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鄧志能真是一是一，二是二，"蘇阿姨，這是你，那是我岳母，請問，兩位男士是什麼人？"
咦，這可不是同事送的，同事們都知道她最講實際，一隻耳杯走天涯，喝茶喝湯都是它。
"是是是是是，我還能說第二個字嗎？"
分手時霍永錦十分平靜地說："你永遠找不到像我這樣的人了。"
"因為我懷念母親，已與母親永別，能見到母親生前好友，也是一種慰藉。"
小鄧惱怒，"你膽敢剔除我！"
他手內握著張放大照片，前方當然是一對新人，後邊是觀禮賓客，小鄧指著其中一位太太問："這是誰？"
"是是是是是。"
"呵，你是送威治活那位嗎？"
"不不不，本市尚未實施共產主義，我的事仍屬於我自己。"
鄧志能當然知道她又在懷念母親。
"我不知是蘇舜娟女士。"
這時有人過來，遞一塊手帕給韶韶。
"一分錢買你的遐思。"
可是小夥子那充滿關注的眼神！
"你也去？"韶韶訝異，這是她的私事。
蘇女士說："知道你結婚的消息，真高興。"
韶韶惱怒，"人家蘇阿姨即使知道往事，也沒有義務和盤托出，你不該得罪她。"
"一個月。"就這樣決定下來。
打開一看，是威治活瓷器茶具一套。
韶韶一看，"不認識，也許是路過的好奇人。"
手上捧的是一大疊放大照片，已經衝出來了，另外一隻名貴禮盒，不知裝些什麼。
他倆已經衣履盡濕。
沒想到蘇女士十分意外，"韶韶，是你，"或許是韶韶多心，聲音竟有點哽咽，但隨即恢復正常，"好嗎，蜜月愉快嗎？"
"女兒你坐什麼地方？"
"我們回家再談。"
"呵，我終於自你嘴裏聽到這三個字了，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
她說："送禮物的朋友並無留下電話，我十分想謝這位長輩一聲，所以來問你們。"
"我下了班馬上替你做。"
"韶韶未出世他已故世。"
"不是你說的嗎，他是誰不重要。"
"我能不能請求你別在陌生人面前叫我大嘴？"
"我們只打聽到姚國珊先生在美國紐約州新澤西居住，滿以為你們也在那邊，沒想到近在眼前，咫尺天涯。"
韶韶已經睡著，一臉平和。
韶韶"嗤"一聲笑出來。
蘇女士笑了，"好，好，但願我的女兒也有這樣的眼光。"
韶韶見她不想說，便握住她的手。
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辛苦，這一代最辛苦的是已經認為辛苦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以他倆的辦事能力與生活經驗，無事不迎刃而解。
鄧志能立刻收篷。
"大嘴，你真會講話。"
韶韶連忙安慰，"家母比我長得端正得多了。"
這時有人按鈴，門外站著新聞室的辦公室助理小明，笑嘻嘻："他們叫我送來的。"
不過韶韶也很明白，千萬不能生孩子，否則千年道行，也喪在一朝。
"對不起。"蘇女士連聲道歉。
"蘇女士是什麼人？"
第二日，鄧志能來接她上班。
"呵，那麼回來再通話，你們玩得高興點，順風。"識相地"咯"一聲掛斷線。
電話放下，韶韶聽到一陣悅耳的鳥語聲，蘇女士環境不錯，憑電話號碼已知那是高尚住宅區。
至於鄧志能口中的身世，她倒是真的看得開。
"你們？"
"想念母親？"
"生下你，已經是福氣。"
"哪一位？"她爽朗的聲音來了，"我是蘇舜娟。"
