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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給我的兒子
外祖父和母親走在大家的前面,他的個子只有母親的肩膀高;他用碎步走得很快,而她則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好像浮在空中一樣;緊跟其後的是兩個舅舅——黑頭髮梳得又光又平,像外祖父一樣乾瘦的米哈依爾和淺色捲髮的雅科夫;還有幾個穿著艷麗衣服的胖女人和六個小孩,他們全都比我大,而且很安靜。我和外祖母、小個子舅媽娜塔利婭走在一起,她臉色蒼白,天藍色的眼睛,挺著大肚子,常常停下來,氣喘吁吁地小聲說:
四十年前,輪船走得很慢;我們坐了很長時間才到達尼日尼,而且我還清楚地記得這些充滿了美的最初的日子。
「你幹嗎哭?」
「瓦麗婭,你要吃點東西才好,一點點,好嗎?」
「因為你愛吵吵嚷嚷。」她也笑著說。
「不要緊,別害怕,洋蔥頭!」
瞧,她連說話也很奇怪,令人感到不解:薩拉托夫,水手。
「看來這是上帝對我的懲罰,上帝說:『你就去梳這些該死的頭髮去吧!』年輕時我誇耀這撮馬鬃,而現在老了,我卻詛咒它們。你就睡吧,還早呢,太陽睡了一夜剛剛起來……」
我特別不喜歡外祖父;我立刻就對他有一種敵意的感覺,於是我對他也特別留意,併產生一種懼怕的好奇心。
她回答說:
「紫檀——品紅——硫酸鹽。」
我們走到了斜坡的盡頭,上面,靠斜坡的右面就是一條大街;這裡有一所矮小的平房,牆上塗著髒兮兮的粉紅色的油漆,房蓋壓得很低,窗戶往外凸出。從外表看,我覺得這房子很大,可是裏面,在一間間半明半暗的小房間里卻感到很擁擠;像在碼頭前面的輪船上一樣,到處是一些暴躁的人在無謂地奔忙,孩子們則像一群偷食的麻雀亂蹦亂跳;到處都能聞到一種刺鼻的從未聞過的氣味。
「埋葬外孫子去了。」
「為了聖父聖子,瓦留莎,忍著點吧!……聖母保佑……」
「要快跑。」
「我是從上邊,從尼日尼來的,而且不是走來的,是坐船來的!水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忽然,母親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但又立即坐下去,仰面倒下,頭髮披散在地板上。她閉著眼睛,蒼白的臉變青了;她像父親一樣齜著牙,用奇怪的聲音說:
我把埋葬父親時埋了兩個活青蛙的事告訴了水手,水手把我抱在手上,緊緊摟著我,親了親我。
我走到門邊。門打不開:它的銅把手我擰不動。我拿起奶瓶,使勁地朝門把手打去,瓶子碎了,牛奶灑在我的腳上,流進了鞋裡。
外祖母拉著我的手。她全身滾圓,大腦袋,眼睛也很大,鼻子卻鬆軟得可笑。她穿一身黑色衣裳,全身很九九藏書柔軟,非常滑稽。她也在哭,哭得有點兒特別,好像是熟練地在給母親伴哭似的。她全身顫抖著,並拉著我往父親身邊推;我不願意去,躲在她的後面。我感到很害怕,也很彆扭。
莊稼漢用鐵鍬拍土,聲音很響。颳起了一陣風,把雨趕跑了。外祖母抓著我的手,領著我通過黑壓壓的許多十字架,朝很遠的教堂走去。
「這是阿斯特拉罕人,從船艙里跑了出來……」
「那怎麼,當然是埋在地里。」
「我怎麼是小鬼呢?」
母親憂傷地笑了笑。
水面上有一片灰濛濛的潮濕的雲霧,遠方是黑色的土地。土地很快便消失在雲霧裡和水裡。周圍的一切都在顫動。只有母親,兩手擱在腦後,靠著船壁,挺直身子,一動不動地站著。她的臉是黑色的,鐵青的,像瞎子一樣,兩眼緊閉著。她一直默不作聲,整個人都變了樣,變成一個新人,連她身上的衣裳我也認不得了。
「哎喲,走不動了!」
「我是阿斯特拉罕人,是從船艙里跑出來的……」
「瓦留莎,你就來看看吧,也許這地方你都忘記了!高興一點吧!」
她幾乎是在哭著地請求母親說:
外祖母哭了起來,用頭巾角捂著臉。莊稼漢弓著身子急忙地把土撒進墳坑裡,濺出啪哧的水聲。那兩隻青蛙從棺材上跳下去,開始向穴壁上奔跑,但土團把它們打落在坑底里。
「外祖母到哪裡去了呢?」
