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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反擊

第十四章 反擊

說罷,撲通跳入水中。
「嘿嘿,不是電視台的,是一個職業爆料人,他們整天就在全市犄角旮旯找消息,然後賣給電視台。電視台的記者哪能都第一時間跑到現場啊。」
驀地,劉鍾反應過來了,繼而心頭一喜:談到銀行,不就說明他願意接受錢款了嗎?
何東樓沒有搭話,似乎在掂量這二十萬美金的分量。應該說,這個報價是靠譜的,而且是離岸交易,安全有保障。在這類事情上,何東樓從不主動開口,除非對方付出的代價與所求之事相差太大,否則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引導盤面的。
她現在抽煙已經很有腔調了,吞吞吐吐間,煙都是整齊地出來,斷不是歪歪斜斜的。一個女友告示她,女人抽煙,盡量別從嘴裏吐,那樣嘴會臭的。煙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凡是經過了嘴又不加以打理,第二天一早准臭。所以,那位女友的建議是,多從鼻子裏面冒煙。嘴要說話的、接吻的,屬社交型,鼻子不,屬功能型。
什麼何局長這麼大的架子,我們「瑞基」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正百思不解的時候,劉鍾意外地得到了答案。
想到了就做,好容易對準了瓶口,由於緊張,半天還不出來。這時候,前面的車動了起來,後面車的喇叭立馬就響。催個屌啊!柴衛一緊張,更尿不出來。
「何局長,道理我懂。您看這樣好不好,為了表達我們的一點心意,我們準備在香港給您開個戶頭,存二十萬美金。雖說現在人民幣在升值,但畢竟升得慢,我個人覺得,美元還是真正經過了考驗的硬通貨。」
「哪裡三更半夜了?」余恆沒想到平常待她不錯的婆婆,此時完全變了個人,往常她從不頂嘴,今天也忍不住了。
「我是說,何局長下午幾點上班?游完泳吃了飯,回到辦公室恐怕時間很緊吧?」
「多待了一陣子!笑話,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多待了一陣子!」
「女的也來嗎?」
「是這樣的,王叢的媽媽去年被查出得了乳腺癌,到處託人找關係住院。有一天,王叢來劉家送材料,剛好我也在,聽到他們在談這個事情。我媽在腫瘤醫院當了幾十年的外科醫生,正好可以幫到她。所以,我就主動提了一下。後來,把她媽媽送進了醫院,床位、醫生、護士都配備了最好的,還幫她省了很多錢。不過,送進來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沒過幾個月人就死了。但為這事兒,王叢一直很感激我,說了好幾次,說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一定要告訴她。我也沒什麼事情有求於她,反而搞得她不報答一下就心不安一樣,逢年過節就給我發祝福簡訊。」
「我已經說過了,我是跟一個朋友在一起,但不等於我們做了什麼不檢點的事情。」
「然後呢?」
但是,11月7日那晚下了大雨,許多店鋪都提前關門了。再說,深秋的夜裡,即使不下雨,也不會有人在街邊乘涼。這樣一來,找到目擊證人的可能性很小。
「這可能丟飯碗的事情,她肯?」
「出口退稅?」本來已經陷入沙發裏面的柴衛突然將身體前傾了過來,手中的煙灰落到了他的手上,「我姑父就在國稅總局稽查局!我們整個劉家的材料,給捅到上頭去。但是俗話說,『民不舉,官不究』,得讓人上狀子才行啊。」
「要是每家企業都這麼說、這麼做,那國家的虧可就吃大了。」
「為什麼你覺得當局長的,應酬就應該多呢?」
「你們之間什麼關係?」
「何局長,平常想見您也挺不容易的。這次我們『瑞基』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什麼什麼銀行?換其他人,劉鍾早這麼反問了。我們不是在談錢嗎?你是嫌多了,還是嫌少了哇?怎麼突然扯到銀行了?
何東樓看人,很少主動收回眼光,他要直盯到你發毛。那樣子似乎在告訴劉鍾:談錢當然要談錢存在什麼銀行咯!
「什麼事情都有個因果關係,明明是他先不檢點的。」
「您放心,不會是中資銀行,滙豐的,全球任何地方都可以支取。」
挨過打之後,柴衛開車的靈活度大大降低,剛才從車庫出來,那麼寬的位子,他竟然差點跟旁邊的車掛上。在家養了兩個多月,第一天摸方向盤,感覺就像鐵路上的扳道夫。這段時間,一想起自己挨揍,他就血往上涌,血湧上來,手臂就疼得越厲害。
「那你說吧,你想怎麼樣?」余恆豁出去了。
「不緊,不像你們企業,我們中午的午休時間要到兩點。」
「我承認什麼了?」
就在何東樓算計劉鍾的時候,倪賢媛和劉鍾也差不多打聽到最近這股妖風來自何處了。他們先是請人轉圜,好歹請這批稽查員吃了頓飯。飯後,對方死活不接他們的紅包,這讓倪賢媛都覺得奇怪。情急之下,對方才透露了實話:「倪老闆,不是我們不給你這個面子,確實是這次查稅由何副局長親自抓的,他給我們下了死命令,今天出來吃飯都已經是破了例。」說罷,堅決地離開了。
「我柴衛沒有仇人。即使有得罪過的人,也不至於得罪到要把我打成這樣。」
「什麼銀行?」何東樓好一會兒才又問。
「你不也盯上了嗎?還沒進展啊?」
電梯在十二樓停住了。何東樓這麼鬼鬼祟祟地去會誰呢?
快過年了,平常擁擠的泳池今天人很少,又是中午,水裡就那幾隻手腳在撲騰。何東樓刻意不事先告訴劉鍾去哪個泳池,臨到約會時間才告訴對方,他清楚得很,給對方準備的時間越少,對方做手腳的餘地就越小。
何東樓這麼一步三回頭的,莫非也在自己嚇自己?他好像在害怕著什麼,明明有車卻不坐,反而自己打的,而且半途就下了,李南國只好跟著下,哪知何東樓沒走幾步又叫了輛出租。李南國暗自叫苦:周圍沒有車來,難道好容易等來的機會,就這麼丟失了?
那麼是因為萬詩錦?這幾天萬詩錦都不主動找他說話,問她話,也是愛理不理的。她沉默著,按柴衛對她的理解,這沉默是某種風暴的前奏,而他又搞不明白這風暴是如何生成的。他知道一定與自己有關。那天萬詩錦跑到健身房來,好像她察覺到點兒什麼,是不是她又有了新的發現?