選夫選德，可見區韶韶有智慧。
&quo
九_九_藏_書t;怎麼樣，"小鄧在一旁問，"憑直覺，是敵是友？""是，一入區門深如海。"
那日韶韶穿一套象牙白現買的禮服，沒有用頭飾，也不戴首飾，但是年輕的女同事不約而同地說："區大姐今日好漂亮。"
"是在六零年代起飛的吧？"
韶韶鬆口氣，叫聲"蘇阿姨。"
"蘇阿姨是半個自己人。"
韶韶低下頭。
韶韶笑，溫柔地看著他，"鄧大嘴，我愛你。"
上了年紀的女子用本姓出來辦事見人，相當罕見，一般都自稱李太太、張太太，韶韶又想起她母親，媽媽生前一拿起電話，必定報上姚香如三字。
"是。"
她不知這次主動是對是錯。
送走蘇女士，韶韶立刻板起面孔，拿鄧志能開刀。
別小覷了區韶韶，在新聞部做了那麼久，被尊稱大姐，當然知道如何憑蛛絲馬跡尋找線索。
半晌，韶韶抬起頭來，她也明顯地比今早蒼老了，"我不想再發掘往事。"
"沒有，誰來了，伊利莎白二世？"
韶韶問："是我生父吧。"
"是是是是是。"
先看照片，拍得真好，也難怪，鏡頭與手法已拍過無數達官貴人，駕輕就熟。
蘇女士舉起手，"我累了，我們下次再談吧。"
母親生前，韶韶也曾努力為她添些好品質衣物，卻同蘇女士有一段距離，蘇女士的優雅是長年累月講究的成果。
"她一定目睹你母親改嫁。"
韶韶十分唏噓。
"我最多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等你。"
"哪一位？"韶韶笑問。
她已經看到一幅圖畫，叫水落石出，只見灰藍色吐著白沫的潮水慢慢退落，嶙峋的怪石一塊塊露出來。
這話完全是真的。
韶韶落淚。
母親疑惑，"不是說升了級，環境如此惡劣，如何撰稿？"
而母親，母親正伏在床另一端的小書桌上，靠一盞六十瓦小檯燈，連夜操作。
"我姓蘇。"
兩人檢查過飛機票及護照后拎著行李剛想出門，電話鈴響了。
但見鄧志能中等身段，五官普通，穿套深色西裝，外形十分平凡，同皮膚白皙、相貌甜美、英姿颯颯的區韶韶不能比。
"嗯，也許，茶具用得著，將來可以招呼客人。"
嚮往歸嚮往，正如韶韶一直嚮往到祖國最窮的窮鄉僻壤去教村童英語一樣，實踐起來，又是另外一件事。
大學里有個要好的同學叫霍永錦，廣東人，可是英俊的長方臉卻似北方人，他家裡希望他早婚，因是唯一的男孩子，偏偏韶韶已決意要照顧母親，婉拒了他。
"毫無頭緒。"
已經拿起聽筒，幸好這次沒脫口答"新聞室。"
小鄧卻說："那位蘇女士並沒留下電話號碼，你猜，她還會不會同你聯絡？"
韶韶答："我馬上叫攝影組同事替我翻底複製。"
但是小鄧不放過這位阿姨，"這是韶韶的父親
"有機會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
捕風捉影。
半晌，才想起那隻禮盒。
"那你指誰？"
"我已決定單刀赴會。"
她怎麼不顧身世？粵人口中的身世，泛指生活狀況與個人狀態，她區韶韶不知多努力把個人精神及健康狀況維持在巔峰狀態。
"是一位伯母吧？"
"放多久？"
生活並非不美滿，韶韶不想去發掘秘密。
蘇女士忽然淚盈于睫，"你同香如長得一個模樣，剛才我一進門，嚇了一跳，寒毛全豎起來，心裏直叫，香如，香如！"自手袋中掏出手帕拭淚。
他們最終目的地是繁榮安定的夏威夷群島。
撥電話的時候手心有點冒汗，"我找蘇舜娟女士。"
