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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這時,高級民事代表的聲音變得莊重而嚴峻,大家的心都怦怦直跳。
「唯一有罪的人!」首席法官大聲說。
「我認出您來了,伯爵大人,」前首相繼續說道,「而且,我覺察得出來,您並沒有認出我來,所以我冒昧地提醒大人,我們是老相識了。」
肯尼博爾、若納斯和諾爾比特,本法庭免爾等死罪,改判終身監禁,並每人罰款一千皇家埃居。
「冰島凶漢,」當人群恢復平靜,首席法官問道,「您有什麼要對本法庭說的嗎?」
「好,」老人激動地說,「我現在叫讓·舒瑪赫,現年六十九歲,阿勒菲爾德首相,我除了是您以前的恩人之外,現在什麼都不是。」
然而,陌生女人對她的請求置若罔聞,已經把頭轉向審判席了。可憐的艾苔爾恢復了點兒氣力,強忍著,像陌生女人一樣靜靜地聽著。
老者微微抬起他那高貴的頭。
「您認得出來這是您的嗎?」
大廳里很暗,看不清首席法官是否對這個山民的天真回答感到張皇失措。他命令警吏把幾面火紅顏色的旗幟放在審判席前。
「您與舒瑪赫父女串通一氣,這證明您的目的是想搭救他們。」
「被告奧爾齊涅,不許默不做聲,」首席法官說,「有證據表明您與舒瑪赫相勾結,您承認有罪非但不能開脫,反而更證明孟哥爾摩的這個囚犯有罪。您常去孟哥爾摩,很顯然,您絕不是單單出於好奇才去的。這個鑽石扣就是證明。」
老人鏗鏘有力地說這句話時,半抬起身子。首席法官伸手指著他說:
艾苔爾觀看著這個場面,彷彿醒著在觀夢景,但她深深感到眼前即將發生的事與自己利害相關。她聽見心中有一個親切的聲音在告誡她注意去聽,因為她正面臨一生之中最危急的一個關頭。她的心同時被兩種迥然不同的焦慮困擾著,她既想立即知道她與她所觀看的場面到底有什麼關係,但又永遠不想知道。好多天以來,認為她的奧爾齊涅為了她而毀了自己的念頭使她絕望地想著乾脆死了算了,盼著能看一眼自己的生死簿上到底是怎麼寫的。因此,她知道自己已進入了命運的關鍵時刻,便懷著一種焦急憂鬱多於厭惡的心情,仔細地審視出現在眼前的場面。
機要秘書大人說這話時彷彿在故意偽裝聲調。
艾苔爾看見首席法官轉向他父親。
「機要秘書大人,這個哈凱特是否在我的當事人中間?」
「您搶先我一步了,我正要問您這個問題呢,阿勒菲爾德伯爵。」老人反詰道。
一聽「哈凱特」這個名字,機要秘書怔了一下。奧爾齊涅繼續說道:
首席法官打斷了他。
「是您!」首席法官和機要秘書同時嚷道。
「認識,閣下。是哈凱特代表舒瑪赫給我們的。伯爵還讓人分發一些武器給礦工。而我們山裡人不需要,因為我們是靠短槍和獵袋生活的。我嘛,大人,正如您所看到的,像只就要被燒烤的可憐母雞給綁在這兒,可我曾多次在我們山谷深處,射中過老鷹的,它們飛高了,就像雲雀或斑鳩那麼大點兒。」
法官們徐步走出合議廳,首席法官領頭在審判席上重新就座。
「喏!一個造反者臨終之前把它交給了我們的機要秘書,聲稱他把您從特隆赫姆港載到孟哥爾摩要塞,您作為船資付給他的。因此,各位法官大人,請問付給一個普通船夫這麼貴重的酬勞,這難道不正說明被告奧爾齊涅·蓋爾登留對去關押舒瑪赫的那座監獄是多麼急切嗎?」
「讓·舒瑪赫,」首席法官說,「您因為仇恨而胡攪蠻纏。本法庭讚賞您的辯護方式。」
面對法官放著一張木長凳,由一些手持火把的衛兵圍著;火把的光亮透過林立的梭鏢、火槍和長矛,朦朦朧朧地照著擠在隔著審判台的鐵柵欄前的一群觀眾。
「我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
「各位尊貴的法官,光是總督公子這個名分就足以為他辯護了。奧爾齊涅·蓋爾登留男爵不可能是個謀反者。我們卓越的首席法官對他之所以跟反叛者一起被捕這一不快事件已經做出了完美的解釋。這位尊貴犯人的唯一過錯就是沒有早點兒道出他的姓氏來。我們請求立即釋放他,撤除對他的一切指控,很遺憾讓他坐在被罪惡的舒瑪赫及其同謀們玷辱了的席位上。」