「杯底」分明不是在看,是在聞,湊那麼近。
「這仇得報,」柴衛深深吸了一口,「但得想透,想個萬全之策。在床上躺的這兩個多月,我想了很多。我他媽就是個一點心計都沒有的人,就整個一傻逼,所以老被人算計!」
「笑話,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真傻,不管是哪種情況,都只能證明你的幼稚。就算不是三更半夜,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車裡,那麼私密的空間,待了幾個小時,你們做了什麼沒人關心,重要的是,這幾個小時本身就可以讓人大做文章!」
「在11月7日的前幾天,他們來過你店鋪嗎?」
「說實話劉鍾,我都沒見那男的兩回,只聽小瑾說他姓何,在稅務局當副局長。」
殷警官看了看表,快六點了:「好吧,吃飯去,好久沒見了。」
余恆根本找不到話來反駁,一時語塞。倪賢媛並不窮追,她知道余恆不是對手,因此就等著,好像玩那個打地鼠的遊戲,你只需要拿著棒子,看到哪個洞里跑出一個地鼠,你就打它一下。
劉鍾平常不游泳,還是走到游泳池門口才臨時買了行頭。更衣的時候,他在想要不要帶上手機。雖說事先大概知道了何東樓的樣子,但第一次在泳池接頭,對方又只穿條泳褲,怕認不出來。於是,他換好泳褲的時候,又給何東樓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瑞基」公司已經三番五次託人帶話,要跟何局長彙報一下工作。何東樓清楚得很,不就是要解鈴嗎。雖然與劉鍾曾經共同持有過一個女人,但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道理何東樓是曉得的。本來就是受張瑾之託,現在委託人已經死了,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瑞基」的事情,也該有個了斷。但關鍵是怎麼了法。查都查出了線索,不處理,往大了說,就是瀆職,甚而授人以柄,人家還以為我何東樓吃了多少好處。
這麼想著,他就來到了停車場。地下車庫今天特別冷,好在剛剛沖了個熱水澡,熱量還不會這麼快就消失。柴衛的車停在一個角落裡,光線不是特別好。大老遠,他就撳響了https://read•99csw.com遙控,這時候,他突然想,要不不開車?萬一一會兒跟小董喝酒喝高了,開車有危險。現在交警查醉駕特別緊,柴衛已經有過一次對著酒精測試儀吹氣的經歷了,要不是小董告訴他吹氣的時候用舌頭抵著氣口,他那次肯定被定醉駕。想到這裏,他收住腳想往回走,又猶豫了,外面下雪,會不會打不到車啊?再說了,這麼大的雪,警察不怕冷啊?於是本來都已經轉向的腳,又重新轉回了過去。
「誰說閑話了?我們自己不說,誰說閑話?」——余恆還把自己當成「我們」。
「她不來的。她跟周圍的街坊鄰居都不來往的。最多就是看那男人在裡頭挑碟,她就站在外面,不像大多數女的,嘰嘰喳喳,要這個韓劇,要那個日劇的。」
「幾點鐘?」殷警官盡量按捺住自己的興奮。
劉鍾又等了等。再撥,還是沒人接。那帶上手機幹嗎?或許何東樓根本就沒帶手機。想到這裏,他也乾脆把手機鎖在了更衣櫃里。
走進泳池,劉鍾故意左拉拉腿,右伸伸手,像做準備運動的樣子,眼睛卻在四下打量何東樓的所在。池邊沒有人,人都在水裡泡著,而且帶上泳帽、泳鏡,根本看不出誰是何東樓。劉鍾只好在池邊坐著,睜大了眼睛往水裡看,想把何東樓找出來。
「我還要再游一會兒。」也不說再見,徑直就往池邊走過去。劉鍾覺得有些意猶未盡,剛想開口,何東樓又回過頭:「下周我打電話給你,你別打給我,我們把這事兒給結了。」
「萬萬,好歹我和她也好了一場,我就想知道一下,沒其他意思。」劉鍾攔住了萬詩錦的去路。
「見不得人的事情肯定有,仇人也肯定有,做生意的人家,又做這麼大,不可能跟人沒瓜葛。不過,我平常都不介入他們家的生意,不太清楚。」余恆心頭有些遺憾,平常怎麼就沒有留一個心眼?當你想起要報復某個人的時候才來尋找對方的弱點,往往有些不得要領。
「為什麼效率高呢?」
「岳小凡,去年分到檢察院來的,聽說她有個什麼表哥在法院工作。這妞人長得真是正點,我們院裏面好幾個哥們兒都盯上了她。」
李南國看著余恆的「甲殼蟲」進了地下車庫,瞅了個空子也鑽了進去。無需擔心把人跟丟了,余恆的開車技術決定了她停車會花更長的時間。李南國慢慢走下坡道,車庫裡,余恆的「甲殼蟲」正吃力地一會兒左,一會兒右,老是擔心碰到其他車輛,結果方向盤打不到位,一個簡單的入庫,她要來回四五次之多。
運氣還算好。正好一輛計程車停下,客人還沒開車門,李南國就趕緊坐了上去,心裏還記得何東樓那輛計程車的車牌。巧的是,路上出車禍,車輛都給堵住了,何東樓的車也沒跑遠,李南國才得以後來居上。何東樓在一家賓館門口下了車,李南國故意沒讓車緊挨著何東樓停,而是又開出一段距離才停下。
「聽說你也通知了電視台?」
他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兩隻腳在車裡一陣亂蹬,想叫,叫不出來,因為頭上已經被罩得嚴嚴實實,他竟然騰不出手去拉開這個頭罩。第三波攻擊沒有形成,疼痛卻一波波襲來,偷襲者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悄然逃離。
等章也把照片遞給殷警官的時候,剛剛還迷迷糊糊喝酒的他,立刻來了興趣,他的興趣沒有在岳小凡身上,而是她旁邊的男人——那不正是何東樓嗎?!
「都這個時候了,還打聽這個,有意義嗎?」萬詩錦拔腳就想走。
「我很高興你能認識到這一點。錢上面,我們是不會虧待你的。」倪賢媛等的就是這句話。
「打我的人,也不是他劉鍾本人。」
「他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朋友,那天約好一起吃晚飯,結果飯後遇到下雨,我們就在他車裡多待了一陣子。」
李南國不知道的是,何東樓並沒有在十二樓下電梯,而是在十五樓,電梯停十二樓的時候,李南國以為何東樓下了,其實,他只是讓電梯在這一層停下,讓人以為他下了。看來,玩電梯花招也不止李南國會!