"一點不錯，"年輕人滿臉笑容，"讓我看看，我這裏還有她的電話號嗎，九二三四五六零。"
上面寫著"區韶九_九_藏_書韶小姐新婚之喜，蘇舜娟敬賀"。
韶韶回過神來，"沒什麼。"
同事笑道："著色我就不會了。"
"你憑什麼那樣說？"
韶韶沒好氣，指著照片中其餘的面孔，"那麼，她，她，與她呢，又是誰？"
"我們沒有孩子。"
果然不出所料，蘇女士環境不錯，韶韶目光過處，把長輩一身裝扮辨認得一清二楚。
後來同母親到拉斯維加斯，韶韶笑道："不及澳門好玩。"絕對是真話。
"彌足珍貴。"
"拜託拜託。"
"蘇女士是整件事的鎖匙。"
鄧志能一聲不響取起報紙擋在鼻子前面。
她的夢境與她的表情剛相反。
做妥后韶韶會給蘇女士送去。
等在那邊的小鄧，一邊瞪眼一邊指著手錶，叫她有話快說。
"她的姓名，也許就叫蘇舜娟。"
"蘇女士，我是區韶韶，還記得我嗎？"
她拿著禮物空盒到威治活公司去查訪。
師姐如區韶韶，當然更具歸屬感。
第二天，韶韶托同事把照片做底片放大。
那樣稀罕的一塊寶石，長大了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名。
"你有完沒完？"韶韶笑罵。
不知怎地，那沒有間隔、鬧哄哄的新聞室早已成為她的精神寄託。
韶韶連忙介紹，"我丈夫鄧志能。"
"這照片，可以給我嗎？"
"是，一套四件，小杯小碗最適合孩子。"
"我們是看到訃聞才知道的，好比晴天霹靂，致送——花環。"蘇女士聲音低下去。
韶韶落下淚來，可恨她沒有能力叫母親享福，母親手藝至差一環是烹飪，韶韶手笨，只會煮罐頭湯、即食麵，老希望在母親生日時弄一桌家常菜請她，這個心愿始終未償。
韶韶連忙替新聞室辯護："我們不是裝修門面公司，而且，即使是華爾街日報的新聞室，也不隔斷，不信你去打聽。"
她對鄧志能，是不同的一種感情。
蘇阿姨忽然擺擺手，"小夥子，夠了。"
"我們孩子的外祖父。"
小鄧問："要不要我過來？"
小鄧把面孔趨近她，"區韶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鄧志能摟著妻子的肩膀，往停車場走去。
"哎哎哎這不是你。"
對方是一個年輕女子，"請等等。"
蜜月旅行期間，小鄧念念不忘那位蘇舜娟女士。
這時，鄧志能忽然自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遞過去給蘇女士看。
"況且母親的事，她不一定全知道。"
"蘇阿姨。"
"交給你了。"
小鄧放心了，"明日我打完球陪你去。"
那年輕的攝影組同事側側頭，"真沒想到彩色攝影會這樣普遍，黑白底片除卻我們這些行家，簡直已經沒有用。"
小鄧拿到電話，"好傢夥。"他興奮地說，"區韶韶，我早知道你會辦事。"
"好，明日一起向上頭要求放假。"
"我有兩個孩子。"蘇女士微笑。
韶韶微笑，"我的思潮一向是游牧民族。"
"友！"韶韶肯定地說，"絕對是好友。"
蘇阿姨無所懼，看著鄧志能說，"是，他是韶韶的父親，他叫許旭豪。"
咖啡室外自有接她的人。
"見是見過的，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上星期看到報上的啟事，才知道是故人之女結婚了，這電話是新聞室給我的，太冒昧了，不見怪吧？"
蘇女士立刻抬起頭，細細打量小鄧，像她那樣見多識廣，經驗豐富，又有智慧的前輩，幾乎一眼就能看清楚一個人的底子。
