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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個人的心血來潮,一群人的接踵而至

第一章 一個人的心血來潮,一群人的接踵而至

張二娃笑容還留在臉上,手卻迅疾地拉開了公交車門,駕駛員被這股力量給拽了出來,只留半個屁股在座位上。劉鍾從後面走了過來,拿著軍鏟就朝駕駛員的手臂砍了過去,只聽「哎喲」一聲。
跟丟人是件丟人的事情,李南國不止一次把人跟丟了。有一次,他盯上了一個打扮相當古怪的男人,說是個男人,其實李南國也是反覆打量后才初步認定的。跟蹤那個人到了地鐵站,正趕上人流高峰,李南國等於是被推擠上車的,霎時就與目標形成了阻隔。剛坐了一個站,那人就下車了,李南國只好一邊往外擠一邊喊:「我要下車,請讓一讓!」被周圍的人搶白:「要下車,早幹嗎去了!」等他好容易從人堆里爬出來,目標已經消失了。
就李南國的資歷來說,再找份像樣的工作不難,難的是心態調整,一個習慣了十二年的環境全部被抽空,東山再起,東山的山門在哪裡?以前的公司夠大了,居然也會被賣掉,還有什麼意外不會發生呢?李南國二十三歲以前頻繁跳槽,中間都不停頓,彷彿剛從一輛車擠下來,又巴巴地上了另一輛,照樣被擠得前仰後合。
余恆長得不錯,美得很正確:端莊,了無邪意。只是如此一來,就不那麼媚氣,你找不到一個人既端莊又嫵媚的。而張瑾的臉正好相反,媚氣,一看就充滿了故事。
這樣,李南國有些焦躁了,因為他找不到跟張瑾搭訕的機會,更讓他不安的是,除了那個開「雅閣」、每個星期會來接張瑾一兩次的劉鍾以外,最近他又發現一個新的男人出現在張瑾的身旁。
小劉長沒長胖何東樓並不關心,自己最近倒是有些雙喜臨門的氣象。單位的張大姐給他介紹了一個在外企工作的女孩子,他本來很勉強地答應見面,見了之後倒后怕起來:幸虧沒有回絕,否則一個美女就錯過了。約會了三周后,何東樓的收穫是手可以放在張瑾的腰間了。
「那女人是誰?把她的電話給我!」
張瑾收拾好了衣服進了裡屋,李南國什麼也看不到。他趕緊尋找標記,順著張瑾家往下是家賣彩票的,一個明顯的參照物。
李南國故意從車旁邊走過,他看到張瑾在車裡撲向男人,堆滿了笑靨,就像暫停鍵被重新開啟,霎時平靜的氣場突然就熱鬧了起來。張瑾前後幾秒鐘的變化讓李南國有些吃驚,也讓他有些失望——大抵女人給男人如此待遇,要讓她轉向他人,似乎有些難度。
但是,當他向張瑾表白的時候,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跟柴衛發展面向婚姻的關係。對於初次的拒絕,柴衛沒太當回事兒,他老爸還說過:「女人說『不』的時候,潛台詞往往是『是』,『不』僅僅是一種本能的姿態,不代表什麼。」
旁邊,一隻哈巴狗正嗅著另一隻牧羊犬的屁股,興奮地在原地直打轉,而牧羊犬並不很熱烈地配合,它保持著某種矜持,或許在它看來,自己沒有跑開就是最好地回應了。
除了長相,兩人在性格上也大不同。有一天,兩人有說有笑過馬路,過到一半才發現闖了紅燈,張瑾果斷地加速沖了過去,萬詩錦卻不知所措,向前沖,顧忌著被車撞,往後退,又像捨不得已經走了一半,於是立在街中進退失據。短暫停頓后,好像下了決心要退回去,剛轉身,又發現有車來,便再次向前沖,沖了兩步,又有車來。路邊的交通協管大吼一聲,萬詩錦又嚇一大跳,再次往後退,整個把自己變成了一出街頭喜劇。她紅著臉,像是自嘲一樣,對著空氣傻傻地笑了起來。李南國發現,人在這個時候最常見的就是動作卡通化,似乎想隱藏在卡通人物的後面來躲避周圍的嘲諷,這既是自我解釋,也是自我保護的一個動作——你們笑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卡通人物。
現在他已經到了需要弓著身子跟母親說話的年紀了,但劉鍾仍然相信,只要她願意,老太太依舊可以像當年一樣,把自己甩到任何她想的地方。
劉鍾在前面一陣大笑,一轟油門,朝城外開去。不多久,出了城,在一處菜地旁,劉鍾停了車:「就在這裏上課行不?」
他挨得不近不遠,張瑾對那個男人的每一次微笑都讓李南國失落——她笑得多了些,而且也太甜了。女人對男人的笑應該有保留。女人不笑的時候,男人的心裏是沒底的,一笑,就等於把底牌露出來了,等於是對進攻的邀請、對捕獲的招徠。李南國太希望她節制一下,或者敷衍一下也好,因為這會讓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但是張瑾對劉鍾的一撲、對這個新出現的陌生男人的笑,都讓李南國感覺到一種委身的味道。
不巧,兩個人正準備道別,女的低著頭看著鞋尖,男人眼睛望向別處,都沒說話,但都不想先走。李南國又把手機拿出來,故意做出發簡訊的樣子,他發現,手機作為跟蹤的道具,確實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他用餘光關注著那兩個人,心裏盤算著:要是他們一個往東,一個往西的話,我跟在誰後面?
