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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總督剛剛下令,將讓您在施萊斯威格雄獅堡整個主塔內自由行動,不受監視。」年輕人嚴肅地打斷他說,「這是我在卑爾根打聽到的消息,您很快就能接到赦令。」
「那是我的事。」奧爾齊涅說。
她在為父親祈禱,在為倒台的強人祈禱,在為被遺棄的老囚徒祈禱,她高聲地背誦著拯救聖詩。
「好吧!騎士,」奧爾齊涅思考片刻后說,「過一個月,一個使者將告訴您地點。」
「騎士,」奧爾齊涅繼續說,「您知道決鬥的規矩。您別再進這個主塔,而且要對此事一聲不吭。」
「您想必早就,」姑娘埋怨地繼續說,「您想必早就到特隆赫姆了?這麼久沒來這座古堡,您可能覺得並不長。」
「伯爵!」奧爾齊涅氣憤地喊,但隨即又用責備而憐憫的口吻喊了一聲,「伯爵!」
——席勒:《幻象》
奧爾齊涅為愛情所激動,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裡。
「我並沒去偷聽,尊敬的伯爵小姐,」奧爾齊涅有氣無力地說,「我只是聽見了。」
「開門,國王陛下有令!快開門,總督大人有令!」
「您為什麼稱呼我公子?」
「哦!不,」艾苔爾因年輕人那冷漠的態度而慌亂、害怕了,「不,我沒有為他祈禱。我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以及現在在幹些什麼。至於總督的公子,我憎恨他,我不認識他。別用這種嚴厲的目光看我。難道我冒犯您了嗎?您正在某位像您一樣自由和幸福的美麗而高貴的女子身邊逍遙自在,難道就不能原諒點兒一個可憐的女囚嗎?!」
「伯爵大人,」奧爾齊涅邊致禮邊說,「我明天會告訴您他是不是被殺害的。」
奧爾齊涅悶聲不響。
「正是,艾苔爾伯爵小姐。」
「剛才嚇著你的人,」他說,「讓你傷心的人,是要遭報應的,我的艾苔爾!」
「可是,」奧爾齊涅問,「您難道忘記我了嗎?」
「伯爵大人!您是想討好才這麼稱呼我的嗎?那您就白費心思了,我已沒權沒勢了。」
彷彿所有的情慾都曾刺|激過他的心靈,爾後又把他的心給拋棄了;他所剩下的只有一個憔悴的男人認識了人的那種凄慘和深邃的目光,一眼就能看出每件事的結局。
奧爾齊涅來到犯人那寂寥的過廳,不知該往哪邊走。天色已晚,廳內很黑。他隨手打開一扇門,來到一條寬大的走廊,只有飛快地穿過蒼白的雲層的月亮透進一抹光來。朦朧的月光不時地落在又窄又高的彩繪玻璃上,彷彿在對面牆壁上畫出一長串鬼影,在長長的走廊里忽隱忽現的。年輕人慢慢地畫了個十字,朝著走廊頂端的一道泛紅的弱光走去。
「這是我一直不敢希望的恩典,我想我只是同您一人聊過我的願望。再說,隨著我的年紀越來越大,他們把我的腳鐐換成輕些的了,等我衰老殘疾之時,他們想必會對我說:『您自由了。』」
「是呀,真的,」中尉說,「我要是因為笨拙而嚇著溫柔的曼達娜,是要倒霉的!」
奧爾齊涅被深深地刺傷,沒有回答。
「在您享有自由的時候,年輕人,好生利用它吧。不過,請您告訴我,您究竟是誰?奧爾齊涅,我很想知道您到底是何許人也,因為我的一個死敵的兒子也叫奧爾齊涅。」