李南國更沒有想到的是,跟蹤何東樓的不止他一個人,那撥人比他專業,裝備也更齊備。他們一直等到何東樓從樓上下來,更重要的是等到了跟誰一起,並且將何東樓的行蹤一一拍攝了下來。
「你說什麼?」何東樓像沒聽見。
「誰知道她會死?發了又怎麼樣?我發了簡訊,就一定是我殺了她?」
余恆等著「我們」的出現,其實只有倪賢媛一個人,她愛用「我們」來壯聲勢。
「我當然知道我會怎麼做,現在說你,你準備怎麼辦?」
余恆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兩難:如果要證明自己不在現場,就必須坦白自己跟柴衛一直在一起,而坦白自己跟柴衛在一起,等於證明自己跟柴衛不清不白。但她必須做出選擇。
對於何東樓在每次對話時的停頓,劉鍾都覺得心緊。他適應的對話節奏好比打排球,你擊球過網了,就會預期對方如何回過來。而跟何東樓的對話,彷彿是球過去了好久,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會以什麼方式回來。
余恆有些心酸。柴衛默默地把袖子解開,左手腕上一道淺紅色的疤痕,顯然還沒有長老,右手倒看不出異樣。柴衛說:「斷在裡頭,是內傷,不像左邊是被砍的,右邊是被活生生擰斷的。」
「忙什麼呢,都?」章也問他,「今天晚上聚聚?約你兩次了,再不來,架子也太大了吧?」
「你跟劉鍾離婚的事情王叢知道嗎?」
「頭有些禿,看上去年紀有些大,戴眼鏡,感覺有些拿腔拿調的。人挺胖的,但又胖得不均勻,好像減肥之後,身上的肉並沒有同比例縮小,總之胖得不舒服。也怪不著他,現在這世道,狗都容易得『三高』,何況這幫官員,整天吃啊吃的。奇怪張瑾會看上他。」萬詩錦似笑非笑地看著劉鍾,好像在說,你都夠差勁了,沒想到,還有更差的。以往總找不到打擊張瑾的機會,現在沒機會了,劉鍾送上門來,萬詩錦恨屋及烏地出了口氣。
柴衛說他堵在路上。過去兩個多月,兩人沒見,全是簡訊在聯繫。電話費單子過來的時候,余恆詫異地發現,這兩個月的簡訊費用竟然超過電話費用,一毛一毛的,多了就成了大數。讓兩人不見面的主意是她律師出的,理由是雖然劉家有錢,也表示了拿錢消災的意思,但此時如果不檢點,能否拿到錢就成問題。柴衛被打的事情,幾乎跟倪賢媛和她攤牌的時間同步,不是劉家乾的是誰乾的?余恆在這個豪門住了這麼久,頭一次覺得陰氣重。
從柳河街小區外圍的調查看,這幾個人當晚都沒上過張瑾的樓。先說劉鍾,他經常到張瑾家,每次都開著自己那輛白色的「雅閣」,即使是周圍幾個居民老太太也都記得。但事發當晚,沒有人看到劉鍾的車來過。從「天網」上調來的監控資料也沒發現劉鍾的車子出現過。
何東樓跟岳小凡的關係迅速升溫,見了第三次面就上床了。但接下去的每一次見面,何東樓都安排兩人去酒店開房,這讓岳小凡有些不快,她認為何東樓只圖肉體上的歡愉,卻不知道他另有隱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柴衛笑了笑,「我平常做教練,天天保持一定的運動量,一下子停了,體內原來被壓抑的脂肪就反攻倒算了。」
「褲子怎麼像是濕的?」余恆嬌嗔地看著他。
「稅務局?是市局還是區局?」
「咳,沒啥看的。再說,衣服穿得多,不方便捋袖子。」柴衛故意大大咧咧的。
「是的,這次的教訓很深刻,我們以後絕不會再犯了,請何局長給我們一次機會。」
每次別人聽說大冷天何東樓還去游泳,都很驚訝,這時候,何東樓才不緊不慢地說:「溫水,溫水。」
「不大像。不是我吹,我這裏的碟片,品種多,很多客戶都是從其他地方過來買的。你看現在哪條街上沒有賣碟片的?一般到我這裏來的,就算是碰巧來隨便翻翻,也會發現我這裏的貨比其他地方好,而且最新的片子,我這裏第一時間就有了,絕對不是槍版,你看這張……」
「讓我想想……記起來了!就是樓上那女的死的那天晚上他來過。」
「那天晚上九-九-藏-書的事情,也是以前的事情造成的。」
「他們做他們的文章,關我什麼事?」
而這期間,劉鍾竟然一次都沒跟她談過,到底夫妻一場,怎麼全是倪賢媛在出面?婆媳之間攤牌之後,劉鍾就沒有回過家,反正怎麼都有住的,怎麼都有女人。有超過兩幢房子的人一般都容易分裂,劉鍾早就四分五裂了,那還跟他談個屁。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一臉平靜,像在解說別人的事情。他收回右手,顫巍巍地掏出煙,不是把煙夾出來,而是用手搖晃,想把煙給搖出來。
醫生給人看病,通常會把病情說得重一點,這樣,醫好了是我的手藝好,醫不好,那是你病情本就嚴重。官場上,給人辦事,也是一樣的套路:事情總是很複雜、很難辦、很棘手的,最終能否辦成,還是個價碼問題。
「不是我不給你們機會。你恐怕還不知道機關做事的程序。如果這事兒沒立案,一句話,證據不足,也就結了;但現在已經立案,而且抽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調查;更何況,整治騙取出口退稅是今年國家局的重要目標,下個月,上面就會派人到各地進行抽核。如果給了你們機會,萬一被查出來,你說我該咋辦?」
只有一次,那是張瑾過生日,何東樓掏錢給她買了個三千多塊的包。在付賬的時候,張瑾驚訝地發現何東樓竟然沒有信用卡。她不知道,何東樓喜歡拿一大把錢出來數的感覺,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何東樓一直固執地認為,如果辦了信用卡,自己的消費記錄就會被留存下來,萬一哪天出事要調查過往的消費記錄,信用卡就是最好的證據,因此,對他來說,現金永遠是最漂亮的、最保險的、最靠得住的,而且現金不留名字。
而他開出的見面地點,著實讓劉鍾吃了一驚:雙方在游泳館見面,就他們兩人!