「那麼我們要給他醫治的話,該從哪裡下手?」
「你每次在她那兒受了氣,就到我這兒療傷,我垃圾筒啊我!」萬詩錦不無挖苦,但還是給他開了門。
她的衣著非常簡單,一件米黃色的風衣顯得有些寬大,大概是外面落雨的緣故,她灰色的褲子卷了些起來。光從外表看,很難讓人相信她竟然是「福布斯富豪榜」劉氏家族的實際當家人。公司里有一種說法,要不是男權社會之下,這個家族一定要姓劉的話,公司早就該叫倪氏家族了。
柴衛把一隻手放在萬詩錦的肩上,她抖動了一下,沒有避開。柴衛受到了鼓勵,把頭貼在了萬詩錦的後頸並在上面深深地嗅了起來。她呻|吟了一下,回過頭,雙手捧著柴衛的頭,往自己的胸口上按。柴衛立刻將她摟住,輕輕一舉就抱上了床,柴衛快速地脫著衣服,感覺到她也在快速地解開他的皮帶。
這時,張瑾家大門口已經坐了個老太太,正跟另一個買菜回來的老太交談著什麼,剛才看到張瑾過來,彼此都沒打招呼,彷彿她們不是鄰里,而是路人。不過顯然,兩個老太太的眼睛是掛在張瑾身上的,好一會兒,她們不說話,就看著張瑾進到車裡。
駕駛員被拖了下來,腳剛一著地,他就向前跑。張二娃早有防備,抄起鏟子對著膝蓋就是一鏟,疼得他跪了下來。
「實在是抱歉,我得先走一步,有點事情要去處理一下,改天我請你,向你賠罪。」她勉強地笑了笑,邊說就邊站起來,而不是等到何東樓首肯后才離開。
張瑾和那個男人並沒有在裏面待太久,大約一個小時就出來了。與剛進去時兩人分開走著不同,出來時,張瑾整個人就像吊在男人的胳膊上,看得出來喝了酒。何東樓看不太清楚那個男人的臉,僅從個頭上判斷,他比張瑾高不了太多,而且似乎很單薄,在張瑾的斜倚之下,他顯得有些吃力。何東樓關著車門,看到張瑾對著男人的耳朵在說什麼,又像哭又像笑。
美是比較出來的,兩個女人在一起就更容易比較。如果萬萬一個人走在街上,基本上也可以算個美女,這年頭美女是統稱,但萬萬還是勉強可以算一個的,她只是美得有些保留而已。
二十幾年來,劉鍾跟老太太相處的經驗就是,當她在氣頭上,你不說話比說話效果好,一句話說不好就可能讓她的火氣再升一丈。
柴衛傻看著萬詩錦,眉頭一抬,露出幾條深刻的紋路。
他的第一個道具是一副假髮。李南國通常留小平頭,削得比較短的那種,頭皮都隱約可見,給人幹練的感覺。有一天,他對著鏡子看,突然覺得板寸頭有些打眼,於是就去買了副假髮,頭型就成了分頭。他試了試,效果還不錯。另一個行頭是墨鏡,他考慮過深色的墨鏡,效果顯著,恐怕又會引起別人對自己的注意,最後買了副淺茶色的太陽鏡。
「好使!手感不錯!」劉鍾滿意地看著read.99csw.com軍鏟,而不是駕駛員。然後兩人同時發力,將駕駛員生生地扯出了駕駛室,猛地把手一放,駕駛員撲倒在地。
他老爸在上學前告訴他,遇到合適的女人,要敢於追,即使一時半會兒追不到,也要在其周圍撒下一些氣味,讓其他同類聞而卻步。「好多哺乳動物都是這樣,雄的在雌的周圍撒些尿什麼的,其他追逐者一聞就知道這妞兒有主了,即使仍然想來糾纏,也要掂量掂量。」更何況柴衛長得粗粗壯壯,一般人不敢跟他比試力氣。
終於,李南國把人給跟丟了。他看到那個小偷往電子城樓上走去,一步三回頭地踱進一個狹窄的通道,他掂量了一下,萬一跟過去被黑上幾刀就沒意思了,反正要發現的已經發現,要滿足的好奇也已經滿足,他退了出去,並決定不再跟蹤這些危險因素。
「那你要什麼?把舞會上所有的女生都吻一遍嗎?」
那天他並沒有喝太多酒,他總盤算著自己得在微醺的狀態下把張瑾辦了,結果她接了個電話又跑了。
此次跟蹤的成果在幾個小時內就顯現了:女人在分手之後,回到了一個辦公樓上班,李南國親自跟到八樓,並且記下了女人的公司名稱。隨後,他就在大樓下面等到女人下班,然後跟著她換了兩部公交車,到了一家幼兒園,看到女人接了兒子,在附近菜場買了菜,進了一個房齡較老的小區。李南國在五單元的門口目送他們上了樓,就不敢再跟過去。在人海中你跟蹤一個人的話,你似人海一粟,現在短兵相接,你就變成一個很大的影子,太容易暴露。但他還是不甘心,一定想知道個所以然,於是就在樓下的健身設施上做起運動來。
不多時,小男孩下樓來玩,四樓的窗戶上傳來了女人叮囑的聲音。
「你們想幹嗎?」他有些心慌了。
「那就陪他耍,」劉鍾回過頭,從後座上拿起一把軍鏟,別人剛送他的,「這玩意兒功能多,我們看還有沒有別的用途。」
人有沒有魅力,其實在於有沒有人爭,飯還是搶著吃好吃,搶來了,吃不吃在我。何東樓很快就下了去爭搶的決心,他喜歡經過搏鬥得來的獎勵。
她就這麼一直拉扯著劉鍾,即使劉鍾到了英國,他都始終覺得母親就在身邊。當他讀到一篇講大象生活習性的文章時,才知道自己就是那頭從小被牽著鼻子走,長大了,當牽繩已經不在,而自己依然順從地前行的小象。
「我怎麼會有?來吧,沒事兒。」她使勁把他的屁股往裡一夾,那架勢像是說,進來了就別想出去!
司機看了何東樓一眼,油門一踩,跟了上去。
「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今天才告訴我?而且,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要一直把我瞞下去?我已經問過醫生了,她是服的安眠藥,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要去尋短見?要是出了人命,我怎麼向她家交代?」倪賢媛說話喜歡打連發,誰敢往機關槍上撞?