年輕人眼睛望著天,這麼說著。幾乎沒了生氣的艾苔爾呼吸微弱。她只覺得奧爾齊涅在為她父親辯護的同時,也在痛苦不堪地提及她的名字。年輕人的這番話儘管她並不懂,但卻令她吃驚、害怕。在所有刺|激她的感官的東西中,她清楚地看到的只是不幸。
「首席法官大人,」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說,「各位法官大人,如果讓·舒瑪赫繼續這樣侮辱可尊敬的法庭的首席法官閣下的話,我要求禁止他發言。」
「正是,閣下。」
「維爾弗雷德·肯尼博爾,」他說,「您認識這些旗幟嗎?」
首席法官打斷他說:
把被告全部押下去。
「機要秘書大人,」首席法官說,「辯論到此為止。您的看法如何?」
她身子發軟,倚在長椅前的石欄杆上,眼前的物件像是在亂雲中滾動,只覺得她的那顆心像是在耳邊跳動。她有氣無力地說:
這時候,一縷光線落在六個被告中的一人臉上,那是個年輕人,頭垂在胸前,像是在用垂著的長捲髮遮住面部。艾苔爾渾身一顫,冒出一身冷汗,她認為認出……不,這是一個殘酷的幻覺;大廳燈火昏暗,人像影子似的在晃動;僅僅只能看清置於首席法官坐椅上方的那尊大的烏木耶穌像。
諾爾比特說完之後,機要秘書簡要地概述了被告們的嚴重罪行,特別是舒瑪赫的罪行。他念了幾個寫在旗幟上的煽動性口號,特別突出了同夥們涉嫌前首相的一致供詞,包括諾爾比特因read.99csw.com受制於狂熱誓言而保持的沉默……最後,他補充說道:「只剩下一個被告需要審問的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他是對特隆赫姆州的治安管理不善負有責任的當權者的密使。這個當權者如果不是由於罪惡的勾結,至少是因為致命的瀆職,推動了謀反的爆發,這將要毀了在座的所有不幸者,而且將要把曾因國王的洪恩浩蕩而免其一死的舒瑪赫送回斷頭台。」
「男爵公子……」他聲音顫抖地說。
「您是在同我說話?」前首相說,「我還以為您是在對自己這麼說呢,尊貴的阿勒菲爾德伯爵。您跟我說的是什麼罪行?難道我曾經給朋友以伊斯卡利阿特之吻了?難道我曾經拘押、判決、玷辱過恩人?難道我曾把對我恩重如山的人弄得一敗塗地?說實在的,現任首相大人,我不知道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想必是想通過使一些無辜者的人頭落地來判斷自己的能耐吧。我的確很想看看您是否像毀損我一樣棒地毀掉王國,看看您是否能只用一個逗點就置我于死地,如同您只用一個字母就挑起了同瑞典的戰爭那樣。
「被告,本法庭並未問您大家曾經怎麼稱呼您,也沒問您曾經是什麼人,而是問您現在姓什麼叫什麼,現在是什麼人?」
「是您自己還是經他人唆使您才擔任反叛者的指揮的?」首席法官問。
「知道他的下落嗎?」
「啊!」被告肯尼博爾大聲說,「閣下說的不假,我認出這隻扣兒了。那是我可憐的兄弟蓋登留·斯泰培碰上的事。」
「不,大人!」秘書回答道。
老囚犯又打斷他說:
「您在幹什麼?」奧爾齊涅大聲說。
「如果您果真是這次謀反的主謀的話,那您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首席法官站起身來,用緩慢而莊嚴的聲音說:
年輕人沉思片刻,然後狠狠地嘆了口氣,聲音平靜而無奈地說道:
虧了她那位神秘的鄰座,她很快便第二次恢復了知覺。她臉色蒼白,重新睜開眼睛,眼裡的淚水突然幹了。她貪婪地瞅著那個在一片嘈雜聲中始終平靜地站著的年輕人,那目光能將一個人看個透徹。審判席上和人群中的混亂已經停止,可奧爾齊涅·蓋爾登留這個名字還在她的耳邊迴響。她痛苦焦慮地發現,他的一隻胳膊扎著繃帶,手上戴著鐐銬。她還發現他的大氅有好幾處撕破了,而且他那柄忠實的劍沒再掛在腰間。什麼也沒逃過她的細微觀察,因為情人的眼睛如同母親的目光一樣。她用自己全部的心靈去擁抱那個她無法用身體去擁抱的人,而且,不問是愛情的恥辱還是光榮,都必須指出,在這個有她父親及迫害其父的人在場的大廳里,艾苔爾只看見一個人。