他想著余恆在咖啡吧等他,有些激動,人一激動,尿也跟著激動。柴衛在座位上站了起來,試圖讓膀胱輕鬆一些。突然間他有了個主意,乾脆把飲料瓶的水全倒掉,用作尿壺,或許能解決一二。
他還在發愣的時候,有人在肩頭拍了一下,劉鍾回過頭,那人慢慢摘下泳鏡,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到那邊的椅子上坐吧。」劉鍾這才反應過來,也不知道何東樓是什麼時候從水裡冒出來的。
劉鍾見實在找不到話,就打定主意直奔主題了。
何東樓有個習慣,那就是喜歡在想問題的時候數錢。他把兜里的錢全掏出來,一張一張疊整齊,四個角都不能有褶皺,大面額和小面額的順序是大的在下面,小的在上面,鈔票上的毛主席必須臉朝上,要是他發現有一張主席的臉朝里,心頭就覺得彆扭,非整理好不可。這個習慣讓他在付錢的時候很方便,別人要掏半天才湊得齊的數字,他很快就拿出了該付的錢,對方的找補,他也不會一股腦塞進錢包,而是按他的原則整理清楚再放回去。這個習慣讓他在碼事情的時候,也能一樁一樁碼清楚:張瑾之死現在還沒有結論,尤其是她肚子里還懷著我的孩子,傻子都能猜出我有嫌疑,如果這個時候讓警方發現我跟岳小凡出雙入對的,我不是找死啊。但這一出又不能跟岳小凡講,再熟稔的人,信息也不能給得太多,給太多了,有時反而不好,本來一件事情,對方說不定就能扯出三件事情來。
椅子上,就他們兩人坐著,何東樓一伸腿,自己先躺下了,很舒坦的樣子,倒搞得劉鍾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於是就斜倚在扶手上,看著何東樓。又覺得不妥,兩個大男人,這麼短兵相接還真不習慣。
這讓李南國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來。多年前在大學的時候,他跟兩個同學去逛街,在鬧市裡,前面一個老頭正高聲同另一個老頭談論國家大事,說到憤憤然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這一看不打緊,眼光正好落在李南國他們身上。那個時候,三人談罷一個話題,正神色凝重地想過渡到另一個話題,都沒話,眼神獃滯,剛巧就接上了那老頭的眼光。老頭這一看,自己嚇了自己,因為他剛才說的話,按舊時茶坊酒肆的說法叫「莫談國事」的「國事」,自己心虛,看周圍人都覺得人家要來緝拿他似的。老頭認定了李南國三人是特工或是類似的角色,於是匆忙別過老友,自己向一個巷子疾走。李南國三人也反應過來,相互遞了個眼色,決定來個假戲真做,齊齊向老頭追過去,越走越快。老頭一步三回頭,看著三人追來,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也顧不得走了,趔趄著,踉蹌著,最後瘋跑了起來。他一跑,後面這三人也跟著追,老頭最後連手裡的菜也不要了,撒了手狂奔。李南國自己笑了起來,兩個同學也跟著大笑,笑岔了氣才停住。
「就算是溫水,也是冬天啊!何局長身體真好。」這年頭,被人誇身體好,就像被人誇性能力強一樣,受用。
「小恆,我們得跟你談談。」倪賢媛對余恆說。
余恆幫他拎了一支,放到柴衛的嘴裏,然後親手給點上。在以前,余恆完全不會給劉鍾做這些,劉鍾也不需要。就短短几個月,余恆似乎突然對男女之間的微妙情愫有了煥然一新的了解。剎那間,她覺得柴衛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不是衣服那樣的一部分,而是身體,肉體、精神上的那部分。
第二次跟蹤余恆的時候,李南國取得了突破。余恆住在市區一個高檔的樓盤裡,憑李南國這幾個月的跟蹤經驗,要混進去並不困難。你的穿著越正經,越不在意那些門口的保安,再高檔的住宅你都能大搖大擺地進去,「私家住宅,非請莫入」這幾個字嚇不倒心理素質好的人。再說了,要是閑人全部免進,信箱裏面那些商場直郵又是怎麼被放進去的呢?
余恆之所以沒有回復柴衛的簡訊,是因為她這幾天根本就沒有開機。沒有開機是因為劉家已經決定把她掃地出門,而且這個話要讓她自己說出來。
確定了余恆的門牌號以後,他朝小區大門走去。就在這時,一輛白色的「雅閣」剛好開進來,這個車牌號好熟,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劉鍾的車嗎?劉鍾跟余恆住一個小區?!好容易能逮住一次劉鍾,豈能放過。於是他故技重施,再次回到車庫,觀察劉鍾往哪裡去。看見劉鍾把車停到余恆的「甲殼蟲」旁邊,李南國便毅然朝剛才那個單元走去,守候在電梯口。不多久,電梯到了,他先走了進去,瞥到劉鍾快步走來,李南國故意先關了下電梯門,等聽到劉鍾喊「請等一下」的時候,才又按了開門鍵放劉鍾進來,這樣就顯出了偶遇的痕迹。劉鍾跨進來說了聲「謝謝」,李南國稍稍點了下頭,算是還禮。這次,他沒有再按19,而是按了個3,劉鍾的手卻指向了17,不消說,劉鍾跟余恆有極大可能是住在一起的。
殷警官經常說自己選錯了行。他這樣的人,總希望麻煩能夠很快過去,而他從事的工作,偏偏麻煩一樁接著一樁。犯罪案件在任何季節都可能出現,它們才不會管你過不過年,你的心情是否平靜。
氣也出了,罰它個上百萬,也要上繳國庫的。前天,組織部的一個朋友也過來遞話了,話里話外,也大概是同樣的意思,要允許人家犯錯誤,也要允許改嘛。官場和商場其實是一個生態,一件事情,那就不止一件事情,一個人,那就不止一個人。維護一個生態的平衡,你就算迫不得已,也是要做的。思來想去,何東樓覺得可以接這個翎子。
當官真他媽累,什麼話都要字斟句酌。劉鍾想起偶爾在電視上看到的領導講話,都一樣的費勁。說話不經過大腦當然是傻子,但每句話都在大腦里轉上幾圈,人還活不活了?
去年,檢察院舉行了一次全市範圍的反腐倡廉展覽,市裡規定每個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必須去看,看了以後還要寫觀后感。一個工商局檢查隊長的案子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傢伙就是出價過高,導致對方咬牙先應承,再來個魚死網破,一邊同意了價碼,一邊就向檢察院舉報,結果在現金交割的時候,被抓了個人贓俱獲。
後來收到余恆的簡訊,知道劉家在開始清理門戶。劉鍾,算你狠!
漸漸地,他傾向認為自己的不安https://read.99csw.com就是來自余恆和自己的關係或許已經暴露,他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劉鍾會報復嗎?會以什麼樣的方式來報復?越往下想,他越走神,腳下的節奏就越踩不準。他開始對余恆有了些怨言,你那邊如果出狀況,也趕緊告訴我啊,這樣也可以一起想對策,現在突然就沒有了音訊,這讓我怎麼處理?發個簡訊是件很難的事情嗎?