「Tibi tua,」中尉回答道,「您還是勸勸自己吧。您閉上嘴,我便饒了您。」
「是奧爾齊涅!」姑娘聽出來了,因為她已有一年沒有聽見的這個聲音始終縈繞在她的耳際。
守門士兵領著陌生人爬上螺旋形樓梯和走過施萊斯威格主塔的一間間高大的大廳之後,終於來到陌生人要找的那人住的房間門口,打開了門。這時,傳到年輕人耳朵里的第一句話還是那句問話:「是狄斯波爾森上尉了吧?」
中尉向奧爾齊涅建議的「延期決鬥」在北方甚為流行。學者們認為決鬥習俗就是源自那兒。最勇敢的紳士可以建議和接受「延九_九_藏_書期決鬥」,可以延期數月,有時數年,而在此期間,對手之間不得在言語和行動上涉及引起決鬥的緣由。譬如,因愛情引起的,則兩個情敵不得去見他們的情人,以便保持事態的原狀。在這一點上,大家都以騎士的忠誠為保證。猶如在古代騎士比武中一樣,如果裁判認為比賽規則受到破壞,便把裁判棒扔進競技場,武士們必須立即住手,但直到疑團消釋之前,戰勝者的劍始終逼著戰敗者的喉嚨。
她還在為另一個人祈禱,但奧爾齊涅沒有聽見她為之而祈禱的那人的名字。他沒有聽見,因為她並沒有說出來,她只是在誦讀那首妻子等待丈夫、盼著心上人歸來的感恩聖詩。
「我聽見了,勇敢的情郎,」中尉嘲諷地笑著說,「您是想讓我成全您。但您知道我是誰嗎?不,不,對不起,正如漂亮的烈昂德爾所說:『王子對王子,牧童對牧童。』」
「大人,您女兒竟有心在數我離開的時日!哦!我度過了多麼痛苦的日子啊!我走遍了整個挪威,從克利斯蒂安尼亞到瓦爾德胡斯,但是,我的路途始終在把我引向特隆赫姆。」
「老舒瑪赫沒指望您回來,但是這兒有一位姑娘,今天提醒我,到5月8日,您已經有一年沒露面了。」
「我剛才在為父親祈禱,」姑娘凝視著他說,彷彿在等著他對這句極簡單的話做一個回答。
奧爾齊涅渾身一顫,幾乎昏厥,因為他認出了那個在祈禱的姑娘。
突然,他吼道:
艾苔爾猛地一扭身,離開奧爾齊涅,但隨即便像出於本能似的又回到他的身邊,而且,為了尋求他的保護,便把熱辣辣的臉埋在年輕人的胸前。
姑娘不吭聲,只是微笑;年輕男子也不說話,只是嘆息。姑娘首先打破沉寂,問:
「啊,上帝!是您的艾苔爾嗎,尊貴的伯爵?」
「我對此無所謂,」女囚聲音因痛苦和憤怒而顫抖,但又傲氣地補充道,「但願,奧爾齊涅公子,您沒有聽見我的祈禱?」
「現在,這倒是個要害。如果是他殺,我知道兇手來自何方,那麼,全都完了。他是要來給我送那些人策劃反對我的陰謀的證據的。這些證據本可以解救我,而讓他們完蛋的。他們搶先一步,把證據給毀了!苦命的艾苔爾!」
「別這麼叫我,」姑娘輕聲地說,「對任何人,特別對您來說,我已不再是伯爵小姐了。」
「好了,我崇拜的艾苔爾,叫我奧爾齊涅吧。跟我說……」他用熱辣辣的目光盯著姑娘的淚眼,「跟我說,你愛我,好嗎?」
他走近那幢建築物,彷彿聽見有人在說話,天窗里還透出一道微弱的亮光。他很驚訝,便拚命敲那方形門。聲音沒了,亮光也不見了。他又敲門,亮光又出現了,只見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從天窗出來,蜷縮在建築物那平坦的屋頂上。奧爾齊涅又用劍柄敲了一次門,並且喊道:
「您做得很明智,美麗的小姐,如果您不想讓這個小青年因為大胆而受到懲罰的話。」中尉聽見奧爾齊涅的威脅,嚴陣以待,但並未衝動地說,「因為西魯斯眼看就要同岡比斯打起來了。但願我把這個奴僕比作岡比斯沒有過分抬舉他。」
在姑娘的眼裡,在她那天真無邪的柔情中,在她那欲言又止的溫柔繾綣中,有著一種人類語言所不能表達的魅力。奧爾齊涅滿懷著棄絕塵世、升進理想世界的人的那種夢幻般的快樂在聽著她訴說。
「他死了。」
「如果我的到來使您難過,請您寬恕。我是來找令尊伯爵大人說事的。」
「要說一聲不吭,您就放心好了,我會像繆斯·瑟爾沃一樣,炭火燒手也不吭一聲。我同守軍的其他看守,誰也不再進這主塔,因為我剛接到命令,今後不再監視舒瑪赫了。我本該今晚將此命令傳達給他的,要不是晚上我花了老半天在試穿克拉科夫read•99csw•com產的新皮靴,我都傳達完了。您別說出去,我看這個命令很欠考慮……您要不要我把新皮靴讓您瞧瞧?」
「您的不安已說明了一切:他背叛我了。」
奧爾齊涅獨自站在門口,脫去衣服,用大氅裹好,用佩劍的皮帶系在頭上,開始在夜幕中,朝著斯普拉德蓋斯特方向的海岸邊游去,那是他始終幾乎深信必然會到達的彼岸,不論是死是活。
「我的艾苔爾,我今晚必須離開您。我明天再來看您,而且,明天還要離開您,直到我回來后,就再也不離開您了。」
「您問狄斯波爾森嗎,伯爵大人?我今天趕來就是要同您談他的事的。我知道他深得您的信任。」
「死了!」
艾苔爾慢慢地從奧爾齊涅的手臂中抽出身來;月光下,二人如痴如醉地對視著。年輕人火熱的目光中透著一種英氣和雄獅般的勇猛,而姑娘那朦朧的眼神中顯出一種純潔,一種天使般的羞怯,在一個玉女的心中,與愛情的各種各樣的歡樂交織在一起。
姑娘走過時,聽見觸到一件大氅的窸窣聲和急促的喘息聲。
「誰在屋裡?誰在偷聽?是那個蓋爾登留派來的什麼無恥爪牙?」
「可我,」他說,「我現在不想要這沒有與您共享的自由了。」
奧爾齊涅猛一激靈。
然後,他便關上門,走了出來,只聽見老者用尖聲在說:「如果不是上尉,我就誰也不見。」
「乘船。」
「傲慢的大人,」中尉反擊道,「我勸您閉上嘴。」
奧爾齊涅定睛看著他。
「伯爵大人,也許這個死敵對您比您對他更加仁慈。」
「確實,騎士……我不知道您是不是騎士,之所以送您這個頭銜,是因為您看上去像個騎士……我和您,我們只顧爭強鬥勝,卻沒有顧及禮儀風雅。這位小姐說得對,我覺得您有資格同我進行像這次這樣的較量,是不該讓女士們目睹的,儘管……請迷人的小姐原諒,這種較量可能是因她們而起的。因此,我們只能在此談一談『duellum remotum』,您作為被冒犯者,如果您願意指定日子、地點和兵器,我那托萊德利劍或梅里達匕首將聽從您那阿斯克雷特鐵匠鋪打制的鍘刀或在斯帕博湖浸泡過的獵刀的吩咐。」
「要是這麼說的話,也就是說『懦夫對懦夫』!」奧爾齊涅又說,「那我就根本沒有同您較量的殊榮了。」
「而您,年輕人,您仍舊滿腦子的獨立狂想?」
「您不喜歡人類,尊貴的伯爵?」
「是奧爾齊涅公子?」
「我可不是那種人。」陌生人說。
「喏!騎馬唄。」
「您為什麼稱呼我伯爵小姐?」
「那該抱怨的就該是我了,尊貴的伯爵,因為我想起了您,可您卻忘掉了我。我是奧爾齊涅。」