「衛兵們,讓大家肅靜!」首席法官說,他也許趁這份亂勁兒集中了思想,恢復了常態……「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您說明白些。」
「好像阿勒菲爾德伯爵對自己的事比1677年更胸有成竹。」
「那好吧!」首席法官說,「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您想必是因為一個不幸的偶然才被帶到我們面前來的。反叛者們在您旅行途中捉到了您,強迫您跟著他們,所以,想必您就這樣在他們隊伍中間被發現了。」
「閣下說得對,各位法官大人,因為是他負責把臭名昭著的冰島凶漢給我帶了來的。但願提到這個名字別給我帶來災禍。我知道,是這位年輕公子大著膽子去瓦爾德霍格山洞找他,勸他做我們的頭領的。這位公子在蘇布村我妹夫布洛爾家把他的行動秘密告訴了我。至於其他的事情,年輕公子說的也是事實;我們是受了那個該死的哈凱特的騙了,所以我們不該判死罪。」
「唯一有罪的人!」機要秘書重複道。
「是我!請別再打斷我,兩位大人。我急於說完,因為我指控自己也就證明這些不幸的人是無罪的。是我以舒瑪赫的名義煽動礦工們造反的;是我讓人把旗幟分發給造反者們的;是我以孟哥爾摩的囚犯的名義給他們送去金子和武器的。哈凱特是我派去的。」
第六名被告剛剛站起來。他高貴傲然地掠了掠擋住面孔的頭髮,大聲堅定地回答首席法官的問題:
「肯尼博爾,」首席法官說,「您再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嗎?」
「衛兵們,讓大家肅靜!……主教大人,本法庭代表犯人感謝您的發言……特隆赫姆州的居民們,請尊重國王的最高審判權。本法庭即將作出終審判決。警吏們,傳被告到庭。」
「您叫什麼名字?」
「維爾弗雷德·肯尼博爾,科拉山人氏。」
②維爾弗雷德·肯尼博爾、若納斯和諾爾比特有罪,但念其誤入歧途,法庭從輕發落;
首席法官站起來,生硬地說:
「坐下。在法庭上,在審判您的法官面前,在委派這些審您的法官的國王面前,不得無禮。要記住,陛下曾開恩饒了您一命,您現在在這裏只可為自己辯護。」
「是不是https://read.99csw•com想搭救舒瑪赫?」秘書插問道。
「是真的!」舒瑪赫得意地喃喃道。
殺人縱火犯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凶漢,您今晚將被押送孟哥爾摩操練場,判處絞刑。
「是一位叫哈凱特的大人,他對我們說要解救孟哥爾摩的一個伯爵犯人,他說自己是那犯人派來的。因此,我們便答應他了,因為多一個人獲得自由並不費我們什麼事。」
「阿勒菲爾德首相,我把性命交給了您,您就滿足了吧。請尊重一位尊貴而無辜的姑娘吧。別想再一次地去玷辱她了。」
老人說完,坐到含著微笑的奧爾齊涅身邊。這時,在首席法官相邀之下,眾法官從審判席上站起來,靜默地跨進可怕的合議廳。在幾個人正在那駭人的合議廳里,決定六個人的命運的時候,被告們靜靜地坐在兩排衛兵看守著的長凳上。舒瑪赫腦袋垂及胸前,好像進入了深沉的夢鄉;巨人用那雙愚蠢而放心的眼睛左顧右盼;若納斯和肯尼博爾雙手合在一起,在默默地祈禱,而他們的同伴諾爾比特則不時地用腳跺地,或抽搐地抖動著鐐銬;奧爾齊涅坐在諾爾比特和尊敬的主教中間,抱住雙臂,抬頭望天。
「尊貴的夫人,」她緩過氣來說,「求求您,說句話,讓我相信我在這裏並不是地獄幽靈的玩偶。」
首席法官轉問舒瑪赫:
「這個我不能說。」
「從前,」他定睛望著首席法官說,「大家都稱呼我格里芬菲爾德和童斯貝格伯爵、渥淋親王、神聖帝國親王、皇家大象騎士團騎士、皇家丹布羅格勛團騎士、德國金羊毛勛團騎士、英國嘉德勛團騎士、首相、大學總督學、丹麥-挪威聯合王國首……」