李南國仍舊不緊不慢地看著小孩玩耍。過了半個小時,小男孩大喊了一聲:「爸爸,我在這兒吶!」然後跌跌撞撞地朝一個男人撲過去。李南國順著聲音看去,很顯然,這個被叫做「爸爸」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中午在麵館見到的那個男人。
「何局長。」好半天,何東樓才意識到有人在叫他。才三十五歲的他剛剛被提升為副局長,成為稅務局最年輕的局級領導。「何處長」聽慣了,一下子還沒適應過來,心頭倒是喜滋滋的。
背後好看的女人正面不一定好看,有性感小腿的不一定有漂亮的臉蛋兒。李南國決定正面直擊。他先過馬路,向前猛跑,在前方路口又折回來,這樣就能和她正面遭遇了。張瑾的短髮齊耳,拉得很直,焗上淺棕色的油,柔順和飄逸感直撲而來。她的臉型線條柔和,下巴稍瘦,不失肉感,又不像流行的尖下巴那麼銳利。眼睛被劉海稍稍遮住了一些,有種震懾的美:不像彎月,太嫵媚,也不像半月,稍欠動感,如果是被烏雲擋住,又太幽怨。
「回答老師,都有問題。」
遠遠地,他看到張瑾的情緒有些激動,電話一會兒拿到左邊耳朵,一會兒拿到右邊,手也大幅比劃著,跟平常的穩重大不同。
他氣沖沖地開著車跟在他們後面。這時,手機響了,是王隊長打過來的:「東樓,那個牌照查過了,車主叫劉鍾,時鐘的鍾,車是掛在一個叫瑞基公司的名下的。」
倪賢媛用眼睛把兒子「叫」了出來。
「鍾哥,我一個人就行了,你來開車。」
她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但每一步都甩得很直,不像某些女人愛把腳彎成一條鉤,顯得破碎而笨拙。或許是不想讓自己過分高挑,她的鞋跟維持著普通的高度。有的女人愛「篤篤篤」地踏步行進,生怕不能引起周圍的注意,張瑾從容地邁步,路自然就展開了。兩人正面相遇,李南國貪婪地注視著她,想把她的眼睛給拉過來,然而,張瑾的目光根本沒有在他身上停過哪怕一秒。
「不用了,真的不好意思。」
「我勸她?你還真會低估人,以為山豬吃不來細糠啊?人家什麼主意都自己拿!」
——一個都沒有。
張瑾卻不是那樣的,所以她的行蹤規律李南國很快就總結出來了。
「嫁個潛力股,跟他一起變成績優股不好嗎?世界上哪有那麼多近路拿給她抄啊。」
女人先挪動了腳步,就在那一瞬間,李南國決定跟蹤女人。
作為家中的獨子,劉鍾連老爸都敢頂,唯獨不敢對母親說半個「不」字,為此,他不知多少次被同學笑話。有一回在放學的路上,劉鍾正與一幫同學嬉笑走著,路口,倪賢媛跨在自行車上,橫在路中間。十分鐘前,她剛從劉鍾班主任的辦公室里出來,那張43分的語文考卷拽在她手上,彷彿一張上訪信。
前一次約會的時候,何東樓送過張瑾回家,現在他前面的車顯然不是往那個方向開。
在路邊那間裝修考究的服裝店裡,張瑾試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開衫,領口很低,前胸露出很大一塊三角地。她的胸部並不豐|滿,但由於顯露得很開闊,起伏被遮掩和透露得很鮮明。
「你開你媽的殯葬車啊!」沒等二人開口,公交司機先罵開了,順手甩了根中指。
「都這把年紀了,咋就不學好呢?小時候沒少曠過課吧?老大徒傷悲啊。」劉鍾對著倒在地上疼得翻來覆去的駕駛員唾了口痰,然後返身上車,揚長而去。
在失業的日子里,跟蹤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樂趣。李南國不禁有些得意。任何一行的初哥往往都很得意,那時候他們還沒見過陷阱。
應該說,大部分跟蹤的成果不是一次就能拿到的,李南國做好了失敗的準備,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面的房子,生怕漏掉任何一個張瑾可能出現的機會。陽台晾的衣服是個判斷的依據,今天天氣好,有三家晾起了衣服。李南國很快就排除了一家,因為男人的內褲他還是認得出的,而且,那條胸罩顯然不該是張瑾的品位,那隻該是布做成的用來裝西瓜的袋子,再說,張瑾的胸也不應該澎湃到用那麼大的網來罩著。另外兩家都有可能,只是其中一家晾出來的衣服很多——張瑾一個人住還是兩個人住?她用得著一次洗這麼多衣服?
——我再往電子城那邊去看看。
欺騙有兩種,無中生有是一種,知情不報是第二種。如果萍水相逢,互不知底也就罷了;通過熟人介紹,就好比買了份保險,你明明有其他男人,卻隻字不提,這不是欺騙是什麼?你既然讓我把手放在你的腰上,就是默認了我的權力,權力是不可以分享的!
在做鉤衣服這個動作時,張瑾的小肚子露出了白白的一截,李南國搖了搖杯子,已經沒有珍珠豆來轉移張瑾的誘惑了。
昨天你還是一白領,今天就成了一白帶。他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聯繫。
「回老師話,我就遵照執行咯。」張二娃四下搜索一番,撿起一read.99csw.com塊柚子大的鵝卵石在手上掂了掂,然後朝駕駛員的腳踝猛砸了下去,腳踝被砸斷的咔嚓聲和駕駛員的尖叫幾乎同時爆發。
一個人獨處的拘謹會由於多了個同伴而減少許多,當張瑾跟萬萬走在一起的時候,兩人會突然大笑起來,甚至可以笑得把身子弓起來。有了幫凶,我們的膽子都會大一些的。其他時候,張瑾就像變了一個人,基本上用耳機把自己直接隔離在世界之外。如果說手機代表一種溝通姿態的話,耳機就代表一種拒絕,因為你無法和一個戴耳機聽音樂的人說話,耳機建構了一個個人的世界,在那裡,外面的人是無法敲擊、無法介入的。
「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擦屁股。」
她總是在八點四十五分左右到達公司樓下,然後跟隨排電梯的人流湧入寫字樓。中午,她通常和幾個女同事一起下樓吃飯,手上拎個錢包,時常在午飯後再帶些小吃回到樓上。她不大加班,一般六點鐘就出來了。有時候,在樓下會有車接她,但更多的時候,她要麼一個人走回去,要麼打車回家。
他打定主意先去吃晚飯,奶茶鋪不是星巴克,坐太久人家會煩的。他腦子裡面記住了「劉鍾」這個名字以及六點半他將要出現的事實。他看了看表,才五點四十四,時間還早,不如再到附近走走,熟悉下每一個與張瑾可能發生聯繫的地方。
電話打得有點久,等張瑾返回來的時候,何東樓兩支煙都抽完了。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你們倆沒結果的。對於婚姻的看法,張瑾可比咱倆世故。她說了,男人娶媳婦不能娶家境好過自己的,而女人嫁人一定要嫁比自己家境好的。所以,遇到門當戶對的,她立刻否定,她們家門檻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她就要嫁有錢人,否則人家長那麼漂亮不白長了?」
做過稅務稽查隊長的何東樓喜歡探尋一切他認為有疑點的地方。通常讓對方過會兒再打回電話意味著手邊很忙,或是不方便說話。顯然,吃飯的時候張瑾並不忙,接個電話無傷大雅。那麼,一定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內容了,而且,離席去打電話就更證明了這點。張瑾這樣的女孩子,有什麼不方便的內容不能當著我的面接電話呢?
