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404的住戶嗎？」

「杯底」到底還看到什麼其他人沒有注意的東西？看問題要站在他人的角度看，他人的角度。這話又在李南國的耳朵里響了起來。

「那男的長什麼樣，還記得嗎？」

「這房子是你的嗎？」

「有沒有打鬧、吼叫，或是其他異常的聲音？」警官看也不看李南國遞過來的煙。

「那段時間你在哪裡？」

「怎麼做下家啊？」周圍的人都看著「杯底」，沒想到街坊鄰居居然還有這麼個角色。

又例行問了幾個問題，警察停止了詢問，向李南國要了電話，告訴他日後還要協助調查。送警察出門的時候，走廊盡頭三三兩兩的都是人，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張瑾家門口已經設置了警戒線。李南國自己帶上了門，索性下樓去。

「哦，你是說她呀，造孽哦，小姑娘的樣子倒蠻好的，可惜了。」

「那是我的上家，說明白點就是職業爆料人，他們通過把拍好的素材賣給電視台賺錢。」

「那就需要像我這樣的下家咯。」「杯底」得意地笑了。

「談不上認識，有時候走廊上碰見，點個頭而已。」

「我在家，一整晚都在。」

「你確定她住這裏面嗎？」

「那怎麼賺？」

「剛才不是有電九-九-藏-書視台的嗎？哪個台會放呢？」剛才誇獎張瑾長得好看的那個中年婦女像期待「達人秀」一樣。

「長得倒還可以，就是瘦了點，平常眼睛也像長到天上去了，都不正眼看人的。」

「那小姑娘好像跟好幾個男人都有來往。」人們還在回味老頭的話，這邊廂一個中年女人又起了個話題。

「很簡單，全市每天那麼多突發事件，記者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現場，很多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等記者跑過去，事情都結束了，所以才有了這些職業爆料人。」

「以前？我說不準，好像有過。對，我想起來了，半個多月前，有個男的來過，她好像不給開門，然後那男的就在外面大喊大叫，這個我倒是聽見了。」

「哦，這樣啊。那比起你賣碟片要來錢吧？」

「租的。」

「昨晚十一點到今天凌晨這段時間，你有聽到什麼異常的動靜嗎？」問話的時候，警察習慣性地用目光掃視著李南國的窩：方便麵盒、堆滿煙頭的煙灰缸、亂扔的空酒瓶。

「那是個晚上，走廊燈光也挺暗的，沒大看清楚。」

眼前這個「杯底」，由於度數過高，那杯底狀的鏡片也產生了跟墨鏡一樣的效果，他其實沒有聚焦read.99csw.com到哪個人身上，但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正被他盯著。

大門口的地上，畫上了一個人形，那就是昨天晚上張瑾掉下來后的最後姿勢。李南國看著那個姿勢，目光定定的。

李南國漫不經心地渾身上下摸索著，煙癮來了的人都有這習慣。

「當然是我最早發現的咯。」一個清潔工正接過旁人遞來的煙，要是往常，有人給他遞煙才怪。

張瑾死了，住在李南國隔壁的張瑾，死了！他一路尾隨而來的女人，死了！

「呃，晚上放的時候，相互提醒一下啊！」

「警察有說是自殺還是他殺？」

「昨晚打雷來著。」

「我穿一下衣服，你們請進吧。」

「請問你的姓名、工作單位？」

清潔工講得活靈活現，周圍幾個老太婆不住地喊阿彌陀佛。

「那是誰在拍？」

「你們懂什麼，看見有人拍攝就肯定是電視台的嗎？」說話的人戴個眼鏡，鏡蓋厚得像水杯杯底，眾人的目光又聚集在他那裡了。

他回到裡屋，走到陽台，樓下圍了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一輛120救護車停在旁邊。