艾苔爾同所有的聽眾一樣,對著名強盜的在場十分震驚;長期以來,他讓她感到恐懼。她膽怯而貪婪地看著這個巨人,也許她的奧爾齊涅同他搏鬥過,說不定他已死在了這個巨人的手下。這麼一想,她心痛欲裂。因此,她完全被肝腸寸斷的痛楚折磨著,沒有聽清這個冰島凶漢用粗俗、尷尬的言語回首席法官的話,她把他幾乎看成了殺害她的奧爾齊涅的兇手了。她只聽見這個強盜自稱是造反者的頭領。
④奧爾齊涅·蓋爾登留犯有叛國罪,首要的是犯上罪。
「首席法官大人,各位尊敬的法官!指控完全成立。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永遠玷辱了自己光耀的門庭,他只能夠證明自己有罪,而並未能證明前首相舒瑪赫及其同謀冰島凶漢、維爾弗雷德·肯尼博爾、若納斯和諾爾比特是無辜的……我請求法庭判六名被告犯有叛國罪,首先是犯上罪。」
「住嘴!」首席法官說完,立即轉問老人身旁的犯人的姓名。
「我們的礦工兄弟不滿皇家監護權,這很容易理解,是吧,閣下?您就是只有一間泥巴屋、兩張爛狐皮,您也想成為它們的主人的。政府不聽他們的請求。於是,大人,他們就想到了起事,並請求我們幫他們一把。兄弟之間,又都是共念同樣的禱詞,停工共敬的又是同樣的神明,這麼點兒小忙總是要幫的。就這麼回事。」
舒瑪赫一直沒在意,只是偶爾表示不屑地聳聳肩,這時,他站起來說:
艾苔爾從對奧爾齊涅的擔憂中恢復過來,可又痛苦不堪地回到對其父的擔心上來。她聽了上述不祥的話語,不覺一顫,眼淚奪眶而出。這時,她看見父親站起身來,聲音平靜地說:
③冰島凶漢被指控的所有罪行成立;
「秘書大人,派人追捕這個哈凱特了嗎?知道他的相貌特徵嗎?」
——卡爾德隆:《加利西亞的路易·佩雷斯》
①讓·舒瑪赫無罪;
秘書不禁失口驚叫:
她聽見位於審判席左側的那個黑衣矮人在用又低又快的聲音宣讀一篇長文,裏面常提到她父親的名字,並與「陰謀」、「礦工造反」、「叛國」等詞連在一起。這時,她想起了那個不祥的陌生女人在主塔園子里跟她說過的她父親所受到的指控。當她聽見穿黑袍的那人最後極其清晰地念道「死刑」二字時,她猛地一顫。
「是舒瑪赫的代表。他還稱舒瑪赫為格里芬菲爾德伯爵。」
「肅靜,」首席法官說,「讓奧爾齊涅·蓋爾登留回答。」
「總督的公子!」
「哦!各位尊貴的法官,你們就要聽憑良心辦事了,請別忘了只有奧爾齊涅·蓋爾登留一個人是有罪的,舒瑪赫是無辜的。其他這幾個被告是受了哈凱特的騙,而哈凱特是我派去的。其他的事都是我一人所為。」
「我再跟您說一遍,我不能對您說。」
「是一個叫哈凱特的人。」
沒等機要秘書回答,犯人中的一個站了起來:是一位面孔粗獷而傲氣的年輕礦工。
不過,這年輕人穿了一件大氅,遠遠看去像是綠的,亂蓬蓬的頭髮映著栗色的光,而突然落下的光亮照出他的面容……不,不是的,不可能是的!那是一個可怕的幻覺。
人群中響起一片嗡嗡的私語聲。首席法官正要宣布休庭時,主教要求聽他講幾句。
「機要秘書大人,不可以禁止被告發言的。」
「法庭將進行判決!」首席法官說。
「根本不像,大人!」巨人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倒認為他是消失了!」舒瑪赫說。
犯人們在主教坐著的長凳上坐下。舒瑪赫坐在凳子的一端,他與那栗發青年被他的另四名不幸同伴隔著;後者全都穿著粗布衣服,其中有一個像巨人似的。主教坐在長凳的另一頭。
「我是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托爾維克男爵、丹布羅格勛團騎士。」
「首席法官大人,法庭代表國王作出了什麼終審判決?我們準備洗耳恭聽。」
聽眾中籠罩著一片等候和畏懼的肅穆,只見腦袋在黑暗之read.99csw•com中晃動著,猶如電閃雷鳴正要襲來的暴風雨來臨前的黑漆漆的海濤。
「是的。怎麼會……」
「沒有了,閣下,只是我想說我不該判死罪。我只是作為好兄弟,幫礦工們點兒忙,我敢對諸位閣下說,儘管我是個老獵手,但我短槍的鉛彈從未打過國王的黃鹿。」
那位神秘的女人示意她別出聲,注意聽。她重又把目光移向審判大廳。
「我不能說。」