外祖父把我從擁擠的人群中拉了出來,按著我的頭問道:
外祖母像陀螺似的轉起來,一下子便擁抱、親吻了所有的人。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急忙地說:
「跟爹爹告別吧,你再也看不見他了,我親愛的孩子,他死了,不到年紀,不到時候就……」
「跟父親一樣的顴骨……下船吧!」
「是的,爬不上來了,」她回答道,「願上帝保佑它們!」
「你身體還好嗎,老婆子?」
「你瞧,多好啊!」外祖母不停地說,從駁船的這一邊走到那一邊,神采奕奕,高興得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常常看著河岸出神,把我給忘記了。她靠船舷站著,雙手疊放在胸前,微笑著,不作聲,眼睛里含著淚水。我拉了拉她印花布的黑裙子。
「哎呀,小兄弟,你還不懂事!」他說,「上帝保佑,不用去可憐青蛙!你可憐可憐媽媽吧,你看她傷心成什麼樣子了!」
這真可笑,而且也不明白:在我家的樓上住著一些留著大鬍子染了頭髮的波斯人,而地下室則住著黃臉的加爾梅人老頭子,一個販賣羊皮的。沿著樓梯可以騎著欄杆滑下來,若是摔倒了,就翻個筋斗滾下去——這我都非常清楚。可是這與水有什麼關係呢?一切都亂套了,亂七八糟得可笑。
「你為什麼不哭?」當我們走出教堂的院子時她問我。
窗戶用黑披巾遮著。披巾被風吹得像風帆一樣鼓了起來。有一回父親帶我去划帆船,突然一聲雷響,父親笑起來,用雙膝把我緊緊夾住,並大聲說:
有很長時間,人們碰撞我,拉扯我,摸我。終於白頭髮的水手來了,他急忙抓住我,向大家解釋說:
她講神話故事的聲音很低,很神秘;她俯下身來湊近我的臉,睜大眼珠子注視著我的眼睛,好像要把一種昂揚奮進的力量輸進我的心裏。她說話就像在唱歌,越說越酣暢;聽她說話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愉快,我每次聽了后都要求:
我大概是在一個https://read.99csw.com角落裡睡著了,更多的事就不記得了。
打不開門我感到很傷心,便躺在包袱上,小聲地哭了起來,後來便噙著眼淚睡著了。
周圍站著幾個長鬍子的溫和的水手,他們也在聽、在笑,並誇獎外祖母,也要求說:
「薩拉托夫又是誰?」
窗外土地在移動。這土地是黑色的、陡峭的,周圍是一片雲霧,它就像是剛從大圓麵包里切下來的一塊麵包。
「我不想哭!」
後來我們就坐上馬車行駛在一條寬大的很髒的街道上了,兩邊都是深紅色的房子。我問外祖母:
我來到院子里。院子也令人不愉快。整個院子掛滿了大塊大塊的濕布,到處擺著盛滿又濃又稠、五顏六色的水的大桶,桶里也泡著布。在牆角一間傾圮了一半的低矮的附屬房裡,爐火燒得正旺,什麼東西沸騰了,發出嘟嘟聲;有一個看不見的人高聲地說些奇怪的話:
接著她點燃了蠟燭。
我勉強地坐在包袱和箱子上,從那像馬眼睛一樣的又圓又鼓的窗口裡往外眺望,只見在潮濕的窗玻璃後面,流出一股渾濁的帶泡沫的水,那水常常飛濺起來,沖刷著玻璃。我不由得跳到地上。
過了幾天,我、外祖母和母親便搭上了輪船,坐在一個很小的船艙里。我的剛出生的弟弟馬克西姆死了,他躺在一個角落裡的桌子上,白布包著,扎著一根紅帶子。
外祖母說的話好像是特別用心地唱出來的,她的詞句像鮮花那麼溫柔、鮮艷和富於表現力,很容易牢牢地留在我的記憶里。當她微笑的時候,她那烏黑的像櫻桃一樣的眼珠子睜得很大,閃現出一種難於形容的愉快的光芒;微笑時則歡快地露出雪白的、堅實的牙齒;儘管她兩頰黑黑的皮膚有許多皺紋,整個面容卻仍顯得年輕、亮麗;只是那鬆軟的鼻子及其膨脹的鼻孔和紅鼻尖把這張臉破壞了。她從一個黑色的鑲銀的鼻煙壺裡聞鼻煙。她穿得全身黑,但透過一雙眼睛從她的內心放射出的是永不熄滅的、歡快的和溫暖的光芒。她彎著腰,幾乎成了駝背,又很胖,但走動起來卻很輕快很靈活,活像一隻大貓,並且像這種可愛的動物那樣柔軟。
「我不知道。」
「親人們,不要怕,不要管她,看在上帝的分上,請你們離開吧!這——不是霍亂,是要生孩子了,行行好吧,我的老天爺!」
「別管他們!」外祖母毫不在乎地答道,「讓他們笑吧,讓他們笑個痛快吧!」