"隨便亂吃。"
蘇女士一看那張照片，呆住了。
"也許只是祝我們一路順風。"
太迷人了，便九*九*藏*書會愛恨交織，真可怕。
"你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韶韶悻悻然。
韶韶問："我呢，我有無貢獻？"
"我已問過陛下，她適逢子女婚姻糾紛，無暇出席。"
"韶韶？"
說得是。
韶韶不語，幸虧新聞室的老闆們早十年就已經發覺這個事實，不然還真得喝西北風。
司機開著輛藍色德國房車駛近，車子並非最新款式，可見她經濟情形一直很好。
那總新聞主任猶疑地說："我們的關係十分客氣，怎麼好提出這樣的要求？"心想，女子過了二十七八歲尚不結婚，真會越來越怪。
"我希望看到你父親。"
睡到日上三竿，喝杯香檳醒醒神，再決定吃日本菜還是吃法國菜。
"我們不知道你倆在本市。"
"蘇阿姨，這位短髮圓臉的姑娘，是當年的您吧。"
"我與……外子。"
"不知全部，也知道八九。"
"適才有無注意到觀禮席上有異樣的客人？"
一過了二十一歲，渴望愛與被愛的感覺都會漸漸淡卻。
"啊。"
"呵，蘇女士也有女兒。"
韶韶氣結。
韶韶不語。
電話掛斷，韶韶一顆心還在撲撲跳。
放假放久了渴望上班，有初來報到的新生短周都回新聞室來看報紙。
"是區小姐吧，現在要叫聲鄧太太了。"聲音輕柔，是位伯母。
"人呢？"
"你愛我嗎"，巫山盟的對白尚歷歷在耳，韶韶蜷縮在床上，彷彿回到七八歲模樣。
韶韶也大不以為然，"大嘴，你怎麼把我阿姨當犯人那樣盤問？"
韶韶點點頭。
這時，蘇女士說："韶韶，有他照顧你，我放心了。"
韶韶嗚咽。
"韶韶是遺腹子？"
"有。"
假如有父親的話，她不必如此辛勞。
"你來看，四人照片中那位不知名女士是否跟這位太太相像？"
她曾派駐大會堂，一有空便下樓到婚姻註冊處去看新娘子。
小鄧忽然笑，"都是我的前度女友，前來看我最後一面。"
這時，天正下毛毛細雨，他倆沒帶傘，也不在乎，在雨中並無加快腳步。
第二天他們結束假期飛回家中。
"啊，"她怔住了，但隨即說，"可以，可以，我們出來喝下午茶。"
韶韶驟然驚醒，遍體生寒。
"但是，你一定認識這樣的人手。"
這時，連韶韶都覺得這位蘇阿姨反應十分激烈，非比尋常。
接著母親的健康急轉劇下，只得吃些易消化的健康食品了。
也許假期過後，恢復上班一忙他就會好的，韶韶同他講條件："另一張桌子，不準出聲。"
因約的是長輩，韶韶早到十分鐘。
"啊，這套茶具由蘇女士購下，由我經手。"
這時鄧志能忽然叫她："韶韶，過來看。"
"事，什麼事？"
"對此刻的你來說當然微不足道，可是我好奇。"
"正是。"那邊也笑。
韶韶莫名其妙，"不是你催我結束對白嗎？"
"你的父親是什麼人。"
蘇女士不出聲。
"明日下午四時，行嗎？"
"鄧志能，沒想到你毛病不止一點點。"
他們隨後忙著收拾衣物出門。
小鄧是個體貼的人，一見，便知妻子想的是什麼，他想想說："查出究竟，然後將之擱在腦後，一勞永逸，也是好的。"
雖然俗，照樣玩得很高興。
售貨員是個年輕男子，更好辦了。
韶韶說："我們速速結婚吧。"
交了卷子，韶韶便有禮物，大大的洋娃娃，新鞋襪……都是母親的心血錢，慷慨地用在她身上。
如今電視上一個當紅的新星像煞當年的霍永錦，每次在熒幕看見那小夥子，韶韶就無限感慨，心中牽動，凡是女性都懷九_九_藏_書念英俊的面孔。