「總督的公子!」眾人一起重複道,彷彿大廳里此刻有上千人的聲音在回蕩。
「如果說那次判決對某人是恥辱的話,阿勒菲爾德伯爵,對我則不然。」
奧爾齊涅沉默不語。
首席法官似乎呆住了。
我,潘菲·厄勒泰爾,特隆赫姆皇城和特隆赫姆皇州的主教,我以全能而仁慈的上帝的名義,向代表國王進行審判的尊敬的法庭致敬。
秘書站起來說:
被銬住的奧爾齊涅往審判席走上一步,憤怒地吼道:
「您從未見過他?」
「我們的這位兄弟說得對!」年輕礦工身旁的兩個犯人嚷道。
「犯人,別忘了,只有法庭問到你們時,才能說話。特別是不許可亂比較,污辱司法官員。」
「對不起,閣下,」機要秘書插言道,「按規定,總督的公子是不受這個限制的。您完全可以……」
鑒於被帶到本法庭來的犯人是人,是基督教徒,而且又都沒有訴訟代理人,我向尊敬的法官們宣布,我願為上蒼使之落到這步田地的他們盡我綿薄之力。
「舒瑪赫,您認識那個哈凱特嗎?」
「我在這兒不叫什麼『男爵公子』,」奧爾齊涅聲音堅定地回答,「我叫奧爾齊涅·蓋爾登留,就像以前是格里芬菲爾德伯爵的這一位,叫讓·舒瑪赫一樣。」
首席法官倒靠在椅子上;審判席上的其他法官原先一直正襟危坐,此刻也互相交頭接耳,彷彿樹木一樣,被風吹得倒來倒去的。聽眾們騷動得更加厲害,他們或爬到石壁飾上,或踩在鐵欄杆上,全都在吵吵嚷嚷的,連衛兵們也忘了喝令肅靜,跟著驚訝地議論開來。
「您看,主教大人!」首席法官補充說。
聽眾中又是一番驚訝。可憐的艾苔爾在顫抖,她沒有去想她情人的這個聲明能救她的父親,她腦子裡浮現的是她的奧爾齊涅的死。
「您參加造反了嗎?」
「您同舒瑪赫的女兒沒有任何瓜葛嗎?」
「他錯了,」奧爾齊涅聲高氣朗地反駁道,「我在這裏應該是唯一的被告,唯一應受審判、應判死罪的人……」他停頓片刻,然後,用不太堅定的語氣又說,「因為我是唯一有罪的人。」
叛徒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法庭當眾免去您的各種封號,今晚也將手舉火把,被押往同一地點,斬首焚屍,骨灰扔去,頭顱裝筐示眾。
肯尼博爾打斷他說:
可憐的艾苔爾只覺得血在往臉上涌,不明白她的辯護者竭力強調的「再一次」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從首席法官那滿面怒容來看,可以說,首席法官是明白其中含義的。
「為什麼?」首席法官問。
奧爾齊涅聽了舒瑪赫的話后,垂下了頭,默不做聲,這時,好像驚醒過來說:
一間大廳張著黑幔,吊在拱頂上的幾盞銅燈,散發著微弱的光亮。大廳頂頭,擺了一張馬蹄鐵形的黑檯子。七名法官身著黑袍坐在台前,其中有一人居於中間高一點兒的座位上,胸前戴著幾條鑽石和金片項鏈,在閃閃發光。坐在此人右首的法官與眾不同,系了一條白腰帶,穿了一件白鼬皮大氅,表明他是該州高級民事代表。黑檯子右邊是一個小檯子,罩著一頂華蓋,坐著一位老者,身穿主教服;台左是一張桌子,擺滿文件,桌后立著一個身材矮小的人,戴著一頂大假髮,穿著一件多褶襇的黑長袍。
穿主教服的可敬老人剛剛站起身來;他說話清晰,艾苔爾全聽見了:
艾苔爾聽見首席法官幾乎怒不可遏地反詰時,她不禁渾身發顫。
「是誰慫恿您造反的?」
「各位博學的法官,應該最後聽一聽對被告們的辯護。但願我的辯護說得響亮些,因為我年老體弱,除了上帝給予我的力量之外,我身上已無其他力量了……我對機要秘書的嚴厲要求頗為驚訝。到目前為止,沒有什麼可以證明我的當事人舒瑪赫有罪的。無法指控他直接參与了礦工們的暴動。而且,既然我的另一位當事人奧爾齊涅·蓋爾登留聲稱濫用了舒瑪赫的名義,並且還聲稱自己是這場可譴責的謀反的唯一主謀,那麼有關舒瑪赫的所有推測便不攻自破了,因此,你們就該對他免予起訴。我還請求你們對其他幾名被告施與基督的仁愛,他們只是上當受騙,就像好牧羊人的羔羊一樣,就連這位年輕的奧爾齊涅·蓋爾登留也一樣,他至少很了不起,在主的面前表現高尚,交代了自己的罪狀。各位法官大人,請想一想,他還年輕,容易失足墮落,但上帝也會拉他一把,或幫他重新爬起來的。奧爾齊涅·蓋爾登留只承受著我幾乎全部承受的生命的四分之一的重負。請你們在作出判決時考慮一下他的年幼無知,別奪去上帝剛剛給了他的那個生命吧。」