「呃,這個,呃,呵呵,領導嘛,日理萬機呀。」劉鍾還從沒被人這麼反問過。
「瑞基公司的財務經理王叢,她欠我個人情。」
他不敢在樓道上待太久,怕有攝像頭,只是記下了左邊兩戶人家的門牌號就返身下樓。來到樓下的信箱口,他看了看1701和1702的信箱。1702塞了滿滿的印刷品、直郵,顯然堆了好些日子,間接說明這戶人家至少最近沒人,否則不會不來處理這些紙片的。而1701裏面只有一兩份傳單,這說明一直有人在清空這個信箱。於是,李南國斷定,1701是剛才余恆進去的房間。為了再次確認,他撳響了1701的電子門鈴,不一會兒就傳出個女聲問:「找誰?」李南國故意回答:「對不起,我是住在15樓的鄰居,忘帶門卡了,麻煩請開下門。」
「你敢說你們什麼都沒幹?什麼地方不可以躲雨,非得到車裡面躲?再說了,你那天晚上幾點回的家?劉鍾說他十二點鐘回來都沒見到你,鬼才相信躲那麼久的雨!」
「何局長雅興啊。」劉鍾沒話找話。
「開『雅閣』的好久不來了,上次他說有張碟片放不出來,說下次來換,也沒見他來過。」
柴衛來了,余恆沒想到就兩個月時間,人可以胖成這樣。
「何局長下午是幾點上班呢?」劉鍾硬著頭皮繼續找話。
說話間,他就跟著何東樓到了電梯口,那裡只有何東樓一人,李南國猶豫了一下,沒有靠過去。跟余恆不一樣,何東樓這麼一路小心謹慎的,不可能不對任何靠近自己的人再三打量。李南國不想跟他短兵相接,於是等他上去之後,李南國才走到電梯口,看電梯會在哪層樓停。
「那也說不準,柯林頓,總統啊,憋不住了不也照樣在白宮開葷。」
劉鍾四處打聽,何局長是否是個鍛煉狂,連工作都在運動場上解決了。何東樓卻暗自為自己的高招得意——說是見面,不外乎就是談妥一個價錢。現在的世道,誰知道你給我下什麼套子,秘密攝像、帶錄音機、安竊聽器,你倒是把錢給我送來了,鬼知道你回過頭會不會告我的黑狀?所以,在游泳池邊,雙方「坦誠相見」,赤條條的,你藏什麼東西我看不出來啊?我倆說過的話、達成的交易,就根本不會落下任何把柄:誰能證明我向你索過賄?
車庫電梯是直達入戶的,李南國沒費多大工夫就猜出余恆會往哪個單元走。等余恆下車,李南國才從一個柱子後面走出來,把手機放在耳邊,裝作打電話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走向電梯,並暗中協調好跟她的距離。他要領先余恆兩三步才能擺脫自己的嫌疑,因為在不太嘈雜的環境里,如果有人從自己身後走上來,人本能地會有所防範,把余恆稍稍甩在後面,就打消了這種防範。果然,李南國的餘光瞟到余恆的時候,沒發現她在打量自己。電梯間里只有他們兩人,余恆毫無表情地看著閃爍的樓層指示燈,沒有跡象表明她認出站在旁邊的李南國跟自己在同一個俱樂部健身。或許在她的記憶雷達上,只有她想看見的人,其他的都被屏蔽掉了。撳樓層按鍵的時候,李南國故意沒先伸出手,繼續裝打電話:「我快進電梯了,一會兒給你打回去。」看到余恆撳了17以後,他才跟著撳了19。等余恆下了電梯,李南國又氣定神閑地上到19樓,然後再從消防通道走下17樓。這裏一梯四戶,到底哪家是余恆住的呢?余恆出電梯的時候是朝左走的,這樣就排除了右邊的兩戶。二選一,難度減低到有五成的勝率。
「我來看看能不能從她那兒找到突破口。」余恆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就是離婚嗎,我還怕離了你們劉家就活不成了?!」
「不,我要看,非要看!」
劉鍾感覺兩人的對話不在一個步點上——明明就是閑聊,你還問個為什麼,鬼想知道你為什麼啊!
不是余恆,又會是誰?做賊心虛,這是常理,柴衛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賊,就是賊,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當,沒有餘恆的裡應外合,自己做不了賊。怕劉鍾?劉鍾有什麼好怕的?他自己不在乎余恆,跟我有什麼關係?但余恆畢竟是劉鍾的老婆,沒有人會對自己的老婆被偷了而淡定自若的。但劉鍾怎麼會知道我們的關係?不會那麼快就暴露了吧?
「他吃屎,你也跟著吃屎,你是這個邏輯吧?」倪賢媛的小眼睛又眯縫了起來。
「款呢,還是要罰的,一點不罰說不過去,」何東樓收回犀利的目光,看著泳池的水,彷彿水裡面都是錢在漂浮,「但會按這類案件的最低額罰,非法所得也是要退的,你們自己選幾個金額少的交易退。其他幾個辦事的兄弟,你們自己看著打點,我不出面。」
「不關你的事,可是關我們劉家的事!除非你不是我們劉家的人。」
得想法湊些進項了。何東樓腦子裡轉了一圈,突然想起對「瑞基」公司的查賬。那本是個遺留問題,張瑾在的時候,要何東樓給她出口氣,嚇唬嚇唬劉鍾,何東樓就應承了下來,派了三個人進駐「瑞基」——一般的企業,要是放在顯微鏡下看,誰都難逃有些斑斑點點,如果再斗硬一點,帶著問題找問題,肯定能找出來。這個道理在何東樓當處長的時候就懂了,不是你沒問題,而是沒查你,一查,准有事。後來,張瑾死了,何東樓就把這事兒給擱一邊了。剛才去查賬的那撥人回來報告,發現「瑞基」存在騙取出口退稅的嫌疑,涉及金額五百多萬,屬下很興奮,這是個不小的案子,哥兒幾個正在興頭上。
「是我最早報的,但不是我最早發現的,是門口的清潔工老趙發現的。他一早來掃地,發現了一女的躺在地上。我聽到動靜就跑出去了。他嚇壞了,根本不敢打電話,周圍幾個人也不敢,大家就叫我打了。」
他這麼一猶豫,讓躲在他車後面凍了兩個小時的兩個黑影大失所望,差點今天就白等了。所以他返身回來剛邁進車裡,正欲關門的時候,手被猛地往外一扯,瞬間被重重敲擊了一下,正敲在手腕上。柴衛頓時感覺渾身有種撕裂的疼痛,就在一秒鐘的時間里,這股疼痛頓時變得非常具體,他的整個左臂完全麻木。停車場的光線有些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誰在襲擊他,還沒等他準備好如何反應的時候,第二波攻擊展開了。一個黑影飛快地進入車裡,柴衛的注意力還在左邊的車門,而一張麻袋就從他的右側套上了頭。他的右手想回擊,卻撈了個空,如果在有防備的情況下,兩個人是無法輕易打過柴衛的,而現在,他的左手完全失靈,在逼仄的汽車空間里,右手也無法騰出來發揮作用,他感覺右手被反擰到座位後面,只聽得喀嚓一聲,接下去又是一陣劇痛,整個右小臂被折斷了!