"蘇阿姨，為何不早日與我們相認？我們母女好生寂寞，一個親友也無。"
韶韶苦笑，"我希望他已經逝世，正如我一貫知道的那樣。"
"有無賀卡？"
她禮貌地問："是父親嗎？"她已成年，且有自信，她完全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正打算不著邊際地問候幾句，那中年人轉過身子來——
小鄧叫："喂，你這人怎麼搞的？"
"再說，人家會以為我同你夾好了做圈套，一個扮紅臉，一個做白臉。"
"是蘇舜娟女士是嗎？"
"不過，穿上也真好看。"
"謝謝你，咦，這是彼得兔子嗎？"
韶韶掛斷電話，蒼茫入睡。
"一切都好，蘇女士，我想同你見個面，你方便嗎？"
"你在想什麼？"
真的，她從來不是個黑心人。
"這張照片歷史悠久。"韶韶輕輕說。
韶韶還想說什麼，蘇女士又道："不用道歉，我明白你們的心情。"
韶韶卻密切注意門口，四時零七分，一位穿名貴套裝的太太一進來，韶韶便站立迎接。
夢中見到母親來撫摸她頭髮，她伸出手去，發覺自己的手小小，是個嬰兒，這個時候，鬧鐘響了。
"她在你兩三歲時還見過你。"
"蘇女士。"
"給我一套。"
小鄧對韶韶說："即使母親活足九十九歲，孩子們也總覺她去得太早。"
"可是——"
韶韶已搬到鄧志能的宿捨去住，心裏踏實多了。
"蘇女士，我們正出門到飛機場去呢。"
"我們一定會有孩子。"
真笨，霸住他不行嗎？韶韶不是黑心人，那樣喜歡他，也願意放棄他。
韶韶指一指其中一張寫字檯。
母親無話可說。
兩個人的上司聽了消息都眉開眼笑："結婚是人生大事，好極好極。"
韶韶的同級同事育有一嬰，平時因工作繁忙，交給保姆打理。放假了，內疚的母親特地花一個上午弄了一鍋魚粥，自以為美味非凡，誰知那一歲大孩兒不領情，不肯品嘗，那母親忍無可忍，把辦公廳的威武使出來了，整個鍋壓在孩子頭上，結果母子相擁大哭。
她夢見自己來到一間小小的房間，光線柔和，一個中年人背著她坐。
母親索性噤聲。
幸虧行李簡單，三扒兩撥就收拾好。
很自然地，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
"啊，"韶韶說："那麼，長臉這位呢？"
"對，以後就沒機會了。"
那位太太也有點緊張，她似乎也一眼就把區韶韶自人群中認出。
"那你為何來見蘇舜娟女士？"
小鄧蹬足，"你並不關心自己身世。"
韶韶記得她笑得眼淚都掉下來。
"飛機要起飛了，你還不動身？"
"該姓名對你有特殊意義？"
"每個中年太太都是臉圓圓，毫無分別。"
蘇女士同她母親不一樣，蘇女士是那種十分爽直，有什麼說什麼的人，非常難得，而母親，則凡事先觀察一會兒，然後雙臂抱在胸前，微微一笑，意見放在心裡。
"真正蓬勃，是在七零年左右，人各一機——照相機。"
兩個星期後，他們在報上刊登一則簡單的啟事，某年某月某日鄧志能與區韶韶在某註冊處結婚。
她站起來，這時，韶韶發覺她比進來時老了許多。
"咄！"
"每日在何處午膳？"
如果不是母親去世，韶韶不會那麼快結婚。
臉上沒有五官，是張白板面孔。
不過母親說過："可是他們也給你樂趣。"
蘇女士凝視照片，"這，"她指著方臉的年輕人說："這是外子。"
"姻親而已。"
韶韶沒想到鄧志能會那樣冒昧，不過，韶韶本人也渴望知道。
"咦，"小鄧到這個時候read.99ｃｓw.ｃｏm才說，"下雨了。"