她看見首席法官站起來,以國王的名義宣布審判開始。
首席法官在桌子上拿起放在那兒的一隻閃亮的扣子,給奧爾齊涅看。
「舒瑪赫,」首席法官聲音里滿含怒火地說,「別浪費法庭時間。」
首席法官彷彿怔了片刻。
此人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山民,額頭上纏著繃帶,他站起來說:
「犯人們聽著,把你們帶到我們面前是為了仔細審查你們是否犯了叛國罪、謀反罪、武裝暴動反對我們至高無上的國王的權威罪。你們現在要好好地想一想,因為你們第一大罪狀是犯上,那是要殺頭的。」
「我們調換了角色,尊貴的首相,從前是我直九九藏書呼您的名字『阿勒菲爾德』,而您都稱呼我為『伯爵大人』。」
戴面紗的女人湊近她,讓她吸了吸嗅鹽,使她從麻木中清醒過來。
他停了片刻,像是要喘口氣。奧爾齊涅目光里洋溢著無盡欣喜地看著他。
「冰島凶漢,您同哈凱特有過很多接觸,為了滿足主教大人,您告訴我們,那個人是否確實像我們尊敬的機要秘書?」
「哦,上帝,救救我吧!」
「我並不隱諱我想去看舒瑪赫,」奧爾齊涅回答道,「但這個扣兒並不說明什麼。人們是不可以帶鑽石進要塞的。那個船夫在渡我去要塞時抱怨他很窮,我就把這個我不能帶在身上的鑽石扣兒扔給了他。」
高級民事代表剛把這可怕的宣判念畢,只聽見大廳里一聲尖叫。在場的人聽了比可怕的死刑判決書都更加心驚膽戰。這聲尖叫使被判處死刑的奧爾齊涅那寧靜而欣然的面孔一下子變得蒼白。
就是再習慣突然激動的人也難以想象得出此刻艾苔爾的心情。誰能描繪得出這苦中有樂、樂中帶苦的聞所未聞的情感交織?誰能體味那份既擔憂又希冀,但同時又不擔憂也不希冀的等待呢?……他就在她的面前,可她卻沒在他的面前!她看見了他,可他卻看不見她!他就是她心愛的奧爾齊涅,她的奧爾齊涅,她以為他已經死了,以為他為她而完了,他是一個曾欺騙了她,而她又彷彿以一種全新的崇敬崇拜著的朋友。他就在那裡,是的,他就在那兒。那不是捉弄她的一種空空的幻想。哦,真的是他,是那個奧爾齊涅,唉,她夢見比看見要多的那個奧爾齊涅……不過,他是作為一個救命天使還是一個索命妖魔出現在這肅然的場合呢?她應該對他抱有希望還是因他而發抖呢?……她腦子裡塞滿了千百種假設,像太多的燃料要壓滅火苗似的使她窒息。當挪威總督之子報出自己家門時,我們以上所說的各種念頭、各種感受在她腦海里只不過是像閃電般這麼一閃而過。在她首先認出他來,而其他人還沒把他認出來時,她就暈了過去。
「我是出生在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冰島凶漢。」
奧爾齊涅深深地嘆了口氣,而艾苔爾則在心裏反駁自己的父親。舒瑪赫又在長凳上坐下,仍舊氣呼呼的。
「我們光榮偉大的首席法官閣下因審判冗長而頗感疲勞,特責成本人,特隆赫姆州高級民事代表、可敬的法庭之當然主持人,代他宣讀以國王的名義作出的判決。我馬上就要履行這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請各位聽眾在陛下的公正的法庭面前保持肅靜。」
「不過,首席法官大人,」主教說,「這隻不過是個相貌特徵的問題。如果罪人哈凱特有點兒像秘書的話,這可能很有用處的。」
這時候,秘書不由自主地動彈了一下,或許是因為害怕,或許是因為生氣,竟拿他與那個哈凱特作比較。首席法官也好像有點兒慌亂,趕忙提高嗓門說:
秘書站起身來,向審判席鞠了好幾個躬,用手撫弄了一會兒花邊領巾的褶襇,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首席法官的眼睛。最後,他以低沉的聲音拖著哭腔說道:
「我們這是在哪兒?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她怯生生地問。