「我也想啊,人家那眼光多高啊,里三層,外三層,哥們兒我近不了身啊。」章也狠狠地抽了口煙。
「你不怕人家說閑話,你丟得起這個臉,我們劉家丟不起這個人!」——「我們」和「你」,你已經不歸我們管了。
走出「杯底」的店鋪,殷警官上了車。剛剛吹過一陣風,零零落落的又掉下一些葉子,整個街道頹喪不堪。快過年了,小區竟沒有什麼喜慶的色彩,彷彿年節的氣氛只在大商場有,而這個居民小區,竟然觸及不到。偶爾幾個孩童扔個鞭炮在空中,嘻嘻哈哈的是他們的快樂,而周遭的往來人等,臉上都沒有歲末的輕鬆,嘟嘟噥噥地走在路上,活像被老闆拖欠了年終獎。
兩人天南地北地聊開了,說好不談工作,說來說去,還是聊到工作上。
何東樓跟岳小凡並肩出現在酒店裡面,照片中的神情,別說警犬,就是家犬也聞得出兩人的關係來。那麼,何東樓在與張瑾保持關係的同時,居然還暗度陳倉搭上了岳小凡這樣有背景的九-九-藏-書女人,接下去就不難聯想,他完全可能為情殺人,至少動機已經擺在那裡了,何東樓的嫌疑正在上升!
「長什麼模樣?」
於是,何東樓就以自己現在是局長身份不宜帶著女朋友到處走動為名,咬著牙貼補每次高額的酒店費用——帶岳小凡開房,可不是隨便找個經濟型酒店就能解決的。何東樓找了家企業,讓對方聯繫的簽約酒店,價錢是門市價的六折,即使這樣,一周一次,甚至一周兩次,也讓他有些吃不消。這個禮拜,他都數了三次錢包了,每數一次,都感覺鈔票少了一沓。
「這我哪裡知道。」
「不管以前的事情,還是現在的事情,關鍵是那天晚上你做了什麼,你剛才已經承認了。」
張瑾死了,劉鍾的事情還查嗎?何東樓也想過這個問題。做事情要有目的,這是他篤信的道理。當初的目的是為張瑾出氣,另外也是對自己主權的聲張。現在張瑾都不在了,繼續追擊劉鍾就顯得沒有意義了,或者說,意義已經從時間中滑落。但何東樓並不這樣認為。首先,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這個時候收手,就等於告訴劉鍾,我何東樓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其次,動用了政府資源查了幾個禮拜卻空手而回,淘神費力一通不說,還影響形象;最後,何東樓查「瑞基」的時候,只是簡單向下頭交代說得到一個線索,讓手下去查,現在查出了問題,自己卻讓手下人收手,他們會怎麼想?說我這個局長得了對方的好處?說我好處自己得了?沒法交代。
他沒有開車來,並不意味著他就沒有來過。世界上沒那麼傻的人,明知道自己的目標大,還開著車來作案。當調查員將何東樓、柴衛、余恆、萬詩錦、倪賢媛的照片給周邊的鄰居看時,大家都表示沒有看到過這幾個人。
別了萬詩錦以後,劉鍾腦子裡面就展開了聯想。原來張瑾跟稅務局的人好上了,不管這個何局長是不是來查我稅的何局長,這中間一定有某種聯繫。回家后,他跟倪賢媛講了這個事情,兩人當即決定要請私家偵探來解開這個謎。這些人,搞跟蹤、竊聽、竊照、手機定位有一整套辦法。倪賢媛的弟弟倪強手中有一堆這樣的三教九流。從那以後,何東樓的身後就多了條尾巴。
這時,電話響了,是警校同學,現在檢察院舉報中心工作的章也打來的。
章也的工作雖然也是查案子,他卻樂在其中。「麻煩是解決不完的,麻煩就是我們的生活。」他經常開導殷警官。
何東樓又沒話了,他的無聲彷彿在告訴劉鍾,我這個領導,與你打過交道的其他領導不同,我就是個另類,你有多大的法術,就使出來,都使出來。
「那太明顯了。要麼不做,要做就要讓對方無法反擊。他們家有什麼事情見不得人的?或是有什麼仇人?」
前面仍舊堵著,明明變成了綠燈,照樣走不動。這條道的綠燈時間本來就短。估計這樣子,還得吃三個紅燈才走得過去。
在二人旁邊坐了一桌聾啞人,啞巴相互交流的時候,不僅用手語,其實嘴也在動,有時候還動得相當厲害——如果他們能開口的話,這叫聲稱得上是吼了。大概是說激動了,手舞得很快,嘴也同步得很快,不時發出不成調的聲音。說是聾啞人,他們交談起來可真夠吵的。
有天他在外面吃飯,中途上廁所的時候,正好遇到萬詩錦,兩人四目相對,都愣了一下。雙方通過張瑾認識,但萬詩錦一直不喜歡劉鍾,覺得他舉止浮躁,對人輕慢,在劉鍾眼裡,萬詩錦也沒有吸引力。現在兩人在酒樓碰面,不打個招呼說不過去。
「你不是平常都不介入他們公司的事情嗎?怎麼跟財務的人還認識?」
「你打算怎麼做?以牙還牙?」
與此同時,在「一葉」咖啡廳里,余恆也發著愣。昨天,她的賬戶上多了好些錢,從來就沒有這麼多過,她毛算了一下,自己完全不工作,就整天玩,這筆錢也夠用上至少十年。
「我猜想,何局長應酬應該很多,所以健身的時間就少了,能夠利用好中午的時間,當然效率高啊,呵呵。」
余恆又掏出一支煙,陷入了沉思。
正在這個時候,何東樓站了起來。
「除非你不做,做了就別怕人家說,沒有傳不出去的事情,你做的時候,就要當它一定會傳出去的。警察不就知道了?有一個人知道,就有第二個。再說了,那晚上張瑾死了,我現在才知道,她死之前,你發了簡訊去威脅她,你長沒長腦子?發簡訊不就跟白紙黑字寫出來一個道理嗎?」倪賢媛新賬舊賬一起算。