一台相機也是必要的,照片能讓你在事後注意到當時沒有發現的細節。現在滿街都是攝影愛好者,自己東拍西拍的,也沒人會特別注意。
「庸醫一般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像我們這樣的名醫,頭痛醫腳,腳痛醫頭。」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其他女人,讓小恆發現了?」
「明天是肯定不行的,本來昨天就應該到了。你們這樣子,生意還要不要做啦?你那個快遞員生病了,難道就沒有其他人送啦……這就對了嘛,那說好四點半噢!」
「為什麼吵?什麼架會往不要命上吵?我和你爸難道就沒有吵過架?」
李南國扔掉手中的杯子,剛走出奶茶鋪,就看見張瑾不緊不慢地從家裡走出來朝左邊走去,鑽進了家理髮店。當他六點二十回到原地的時候,一輛白色的「雅閣」車已經停在那裡了,李南國悄悄記下了車牌。車窗開著,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正抽著煙,看不清楚全貌和表情,隱約地,從車裡傳出一些有力度的音樂聲。少頃,張瑾走了過來,李南國原以為她要改頭換面,結果卻看不出什麼變化。她看到了「雅閣」,沒有奔跑,表情也沒有變化,步履還是那麼平和,還是那麼對所有事物不屑一顧。男人彈掉了煙頭,並沒有升上車窗,沒等張瑾自己開門,他已經把門推開了。
等兩人進去了,何東樓才下車,然後給自己的駕駛員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車開過來,何局長可不願意一個人在路邊乾等。但強烈的好奇心讓他決定把張瑾的私生活查個水落石出。本來這些調查他打算在兩人更加熟悉後進行的,今晚的事情正好讓他有了提前動手的借口。
跟蹤人要有耐心,因為你的目標並不在你的掌握中,他們始終在游弋。你和目標的關係也不是獵與被獵,行動上,他們是自由的,你無法控制他們的行動,相反,是他們控制了你的行動。但你絕不是被動的,你最大的優勢在於他們不知道自己被跟蹤,因此,他們在行動上的任何流露,都會進入你的視線。
「沒事兒吧?」何東樓見張瑾也沒解釋什麼,就先問了。
柴衛是典型的酒量小、酒膽大的人。他多次醉酒都跟張瑾有關。大學的時候,他跟萬詩錦同班,都是班幹部,而萬詩錦跟另一個班的張瑾同住,就這樣他認識了張瑾。
「我不是不信,是不甘心。」
做跟蹤的營生,個頭太高不好,人群中,你比目標還要突出,很可能跟蹤不成功,自己成了人家矚目的重點。太矮也不行,太矮視線不好,人一多,目標走失了,你半天看不到。李南國一米七五的身高剛好適合。
「萬萬,你喜歡誰呢?」他可從來沒有這麼關注過她。
知道她叫張瑾是從一次偷聽中得來的。女人似乎都喜歡沒完沒了地打電話,張瑾也不例外。濱海路口的紅綠燈時間特別長,一次等紅燈的時候,李南國就站在張瑾的旁邊,他貌似在聽音樂,實際全用靜音,全神貫注地捕捉張瑾的聲音。
四月成了一個頗不受歡迎的月份。氣象預報總是出現冷暖空氣打架的說法,冷空氣要走走不了,暖空氣要進進不來,於是就在城市上空僵持著、摩擦著,雨不停地下,氣溫也就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地輪流出現。某些日子,那些迫不及待地要亮胳膊亮腿的剛顯露了一天,次日的急降就讓他們披上了羽絨服,掛上了皮衣。那些按照季節要開放的桃花、櫻花,剛想做出一些漂亮的姿態,一夜的狂風就把她們給橫掃在地,連一兩個星期招展的日子都不留給她們,於是水塘里,路上,都是殘花的影子,活像被摧殘的兒童沒有陽光的童年。
走路愛回頭看的人,要麼天生心裏不踏實,回頭看成了他們走路的一種方式;要麼本身就在做著秘密的勾當,擔心有人在背後監視。顯然,在他前面五六步距離的張瑾不屬於這些範疇,正心安理得地向前走著。她從不回頭看,倒是回過頭來看她的人不少。李南國就曾經注意到一個男人,因為注視了張瑾很久而被自己的女人狠狠地揪了一把,那男人在咧著嘴喊疼的時候,餘光都還在張瑾身上。
到了一個路口,路面總算稍微開闊一點,張二娃瞅准機會把車開到公交車的旁邊,兩人都向那駕駛員望去,對方並不低頭看他們,還以為他們被整服帖了。過了路口,張二娃一腳油將車身拉到公交車前面,然後突然朝右猛打方向盤,這回把公交車給逼了一個急剎。
「你甘不甘心,她都不是你的。人丟掉自信心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經常自討沒趣。」
「就你這個窮酸樣,難道我們還搶劫你不成?嘖嘖,沒文化就是沒文化。」張二娃又猛拍了他一下,「沒文化也不可怕,哥哥我教你學文化,受點苦算個啥,從今往後長進大!」
與他無關。
何東樓最討厭別人騙他,他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就是查找騙子,然後罰他們的款,甚至把他們丟進監獄里去。
當然,他也不是那種扔人堆里就沒了的人,中等的個頭、中等的長相——我們大多數人不都是中等的嗎?在穿著上,他始終保持灰色、白色、黑色、咖啡色這些「正確」的顏色,除非連續跟蹤一個人,否則他的衣著也很少變化,也不大用什麼道具。
「前天晚上的事情。」劉鍾搞不清楚,自己從來斬釘截鐵的聲音,怎麼到了老媽這裏,就自然小了下去。
張瑾沒接,何東樓繼續等著,直到傳來「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就這一眼,他就決定跟蹤這對男女了。他看到對方碗里東西不多了,自己就加快了吞咽的速度。那兩人剛走出門,李南國就放下碗跟了出去。
誰先住手誰就先輸了,李南國從不。
跟蹤哪些人會九*九*藏*書比較有趣又沒危險呢?在一個麵館裏面,李南國發現了新的目標。
他不死心,又撥了一次,這次僅響了幾秒鐘就掛斷了。又過了一會兒,一條簡訊過來了:「我有些不舒服,先睡了,明天再聯繫。」