「您比喻的倒像我,因為,在您不在的時候,我沒有別的幸福,只有陪伴我那苦命的父親。我成天在安慰他,」她低下頭去補充說,「和盼望您。我給父親讀《埃達》中的寓言,而當我聽見他在懷疑世人時,我便給他讀《福音書》,讓他至少別懷疑上蒼。然後,我便同他談到您,他便不說話了。這證明他喜歡您。只是在我毫無用處地整晚都在老遠看著路上到來的旅行者,看著港口上靠岸的船隻時,他便苦笑著搖頭,而我則哭泣起來。我覺得,這座到目前為止消磨了我一生的監獄,變得可憎可怕了,但是,我父親在您出現之前,一直在讓我過得充實。他仍舊待在這兒,但您已經不在了,我想得到我未曾享受過的自由。」
小祈禱室的門輕輕地關上了。不一會兒,一位渾身素白的女子提著燈在黑暗中向他這邊走過來。九*九*藏*書他站住了,因為他正感受到一種平生從未有過的最激烈的衝動。他背靠著暗黑的牆壁,渾身發軟,四肢關節在發顫,他一動不動,只聽見心臟激烈的跳動聲。
「我也在為……」姑娘繼續不安地說,好像想看一看馬上要說出的話會產生什麼效果似的,「我也在為與您同名的一個人祈禱,在為總督蓋爾登留伯爵的公子祈禱。因為必須為大家祈禱,甚至為迫害自己的人祈禱。」
「中尉,我有耐心,我的劍可沒有耐心。」
「我?伯爵小姐!」奧爾齊涅嚷叫道。
「誰?我?伯爵小姐!」
「好極了,好極了,阿勒菲爾德中尉,」奧爾齊涅耐著性子說,「您還不是上尉,總督的兒子也不是上校,但劍仍舊是劍。」
「難道我非要相信您不可?」舒瑪赫回答,「您在我面前總是替那個無情無義的蓋爾登留辯護。」
「同您說話的人認識您時您並非有權有勢,但並不因此而不是您的朋友。」
「勇敢些!我的漂亮的一對!勇敢些!可我覺得,你們在溫柔鄉里走的時間並不長,沒有經過愛情河的港汊河灣,大概是抄了近道,如此迅速地便到達了親吻的村莊。」
「喏,尊貴的伯爵,我今天見到過他。」
「同您一起坐牢!」姑娘輕聲說,「啊!別哄我了,我能奢望這種幸福嗎?」
「阿勒菲爾德中尉,我想請您幫我從要塞出去。」
正在這時候,他倆身邊響起了一陣哈哈大笑聲。一個身披大氅的人露出遮擋著的提燈;燈光一下子照到艾苔爾那張驚恐慌亂的面龐和奧爾齊涅那驚訝而自豪的面孔上。
姑娘滿臉緋紅,因為她想到自己是在撒謊。但她很生那年輕人的氣,她以為她在祈禱時說出了他的名字,其實她只是在心裏默默地為他禱告而已。
「在某些人身上取得讓其服從的權力,也就是給其他一些人支配您的權力。只有離群索居才有獨立。」
「可憐的瘋子!自以為是自由的,又是騎馬又是乘船。那不是你的四肢在執行你的意志,而是動物,是物質,你竟把這個稱作意志!」
驕傲的年輕人把大氅往後一抖,戴上帽子,握住劍柄。這時,艾苔爾被這迫在眉睫的危險驚醒,趕忙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前,既是驚恐又是哀求地大叫一聲。
「我極尊貴的牧童,您要是穿上軍裝的話,我將怒不可遏。」
年輕人忽地站起來,禁不住把姑娘緊摟在懷裡,欣喜得渾身發顫。
「什麼,奧爾齊涅!」艾苔爾急切地問,「您不再離開我們了?」