在她來之前,我彷彿是躲在黑暗中睡覺,而她一出現,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領到了光明的地方;她把我和周圍的一切連在一條不斷的線上,編織成一個五顏六色的花邊;她立即成了我一生的朋友,成為我最貼心、最了解、最珍貴的人——是她那對世界的無私的愛豐富了我,使我充滿了堅強的力量去對付那困難的生活。
「我已不想睡了!」
「這是誰的孩子?你是誰的孩子?」
母親半裸著身體,穿一條紅裙子,跪在那裡。她用黑梳子把父親那很長的柔軟的頭髮從前額梳向後腦勺。那黑梳子是我喜歡用來鋸西瓜皮的。母親不停地說話,聲音沉厚而又沙啞,灰色的眼睛腫得像是溶化了似的,流著大滴大滴的眼淚。
「你是誰?」
「什麼?」她抖動了一下,「我好像在打瞌睡,做了個夢似的。」
母親很少到甲板上來。她老是在一邊躲開我們,一https://read.99csw.com直默不作聲。她身材高大,體格勻稱美麗,黑黑的、鐵一般冷靜的面孔;編成髮辮的淺色的頭髮盤在頭上像一頂沉重的王冠;她整個身體結實有力。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好像有一層霧或透亮的雲把她隔起來,她那雙像外祖母一樣大的正直的灰色眼睛,從這雲霧裡遠遠地冷漠地眺望著。
可是當我同一群鄉下人一起走到船舷上(在通往上岸的踏板上)時,大家都對我嚷嚷說:
「掩埋吧!」警察說道,走到一邊去了。
在一個昏暗、狹小的房間里,我的父親躺在窗下的地板上,他穿著白色的衣裳,身體顯得非常之長;他那雙光著腳的腳趾奇怪地張開,那雙親切的手安詳地放在胸脯上,手指則彎曲著;他那雙快活的眼睛緊閉著,就像兩枚圓圓的銅幣,善良的臉色發黑,難看地齜著牙齒,使我害怕。
「謝天謝地!」外祖母說,「是個男孩!」
外祖母推了我一下,跑到門口喊道:
母親使我感到壓抑,她的眼淚和哭號使我產生新的不安的感覺。我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樣子。她以前總是很嚴厲,說話很少;她很乾凈,穿得整整齊齊,個頭很大,像一匹馬;她身體結實強壯,有一雙力大無比的手。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現在全身臃腫得很難看,鬆散紊亂,衣服也撕得破破爛爛,原來梳理得很整齊的像一頂光亮的大圓帽的頭髮,現在卻披散在裸|露的肩上,垂落在臉上;編成了辮子的那一半頭髮則不停地在晃動,擦著睡熟了的父親的臉。我已經在房間里站了很久,可是她卻沒有看我一眼——她不停地梳理著父親的頭髮,噙著眼淚,不斷地大聲哭號。
「怎麼,小弟弟死了?」他彎下腰對我說。
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我都不喜歡,在他們中間,我感到自己是陌生人,甚至連外祖母也好像有點黯然失色了,離得我遠了。
「他說什麼?」外祖父問我的母親,還沒有得到回答,便推了我一下說:
「你是從哪裡來的?」我問她。
外祖母不止一次悄悄地對她說:
外祖母抬起一隻腳,雙手抱著它,在空中搖來擺去,並可笑地皺起眉頭,好像真的感到很疼似的。
進來一個寬肩膀、白頭髮的人,穿藍色衣裳,帶著一個木匣子。外祖母接過木匣子,便把弟弟的屍體放進去,裝好后,她伸長雙手抱著木匣子朝門口走去,但是她很胖,只有側著身子才能通過狹窄的艙門,因此她站在門口,可笑地一籌莫展。
當輪船停泊在美麗城市對面的河中心時,河面上已經擠滿了船隻。這些船上聳立著幾百根尖尖的桅杆。一隻載著許多人的大船靠了過來,鉤桿抓住了降下來的舷梯,人們便一個挨一個地從大船走上甲板。一個乾瘦的小老頭快速地走在最前頭,他穿著又黑又長的衣服,留著黃金色的鬍子,長著一個鳥鼻子和一雙綠色的小眼睛。
「把門關上……阿列克謝,你出去!」
頭頂上空的喧囂聲漸漸停息了,輪船不再震顫,也沒有噗噗的拍水聲了。船艙的窗戶用一道濕牆隔起來,變得又暗又悶氣,包袱好像膨脹了,擠壓著我,一切都變得不舒心。也許我就這樣一個人永遠留在這空船上了?