趁還有假期，就試一試吧。
"好臉熟。"
韶韶搖搖頭。
"同學。"
即使是可愛的鄧大嘴。
"韶韶，我們早該見面了。"
因為家境不太好，韶韶直到要過了二十歲才有機會乘飛機，不過母親已盡量帶她四處散心，她最喜歡澳門，同母親坐三輪車，買蛋卷、看電影，還有，去拉吃角子老虎機器，贏過十塊錢，母親告訴她，那機器又名"一隻手臂的強盜。"
吃了那麼多苦，到了今日，她區韶韶才不會做任何人的附屬品。
一日，得知上司認識專欄作家蔡瀾，而這位蔡先生十分會弄兩味，韶韶異想天開，同上司商量："如此這般，能否請他到舍下一展身手？"
"那是我的岳父。"
蘇女士抬起頭來，"當年的事，許多我己不復記憶。"
若想這種惡夢不再持續下去，她非要把答案找出來不可。
韶韶沉默。
韶韶雙目濕潤。
韶韶不住哭泣，她記得母親說過："韶韶，志能也是個孤兒，對他好一點兒。"
韶韶撫著自己前額的頭髮笑了。
大筆一揮，簽下名后，成為合法夫妻，假期也正式開始。
韶韶嘀咕："為著這班同事才去置套禮服，信不信由你，值我半個月薪水。"
鄧志能面不改色，"是，我是比韶韶精明。"
她好像給一隻無形的手打了一巴掌似的，手顫動起來，接過照片，目不轉睛地看牢相片中的人，"是，是我，這是我，這張照片我也有一份，當年香如複印給我，我在離亂中失去，沒想到香如一直保存著。"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謝謝你。"
母親生前來過一次，十分訝異。
"你的大衣掛哪裡？"
"不，我很累了。"
韶韶輕輕嘆口氣。
電話鈴響，是鄧志能的聲音："睡不著？"他猜得到。
以致韶韶說："早知把她也請來了。"
小鄧立刻說："別去聽它。"
小鄧立刻舉起雙手，擋在頭上，表示無招架之力。
"您是家母的——"
"你一直與眾不同，聰明、可愛、溫馴、讀書用功，生活中沒有壞習慣，你是媽媽的至寶。"
蘇阿姨忽然鎮定下來，微笑一下，看著鄧志能，"小夥子，你倒是個厲害角色。"
小鄧目光落在那兩隻銀相架鑲的舊照片上。
睡足了，又曬過太陽，膚色健康，穿便裝，韶韶看上去十分年輕漂亮，鄧志能在另一張桌子看新婚妻子，無限憐惜，真要對她好一點，她已經無父無母，孑然一人。
他們並沒有去坦幾亞，那個地方黃熱病流行，政治又不穩定，韶韶且不會講法文。
母親做到深夜，韶韶睡好一覺起來，猶自聽到"你愛我嗎"，蕩氣迴腸。
韶韶輕輕說："有人活到八九十歲，家母沒有。"眼睛看著遠處，動都不敢動，可是過一剎那，睫毛一霎，眼淚終於滾了下來。
韶韶微笑，"我很少穿長大衣。"
二人立刻細細欣賞。
"你的肉身已是歸家娘了。"
"蘇女士？"小鄧卻緊張起來，"讓我同她講——"可是韶韶已經放下話筒。
小鄧一味認錯，"是是是是是。"
就這個題目本來已經可以好好吵一架，可是微風陽光細沙著實地軟化了韶韶，她改變話題說："你知否整個威基基是人造沙灘？唉，假作真時真亦假。"
"沒問題，我在文華樓下等。"
韶韶抬起頭，"家母從來沒享過福。"
"有一位老先生，從前做美工，如今退休了，情商客串，不知行不行。"
"我們一直記得你的名字叫韶韶。"
做公務員做得一點隱私也無，也只得新聞部。
"狗拿耗子。"
"我們好像沒有見過面。"
"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