「再見,」軍官回答,「我敢說您是個正直的對手,儘管我不知道您是誰,也不知道您將帶去參加我們決鬥的您的夥伴是否有資格當主持人,或者只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旁觀者。」
「您聽見沒有?」奧爾齊涅聲若雷鳴,「您閉上嘴,我便饒了您。」
然後,他移目牆壁,上面掛有他被摧毀了的昔日榮華的標記。他揮揮手,彷彿在讓目睹他在竭力壓制痛苦的人離去。
「您是怎麼到特隆赫姆的?」
「上尉準是拋棄我,背叛我了!人呀……人就像阿拉伯人當成鑽石的一塊冰,珍藏在背囊里,等他再找的時候,連點兒水也看不見了。」
「這麼說,」艾苔爾聲音哽咽了,「您只是為我父親而來。」
他倆握手告別,鐵門重新關上,中尉哼著呂利的曲子,轉身回去欣賞他的波蘭靴子和法國小說。
他猛地轉身對著奧爾齊涅。
這兩顆高貴、純潔的心就這樣情不自禁地貼在一起了,變得更加高貴、更加純潔。
奧爾齊涅衝上前去,一條胳膊扶著她,另一隻手想去拿油燈,但沒來得及。她已脫手,油燈滅了。
「我再說一遍,親愛的艾苔爾,我很快就會回來,把您從這座監獄里救出去,否則我同您一起把牢底坐穿。」
門終於徐徐地打開了,出現在奧爾齊涅眼前的是斯皮亞古德瑞那張蒼白瘦削的臉。後者衣冠不整,眼露驚恐,頭髮豎直,兩手是血,手裡提著一盞燈,燈光陰氣逼人,顫顫巍巍的,但他那瘦長的身子更清楚地顯出在發抖。
年輕人像高傲的國王似的抬起頭來。
「我屬於你。」她聲音極低地read.99csw.com喃喃道。
「住嘴!」奧爾齊涅一聲怒吼,震得彩繪玻璃直顫,然後,他扶著渾身發抖的姑娘坐在走廊里的一張舊扶手椅里,便抓住軍官的胳膊用力地推搡。
——萊辛
艾苔爾淚水直流;年輕人撲倒在她的面前。
年輕人低下頭去,因為他覺得她這話很不公平。
「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奧爾齊涅公子,」艾苔爾說,「別讓我成為這樣一個不幸的緣由和見證吧!」然後,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又說,「奧爾齊涅,我求求你了!」
奧爾齊涅退回到走廊里,他不願打斷這位正與上蒼溝通的玉女。祈禱是件極秘密的事,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充滿了莫名的而且是不敬的一種陶醉。
「您是怎麼來這兒的?」
「我沒有躲您,我就像個苦命的瞎子,長年累月地看不見,突然見到光明,暫時地避一避陽光而已。」
「我強迫一些人服從我。」
他倆談話時,艾苔爾見他們已消了氣,而且也不懂「延期決鬥」是怎麼回事,便貼著奧爾齊涅的耳朵說了聲「明天見」,便離去了。
這位姑娘戴著黑紗,披著白紗羅,彷彿想讓人一見便可看出她一直是在凄苦和無辜之中打發時日的。即使在此刻這端莊的姿態中,她渾身上下也透著一種獨特的氣質。她黑眸黑髮,屬北方罕見的美人兒。她抬頭望著拱頂,目光好像神采奕奕,並沒因祈禱而黯淡。總之,她宛如塞普勒斯海岸或梯布爾鄉村的玉女,披著俄西安夢幻般的輕紗,跪在木十字架和耶穌的石頭祭壇前面。
「你需要我發什麼誓?你要我怎麼樣呢?」奧爾齊涅大聲說,「告訴我,我的艾苔爾,難道你不是我的妻子嗎?」