最近她的習慣略有些改變,每周有兩天她會跟另一個女人在公司樓下會合,然後去做瑜伽,一待就是兩個小時。李南國聽到過張瑾招呼那個女人,知道她就是「萬萬」。
正在出神地分析著,突然,四樓的那家晒衣服的陽台上出現了張瑾的身影。李南國這才注意到陽台的高度還不及張瑾的腰。他不禁感嘆:這女人真高!要是那兩條長腿搭在自己的肩上,將是怎樣的一種洞天?想著想著,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些反應,不禁猛吸了一口杯中的奶茶,裏面的珍珠被吸到喉嚨里去了。陽台也確實矮了些,而且沒有護窗,張瑾拉長了身子才把掛在晒衣竿遠端的衣物——似乎是條內褲——給鉤了過去。
「萬萬,你是知心姐姐嘛。」柴衛傻笑。
據李南國判斷,張瑾和這個新出現的男人的關係還遠沒到默契的程度,因為他看到張瑾有些吃力地加快速度以跟上這個男人,這讓穿了高跟鞋的她有些局促地在調整步幅,跟通常她閑庭信步的姿態有很大的不同。而那個男的也往往在忘我地走了些路以後,發現張瑾稍稍落在了後面,才放慢步伐。
有那個時間,我走都走回去了,李南國想。
「嗯,此回答不可謂不全面,對於此病人,我的診斷是頭有問題,那就依你的建議,我們醫治他的腳,希望從今往後,他能好好地踩剎車,同時不要亂放屁,如何?」
「萬萬,都是我的錯好不好,下個月的梁靜茹演唱會我一定和你去。」
張二娃把車停住,朝公交車走過去。
95%的人走路都不會主動回頭看。自從喜歡上跟蹤以來,李南國得出了這個結論。
從病房出來,劉鍾悻悻地站在醫院大門口,掏出一支煙,猛吸了兩口,口中一陣苦澀。身後傳來一聲短促的喇叭聲,他回過頭,看到張二娃正把車開過來。剛才來的時候,醫院門口排起了長長的車隊,他就讓張二娃去停車,自己先進去。
二十多分鐘后,張瑾的車停在了一條幽僻的小路上。何東樓沒有馬上下車,他看著張瑾朝一輛「雅閣」徑直走過去。一個男人從車裡面走了出來,兩人沒說話,並肩走進了路邊的一所房子。何東樓認得這是家叫做108的會所,以前有老闆請自己去過,通常是些有錢人和政府官員才去得起的。那外面一排柳樹罩著,看上去不打眼,裏面的乾坤卻大得很。
萬詩錦的解釋動作直到綠燈亮起的時候才結束。在丟醜的同時,也暴露了她的性格及與張瑾的區別。李南國注意到這兩個女人的腿,一條美|腿可以大幅提升一個女人整體的性感程度,相反,如果對它處置不當,不僅沒了性感,甚至連帶將其他優點也拖累了。萬詩錦的腿就是這樣。李南國感嘆,同樣是腿,差別咋就那麼大呢?張瑾的腿那麼筆直,那麼生動,那麼婀娜,萬詩錦的卻是那麼曲折,那麼糾結,那麼失調,讓人忍不住想給她扳直。好的腿是竹子,節與節之間的聯繫天衣無縫,差的就好像兩株嫁接在一起的樹,你長你的,我長我的,從關節的接縫處就開始自顧自地長。好在萬萬腿生得丑,但還算丑得有策略:她豐|滿的胸部和臀部可以讓人在第二眼的時候,給她撥亂反正的機會。她在走路的時候,整個下部的重心在腰椎,然後以此為中心帶動屁股向左右搖擺,而且擺幅很大,由於腰椎要維持重心,自然就得挺胸收腹,這使她整個身姿平添了一種動態。李南國模仿萬萬走了兩步,自己都不禁笑了起來,因為這樣根本無法順利行走,但萬萬走起來卻是那麼輕靈。
男人的手就在何東樓以為只有自己才能放的地方,緊緊地摟著張瑾。
堅韌和耍死皮其實是一個意思,它們同時存在於李南國身上。他老闆就很欣賞他的堅韌,認為這對一個銷售來說是必不可少的。而那些跟李南國打過架的人領教的卻是他的死皮。他從小就難纏,上初中的第一天,他就被一個高年級的學生不由分說地扁了一頓。第二天,他在書包里放了塊磚頭,準確地說,書包里就只有一塊磚頭,然後找到頭天打他的人,照著對方的頭就砸了過去。
「女人都一樣,如果你有了她們中的一個,等於就有了她們全部。」萬詩錦想起一句台詞,然後走到窗戶邊,看著天空發獃。
「還要讓我說多少次你才信呢?女人的心思,女人最了解,你偏不信我。」
「我們吵了架,然後就……」
李南國瞟了張瑾一眼,在她聽對方說話的時候,嘴巴微微地張開,在電話這頭就賠起了笑臉。
他記下了「雅閣」的車牌,然後從包里掏出手機。他有三部手機,蘋果手機用來聯繫「上九流」,比如官場中人,htc用來聯繫「中九流」,比如商界、文化、宗教人士,三星用來聯繫「下九流」,比如道上專門為人解決麻煩的人。他拿起「蘋果」,撥通了交警支隊長的電話:「王隊你好……謝謝關心,是進步了一級,向你老兄看齊嘛,請客是當然的……能不能幫我查個車牌號?……下周五一起吃個飯?我來做東。」
車裡,公交車駕駛員慢慢回過神來,想掙扎,脖子上卻橫著張二娃粗壯的手肘動彈不得。
「我可沒說要你們全部。」
「你跟我說說看,這個43分是怎麼考出來的?!你居然還好意思笑,我要是你,哭都來不及,給我上車!」她一把將劉鍾拉過來,幾乎像鏟沙子一樣把劉鍾從地上鏟起,然後甩上自行車。
酒為媒,柴衛這才注意到萬詩錦穿的是睡衣,領口開得很低,她彎腰的時候,乳|溝清晰可見。這時候,他的嗅覺似乎也醒過來了,聞到一股很濃的香水味。
「到底有沒有?」這話好像是在追究他上課有沒有玩遊戲機。劉鍾還記得那台遊戲機,就是被倪老太從書包里抓出來給直接扔到垃圾桶的。
周圍的同學看到了倪賢媛,紛紛跟劉鍾拉開了距離,而劉鍾開始並未發覺,口中的笑話還意猶未盡,突然間他發現沒有了附和的聲音,先向兩旁看了看,才往前面看。當他看到母親的時候,自己那張大笑的嘴還來不及合攏就定格了。
「師傅,你開開門,我跟你說句話。」張二娃笑嘻嘻的,這讓駕駛員有些迷惑,下意識地把門開了,手還帶著門把。
誰說波大溝深才有性感的丘壑?a組的女生照樣性感萬種。再跟下去吧,李南國對自己說。
剛結束一通電話,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張瑾打電話時很專註,整個人恨不得都鑽進電話裏面。她的聲音不高,但也不竊竊私語,因此,不用太豎著耳朵,李南國就聽到了張瑾的電話:
「跟我說幹嗎?跟她說去!」
到此時,他心滿意足地準備抽身了,因為他已經勾勒了一個偷情故事的梗概,如果有人要僱用他做私家偵探,或是他要敲詐這個女人的話,一個下午的跟蹤已經足夠了。
一個男人某天在街上閑逛,發現了一個美女,就尾隨其後,見女人進了家電影院,也買票跟了進去,還專門交待售票員給他張女人後排的位置。電影開始后,女人完全沉浸了進去,甚至把鞋也脫了。這給了後排的追隨者一個突然的靈光,他悄悄地把女人的一隻鞋子拎了起來,溜出了電影院,看了看女人的鞋碼,然後將那隻鞋子扔到垃圾桶里,自己跑到鄰近的商店,買了雙同樣碼子的鞋,再踱回電影院繼續看。電影完后,自然的,那女人找不到鞋子,然後焦急地四處搜尋,因為穿一隻鞋,她是無論如何也沒臉走到街上去的。這時,男人故意關切地詢問美女在找什麼,然後不經意地說:「正好,我準備送我妹妹一雙鞋,就是不知道你們的鞋碼是否相同?」女人稀里糊塗地接過雪中送來的炭,完https://read.99csw.com全合腳,充滿了感激。如此機巧地搭上了話,後面的推進就沒有什麼懸念了。
這一次,他決心休息一段時間。有一天,在街上走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突發奇想:我何不跟蹤一個人,看看他或她的生活到底是咋樣的?當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他興奮得連手心都出了汗,以前,是快要簽一個大單的時候,他才有此感覺的。
要是她不把自己的腿露出來就好了:不是致命的缺點,一般都可以掩飾的。
他跟蹤的第一個人是個小偷。那是在一個街心花園裡面,李南國看到一個瞻前顧後的男人,走走停停,東張西望,一看就知道他在等待、找尋什麼。於是,他就悄悄地跟在那個男人後面。在一個紅綠燈旁,這個男人突然向一個提公文包的男人靠過去,一邊從懷裡掏了一部手機出來,壓低聲音說:「手機要嗎?」公文包男沒說話,搖了搖頭就走開了。手機男向後看了看,眼光正好瞟到李南國,又很快閃到一邊去。李南國一下子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小偷,他正在尋找銷贓的可能。
柴衛走到她的身後——這香水怎麼這麼刺|激,他的嗅覺打開后,似乎身上的其他器官也開始恢復了功能。他又注意到萬詩錦的肩很圓,讓人有撫摸的衝動。
張二娃一把抓住駕駛員的頭髮:「瞧你那樣,頭髮長得都快貼到眉毛了,你猴子啊?」然後用力朝對方的額頭扇了一巴掌,張二娃手掌大,駕駛員的眼睛、鼻子都給捎帶了進去。公交車上的乘客紛紛擠到窗邊來看,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大家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著駕駛員被塞進了轎車。
李南國見過他兩次,一次他步行來接張瑾,一次有人開車送過來,車牌號是小號,那是政府官員的專利。穿著上他跟劉鍾也不同,劉鍾一身休閑打扮,很少西裝革履的,而這個傢伙卻是西服、襯衫和領帶的傳統男人三件套,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寬大的額頭一直延伸到頭頂,頭髮稀疏,但他的眼角和嘴角並不顯老態。當李南國發現這個新目標后,就暗中多端詳了他兩眼,就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對方也很快發現了自己正被盯著,然後就把目光射向了李南國。李南國不敢直視對方太久,先收回了自己的眼光,拿起手機裝著發簡訊,藉著餘光,他又瞟了對方兩眼,那人卻不輕易撤回,後來又掃過李南國一次,這讓他感到有些壓力。那人和張瑾匯合后,李南國磨蹭了一下才尾隨上去,幸好那位仁兄也不大回頭。但自從遭遇過那男人的眼光后,李南國不敢靠二人太近。
劉鍾坐在車裡發獃,也不告訴張二娃去哪兒。張二娃看了看劉鍾,一踩油門就走。兩人就這麼東拐西拐的,走到一條窄路上去了。正前方是一輛公交車,張二娃閃了閃大燈,再使勁摁了幾下喇叭想超車,那駕駛員像在故意逗張二娃,先是讓出一個車位,等張二娃超到一半的時候,他又往左邊甩了一盤子,張二娃驚得猛踩急剎,讓正在出神的劉鍾向前一個趔趄。兩人幾乎同時罵了起來。
結婚以來,劉鍾和余恆相處的時間不多,他照樣跟朋友到處玩耍——泡吧、桌游、登山、露營、飆車,什麼好玩玩什麼,能不帶余恆就不帶。余恆喜靜,能不走就不走。這門婚事是倪老太撮合的。年輕的時候她喜歡文藝,婚後卻一路跟老公在生意場上打拚,與文藝的調調漸行漸遠,但心裏一直希望有個文藝氣質的媳婦,余恆是她精心挑選的結果。兒子一從英國留學回來,倪老太就下令讓兒子跟余恆交往,硬生生地讓劉鍾把自己在英國交的女朋友給斷了。
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柴衛開始動搖了,他從大一到大四就一直被拒絕,中間他也交往了幾個女孩子,張瑾竟然每每送出朋友的祝福,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不過,兩人的交往沒斷,關係還不錯,什麼是井水,什麼是河水,張瑾弄得很清楚,她的畢業論文,一大半都是柴衛幫寫的。但每當他覺得張瑾跟自己很交心,認為以身相許的時刻已經到來,朝著張瑾猛撲過去時,得到的還是斷然回絕。
走出門外,張瑾飛快地招了輛出租,然後抱歉地對著何東樓苦笑了一下,就鑽進了車,連何東樓的揮手都沒有看見。
「想曠課那可不行,想暴力曠課就更加不行,」劉鍾朝著那條受傷的腿就是一腳,「二娃,問你個問題:一個人品行不好,是嘴的問題,手的問題,還是腳的問題?」
「如果耐心是一種美德的話,現在缺德的人可真不少。」柴衛一屁股就坐到萬詩錦的床上去了。