上次殷警官將柴衛和余恆在一起的事情向萬詩錦和劉鍾透露了以後,從萬詩錦那裡沒有得到突破,倒是劉鍾沒有沉住氣,失言自己回家的時候,余恆並不在家。而余恆不在家,即使有人證明劉鍾回家了,但回家后是否又外出,就沒有人可以證明了。
飛了一天的雪,落下的雪花,像彈棉花彈起的飛絮,從樓上看去,街上一片潦草。雪不像雨,會根深蒂固地往地上沖,雪會讓人掉以輕心,她彷彿極不願意往地上去,而是在空中逗留,會輕輕地撲在你的身上,但當你真正走進去以後,才會知道雪其實飽含雨露,一旦沾上了你,跟密密麻麻淋一身雨沒有區別。中午吃飯的時候,柴衛還跟幾個教練一起,在大樓後面的草坪打了一會兒雪仗。今天來健身的人減少了一半,八成是被雪給堵了回去。平常八個人的班,今天只來了四個。柴衛的右眼早上來的時候就一直跳,他心頭有些不安,但又說不出來這不安來自哪裡。他自己也知道今天的幾個動作做得過於草率,好在學員今天的勁頭也不是很高,開車來的,都擔心路上會不會太滑。心裏越是有些慌亂,他就越想集中在做動作上,他使勁地發動著自己,然後越是這樣,動作反而越僵硬。他心裏有些莫名其妙的煩,一邊跳動著、喊著口令,一邊尋找這個煩的來源。是余恆今天沒來?她好像缺了兩次課了,柴衛發簡訊給她,也不見回,搞得柴衛神經兮兮地每隔幾分鐘就去看看手機,生怕漏掉了任何一條余恆的簡訊。基本上,他們都靠簡訊聯繫,現在突然斷了音訊,他卻不敢打電話過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敢打,老覺得如果打過去,接電話的一定不是余恆。
「約王叢談談?」柴衛隱約地感覺到,王叢很可能是個重要的抓手。一個私人企業的財務,就是那個企業的檔案室,那裡直達劉鍾的心臟。
他迷糊地看著何東樓,剛好碰上何東樓的眼光,劉鍾第一次感覺有股寒氣。剛才進泳池的時候,整個環境都充滿了暖氣,並不覺得冷。在池邊跟何東樓坐了,寒氣就過來了。跟這樣的男人,張瑾你也夠可憐的。
「你殺沒殺她,我們不知道,不過你也難逃嫌疑,殺人我們劉家可擔待不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這些人以前到你店裡買過碟片嗎?」他把照片遞給「杯底」。
殷警官一陣興奮。
「他來過,」他指著柴衛,「他也來過,」又指了指劉鍾,「這小子經常開輛『雅閣』來接那女的,你也知道,女人嘛,總歸是慢吞吞的,所以,他就會到我這裏來挑些碟片。」
「搞我們這個工作,還經常有些意外發現。」章也不勝酒力,一會兒就臉紅筋漲了,一來勁,兩條腿乾脆盤起坐在凳子上,「給你講個好玩的事情。今天我接到一封舉報信,是舉報一個稅務局官員的。這不奇怪,舉報中心就是收這種信件的。但這封信卻有所不同,裏面的照片引起了我的興趣。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院裏面有個妞很正點吧?」
「這麼說,你承認了自己不檢點?誰先誰後有那麼重要嗎?我們現在說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每個人都沒有義務隨時要證明自己是否在某處,是否有證人,除非在那個時候,一個與你有關的人出了事情,需要你證明。但是,你即使拿不出證明,也只能說明你不能排除有嫌疑,如果據此抓人,卻站不住腳。殷警官還得再尋找線索。
車在路上堵著,本來半個小時就能開到的地方,現在堵成了繃帶,纏得你緊緊的。柴衛後悔自己剛才不該喝那麼多水,現在膀胱漲得像個球,每一分鐘都在增大。他開始懷疑自己腎虧了,好像又不對,挨https://read.99csw•com打的地方是手,跟腎有什麼關係?但為什麼最近老尿漲?喝下去的水,不到十分鐘就跑膀胱里了,不應該啊。他有些忍不住了,但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意思就地解決啊。
卸下外套,余恆的體型立刻就勾畫出來了,毛衣緊貼著身體,那是「萊卡」的功勞。不過,要是「本錢」不夠的人穿同樣的衣服,身上的缺陷也會一樣表露無遺。衣服是中立的,你的身體是本質,衣服隨人走。
「劉鍾從公安局那裡聽說,11月7日晚上,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據說在那人的車裡,你們待了很久,有這事兒吧?」倪賢媛說話從來都是直截了當。
意義在這裏得到了更換和延續。何東樓下令繼續查,坐實,然後重罰。他心頭有種快|感,一種要壓倒劉鍾的快|感。說是快|感或許還膚淺了,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傲慢,在這個位子上特有的傲慢。你生意做得再大算什麼?讓你繳多少稅那是我說了算!你們這些生意人拽什麼拽?我一個政策出來就讓你俯首聽命!
