈夫、小氣多疑的出版社老闆及想勒索作家丈夫的僕人,共同演出一場妙不可言的荒謬喜劇,評論家兼小說家基亭(H· R·F·Keating,1926-)甚至還說,這本書是他「私人的最愛」(personal favourite),對麥可·伊尼士的幽默致上了最高的禮讚,可見伊尼士的語言趣味是不乏忠實追隨者的。

艾伯比的引文

伊尼士的語言

伊尼士有些時候也會開開艾伯比的玩笑,譬如在火車上,他從同車夥伴攜帶的博雜圖書中(各種不能想像的題九-九-藏-書材),完全看不出其中的關聯,但當謎底揭開時,原來又是那麼簡單。一開場他就讓艾伯比的學問和偵探能力碰了個大釘子,算是替平常感到自卑的讀者提供了一個甜美的報復。
但也因為引文實在引得太妙也太多了,有一位評論家忍不住嘲笑他說:「(偵探)忙於尋找適當的引文,甚於尋找適當的嫌犯。」但這句話其實不盡公平,伊尼士和艾伯比的出現,的確是增添推理小說另一種寬度,增添它的「百官之富」;伊尼士的小說帶來一種語言的敏感、語言的細緻與語言的趣味。本來推理小說讀者只知道要一個好看的故事,如今他們又知道原來語言與文字本身,就是一個好看的故事。
艾德蒙·班特萊寫《特倫德最後一案》時,心中想的是如何用一本小說把所有的偵探小說嘲諷一番,他本來以為他的小說一出,讀者大眾就會看穿偵探小說的虛妄,從此不再沉迷於無意義的作品之中。沒想到他的諷刺小說一出現,推理小說迷爭相把他的小說當做「最新流行」的推理小說來看,成為洛陽紙貴的作品,於是這打著紅旗反紅旗的「反推理小說」,反而被吸收到推理小說無邊無界的大傳統里,班特萊在名利雙收之餘,也只好「快樂地加入了他們」,後來又勉九_九_藏_書力寫了好幾本以特倫德為主角的長、短推理小說。班特萊原來是誠心誠意要讓這本書成為特倫德以及所有偵探的「最後一案」,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後一案倒變成了班特萊自己的第一案。
Appleby's End
但艾伯比可也沒有因此荒廢他的偵探工作。這本小說一打開,艾伯比在大雪阻路的意外中,來到人煙稀少的艾家界,這不是艾氏的末路,而是他撞見謎案的開始。他將撞見一連串的怪事,這些怪事全和一個神秘家族以及一本古老書籍有關,有什麼案件比一本古書和古老家族歷史更適合博學耽讀的艾伯比呢?他在這裏,將會洞悉一切陰謀詭詐,穿透重重迷霧,把水晶一般透明的答案,報給我們這些焦急的讀者聽。
●Michael Innes/著
艾伯比是一位有趣的偵探,上一次在《校長宿舍謀殺案》里出場時,他來到犯罪現場的死者書房,竟然不急著尋訪證人與嫌犯,卻忙著瀏覽書架,讚歎架上的珍本與古本,不知不覺中也流露出令人會心一笑的愛書人性格來。在伊尼士的小說里,艾伯比是最愛引書掉文的角色,對任何處境,艾伯比都有恰當的「僻典」可以引述,你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學問是真才實學的底子。
我在上一次介紹麥可·伊九*九*藏*書尼士的第一本作品《校長宿舍謀殺案》(Death at the President's Lodging,1935)的時候,就已經大致介紹了本名約翰·伊尼士·麥金托許·史都華(John Innes Mackintosh Stewart)的作者生平,正因為他自己那深厚學養的學院背景,才讓他創造出所謂的「掉書袋故事」(donnish story),以及一位推理小說史上最博學多聞的偵探艾伯比(John Appleby)來。
神探艾伯比乘坐火車遠行,不料被大雪所困,只好在一個鄉間小站下車,火車站的站名就叫做Appleby's End,這樣的站名通常表示附近曾經有一個「艾家界」或「艾園」之類的名宅。但「Appleby's End」又有「艾伯比的盡頭」或「艾氏末路」的意思,神探艾伯比來到一地竟然叫做「艾氏末路」,這豈不是像《三國演義》里的鳳雛先生龐統來到了「落鳳坡」一樣,意頭不祥?幸虧推理小說不是宿命論者的園地,龐統絕命于落鳳坡,那只是中國宿命主義的體現,艾伯比一開場雖然也困在墜入急流的馬車,但艾伯比命不該絕,別忘了艾伯比是推理小說傳統中的神探,神探的「宿命」是辦案九-九-藏-書解謎,絕不是死於意外,案子沒破,神探是絕對不會死的,這是我們讀推理小說的人都知道的事。
《艾伯比的終點站》命名卻不是出於這一類的原因,這倒是典型的麥可·伊尼士「炫技式」的雙關語。首先,我應該指出,小說中的「Appleby's End」本是一個地名,你很容易聯想到英國名小說家福斯特(E·M·Forster),他有一本著名的小說就叫「Howard's End」(中文譯本叫做《綠苑春濃》,聯經出的),書名中的Howard是姓氏,End是宅第的名稱,通常位置在一條街道的盡頭,也許我可以仿上海人的方式把它譯做「郝家界」,至少譯做「郝園」是大家都可以明白的,但那就少了一種暗示地理地形位置的意趣或內涵。
就像《特倫德最後一案》(Trent'sLastCase,1913)並不是愛德蒙·班特萊(E·C·Bentley,1875~1956)筆下最後一部特倫德小說一樣,當神經緊張的日本推理小說評論家們發現《艾伯比的終點站》(Appleby'sEnd,1946)也並不是麥可·伊尼士 (MichaelInnes,1906~1995)的最後一部神探艾伯比的推理小說時,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