「那家人家的房東你認識嗎？」

「每天上班下班都看得見的呀。」

「以前呢？」

有人在敲門，那可不是用hｔtps://reａｄ.９９ｃｓw•ｃoｍ指頭敲，準確地說是拍。

「不認識。」

張瑾死了！

「租多長時間了？」

「我姓李，木子李，南國，紅豆生南國的南國。現在待業。」

「沒看出來啊，你居然還有這種來錢的生意。」

李南國也是第一次聽說。那麼說，這小街上發生的點點滴滴，這「杯底」都看在眼裡了？

李南國醒了。叫醒他的，既不是樓上大動干戈的裝修聲，也不是樓下老頭老太的跳舞聲。他明顯感覺走廊上有人說話，而且不止一個，嚶嚶嗡嗡的，像春運時節鐵路的售票大廳。他披了件衣服，胡亂穿上了拖鞋，走到門口聽。

他又走到門前，頓了一頓，把門打開了。一個警察沖他亮了一下證件：「你們這個單元有人墜樓了，我們正在調查，想向你了解些情況。」

李南國拉了拉拖鞋，把剛才穿反了的鞋重新套上，感覺腳上有些冷，他在想是否去找雙襪子。透過玻璃窗，他看到兩個警察的身影，背對自己的房間，在盤問著誰。

「您說的響動是指？」李南國終於摸到了煙，他掏出一支，猶豫著要不要給警官也遞一支過去。

「我給你們講，」這時候，人群中竟有三隻手遞過了三支煙給「杯底」，而剛才的清潔工已經被擠到人ｒｅａd.99ｃｓｗ.cｏｍ群的後面了，「每個爆料人都有自己的地盤，比如我這個上家，就負責我們這個區，他在每個小區都有像我這樣的聯繫人，一旦有突發消息，我們就通知他，而他的素材一旦被電視台採用，他就會得到一筆獎金，當然咯，我也會分到一點點。」

「隔壁有什麼響動嗎？」

有人墜樓！

「那他們也不可能每時每刻在現場啊？」

「還不到半年。」

人戴上墨鏡的一個好處是，你跟他對視，由於看不到眼睛，你自然就落了下風。而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你，其實有時候他也不是在看你，而是那墨鏡的鏡面如此寬泛，讓人覺得每個幅面都在透出懾人的光。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張瑾已經成為李南國心裏的一部分，這個時候，就像泥石流來臨，張瑾這一塊瞬間就從他身上剝離出來，向山下滾落。

「沒有。」

「杯底」的碟片店生意很好，周圍的鄰居幾乎都在他那兒買碟，李南國也常去。他打定主意找人少的時候再去問些情況。

「你們說，今天的電視節目會不會播呢？」

「嚇死人了！小姑娘臉朝下，我一開始還以為是誰喝醉了，湊過去看，哦呦，嚇死我了。在我老家的時候，我看到過淹死的人，頭脹得跟籃球一樣大。今天這個比read.99csw.com那恐怖多了，她整個臉完全變形，眼珠子都要爆出來了。」

天空陰沉著，沒下雨了，但如同連續拉了幾天的肚子，稍微有些緩和后還有點淅淅瀝瀝的。李南國朝著樓上看去，那一眼，活像剛從監獄里放出的囚犯，最後一次望著曾經住下的牢獄。他有些不敢再回去。你捲入了一個人的生活，你也就捲入了一個人的麻煩。

「那肯定不會現在就下定論的，」一個帶鳥籠的老頭洪亮地接了一句，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自己這邊，「依我看，這兩種可能都有。剛才我聽到120的醫生說，那女的看樣子喝了酒。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有可能是她吃了老酒回來，跌跌撞撞的，想去陽台上收衣服，結果嘛，喝得多了點，頭一暈就摔了下來。我們這種老居民區，陽台上的護欄不高，摔下來是完全有可能的，現場不是還有根晒衣桿嗎？各位還是趕緊回家把屋裡的小孩看緊點。另外一個可能嘛，那就是有人把她推下來，這個我們就不要在這裏瞎猜了。」

「嘿嘿，這就是商業機密了。」

「哎呀，你怎麼就不記得了，經常有輛白色的車停在我們門口，那個叫什麼牌子的車我記不住了，反正是白顏色的，經常過來接送小姑娘。」

「是哇？那可就熱鬧了。」人群里有人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