「那是他還期待我點兒什麼,人們對落難之人的懷念總是以尚存的希望加以衡量的。」
陌生人聞言,站在了門旁,而囚犯以為只剩自己一人了——因為他始終沒有扭過頭來——又陷入了沉思。
「我既沒有飾帶,也沒有流蘇,但我有佩劍。」
「您知道?」犯人焦慮地打斷他,「您搞錯了。世上沒人深得我的信任的。的確,狄斯波爾森手裡拿著我的文件,甚至是一些很重要的文件。他是為我去的哥本哈根,去晉見國王。我甚至承認,我對他比對其他任何人都更信賴,因為在我有權有勢之時,我從未幫過他什麼忙。」
姑娘說的他沒有聽見,因為他欣喜若狂,忘情地親吻了她,壓住了她的回答。這第一個恩寵,這神聖的一吻,在上帝看來,足以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白天的勞累已使他精疲力竭,所以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游到岸邊。他匆匆穿好衣服,朝著斯普拉德蓋斯特走去。停屍所宛如一個黑漆漆的龐然大物,立於港口廣場上,因為月亮早已完全被遮住了。
「您不是對我說,」姑娘哭中帶笑地繼續說,「您覺得離開的時間不長嗎?」
「鄉巴佬總歸是鄉巴佬,不管怎麼抬舉也不行。」中尉咬牙切齒地說。
「我在斯普拉德蓋斯特見到他的,大家都不知道他是自殺還是他殺。」
一扇門微微開著;一位姑娘跪在哥特式小祈禱室的簡陋的祭壇前,低聲朗誦著聖母連禱文;這種禱告質樸而崇高,向「七苦聖母」飛升而去的靈魂要求她的也只是祈禱罷了。
「好的,」中尉回答,「這樣就可以使我有時間參加我妹妹的婚禮了。您將會知道,您將有幸同一位高貴大人、挪威總督的公子、奧爾齊涅·蓋爾登留男爵的未來大舅子交鋒了。正如阿爾達邁納所說,借這一風光的婚姻,他將成為丹斯吉阿德伯爵、大象騎士團上校和騎士,而我這個聯合王國首相之子無疑將被提升為上尉的。」
「格里芬菲爾德伯爵,」年輕人又說,「您難道沒有指望我會回來?」
於是,二人一邊友好地交談著,一邊穿過園子、環形大院和方形院子。奧爾齊涅由巡夜軍官領著,沒有遇到麻煩。他們經過狼牙大閘門、炮庫、操練場,到了矮塔樓下。聽見中尉的聲音,有人把門給打開了。
犯人抱住雙臂,垂下頭,隨後又抬眼望著年輕人:
「哦,鄉巴佬,」中尉又好氣又好笑地說,「您沒發現您拚命拉扯的這件緊身短上衣是用阿賓頓最漂亮的絲絨做的嗎?」
「剛才,在這條走廊里,」姑娘終於開口了,「您在躲著吧,我的奧九-九-藏-書爾齊涅?」
這一問使年輕人想起了他忘記了的所有一切。
奧爾齊涅慢慢地將已拔出一半的劍推回劍鞘。這時,中尉吼道:
「我可憐的並不是他,他死了,只不過是少了個人而已。也不是我,因為我有什麼可失去的?而是我的女兒,我苦命的女兒!我將成為那個卑鄙陰謀的犧牲品;但如果她沒了父親,將怎麼活呢?」
移過的月光照亮了她那張俊美快樂的面龐。她隨即掙脫年輕人的手臂,靦腆心慌地說:
讀者們想必認出了那個崇拜斯居德麗小姐的中尉。午夜鐘響,這對情侶並未聽見,而中尉卻放下正在閱讀的《克列麗》,來主塔夜巡。在經過東頭走廊頂端時,他聽見了幾句話,並看見月光下有兩個鬼影似的東西在晃動。於是,天生好奇並膽大的他,便把提燈藏於大氅下面,踮著腳尖靠近兩個「鬼影」,猛然大笑一聲,兩個情侶便很不情願地從痴迷中驚醒過來。