主教這麼說了之後,走下主教台,來到為被告而設的木長凳上坐下。這時,人群中響起一陣陣贊同的私語聲。
「沒有,大人。不過,如果就是剛才向您提到那麼多名字的這位老人的話,我不得不承認……」
「那個伯爵是不是叫舒瑪赫或格里芬菲爾德?」
她抬眼從柵欄門看過去,看到的是一幅陰森肅然的場面。
「奧爾齊涅·蓋爾登留,您自己別忘了應該尊重國王的法庭及其高級官員。我是代表法庭在警告您……現在,我再次命令您說出您是出於什麼目的犯下了您自己承認的這個罪行的?」
「讓·舒瑪赫,」這位法官繼續說,「本法庭對您免予起訴,立即送您回監獄。」
在法官們離去之後,似乎一直陷入沉思的機要秘書,鞠了一躬說:
強盜回答說:
「搭救我!這個卑鄙陰謀的目的就是想嫁禍於我,毀了我,就像現在這樣。如果奧爾齊涅·蓋爾登留不是同造反者一起被抓住,你們以為他會承認參加了這個罪惡陰謀嗎?哦!我看得出,他繼承了他父親對我的仇恨。至於你們所謂的他與我們父女串通一氣嘛,但願這個可惡的蓋爾登留知道,我女兒也繼承了我對他,對蓋爾登留和阿勒菲爾德這個家族的仇恨!」
「那是誰鼓動您犯這個罪的?」
現作出判決如下:
「沒有誰煽動、鼓勵和領導你們造反嗎?」
祈求上帝肯于恩賜力量於我們這些衰弱無力之人,恩賜光明於我們這些全盲的人。
「承認什麼?」首席法官打斷了他。
「被告,」首席法官駁斥道,「您提及您過去受到的恥辱判決,是對您目前的案子不利的。」
好幾個小時的等待就這樣過去了,等待是那樣的長,每個人都懷疑這是不是在同一天的夜晚。人們不時地朝裁判所看上一眼,但什麼動靜都沒有,只見兩個士兵拿著亮閃閃的長矛,像兩個無言幽靈似的在那致命的門前走來走去。
「阿勒菲爾德首相,我很讚賞這一切。您是否有遠見已派人召來劊子手了?」
看守在施萊斯威格主塔出口把艾苔爾同她父親分開。艾苔爾渾身顫抖,被押著穿過她此前一直沒來過的黑漆漆的過道,來到一處陰暗的牢房。待她進去之後,牢房門隨即關上了。與牢房門相對的一面,有一個大的柵欄門,從裏面透進火把和蠟燭的光亮。柵欄門前有一長凳,一個戴著面紗、身穿黑衣的女人坐在上面,示意艾苔爾在她身旁坐下。艾苔爾默然獃滯地坐下了。
在他們身後,人群看見法官們走出去之後,一下子議論開來。所有人的思想、言談、目光全集中在孟哥九_九_藏_書爾摩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囚徒身上,集中在那個可怕的冰島凶漢身上,特別是總督的兒子身上。人群中夾雜著嘆息聲、笑聲和叫聲的嘈雜聲忽高忽低,彷彿被風吹動的火焰。
「我們,特隆赫姆州高級法庭法官,謹代表我們至高無上、偉大光榮的克里斯蒂安國王陛下,憑我們的良知對欽犯讓·舒瑪赫、科拉山民維爾弗雷德·肯尼博爾、皇家礦工諾爾比特、克利普斯塔杜爾的冰島凶漢以及托爾維克男爵、丹布羅格勛團騎士奧爾齊涅·蓋爾登留等進行了審議,所有被告均犯有叛國罪,而且首要的是犯上罪。此外,冰島凶漢尚犯有謀殺罪、縱火罪和搶劫罪。」
舒瑪赫搖搖頭,冷冷地說:
她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向戴面紗的女人扭過頭去。她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這女人讓她害怕。
「您說得對,尊敬的主教,」首席法官急忙大聲說道,「我們的本意是讓被告有充分的自由為自己辯護……我只是要請被告注意言辭,如果他明白自己的真正利害的話。」
終於,火把和燈光開始黯淡,黎明的幾縷曙光透過大廳狹窄的窗戶,那可怕的門打開了。人群的嘈雜聲彷彿魔術般的消失了,一片肅靜,只有急迫的呼吸聲和等待見分曉的人群聽不見的微微騷動。
一種同樣的情感好像也在使首席法官惴惴不安,似乎他無法相信他所聽到的話,但他還是向總督的公子說:
主教繼續問:
「我不想浪費你們的時間,各位大人。我是在我鼓動造反的礦工隊伍里被抓住的。現在你們就審判吧。如果說我證明了自己有罪,那我也就證明了舒瑪赫和你們認為是他的同謀的這些可憐人是清白無辜的。」