我躲在黑暗角落裡的箱子後面,從那兒看著母親彎曲著身體在地板上掙扎、呻|吟,牙齒咬得咯咯響。外祖母在她身邊爬來爬去,親切而又快活地說:
「他們幹嗎要去打攪你呢九-九-藏-書?」外祖母抱怨地說,「這一家子蠢貨!」
她說話親切、快樂、和氣。打從第一天起我就跟她要好了,現在我希望她快點帶我離開這個房間。
「你該哭一哭才是!」
「你是個什麼人呢?」
我很害怕。她們在父親身邊忙亂著,時而碰碰父親,時而嘆著氣,叫喊著。父親卻一動不動,彷彿在笑。她們在地板上忙碌了很長時間。母親不止一次要站起來卻又倒了下去;外祖母像一個軟綿綿的大黑球,從房間里滾了出去。後來,在黑暗中忽然有個小孩哭叫起來。
一些本地的莊稼漢和警察探著頭往門裡看。警察不高興地喊了一聲:
我生過一場大病,剛能下地走動。我記得很清楚:我生病的時候,父親快活地看護著我,可是後來他忽然不見了,代替他的是外祖母,一個奇怪的人。
「上帝啊,你真是的。」外祖母不知是在埋怨我,還是在埋怨上帝,低下頭,默默地站了很久。墳坑已經填平了,可她還是站在那裡。
我記憶中的第二個印象是:雨天,墳場上的一個荒涼角落。我站在一塊滑溜溜的土堆上,看著父親的棺材放進一個坑裡,坑底有很多水,並有幾隻青蛙——有兩隻已經爬到黃色的棺材蓋上面去了。
不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沒有這麼經常、這麼親切地念叨著上帝的名字。
「不要哭!」
「把他埋在地里嗎?」
「來,快點!這是米哈依洛舅舅,這是雅科夫舅舅……娜塔利婭舅媽,這是兩個表哥,都叫薩沙,這是卡捷林娜表姐,這全是我們一家,你瞧,有多少啊!」
「哎呀,媽媽。」母親大聲喊道,把棺材從她手裡奪過來,然後她們倆人都不見了,我卻留在艙里,仔細地打量著那個穿藍色衣裳的庄稼人。
今天她的樣子顯得很兇,但是當我問起她的頭髮為什麼會這麼長的時候,她卻用昨天那種溫暖而又柔和的聲音說:
「快點收拾!」
「你看,你看,多麼好啊!瞧,我的天啊!它就是尼日尼!瞧,簡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再看看那教堂,就像是在空中飛翔!」
「我是水手。」
「再跑,當心我揍你!」
「薩拉托夫,」母親突然生氣地大聲說,「水手在哪裡?」
他們接吻了三次。
「這個,親愛的,是由於高興,也由於我老了,」她微笑著說,「要知道,我已經老了,已過了六十歲了。」
她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那兩隻青蛙爬不上來了吧?」
「老婆婆,再講一個吧!」
上了岸之後,我們一群人沿著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鋪著大塊大塊的圓石,兩邊高高的坡面上長滿了被踐踏過的褪了色的小草。
當我醒來的時候,輪船又響起了啪啪的水聲並顫動起來。船艙的窗口明亮得像個太陽。外祖母坐在我的身旁梳頭,緊皺眉頭,自言自語地說些什麼;她的頭髮多得出奇,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她的雙肩、胸脯和雙膝,拖到地板上,黝黑色,泛著藍光。她用一隻手把頭髮從地板上稍稍提起來,兜著,費勁地把少齒的木梳子插|進密實的發綹里;她的嘴唇歪作一邊,黑色的眼睛怒沖沖地閃著亮光,而臉孔在這一大簇頭髮里變得又小又滑稽。