「您怎麼來的孟哥爾摩?」
「不,大人。」守門士兵回答完后便對陌生人說:「他就是囚犯。」
老者的眼裡閃過一道快樂的光芒,而且,他無法壓抑的一個微笑微微綻開了他的白鬍鬚,宛如陽光刺破了雲彩。
老者說罷,苦澀地一笑,然後,又繼續說道:
「願意效勞,」軍官說,「儘管有點兒晚了,或者不如說,太早了。不過,您怎麼才能找到一條船呢?」
「可我還對您說他有什麼喜事哩!」
舒瑪赫猛地站起來,說:
「如果我沒有這些狂想,就到不了這兒了。」
「上帝!」她喊了一聲。
我剛跪下……我開始向上帝奉上我的靈魂,這時候,在我身後,緊靠著我,有個人也跪了下來……不一會兒,我便聽見一聲深沉的嘆息,然後,此人貼近我的耳朵,說出了一個名字……不是女聖人的名字,而是我的名字。總之,是該離開的時候了:彌撒已經結束;我顫抖著抬起了頭……我扭過頭去……我認出了他。
他倆一言不發地獃著,因為他倆正處在那種莊嚴的時刻,那是世間極其罕見、極其短暫的時刻,靈魂似乎在享受著某種上天的歡悅。這種時刻難以言傳,是兩個靈魂在用只有它們自己才能聽得懂的言語在交談,而人世間的一切皆萬籟俱寂,只有這兩個非物質的靈魂為世間的生活和另一個世界的永恆而神秘地合二為一了。
「您是在迴避我的問題。不過,您可以保守您的秘密,我也許會明白我將是飲鴆止渴。」
「再見,阿勒菲爾德中尉!」奧爾齊涅說。
「啊!奧爾齊涅公子,這麼偷聽是不禮貌的。」
「奧爾齊涅!歡迎您,旅行者奧爾齊涅。祝您還記得我這個囚犯的旅行者幸福無比。」
問話的是個老者,背對著門坐著,雙肘撐在一張工作台上,雙手支著額頭。他穿著一件黑呢長袍,房間一頭,床的上方,可見一枚破了的盾形紋章,周圍掛著折斷了的大象騎士團和丹布羅格騎士團的勳章鏈,一頂伯爵冠倒掛在紋章下面,一隻十字架形的象徵法律之手的兩個殘片補全了整個這一套奇異裝飾。老者就是舒瑪赫。
老者凄苦地笑了笑說:
「是我呀。」他柔聲說。
奧爾齊涅變得陰鬱、尷尬了。
「別說總督的壞話,伯爵大人。」
「中尉大人,」奧爾齊涅高傲地說,「我勸您閉上嘴。」
「唉!」姑娘痛楚地打斷他說,「還得走!」
「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是很不幸的,尊貴的女士,如果您把他也列在迫害您的人之中的話。但他很幸福,能在您的祈禱中佔有一席之地。」
「伯爵小姐,」年輕人終於回答了,「我聽見了。」
「那還會是誰?」
舒瑪赫沒有吱聲,只是望著奧爾齊涅走出去,目光中透著比平靜待死更加可怕的那種絕望的靜默。
「我為世人而哭,而且嘲笑安慰我的人。如果您還不懂這一點,那您將會明白的,不幸使人多疑,正如得意使人忘恩負義一樣。聽著,既然您從卑爾根來,那就告訴我狄斯波爾森上尉交什麼好運了。他一定是遇到什麼喜事了,才會把我給忘了。」
「他是怎麼死的?您在哪兒見到他的?」
「我是把您給忘了,」舒瑪赫說著,臉上又起了陰雲,「如同人們忘記給我們帶來涼爽但已刮過的微風一樣,然而,當它沒變成吹得我們人仰馬翻的颶風的時候,我們則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