主教點點頭,表示滿意。於是,首席法官轉向另一名被告,提出例行問題:
「很容易抓到他的,」他鏗鏘有力地說,「舒瑪赫派來的這個渾蛋哈凱特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有一張開朗的面孔,但開朗得很像地獄張開的大口……喏,主教大人,他的聲音很像那位在桌上寫字的大人的聲音,我想就是大人您稱他為『機要秘書』的那位。而且,如果這個大廳再亮一些,而這位機要秘書大人頭髮少點兒,別把臉全擋住了的話,我幾乎可以肯定,他的相貌有點兒像那個陰險的哈凱特。」
他剛尖酸刻薄地挖苦了一通,坐在審判席左側桌前的那人便站了起來。
「沒能抓到他,讓他溜掉了。」
因此,我,本皇家教區的主教,我向尊敬而公正的法庭深致敬意。
「機要秘書撤回了對您的一切指控!」首席法官說。
「不是我自己。」
不幸的艾苔爾此刻覺得自己已經痛苦到了極點,然而,她錯了。
「承認他有一把漂亮的白鬍鬚,大人,幾乎同我妹妹梅絲的丈夫的父親的鬍鬚一樣漂亮,那老人是蘇布鎮人,一直活到一百二十歲。」
首席法官沒聽他的這番辯解,轉問肯尼博爾的另兩個夥伴。自稱若納斯的那個老的,他換了些詞,重複了肯尼博爾坦白的事。另一個就是眼睛很尖,看出機要秘書同卑鄙的哈凱特十分相像的那個年輕人,他說他叫諾爾比特,很自豪地承認自己參加了造反,但拒絕說出任何與哈凱特及舒瑪赫有關的事。他說他發過誓,要守口如瓶,而且自己只記得這個誓言了。首席法官又是威脅又是許願的,但都無濟於事,固執的年輕人就是不肯就範。而且,他還硬說根本不是為舒瑪赫而造反的,只不過是因為他的老母饑寒交迫所致。他毫不否認自己也許該當死罪,但他卻說,判他死罪就太不公平了,因為殺了他,也就殺了他可憐的母親,而他母親是不該判死罪的。
難道就這樣對待一個指控我的人?難道人們就這樣失去對司法應有的尊敬?
只聽見主教那平靜的聲音在說:
不一會兒,艾苔爾便聽見在她下方的大廳陰森通道里傳來一陣嗡嗡的嘈雜聲和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聲。隨後,聽眾們焦急而好奇地排好。接著又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只見長矛和火槍閃亮,六個被綁著的光著頭的人,由看守押著,走進審判庭內。艾苔爾只看見了六個犯人中的頭一個人,那是一位白鬍子老人,穿著一件黑長袍——是她父親。
人群一陣驚慌騷動;舒瑪赫抬起已經垂於胸前若有所思的頭來,突然看了一眼自己那可怕的鄰座。其他幾個被告都離著此人遠遠的。
「是的,大人。誠實勝過生命。我是在該死的黑柱山谷被捕的。我是山民們的頭頭。」
「這個哈凱特是個什麼人?」
漸漸地恢復了肅靜。首席法官開始在審問總督的公子了。
坐在首席法官右側的那位法官手裡拿著一份文件,站起來說:
「對於您受指控的重大罪行,」首席法官問道,「您有什麼要向法庭供認的嗎?」
「老頭,」他聲色俱厲地說,「告訴我們您的姓名,您是誰。」
主教轉身向著像是充當記錄和指控人的矮個兒男人開言道:
「是的,我知道等著我的是丟人現眼的死。我知道生活對我來說本會是美好而榮耀的。但上帝將會了解我的心思!說實在的,只有上帝才了解!……我將完成我生命的首要義務,我要為之灑下我的熱血,也許還要拋卻我的榮譽,但是我感到,我將死而無怨,死而無悔。你們別為我的話而吃驚,諸位法官大人。在人的心靈和命運之中,有著一些你們無法了解而只有上蒼才能評判的秘密。請你們聽我說。你們憑你們的良知處置我好了……是的,我是有罪的人,尊貴的法官們,唯一有罪的人。舒瑪赫是無辜的;其他幾位不幸的人只是走上了歧途而已。礦工謀反的主謀是我。」
見舒瑪赫沉默不語,首席法官又重複了一遍問話。
國王最高法庭宣判完畢。
舒瑪赫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