那是一天中午,他在路上晃悠累了,就隨便拐進一家麵館,時至中午,麵館開始打擁堂,他買了票正發愁沒座,恰巧一個人吃完,李南國趕緊擠進去。同一桌的,是一對中年男女。剛開始,李南國對這兩人並沒有興趣,慢慢地,他發現了些趣味。從外表看,這兩人年紀應該不小了,但相互給對方夾菜,你給我夾塊排骨,我給你夾幾根青菜;說親昵吧,兩人挨得又不近——雖然擁擠,但這張桌子還是可以讓兩人坐得更近的。偶爾,男人笑著對女人說上兩句,女人的臉卻紅了:老夫老妻會這樣嗎?李南國把面吃得窸窸窣窣的,但還是聽到女人悄聲地說:「討厭!別人會聽到的。」他低著頭,但眼睛斜瞟了一眼,看到女人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
「你能搞定?你能搞定你老婆會去自殺?」
其實,大部分謊言都很容易戳穿,但人為什麼還順口把謊言說得那麼當真?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只要稍加留意,謊言就會現原形?如果那個男人問張瑾今晚跟誰在一起,她會不會說是跟我在一起呢?如果不這麼說,她又會編出誰的名字來呢?何東樓這時才有些明白,像張瑾這樣的女人,不會,也不可能只有一個男人在周圍晃悠,自己一開始就以為在獨佔花魁,實在有些天真。
三個多月前,李南國所在的公司被賣掉了,新東家給出的政策是:要留,有職位給你,要走,賠一筆錢。李南國在這家公司幹了十二年,從二十三歲做到三十五歲,中間經歷了公司重組、老闆變更、外派異地、從客戶代表升到大區經理。公司以前也變來變去,但僅限內部折騰,這次居然賣給了台灣公司。李南國說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但還是在三個月後選擇了拿錢走人——跟那個有些女性化的台灣人實在無法相處。好歹也是十多年的資深銷售,李南國無法容忍別人對自己磨磨嘰嘰地說:「你醬紫做客情是不行的啦!」「哇!到溫州出差怎麼可以坐飛機的喔!我們這邊去重慶都是坐火車,大老闆都一樣的咧!怪不得你們以前虧錢要被賣掉,把公司當唐僧肉啊?」
「你可以勸她的嘛。」
「我們要得很急的,我告訴過你的呀。」聲音有些嗔怪,但絕對沒有火氣。
李南國估算著,張瑾從公司到家,走路最多也就十五分鐘,公司樓下就是地鐵,但幾乎就沒有看到她坐過。有幾次,等出租的隊排得老長老長,而張瑾也靜候著,反正有打不完的電話,發不完的簡訊。
「有耐心,結果就好?」她遞了聽啤酒過去。
萬詩錦給自己也開了一聽,猛灌了幾口。
李南國也是這樣被張瑾給吸引過去的,準確地說是先被她修長的小腿吸引的。沒有絲|襪,女人的小腿只是小腿,有了以後,小腿的生理屬性就大大削弱,而變成了性感的符號,裸|露表皮反而不如罩起來對男人的視覺刺|激大。
「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去吃安眠藥吧?」
「我送送你吧。」
自打第一次被張瑾震懾了以後,李南國決定縮小範圍,不再跟蹤其他人,而專門盯張瑾了。一種強烈的想探索這個女人,進而獲取她的願望漸漸地升騰起來。他想起大學時候一個同學給他講的故事。
「噢喲,你們公司的服務哪能這樣的呀,我的頭都要被老闆罵掉了。你說吧,什麼時候能送到?」
李南國雖然一https://read.99csw.com直懷疑這故事的真實性,但對其中的創意還是非常感興趣。不同的是,他決心先對張瑾進行全面的了解,再伺機採取行動。
在決心跟蹤小偷之後,李南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裝著打電話的樣子,時而也停下來,嘴裏嘟囔著,但腳步始終是尾隨著小偷的。與其說小偷是在走路,不如說他在兜圈子,因為他的活動範圍就在街心花園一帶。在跟蹤的過程中,李南國看到小偷跟五個人搭過腔,還跟三個同伴遞過眼色。有趣的是,他們幾乎不找女人兜售。小偷之間並不面對面說話,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相遇的時候不停步,更不招呼,有時遞個眼神,有時哼哼兩句:
「我喜歡的,人家的心思可不在我身上。」她想,這時候不說,再沒機會說了。
劉鍾知道,再不開口不行了。
「沒事兒。」張瑾沒有解釋這個花了十來分鐘的電話,不過顯然,她的情緒受到了某種影響,好幾秒鐘過去了,她的眼睛還盯在餐桌上,伸出去的筷子不知道該夾哪一道菜,先伸向了魚,下手的時候又挪到蝦的位置上,最後乾脆縮了回來。
何東樓有些不快,不過很快就掩飾住了:這裏不是局裡,張瑾不是他的下屬。他必須大度些,趁著時機為自己撈分。
「你說行不?老師問話呢。」張二娃揪著駕駛員的臉問。
「鍾哥,人家耍我們吶!」張二娃叫屈了。
「哎呀!都怪我記性不好!劉鍾一個好朋友過生日,他一定要我去,六點半就要來接我。」
正發著呆,門開了,劉鍾的母親倪賢媛走了進來。她個頭不高,兒子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身高就超過了她,她焗過的黑髮遮不住執拗著躥起來的白髮,額頭上的橫紋就像死囚在牢房裡用飯勺在牆上刻下的痕迹,連整張臉的女性特徵都被遮蔽了。歲月打你耳光的時候,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下手輕一點,但她那雙小眼睛一點沒有混濁,相反更加銳利。
男女之間的關係深淺可以從走路時他們的距離看出來。李南國想起張瑾在車裡撲到劉鍾懷裡的情景:如果一個女人可以撲向一個男人,那麼很大可能是,早在此之前,男人就撲向過她了,並撲到肉里去過。半生不熟的時候,他們走路時的距離至少可以塞條腿進去,而且,他們的步伐不一致,一個人邁出左腳的時候,另一個人的右腳還沒收回來,他們自己的腳都還沒搞清楚到底應該快還是慢,雙方沒有共同的節奏。當他們的關係更熟悉的時候,兩人的腳就開始同舉同收,身體也會自然地靠攏。