「那這個人呢?最近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殷警官指著柴衛。
何東樓沒吭聲,兩手放在肚子上,兩隻大拇指輕輕地敲著自己的肚囊。
「我看看你的手。」余恆沉下臉來。
「呃,剛才喝了口水,正好遇到前面車減速,我就跟著急剎,結果把水搞到褲子上了。」柴衛才沒好意思告訴余恆自己在車裡跟膀胱較勁的事情。
殷警官發現自己的警車擋風玻璃上,落下了兩滴鳥屎,白乎乎的。他開啟了雨刮器,噴了好些水,才勉強掃乾淨。
何東樓數完一圈鈔票,打開了放在面前的卷宗,看著上面劉鍾的照片,一想起自己和他曾先後進入過同一個女人的身體,他心頭一陣厭惡。嘴上毛都沒長硬,你他媽的就當總經理,要不是你老爸老媽吭哧吭哧掙了塊家業,輪得到你來做總經理?你們這幫「富二代」,投胎投對了,仗著家裡有錢,自個兒在海外混了文憑回來,轉眼就吆五喝六了,什麼雞|巴本事沒有,泡女人倒捨得花大價錢。什麼叫有錢買不到愛情?愛情頂個球用!何東樓不禁想起張瑾來,每次陪她上街,她都會在那些名品大牌面前轉悠半天,一會兒是當季新品,一會兒又是流行款式,就算好看一點,也他媽不值那麼貴啊。張瑾看著那些名牌,眼睛都在放光,而每到那個時候,何東樓都不近不遠不置可否地站著。張瑾要他發表意見,他最多也就是「還可以」「你穿什麼都好看」應付幾句,或者在張瑾耳邊輕聲說「你就是不|穿也好看」,然後張瑾就瞪他一眼。何東樓就再沒有進一步的表示了,連掏錢的姿態都不會做,張瑾肯定也就不好意思嚷嚷著要買,就算嚷嚷了,何東樓心裏也是「要買自個兒買去」。而在類似情況下,劉鍾會毫不在乎地說:「就那件,包起來。」然後瀟洒地把卡拿去刷了。
「換我就不會,別在自己吃飯的地方拉屎。拿我瞧瞧,那女的長什麼樣,聽你說得這麼油膩膩的。」
「但即使找到突破口,我們現在就著手,嫌疑也大。」
「是你最早報的案?」殷警官打斷了「杯底」。
「是人就有弱點。」
余恆沒想到警方竟會把這個信息告訴劉鍾,她後悔那天沒有給殷警官打個招呼。
「誰?從誰那兒?」
今天的課草草結束了。柴衛漫不經心地淋浴著,尋思一會兒去做什麼。他感覺到自己心中的不安漸漸變成了恐懼,而且還在不斷地擴大,幾乎讓他無法去想其他任何事情。要不跟小董商量一下?小董是他的酒友,在外面做些汽配生意,有些關係,也有些爛主意。
「你真確定這事兒是劉鍾做的嗎?」
「對對對,都怪我們挑選生意夥伴不謹慎,沒有仔細審核它們的出口額,客觀上給國家造成了損失。」
「我不清楚。可能不知道,他們家做事,就倪賢媛和劉鍾兩個人商量,他老爸都很少插手。」
「等等,我記起一件事情。幾個月以前,有一次倪賢媛過生日,我們一家人吃飯,在飯桌上,我聽到他們在談被稅務局盯上了,好像是關於出口退稅的事情。那天喝了些酒,劉鍾說得有點多。我因為對他們家生意的事情一直沒上心,所以也沒聽他們細講,後來,倪賢媛讓劉鍾別講了,說影響情緒,他才沒有說的。」
「嗬!至於嗎?他們這樣的身份,還需要開房?」殷警官覺得有些納悶。
好在劉鍾跟父母學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點話外音還是聽得出來的。要是事情真那麼難辦,你何東樓就不出來見面了。再說了,同樣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的說法,看誰說這話了。機關就是迷宮,搞不懂的事事難為,搞得懂的一切皆有可能。
「大概九點多吧。我記不太清楚了,反正不是很晚。對了,那時候還沒下雨。他也沒呆多久,以往他來挑碟片,總要有個半個多小時。那次是直接問我有沒有美劇《犯罪心理》,我說有,他拿了就走了。」
何東樓從銀行又扯回到罰款,說明剛才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劉鍾慢慢覺得自己開始跟上了何東樓的節奏。
幸好自己的防爆膜用的是深色,外面看不清裏面的情形。沒法,柴衛只好強忍著坐下,把車往前開。終於在下一個路口,聽憑自己的意識放鬆對膀胱的管制,讓那憋了很久的尿,順暢地進入指定地點。
殷警官在煙鋪和碟片店裡外都看過,這兩家店鋪是關門最晚的,從屋子裡往外看,即使罪犯出現在大街上,裏面的人也僅能看個大概,況且是晚上,也看不真切。在碟片店裡,殷警官皺著眉頭看著賣碟的「杯底」,看他那樣子,那麼近視的眼睛,能看出個啥?他不喜歡「杯底」那張臉,瘦得像偷工減料一般,面無三兩肉的人,大多姦猾。
他們共同認識的人——張瑾沒有了,兩個人站在那裡有些尷尬。劉鍾突然想起什麼,問萬詩錦:「萬萬,張瑾告訴過你我們已經分手了嗎?」
「肯不肯的,我不確定。不過劉家很薄情寡義,要不是我無意當中聽到王叢在找醫院,劉鍾才不會提到我這個關係呢。後來還嫌我多事,說什麼反正人都快死了,花那麼多精力做什麼。他們家就是這樣的,只要求你賣命,你想圖他們個什麼,還是早死了這條心。」
「我想打聽一下,後來她和誰好上了?」
「哦,這樣啊,那選擇中午來鍛煉效率很高啊。」
「小點聲。」余恆看了看周圍。旁邊一桌,圍坐著五個聾啞人,正用手比比劃划的。
何東樓將泳帽取了下來,拿在手上婆娑著。好一陣子,才不緊不慢地說:「我有什麼麻煩,麻煩是你們的。」
「嘿嘿,我收到的那封舉報信中的照片,居然是她跟那個政府官員在酒店裡面的,出雙入對啊。從兩人肩並肩,手拉手的距離來看,她肯定被『正法』了。鬱悶。」章也癟著嘴,一副不屑的樣子。
回家路上,李南國還陶醉在自己剛才的發現里:柴衛-余恆-劉鍾-張瑾,他們竟然構成了這麼奇怪的組合。如果劉鍾跟余恆住在一起,又不同姓,那還能是什麼其他關係?直覺告訴他:柴衛和劉鐘相互在偷襲對方的後院!
「妞哪有正點的,醜女就是妞。你是說那個叫岳什麼的來著?」殷警官沒太在意,今天點了魚,刺多,得小心對付。他把肉嚼了進去在口中團著,用舌頭尋找刺的所在,搗鼓半天,才敢吞下去。就是吞下去了,也還怔怔地感受著,怕刺到喉嚨。
「他住附近嗎?」
柴衛沒再說話,慢慢把外套脫下,兩隻手就像剛學會用筷子一樣,不是人脫衣服,而是衣服跟人牽牽扯扯。
趁運氣好,更要一鼓作氣,他決定再探探何東樓的路。以前何東樓跟張瑾同行的時候,他基本不回頭看,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現在張瑾死了,很難再在路上發現他的行蹤,偶爾碰到,他也不時回頭張望,好像知道誰在後面跟蹤他一樣。
「嗯,聽她說過,但沒細說。」
余恆畢竟書香門第出來的,吵架、爭辯不是她的強項,在倪賢媛強大的攻勢下面,她很快就疲於防守。不過,倪賢媛的高壓也產生了另一個效果,這把余恆結婚以來的酸楚都壓了上來:「劉鍾每天什麼時候回來,你過問過嗎?他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你又過問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