「不要害怕。」外祖母說,輕輕地用她那柔軟的read.99csw.com雙手抱起我,重新把我放在包袱上。
在我們的頭頂上空汽笛嗚嗚地響起來。我已經知道汽輪有這種汽笛,所以不害怕。水手卻連忙把我放下,立即往外跑,一面還說:
一連幾天都是好天氣。我和外祖母從早到晚待在甲板上,上面是明朗的天空,伏爾加河兩岸秋天鍍上了一層金,又穿上了綢緞。淺紅色的輪船用很長的牽引索拖著一隻駁船,緩緩地逆流而上,槳葉懶洋洋地拍打著灰藍色的河水,發出很響的聲音;駁船是灰色的,活像一隻土鱉。太陽在伏爾加河上空悄悄地遊動,周圍的景色每時每刻都是新的,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綠色的山就像是地球的華麗服裝的美麗的褶兒;大河的兩岸是城市和村落,遠遠看去,彷彿是一塊塊甜點心;水面上漂浮著秋天的金色的落葉。
「再講一個!」
「好吧,不想睡就不睡。」她當即表示同意,一面在編辮子,一面朝沙發那邊望:沙發上仰卧著母親,身子直得像一根弦。「昨天你怎麼把奶瓶子打破了?你說話小聲點!」
講完后他們說:
在墳邊,有我、外祖母、全身濕透了的警察和兩個拿著鐵鍬的氣沖沖的莊稼漢。溫暖的雨像細碎的小珠子,灑落在大家身上。
她聞了聞鼻煙,便開始給我講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講一些善良的強盜、聖人以及各種各樣的野獸和妖魔鬼怪。
我記得,每當外祖母看到尼日尼時就會像小孩子一樣高興。她拉著我的手,把我推到船舷邊,大聲喊道:
「走,咱們一塊兒吃晚飯去!」
我也想跑開。我走到門外。在昏暗的窄道里空無一人,離舵門不遠,樓梯上的銅片閃著亮光。朝上面一望,看見了那些扛著背包、拎著包袱的人。顯然,大家就要下船了——那麼我也該下船了。
「爸爸!」母親沉厚而大聲地喊道,並撲到他的懷裡。外祖父抱著她的頭,很快地用染紅了的小手撫摸她的臉頰,尖聲說道:
他跑步把我送回船艙里,將我扔在包袱上就走了,還指著我嚇唬說:
「是城市。你往窗口看,那邊就是!」
有一回她嚴厲地說:
「大家都在笑你,媽媽!」
吃晚飯時,他們請外祖母喝伏特加酒,請我吃西瓜和甜瓜。這事是偷偷地做的。船上有一個人,他穿得很像警察,制服上有銅扣子,他禁止人家吃瓜果,把瓜果奪去扔進河裡;他總是醉醺醺的,大家都躲著他。
「好吧,就再講一個:有一個老家神坐在爐灶下面,他的腳掌在忙亂中扎進了刺,他搖啊晃啊,哼哼著:『哎喲,小家鼠,真疼,哎喲,小耗子,我受不了啦!』」
「走吧,廖尼亞。」外祖母說,抓住我的肩膀。我從她的手中掙脫出來,不願意離開。
外祖母對我說話悄聲細語,對母親說話聲音高一點,但卻有些謹慎、膽怯,話也不多。我覺得,她怕母親。我明白這一點。這使我同外祖母更親近了。
這一切令人感到奇怪:我很少哭,只有受委屈的時候才哭,我不會因為疼而哭。我流眼淚時爸爸總是笑我,母親也常叱責我:
外祖父對她說:
「怎麼啦,傻丫頭?噢,原來是這樣……唉,你們啊……」
我還從未見過大人哭,也不明白外祖母多次說的下面的話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哭就不哭吧。」她小聲地說。