「你自己擦屁股?你的屎都已經拉到褲子里了!把她的電話給我!」
就在他要進入的一剎那,他說:「有套子嗎?」
何東樓側過頭,看見打招呼的是辦公室的小劉,他點了點頭。何東樓迷信一種說法:小便的時候不要說話,否則上面下面的氣都跑了,傷陽。一直到最後一滴尿抖落乾淨了,他才應了小劉一聲:「最近長胖了嘛。」
就在他滿意地注視著自己的生活時,他發現放在張瑾腰際的不止自己的手。先是張瑾接到一個電話匆匆地說了一句「你回頭再打給我吧,我現在有事」,過了一會兒,又一個電話進來的時候,她壓低了聲音說「你等等」,然後歉意地對著何東樓做了個手勢,就到一邊說話去了。
在醫院的監護病房裡,劉鍾眉頭緊皺地盯著窗外。窗戶上不時劃上几絲雨線,即使春色已經被搞得七零八落,但畢竟是春天,本應該復甦的季節,他卻擔憂著躺在床上的老婆到底會不會醒來。旁邊,心電圖指示儀正上下地移動著,像走勢平穩的股價。三天前,余恆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幸虧發現及時,送到醫院洗胃,才保住了一條命。現在,她煞白著一張臉,被呼吸器罩著,劉鍾心頭一陣厭惡——她不會成植物人吧?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就慘了,才26歲,就得背負逼妻自殺的惡名。
我就不承認,你現在還能把什麼給扔了?
他一陣火起,放到嘴邊準備點燃的煙被他捏得粉碎。三次見面后,他已經把張瑾歸到了自己名下,這才發現自己的所有權並不完整,他氣的是張瑾騙了他。
何東樓怔怔地看著簡訊,然後狠狠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扔,手機的面板立刻裂出幾條縫來。
何東樓的直覺告訴他,對方要麼是個男人,要麼是張瑾的閨蜜,如果是她父母打來的,她的口氣不會那麼隨便。
——上午走了幾個?
望著張瑾的車離開,何東樓知道這個晚上被破壞了,轉念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他也招了輛出租,一上車就對著駕駛員說:「跟著前面那輛車走。」
裏面傳來的是蔡依林的歌聲:「是誰開始先出招,沒什麼大不了,見招拆招才重要……」
空氣就這麼凝重著。還是張瑾打破了僵局。
她似乎爽約了,正向對方道歉,不經意間,也透露了她今晚的動向。
「幾天了?」她厲聲地問道。
最近有朋友約他去登山,或者去徒步暴走以鍛煉心力,他不去,因為他相信盯梢這種在人堆里混的活動更刺|激,何況跟蹤的還是美女。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下去沒有意義?」
跟蹤人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所以不到一個月,李南國就得出了大多數人從不回頭看的結論,既然不回頭看,當然就不知道後面有人在跟著你。但小偷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他們經常回頭看、四處看,這讓李南國感覺到了難度。在跟蹤這幫小偷一個多小時后,李南國感覺自己被察覺了,因為對方的眼睛開始往他身上彙集。大概是對方也搞不清楚李南國的來頭,或許是他們對這附近的片兒警已經熟悉了,突然來這麼個生面孔,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里反覆出現,這讓他們有些不安。
謝過了王隊長,何東樓撥通了張瑾的電話。
不過,自從把目標鎖定在張瑾身上后,他倒是增添了幾個道具。再粗心大意的人,如果身邊反覆出現同一個人,也會有所警覺的,更何況,李南國有時候手挨手、腳靠腳地跟張瑾貼近過。
公交車進站了,路雖然窄,如果它稍微往右讓一讓的話,張二娃他們是能過去的,可它偏不,騎著中線就停下了。張二娃也只好停下。公交車上完了客,大搖大擺啟動了,同時後面那根排氣管像泄洪一樣,噴出一股濃煙。
「曲先生嗎?我是林頓公司的張瑾呀,我們要的樣品怎麼今天都還沒有收到呀?」
李南國喜歡在走路的時候思考問題,他的很多想法往往在行走中產生。他發現,從生理結構上講,人的背部是非常脆弱的。如果遇到來自正面的襲擊,人可以用手或腳進行抵禦;而從背後來的襲擊,眼睛看不到,手和腳的反應也會相對遲緩,當你準備還擊的時候,自己可能已經受傷。因此,背部往往成了一個虛弱和不設防的所在。但奇怪的是,即使如此,人也並不經常回頭看。人察覺不到自己的弱點就像看不到自己的背一樣,難道進化的過程讓人喪失了警惕?眼睛長在前面可以將前面的物體看得更真切,但對於出其不意的偷襲來說,這又是一種退化。如果你行蹤不定,這種退化可以得到一些緩解。
李南國目送過他們進電影院、酒吧、商場。
劉鍾沒有吭聲。
張瑾的住處倒是讓李南國稍微吃了一驚,原以為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應該住在這麼普通的小區里,不過,漂亮女孩子就一定住漂亮的房子嗎?其實,說小區都誇大了,只是臨街的老房子,一樓全是商鋪,二樓以上才住人。單元門通常關著,沒有人守,進出得自己開門,外面是各家的郵箱。張瑾家門口,左手是賣煙的,右手是家乾洗店,對面有家奶茶鋪。李南國決定在奶茶鋪坐會兒,看能不能發現張瑾住哪家。
「媽,我的事情你別插手好不好,我自己能夠搞定。」
雖然丟人,但一件事情如果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就不存在丟人了。
劉鍾懵了,「遊戲機」還是被倪老太給搜了出來!他萬萬沒料到母親會這麼窮追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